书城武侠铁血侠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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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离着“老汾河”十余里附近,是一座小山,但多的是林木深郁,有的是形势高峻,敖楚戈把方亮、开明堂二人藏在一处断崖之旁的凹穴里,凹穴外面,他还草草用树枝野草搭了一个陋蓬,以便聊迹风雨。

选择这样一座山,自然的为了隐密,但选择了这样;处断崖之旁来藏人,敖楚戈却另有深一层的计较——若是万一被对方寻了过来,他还可以藉着悬崖这险拿两个俘虏胁迫敌个不敢妄动;悬崖下面,深有百尺,且怪石嶙峋,遍布崖底,如果有两个活人在崖边装腔作势,倒是颇可收到恫吓之效的。

已快是黄昏的辰光了。

敖楚戈设法猎了一只野兔,除毛剥皮,清除内脏之后,他又将野兔洗净,找了个低洼处所,他燃起一堆火,用树枝架起野兔来烧烤,烤到油香四滴了,他才提着整只黄焦焦,油腻腻的兔子,来到那临时选搭就的“行宫”兼“牢房”之内。

这只烤免没加什么作料,至少没有醮盐上去,但野兔肥大腰厚,烤熟之后,倒也香味扑鼻,引入食欲,尤其在这种环境里,不能说不是一顿盛餐了。

方亮与开明堂二人的穴道仍然受制——这一点,敖楚戈是不愿轻予冒险的——两条“龙”,如今都已成了萎地的草蛇,一个侧躺着,一个半靠在石壁上,两人的气色都十分灰黯,但却不全是生理上的反应,多系心理上的影响。

面对着二人盘滕坐下,敖楚戈伸伸手只替他们解开了“哑穴”,然后,他把鼻子凑上烤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笑吟吟地道:“二位老哥,饿了没有?”

正待用午膳之前便被生虏了来,如今业已旁黑了,方亮与开明堂岂有腹中不饥的道理?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岂肯甘心示弱?两个人目光怨毒的平视着,没有丝毫反应。

敖楚戈拾起那只黄焦油滴的烤兔,在方亮与开明堂面前转了转,香味飘漾中,他和颜悦色地道:“如果饿了呢,我们就共享这只烤兔子——我自来反对虐待俘虏,尽管似二位这样混帐的俘虏亦然,但设若二位不饿,或者不屑于接受我的供奉,基于自尊心的驱使和胜利者的虚荣,我亦不便非要拍这马屁不可。”

方亮和开明堂仍然扳着面孔,没有一点表示及答复。

撕下一只兔腿,敖楚戈“啧啧”有声地开始啃咬起来,他故意夸张了“吃”的动作及强调色香的诱惑,把食欲的内涵大大地扩展了……

方亮干脆闭上了眼,也不知是出自本心抑是特为显示,他脸上是一派讨厌卑夷之色。

开明堂也好似不见不闻,但敖楚戈已经注意到这位“毒龙”在努力抑制吞咽口水的细微举动了。

嘴巴大声砸响着,敖楚戈道:“荒山僻野里,要找好东西并不太容易,这只烤兔,我认为业已是上上佳者了,二位的看法怎么样?可能二位不爱吃这喷香焦脆的油黄兔肉?”

二人依旧不作反应。

大吃大嚼着烤兔肉,敖楚戈满嘴满手的油脂,他的上下齿十分有力,有节奏地交替运动着,一时舐唇,一时砸舌,一时透气,一时吸吮,吃得好香,好有味道,一边吃,他一边含混不清地道:“两位老兄真的不想尝尝?的确别有风味哩……”

再也忍住了,开明堂咬牙切齿地道:“姓敖的,要杀要剐,你不妨早早动手,使这种无赖手段,不只下作,更且透着你的幼稚无聊!”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幼稚,无聊?你错了,老开,这不但不幼稚,更不无聊,相反的,这还是一种非常高明又仁慈的方式;按照我们之间的纠葛而言,我宰杀你们并不为过,但暂时我不想这么做,只要彼此都能退一步容让,人又何苦要弄得血糊淋漓不可?”

开明堂怨恨地道:“你做的好梦,敖楚戈,你休想‘十龙门’会放过你!”

敖楚戈慢条斯理地道:“话不要说太满,老开,情势变化到这步田地,谁将放过谁可还真不敢保准呢,你以为你们就吃定我了?笑话!”

猛地睁开了眼,方亮粗声哑气却十分虚孱地道:“姓敖的,死到临头,你还卖的那门子狂?我‘十龙门’对付你这杂种,仍有绝对的把握,你自己心中有数。”

摇摇头,敖楚戈道:“不然,方老兄,大大的不然!”

喘了几口气,方亮恶狠狠地道:“盲目自大的东西。”

笑了,敖楚戈道:“不,我既不盲目,更不自大,我还非常小心,非常慎重,非常客观的,作过分析研判,二位,让我说与你们听;贵‘十龙门’中,真正上得了台盘的,只不过是令十位龙兄龙弟,再加上老童直属的‘赤胆六卫’。我们先讲十龙,阁下二位难弟是棉花店里烧了灰——免弹(谈)了,‘妖龙’胡昌也废了一只招子,他的功力要打上一个对折,‘翼龙’郑天云肩上那一家伙伤筋动骨,因此他那条胳膊使唤起来,便一定不灵便了,十成本事亦将打掉三成火候,‘白龙’尤少君受伤亦自不轻,如今算算,只能说堪堪合口,他在运功使力上说,怕也难以发挥平素的水准,现在算算,十龙之中,称得上原来份量的,只有五龙而已了!”

重重一哼,开明堂道:“姓敖的,只这五龙,也一样足够送你上道而有余!”

敖楚戈心平气和地道:“如果五龙一起,或者可以,但是你也不想想,你们都顶的是人头,莫非我就长了颗猪头?你们会动脑筋,我的名堂怕也不会少,我岂会楞到那等地步,去和五龙硬碰硬的拼?当然不!”

有些不安了,方亮插嘴问:“你,你又想出什么坏点子?”

敖楚戈低沉地道:“这不是坏点子,我的方老兄,这是计谋,江湖上是战争,往往与大军对阵有异曲同工这妙,斗智胜于斗力,兵在精而不在多,列位人数上占着绝对优势,但未必个个俱属精粹之才,我呢?一个人便是我的全部实力,不精也非要精不可,所以,我便只好小心翼翼,同各位妥为周旋了……”

开明堂冷冷地道:“你便能上了天,也只得一个毛人,再怎么‘妥为周旋’,你又能有什么制胜之道?”

连连点头,敖楚戈赞许地道:“好,好,问得好,所谓‘用将不如激将’,虽说这乃是我的机密,但我也不妨明告二位知晓;我对付二位的那干拜兄拜弟,自是不会采取正面硬干的下策。我要用游斗的方式,以伏击、狙袭为主,并以诱骗、欺诈,乘虚截弱的手段为辅,各个击破,分而歼杀,敌明我暗,正乃施展此项策略的有利因素;再说二位一定也明白,不论你们‘十龙门’也好,‘六卫’亦罢,人一聚多,我自是双拳难敌,但,若是单挑单,一对一,就连二位的大阿哥童寿春算上,也不是我的个儿,所以,这又是我进行这种制敌技术的另一优点……”

两条龙沉默了片刻,方亮又悻悻地道:“这不过只是你个人的如意算盘罢了,事实和企图往往差得很远,再说,他们也不会任你达到这种卑劣的目的!”

豁然大笑,敖楚戈道:“当然他们会竭力阻止我,问题是,他们阻止得了么?就如同我俘虏了二位,也必是他们有心防止而事实上又防止不住的!”

开明堂愤怒地道:“这只是第一遭,他们未曾料及方才着了你的道,下一次,恐怕你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咬了一口兔肉在嘴里细细咀嚼,一面品着滋味,敖楚戈纯像一派“成竹在胸”,并对方亮之言有所不值一论的轻蔑神态。

心里火气顿旺,方亮瞪着眼道:“不要以为你有什么大不了。姓敖的,我说过这第一次算你侥幸,只看下一遭你再如何得手吧?”

咽下了口中的兔肉,敖楚戈笑眯眯地道:“容我再点化你,方老兄;每种策略、每样计谋,在未曾使用之前,都有其第一次,样样般般的不同方法,也就有样样般般的第一次,可谓千变万化,也就防不胜防,这一遭,我第一次使了‘调虎离山’之计,下一遭,说不定我便会用‘金蝉脱壳’、‘釜底抽薪’、 ‘瞒天过海’或者其他什么‘猪吃老虎’等等邪门鬼道,总之,都将新新鲜鲜的有它第一次;只不过,我怀疑贵‘十龙门’那些位人王,还经得起几个第一次罢了……”

方亮几乎鼓炸了肺,气得独自在那里咻咻喘着,一张面孔全泛了灰黄带紫,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人家……”

敖楚戈温柔地道:“别这么糟塌自己,方兄,我知道你身上的创伤已渡过了危险关头,不至于再恶化下去,但却仍须注意珍摄静养,否则,万一触了业已稳定下来的伤势,就怕华陀重生也救不了你的命啦。”

锉着牙,方亮的声音抖索索的进自齿缝:“你休想拿这个来恫吓我,死就死吧,天下人哪一个还能长生不老?”

敖楚戈微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方兄,何苦如此想不开?”

方亮激愤地嘶吼:“你这狗娘养的……”

开明堂急忙劝道:“三哥,你平平气、静静心,眼下的光景,你犯得上和这厮妄动无名?他可不正巴望着我们自己戈伤自己,由他看着热闹?”

深深呼吸着,方亮竭力压制着胸膈问那一片澎湃汹涌的怒潮,好一阵,他没有开口出声,然而,形色却已逐渐缓和下来。

开明堂凝视着救楚戈,冷硬地道:“用不着竟绕弯子扯些闲篇,姓敖的,你到底心里打的什么谱,不防明着抖露出来吧!”

敖楚戈大口大口吃下了好些兔腿肉,又吮了吮手指上的油渍,方才安详地道:“我不是已经说清楚了?用你二人的性命,向老童交换一个承诺?”

开明堂阴沉地道:“放你一马的承诺?”

笑笑,敖楚戈道:“别说得这么难听——事实上尚不止此,我必须他立督保证,水不再寻仇生事才行,更明白地讲,就是除非他答应彼此之间的粱子一笔勾消,将来不再侵犯于我,你二位的性命方可保全!”

开明堂缓缓地道:“如果我们大哥不允呢?”

敖楚戈轻轻的,但却煞气洋胜地道:“那么,他就只有来收你们的尸,然后,再准备同我火拼到底!”

哼了哼,开明堂道:“若是如此,敖楚戈,你不见得有多大的希望!”

敖楚戈不带一点笑意地道:“恐怕未必吧!老开,前面我已言明,对付贵‘十龙门’的那些位,我有我独特的战法与策略,一旦大家真豁了开来,鹿死谁手实未敢定,就算打个最坏的譬喻吧,也势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老开,我便是要上道,贵兄弟伙中,大概也少不了够抬轿子的人数来抬我一遭走!”

开明堂恨声道:“你这是狂妄!”

敖楚戈道:“是不是‘狂妄’,可惜你二位不一定能见得着;想想看吧,大家好来好去,化干戈而为玉帛,还是非要弄个至多也只是同归于尽的结果?这就全在老童以及其他各位龙兄龙弟的身上了……”

沉默了,开明堂的脸色却显得十分阴晦幽暗。

此刻,方亮又沙沙地启了声:“敖楚戈,你他娘的也真是胆大生毛,就凭你这一个孤伶伶的熊人,居然就敢冲着我‘十龙门’整个一帮子来,你他娘简直不是疯,就是痴!”

嘿嘿笑了,敖楚戈道:“这顶高帽子我戴不上,方老兄,我可不是‘冲’着你们去,乃是你们钉着我来算计我的,人急上梁。狗急跳墙,被你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不豁上命周旋周旋,莫不成就伸长脖颈白挨你们的刀?”

开明堂忽道:“姓敖的,‘赤胆六卫’的伍至宽,你可是取了他的命?”

摇摇头,敖楚戈道:“我想要同列位谈斤两,怎会下这种毒手把路子堵绝?姓伍的身上中了七剑,固然相当够受,但尚不致要命,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方亮却也记起了另一位,他忙道:“那,许老铁呢?许老铁你该一样没杀死他吧?”

敖楚戈道:“当然,只把他废了而已!”

呆了呆,方亮随即怒道:“什么?你已废了他?”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只要他的两只手,这家伙我看着比较不须眼,老早,在‘瓦窑山’的当口,他就一再喝着要与我比划,态度十分恶劣,似此类眼高手低、惯于张牙舞爪却实则满肚子杂草的角色,我一向最是讨厌,所以,在今天这个机会里,我便好好的教训了他一下,但我手下留情,只斩了他那两只巴掌而已!”

方亮喘息着叫:“斩了他一双手,你却居然还称‘留情’?”

敖楚戈冷峭地道:“一点也不错,依照我的多年作风而论,本来该把这混帐狗操的凌迟了才对!”

望着敖楚戈那张冷酷寡绝的面庞,那流露在眉梢唇角的阴森气息,方亮不自觉背脊上簌簌泛寒,他体会得到,敖楚戈并不是仅在口头上说狠话而已!

开明堂又沉沉地道:“姓敖的,还有件事,你能不能也说明白?”

敖楚戈道:“请。”

开明堂面带迷悯地道:“‘瓦窑山’那一战,后来你是怎么脱身的?到底你早就逃离了那个附近,还是一直隐藏在山上什么地方?”

眨眨眼,敖楚戈道:“我一直就藏在山上,而且,距离你们并不太远。”

开明堂惊愕地:“你,你一直就藏在‘瓦窑山’上?”

敖楚戈道:“就在山坡那片林子的附近。”

方亮插嘴道:“胡说,我们来回找,全山上下全都搜遍了,怎么没发现你?”

敖楚戈得意洋洋地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是把自己活埋在一条斜竖起来的山岩下头,就在那条山岩上,还听到韦海、余上服、尤少君他们站着说了半天话呢。”

透了口气,方亮呐呐地道:“呢,你是说,你把自己活埋在山岩下的泥土里?”

敖楚戈道:“正是,我利用那条山岩斜竖在地面上的角度,顺着中间的隙缝往里挖,幸好泥土很松软,挖到可容我身子蜷曲进去那样大小的一个洞穴后,我就把自己硬塞入内,再把浮土刮铺到我全身,并在把自己掩埋之前尽量将四周的草丛弄’到不露痕迹——说起来很简单,可是当时却费了我吃奶的力气,真艰苦碍……”

开明堂似乎像听人在说什么神话故事一样,不觉津津有味地道:“你全身埋进土里,却又用什么呼吸?我记得打你失踪到我们撤离‘瓦窑山’,足足有好几个时辰的功夫,莫非你闭气能闭那么久?”

敖楚戈道:“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找到一根空心的草茎,呼吸颇不顺畅,但却总能透气不被窒息,靠了这玩意,我勉强撑了过来……”

开明堂赞叹地道:“你可真有些邪门道……”

一瞪眼,方亮提高了嗓门:“老四!”

突然醒悟到自己的语气,开明堂不禁十分尴尬,他赧然道:“呢,三哥,我的意思是说,姓敖的意会弄这等下三流的鬼名堂……”

方亮悻然道:“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论!”

敖楚戈慢吞吞地道:“那等场合,只有‘雕虫小技’,才是救命的法宝,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大有谋图之能,小有为帅之功,却也鸟用不管,譬喻列位,一个个皆是朝廷之雄,一方之尊,怎的竟连我一根汗毛也没捞着?”

方亮张口结舌了一会,方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用嘴狂,这全是侥幸!”

大笑一声,敖楚戈道:“方老兄,如今你落在我手,而为阶下之囚,倒请你也想想法子‘侥幸’一遭给我看看?看你怎么‘侥幸’逃脱法?”

顿时,方亮连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了!

开明堂立即插嘴为他三哥解困:“姓敖的,话不是这样说,我三哥他如今身受重伤,并未痊愈,自是无法可施,否则,恐怕你也未必能一定困得住他!”

方亮见抓着了道理,便鼓着气道:“正是如此,哼哼,若非我身上受了重伤,现下尚未痊愈的话……”

敖楚戈嗤之以鼻:“娘的,你们也别忘了,我拿码子开步跑的辰光,可也是囫囵的不成?”

开明堂又道:“但至少没有人制住你的穴道吧?”

敖楚戈椰揄地道:“没有,但各位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否则,你们能饶得了我?如今二位穴道受制,比起我当初的利落法来,可就不堪并提了。”

两条龙又气闷的不再开口,无论他们怎么顶驳、如何声辩,此际受人挟持乃是不争的事实,再把口气放大放狂些。临到头来,该吃什么等样的瘪还不是一样照吃?只此一点,业已足够叫人泄气的了……

敖楚戈顺手把吃剩了一小半的烤兔抛到外面,并且装做没有看到方亮与开明堂那种贪婪又惋惜的表情。

他在裤管上揩擦着双手的油污。边轻描谈写地道:“还有一桩事,也是要用二位老命去交换的。二位可猜得出来是桩什么事?”

咽了口唾液,开明堂没好气地道:“你是满脑子鬼名堂,叫我们打哪里去猜?”

敖楚戈道:“我要用你们去换回三万两银子!”

两个人一起叫:“还要用我们去换银子?”

点点头,敖楚戈道:“不错,整整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你们为了绑架那‘大南府’‘鸿利粮行’赵可诗的独子,从赵可诗手上拿去的那一票银子!”

方亮怒道:“那是我们理该得到的花红,更是释放肉票的代价!”

敖楚戈道:“然而列位的一切策划与目的,却并非为了这档子事,这全是表面功夫,只是设圈套来算计我的,我已吃了你们的亏,受了你们的害,而你们既然志不在赎银上,我这背黑锅、上洋当的替罪羔羊,就应该获得这笔赎银作为精神上、肉体上受苦受累的补偿!”

方亮嘶哑地叫:“胡说,你这是强词夺理!”

敖楚戈道:“在我这一边看起来,却认为理所当然!”

开明堂瞪着眼道:“敖楚戈,固然我们这一次行动主要是为了围袭于你,但是,在手段的运用上,掳绑那赵可诗的儿子赵根泉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过程——与任何相同性质的买卖无异,我们也付出了代价,因此,我们便有权收下这笔赎银,纵然是附带的利益,我们亦受之无愧!”

敖楚戈道:“不过,我被刀剐斧剜,遭受了惩大痛苦,就等于从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儿回来,这笔帐该怎么结算?我受赵可诗那老小子的请托出面摆平此事,你们却半点面子不给还当场叫我见彩,我在声望、名誉上的损失又该如何补偿?”

方亮脱口道:“那是你的事!”

点点头,敖楚戈心平气和地道:“当然,当然是我的事,所以,我也就要用我的方法来解决我的事,二位只不过是我手里存着的一点本钱罢了!”

方亮气吼吼地道:“你不能利用我们……”

敖楚戈笑道:“这不是‘利用’方老兄,这只是‘交换’对你们便宜,对我却大吃其亏的交换!”

开明堂愤然道:“这种跋扈无理的要求,你还认为是吃亏?”

搓搓手,敖楚戈道:“可不是?老开,你想想看,二位的性命该多值钱?至不济,也不会贱过区区三万两银子吧?以二位的身份,以贵‘十龙门’的财富来说,三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遍地皆是,凭各位的本事,将来何愁找不回三万两甚至三十万两?然而,一旦二位的老命被淹掉,任是大罗金仙,也再捏造不出一个方亮、一个开明堂来了呀!”

方亮咒骂了几声,赌气不说话,开明堂却恼火地道:“敖楚戈,你又要用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做为了结纠葛的条件,又要用我们来交换那三万两银子的赎金,你到底还有没有个完?”

敖楚戈一笑道:“只此二桩而已,其实二位生命珍贵无比,当然不止此两项代价,但是我出家人不贪财,合宜就好,合宜就好……”

嘴里咕嘀着,开明堂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大哥他们谈判?”

敖楚戈道:“事不宜迟,打铁趁热,今晚上我就去。我先找他们,总比他们先找到我好!

犹豫了一下,开明堂又道:“姓敖的,我问你,如果你栽了跟斗,被我大哥他们擒住了怎么办?”

敖楚戈道:“这怕不太可能,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至少,逃的本领我还有!”

开明堂忙道:“我是说假如的话!”

想了想,敖楚戈道:“那就只有认命了,还能怎么办?”

开明堂揣揣地道:“难道你不打算把我兄弟二人的下落告诉我大哥?”

敖楚戈摇头道:“不,这样至少我还能多活一阵,吐露了你们二人的匿藏之所,童驼子没有了忌惮,我岂不是自己在催自己的命?”

开明堂道:“你若不招,我大哥会刑死你的,他会叫你受尽折磨而死!”

敖楚戈叹了口气,道:“若是那样,怨我命苦,但可怜二位住在这荒山僻野,创伤未愈,穴道受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不道豺狼虎豹之吻,也必将饥渴过度而亡,假设事情到了那步田地,说不得二位也就只好陪我阴曹地府,同走一趟了!”

开明堂又急又惊的道:“姓敖的,我兄弟人伤后被掳,你既俘了我们前来,就有责任在身,焉能任将我兄弟弃置此处,不理不顾?”

敖楚戈道:“所以,老开,你就多祈祷我此去平安,全身而回吧,否则,你二位恐怕就要替我垫背!”

开明堂急迫地道:“这简直毫无人道,不顾一点江湖义气。”

吃吃笑了,敖楚戈道:“娘的,‘瓦窑山’下,你们贵‘十龙门’以众凌寡、血刃相指,又几时考虑过人道?讲究过一星半点的江湖义气来着?”

重重一哼,方亮接口道:“甭和他扯这些蛋,老四,他不落入大哥手中便罢,否则,我不信凭大哥的手段逼不出他的实话来!”

敖楚戈笑道:“童驼子就算真能拿住我,除非他不想叫你两人活了,怕他也不敢往绝处做,便是他到底横了心,二位,我也有自己解脱痛苦的方法,只是到了那时,‘十龙门’中连二位的性命加上,只存下一半,业已烧了高香啦!”

方亮气恨地道:“我们不受威胁不受恫吓!”

敖楚戈道:“现在不要嘴硬,方老兄,待到那荒山寂寂,天地不应的绝望辰光真个临头,你要是还撑得起来,那才叫英雄,不过你记住一句话,自古艰难唯一死,尤其是漫长的,受尽煎敖与恐怖的死,更要不易令人忍受,如若彼此全到了那等关头,别的不敢说,光谈了结自己,我就要比二位痛快得多!”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说到此处,不禁令我想起在‘瓦窑山’上,那活埋自己的经过来,那可真是一种可怕的、阴森的,叫人作呕的感受;一片黑暗,一片幽冷,一片腐湿及沉闷,泥土的气息委实难闻,它会令你连想到许多,譬如死亡,永久的沉寂,以及一切皆与你再无关系的静止……一个人失去他在世上的名份、活动力、也失去环境中的自我,失去了亲人的关护,友戚的交往,甚至仇敌的怨恨,完完全全从一个原本有你一份而如今彻底剔除的人间被屏弃,实在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你必须忍受漫无止境的黑暗、寂静、忍受那种阴冷霉潮的逐渐浸蚀,忍受虫蚁的啃咬,地气吸吮你的骨肉,更须忍受人们对你不尽不实的抑扬、追念或是咒骂、侮辱……静止即是无为了,任什么也没有了,一想到这里,二位,我便很不想死,想到不能死,也绝不可以死……”

目光注视着对面两张泛灰的脸孔,他沉沉一笑:“相信二位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吧,好死,也远不如赖活着……”

长长舒了口气,开明堂这才发觉,他业已是一身的冷汗。

方亮的双眸中却似浮起了一层水雾,水雾在微微颤漾,颤澜里,幻映起那等空茫、窒怖,又悠忽的张悯同畏怯,瞳孔的两点里却透露着强烈的闪亮——那是对生之渴求,对生之盼望。

行了,敖楚戈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深深透进了这两龙的心,激起了他们对活下去的急切希冀;更加强了他们对死亡的怨恨;敖楚戈的目的便在于此,只要这二位想活不想死,他干起事来就要顺当多了。

缓缓站了起来,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崖穴草蓬之外,他要叫对方再多沉思一会,要对方把生死的热爱越加浸渍入抗拒的黑暗中。

天早黑了下来,山上的空气有些儿泛凉,但很清洁,他深深的呼吸着,肺部充满了冷冽的空气,由于冷,微微带点刺痛的感觉,却相当畅快。

他站在那里,凝望着夜空北边的一颗孤星,星芒闪烁,在漫漫幽暗的空际上,特别映出那一股倔傲独尊的不祥光彩,敖楚戈不自觉地把自己比做那颗孤星,他希望在孤星的四周,不要再被其他的星辰包围或遮掩了才好……

还要再等一会他才走,山上的夜景不错,又有清凉空气享受,他何不多待片刻也?好叫“十龙门”那些灰孙子们再多焦急一阵。

良久,他转回身来,又走向草蓬下面,他准备去进行他的计划了,自然,他不会忘记,在临行之前要使那两条龙重新失去说话出声的机会。

小心检点,巨细无遗,这才是办事成功的法门之一,敖楚戈不会疏忽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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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潜进“文昌庙”边的那条巷子,敖楚戈已觉出那一股特异的气息来——这是一种十分古怪又诡密的情景,自乔忠的家门口起,连着两户人家都敞了大门,高挑着灯笼,里里外外也掌亮灯火,看过去明幌幌的,亮灼灼的,然而,却非常寂静,寂静宛若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里,只有乔忠家的客堂上人影绰绰坐着几个人,另外连接着的两户人家,仅是门口孤幌着一条游魂似的身影而已……

敖楚戈知道,紧邻乔忠隔壁的两户人家,也早被“十龙门”强租了去,做为他们发号施号的临时巢穴,但是,令敖楚戈感到狐疑不安的,却乃眼前的形势,既不见戒备森严,亦不显剑拔弩张,甚至连丝毫紧迫的气氛也没有,就更别提那种愤怒焦灼,群情激昂的报复气慨了……

屋里屋外,好冷清、好深沉、好幽静,那客堂里的几个人形,门外幌荡者的孤单人影,便像是连扯着把空气也凝冻搅寒了。引着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个梦魔般邪异阴凄的境界中去,将这眼前的怪诞场面摆布成一副变幻莫测的魔狱景象……这不是好路数!

敖楚戈警惕着,他隐伏在面对乔忠住屋的一户人家房脊上,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已做好的圈套!

这样的形势,这样的反应,绝不似素以狂傲跋扈,凶悍蛮著称的“十龙门”所该有的作风,他们自高自大,气焰熏天惯了,岂会在吃了大亏之后如此若无其事或无动于衷?这冷清的景象,就和死了人等着吊客上门一样……

会不会“十龙门”的人马尽出,四处去搜捕自己了?所以,这里才显得如此寂静肃索?敖楚戈思考着,但又随即否决了这样的假设,因为他又想到,若是这样,又何必三户人家大门皆开,而且灯火辉煌?好似在等候什么贵宾到临一般——

突然,他双目一闪。定定地往对面凝视着,此等的排场,莫非就是专为了等他前来么?心里冷笑,他在暗暗咒骂——就算是为了引他前来吧,也必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陷坑,故意摆出了这付轻淡架势,好叫他粗心大意的往里闯……

于是,敖楚戈伏在瓦面上,几乎和屋脊黏在一起,他纹风不移,如同屋顶上的一部分相似,静静注视着对面三户人家的动态,他已打定主意和对方耗上了,看看“十龙门”的伙计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僵寂中,时光在缓缓流逝,也越发深沉了。

敖楚戈一直未曾发现乔忠的身影,他在猜测着这位老好人此刻会在哪里?是否会有被“十龙门”的人囚禁或迫害的可能?摇摇头,他又责备自己的胡思乱想,“十龙门”的人怎台迫害乔忠?凭什么?乔忠又没有什么把柄或纰漏抓在那些王八蛋手里。

等着,守着,敖楚戈逐渐有些不耐烦了,娘的,这算搞的是什么把戏?对面的三户人家,动静一如他刚来的情况——明幌幌、静荡荡,乔忠的住宅客堂上还是那几个坐着的毛人。另两家门口也依然游荡着那两条白影。

坐在客堂里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门口走来走去的两条白影也是真人,敖楚戈看见他们有过某些只有真人才做得出的动作,他不相信那会是些泥塑木雕的假货!但是,看样子这些位朋友们可横下心来和他豁上了,除了偶而的动作之外、这些人没有任何其他举止,甚至连交谈也没有!

敖楚戈不晓得对方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法子来“守株待免”,乃是最笨的手段之一,“十龙门”中尽多聪明人。怎的却设计了这么个愚蠢的法儿?这好比打着灯抓鸟雀,除非那鸟雀是只睁着眼的瞎乌,否则,岂肯楞往里碰?时间慢慢过去了,每移一分,敖楚戈便急躁一分,每移一刻:敖楚戈就不耐一刻,他恨不能奋身掠下去杀他娘一场血溅尸横!

当然,敖楚戈的理智压制着他这样蛮干。可是深宵半夜里,净叫他呆鸟一样叭在屋顶上挨冷沾露,这滋味,他可是越挺越难朝下挺了……

琢磨着,考量着、思忖着,敖楚戈一再判断,一再推敲,最后,他还是只有强行忍耐下去,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在弄些什么玄虚,葫芦里卖的是他娘的哪种野药,而他主要是开谈判来的,可不能在斤两未谈这前先叫人家摆横了,那就任什么打算也全泡汤啦。

他很清楚“十龙门”对待仇敌的手段,老实说。他并不想尝试,尽管在方亮与开明堂面前他说得一派慷慨豪壮。然而除非到了绝望关头,他可不愿轻言“了断自己”——任凭是多么痛快的了断方法,“好死不如赖活”,就算那两条龙替他垫背也一样划不来,命是自己的,什么代价也不能换,换了去便再也没有第二条命啦,奶奶的!就这么等、等、等、熬、熬、熬,终于,他一直耗到了鸡叫三遍的辰光,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暗中叹气,敖楚戈晓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没有第二个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迹最难掩隐,他可不能叫对方给围困上,看情形,今晚他算白走一趟了。

正在打算着准备抽身的须臾间,敖楚戈突然两眼发了直,他紧紧贴在瓦面上,像看什么稀奇把戏也似楞瞪着对面的情景——只见乔忠住宅的客堂上,那三个坐了一夜的毛人全伸长懒腰,打着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开门、摇摇幌幌走了出来——那竟是“冀龙”郑天云”、“白龙”尤少君以及“赤胆六卫”中的谷钦。

他们开始来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时翻起一耸耸的泥土,乖乖,竟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四十多个灰土土的大活人,隔壁两户人家的院角各处,亦是一样的情形,紧接着,在客堂,两边厢屋的地面方砖亦被移拨开去,又纷纷钻出了七八个,十来个不算的汉子,这犹不说,几株散值院中的在树树腹中,亦有人推开伪装的,只是嵌合上去的树皮,从中空的树心里跃出,甚至三户往屋外的巷子里,也有人从挖好的暗沟中现身;另外,三户人家的屋后,三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辩别的巨型倒勾罗网也扯了下来,高张宽阔的这三面罗网,简直不像是网人的,倒似是用来罩牛困虎的了!

天色朦胧中,敖楚戈凝聚目光,注视那些从地下钻出来的人是如何隐伏了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的浅沟,只容一个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一躺下,以浮土掩盖,便不易查觉了,他们甚至没有利用什么芦管式中空的草茎来透气,他们根本便把面孔现露在外面,只是每一张脸全抹黑了,所以难得看出破绽来……

笑了,敖楚戈暗忖:娘的,老子活埋了自己一遭,想不到你们这些兔崽子也“东施效颦’,相他娘模仿起来,只是你们运道差,老子玩上一次检回了一条命,你们跟着学,却白搭上一遭了一晚的活罪!他心里嘲笑是嘲笑,然而,对“十龙门”中的人这个“忍”字诀,“挺”字功,十分钦服,这样的耐心与耐力、若非平素纪律严明,号令如山,是绝做不到的,想想看,叫两百来人硬在半活埋的情况下苦熬上一夜,竟又毫无动静骚乱,这岂是时下一般乌合之众的江湖组织办得到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驼龙”童寿春已现了身,他中气沉浑,声音苍劲地道:“除了白昼司职戒备的人手之外,其余弟兄尽速清洗之后立时休歇,等今晚再重新布署,记住,不得渝令任何人不准外出闲荡!”

没有喧哗、没有叫嚷、甚至没有人开口说话,三户人家里里外外这两百多人立刻迅速移动,各自奔向住宿的地方,仅有少数人在清理善后,掩饰埋伏。

站在童寿春身旁的是“火龙”朱济泰,他仰着头深深呼吸,边带着倦意道:“大哥,你肯定姓敖的白天不会来么?”

童寿春冷冷地道:“别看我们的好手在姓敖的诡计摆布下折损了好几个,就凭我们如今的实力,也足够把姓敖的圈死有余,这个情势,我们明白,他又何尝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最宜追截,最难隐藏,他以劣势搏击优势,在白天就注定了要吃亏;敖楚戈刁滑奸狡,岂会不知此理?所以白昼他必不敢来!”

朱济泰气愤地道:“这猴崽子,真他娘的又奸又毒又滑溜,只骗了我们出去打了一转,回来就再不见踪影了,昨天一个下午,搜了这附近几十里地,却连他一根毛也没捞着!”

“魔龙”康玉鳞走了上来,阴沉地道:“天下何其辽阔?山川丘壑又何其隐密?别说这附近百十里地形复杂崎岖,藏幽纳险之处数不胜数,便一马平川的地面,要找个人又谈何容易?尤其在四周此等的情景下,莫说躲起来三个人,便隐匿上千军万马,也不见得就能寻及;五哥,大哥的法子不错,与其大海捞针,空耗力气,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朱济泰咬着牙道:“可是他昨晚就没来呀!”

童寿春双目如炬,重重地道:“昨晚不来,今晚、明晚,总有一晚上他会来的;他掳去了老三老四,便足证他是想要挟持人质,有心和我们谈判之意,否则,他早下毒手了,而我们摆出来的架势也是等他来谈判的表示,你耐着性子等吧,姓敖的一定会到!”

朱济泰火暴地道:“我们和他谈判?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娘的皮,只等他一来,看我们能不能伏兵四起,将他生生活剥了?”

“嘘”了一声,康玉鳞忙道:“五哥嘴里遮拦点!”

朱济泰恼火地道:“遮拦个鸟,你就是他娘的穷紧张,瞎疑惑,姓敖的要来早来了,他会端等天亮把形迹露在我们眼里好被逮!”

康玉鳞也不悦地道:“谨慎点总没有错嘛……”

童寿春烦躁地道:“好了好了,亏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吵?都给我歇着去,留着精力晚上好对付敖楚戈!”

于是,闷不吭声的,康玉鳞与朱济泰挪步走出大门,转向隔壁歇着去了,这时,屋里人影一闪,喂,是“赤胆六卫”之首“血判”柴云帆行了出来。

童寿春略带倦意地道:“他们怎么样了?”

柴云帆垂手躬身地道:“伍至宽情形业已好转,许老铁失血过多,比较严重,但亦已脱离险境了;大当家,乔瘸子那两手的确相当高明!”

点点头,童寿春道:“事完之后,多给他赏银也就是了,叮咛他务须尽心!”

柴云帆恭敬地道:“不劳大当家费神,我已不断向乔瘸子交待过。”

吁了口气,童寿春目光空茫地四转,沙沙地道:“唉,对付一个敖楚戈,想不到竟比与好几个大帮会作殊死斗还要来得凶险艰难……我们经过多少场面,多少风浪,几曾碰到过这种狼狈情形?这家伏,真叫不易缠!”

柴云帆谨慎地道:“大当家,这原本也不在我们预料之外,敖楚戈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独脚大盗,单帮出击,更是挂了招牌的歹毒悍野角色,他声名狼藉,无所不为,我们对他固然未曾掉以轻心,但饶是他如此强霸,可也不敢攫我们的正锋!”

“呢”了一声,童寿春道:“这也倒是实话,姓敖的自来狂荡不拘,目高于顶,抱着游戏人间的轻漫作风,然而,对我们,他却步步为营,小心得紧!”

柴云帆全心全意地赞美:“皆是大当家威震群伦,气凌山河之雄风震慑了他!”

矜持的一笑,童寿春十分受用地道:“我一个人再能也撑不起这半片天,大伙的同心协力,才是立定声威基业的根本大概是心情稍稍舒畅了点,老驼子的兴致略见好转,他背负着手,锅着个弓虾背,语气和悦地又道:“白天轮值的人手都各入岗位了么?”

柴云帆有条不紊地道:“是,早已进入戒备了,六爷在这座宅子里,由谷钦为副手,七爷在隔壁,是邵豪担承副手,么爷便在第三户,由阵棠任副手;八爷偕我巡行四周,并作呼应之责,其他每处几名弟兄,也全已安排妥当。”

微微颔首,童寿春道:“很好,云帆,这一趟来,还多亏了六卫的人在支撑,你们辛苦我知道,好好的巴结差事,回去之后,我再论功行赏!”

柴云帆是一片“忠心事主”的气势:“无功岂敢领赏?大当家的心愿能了,怨恨能平,就是我们属下最大的期盼了……”

童寿春低喟一声,道:“你随处巡行看看吧,我出去溜溜腿。”

柴云帆忙道:“属下侍候大当家。”

摆摆手,童寿春道:“不必,我就在巷子附近走走,再说,姓敖的现下也不会来了,即使他来,只我单身一个他也未见能占了便宜去!”

不敢多说什么,以免引起主子的不快,柴云帆只好退后一步,躬身道:“大当家进来身心劳顿,极为辛苦,还请大当家尽早休歇。”

童寿春管自出门,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我知道。”

贴伏在对面房顶上的敖楚戈眼见童寿春一个人孤身走出来,不由心中一紧。血流沸腾,仓促间,他立时有了计较——这是一个临时决定的计划,大胆的、冒险的、却关系一切成败的计划!

天赐良机——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这是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一点成功信心,然而,他知道值得一试!

现在,童寿春已来到巷口了,他便站在那里眺望远处的景色——天色蒙蒙亮,刚刚起了点薄雾,光度微弱又沉翳,大约可以模糊看出三十步内的景象……暇,老天爷又在天气上帮忙了。

轻轻的,敖楚戈从瓦面上一溜而下,他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一捏之后猛然抛向空中,人却藉着抛石振臂的力道闪穿向两丈多的一块旷地上,这块旷地是附近人有用来晒掠衣裳之处,此刻没有衣裳,却横七竖八的架了些竹竿。

那块鹅卵大小的石头在抛扬之前,已被敖楚戈微微捏开缝隙,缝口迎风,便发出了尖细的一声“嗤”,然后,又画过一个弧度,落向晒衣场的那边!

站在那里闲闲眺望景致的童寿春在石块抛起的一刹即已警觉,声音响起又落向远处;更立时引起了他的疑惑,他略一犹豫——想要招呼手下,却又生恐无事自扰,会叫下面人背后嘲笑,影响他的威信,另外,他也不认为有什么他所应付不了的事态,在稍稍迟疑一下之后,他终于独自掠了过来!

童寿春的心理过程,全未出乎敖楚戈之预料,敖楚戈伏在地下,甫见童寿春的身影映入了视线,他已突起发难!敖楚戈的猝袭,一上来便倾尽他的全力,毫无保留,毫不迟滞,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贯注所有力道,把一口真气运到极致,出手之间,即是悍不顾死的打法!

钢棒子与“无双剑”就宛若狂风暴雨般卷罩而下,劲气呼啸,锐力透空纵横,声势之凌厉,足以使承受者心惊胆颤!

童寿春急切问猛缩暴翻,掌腿齐飞,敖楚戈原式不变,加劲逼扑,一派拼命的功架!咬牙如挫,童寿春仓惶后退,顺手捞了一根竹竿,“呼”声斜劈下去!

敖楚戈竟是不躲,钢棒子旋挥上截,“无双剑”闪刺电戮,寒芒如流,掣掠映幻中带起点点星焰,条条光尾!

左右倏跃,童寿春竹竿飞舞,竭力招架,但闻“嚓嚓”连声,他手上的竹竿业已片片段段,俱被“无双剑”的利刃削落!

手中仅剩的两节竿尾猛然抛掷敖楚戈,童寿春侧背翻腕,拔取他的兵器!

但是,敖楚戈却绝不容对方拔取兵器——童寿春的家伙“啸魂拐”施展之下能发出尖锐的声响,此时此地,一旦有这样的音响发出,则不啻是向“十龙门”的大队告警求援,若是众敌闻声齐至,他还有什么戏唱?身形蓦地横滚,敖楚戈的右手剑幻闪如剪,斜劈而出,左手的钢棒子暴翻,“吭”、“吭”砸飞了掷来的那两节竹竿尾端。

童寿春不及拔拐,急怒之间,猝然斜挺,如剪的双剑擦过他的胸膛,洒起一溜血水,但他两掌飞抖疾挥,“蓬”、“蓬”连响,硬将敖楚戈震翻了两个跟斗!

然而,敖楚戈却绝不逃避,顺着身形的翻滚,他猛然长起,“无双剑”凝结成一面光网,在森寒的点线交织中晶莹闪耀的暴罩,钢棒子斜刺弹击!童寿春扑地而进,七十三掌呼轰反攻,敖楚戈半步不让,原式交触!

于是,敖楚戈的身体抛起,稀哩哗啦的碰倒了好些根架空的竹竿,而童寿春却连挨了七律十一剑,血人似的在地下不停滚动!大吼如雷,童寿春挣扎着以他仅剩的一点余力,挺地跃起,再次扑了过来!

敖楚戈正面迎上,在敌人的掌势甫待吐扬的一刹,他猛然张口,一股血箭笔直标出,力道之强,有若一记杆捣,血花并溅四散,童寿春闷嗥一声,顿时被撞晕过去,倒仰摔跌!这样的活宝,敖楚戈怎能令他再加碰伤?急跃之下,他拦腰一把抱住了童寿春,当然,也顺势点制了童寿春的“软麻穴”与“哑穴”!

得到眼前的战果,敖楚戈可说是拿命换来的,他也受了震伤,但是,却还不如表面上的情势严重——他利用了两种技巧来减少他原该承受的伤害,其一,他早已将一口至精至纯的内宗真气贯注全身,以这一股内力的保护,等于隔了一层韧皮在肌肉与腑脏之间,已将敌人的震动撞击力消卸并抗拒了大半;其二,他靠着灵活的闪耀,也无形中抵消了对方着体的力量,使实际透入身上的压迫力减至最轻;不过,虽然他已做到了这些,并且限制了受创的程度,然而无可否认的,他依旧大感吃不消,内腑血气翻涌之外,更是头晕脑涨,满眼金星,几乎连站全站不稳了!

这时,巷子那边已传来一片喧腾呼叫的声浪:“大哥,大哥,是你么?刚才是你在吼叫?”

“你在哪里呀?大当家的?”

“大哥,请回句话,你在什么地方?”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当家的,这附近看不见你啊“大哥,大哥……”

急速调运了几口气,敖楚戈肩好了童寿春,突然大吼出声:“‘十龙门’的邪龟孙们,别叱喝了,你们大当家的就正在老子裤档底下吊着,你们有本事便过来救他回去!”

那边传来纷乱的惊呼骇叫:“不好,是敖楚戈!”

“他怎么会在这个候出现?老天!”

“坏事啦,说不定他果真算计了大当家!”

“姓敖的好他娘阴毒,这狗杂种!”

“真会是这小子不成?”

接着,是朱济泰愤怒地吼喝:“敖楚戈,你这狗娘养的,我看你这一次再怎么逃法?”

康玉鳞也尖着嗓门急叫:“姓敖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大哥可确已着了你的道儿?”

拔出童寿春插在后腰上的“啸魂拐”,敖楚戈横挥一记,于是,立时便传出了一阵短促又尖锐的啸声,凄厉刺耳,有如鬼泣!他跟着大喊:“怎么样?这玩意的鬼号声各位应该十分熟悉吧?它的主人就正在我手里!”

于是,只听朱济泰狂吼:“大哥,我们和姓敖的拼了!”

一片怒叱厉喝,顿时便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截住他,把他围牢!”

“零剁了姓敖的替大当家报仇!”

“豁上咱们死绝死净,也不能放姓敖的生出!”

“我们和这野种誓不两立!”

人影闪幌,步履嘈杂,刃芒闪闪,夺掠之声疾劲,所有“十龙门”的人马俱皆往这边冲扑过来!

这时,敖楚戈扛着童寿春,方始狂奔而出。

在蒙蒙的薄雾、沉晦的景色中,敖楚戈在前面掠跃,后头,却用线穿着似的跟随了一大批“十龙门”的汉子。

敖楚戈发力飞腾奔跑,“十龙门”的人也发力追赶围兜,由于敖楚戈多少受了内伤,再加上肩头扛着一个人、速度上便不免难及平素的水准,更且“十龙门”上下一心要搭救童寿春,对他尤其痛恨至极,全力欲加截杀,个个都是拼命抢前,因此,双方的距离,便逐渐拉近了。

敖楚戈一点也不担心,他有着童寿春在手上,不怕“十龙门”的人对他逞凶施暴,除非这些人不想要他们的头子活命了!

很快的,前面与后面的人都奔出了“老汾河”,开始在荒野上追逐起来,“十龙门”的所属一边追,一边把阵形展开,摆成了一个辽阔的包围圈,他们打算把敖楚戈一步一步逼进这个圈子里!

但是,当“十龙门”的人逼近到某一个限度的时候,他门就骇然发觉他们的心思完全的白费了,他们只能遥遥围困着敖楚戈,只能跟着他移动,却任是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是谁也奈何不了敖楚戈。

敖楚戈那锋利狭窄的“无双剑”,正好整以暇的,轻轻松松的横架在童寿春的脖颈上,剑刃的冷森酷厉,与童寿春软软垂搭在敖楚戈胸前的头颅相对照,“十龙门”的朋友们看在眼里,哪一个也寒了心!

敖楚戈跑到后来,干脆不跑了,他一面喘气一面洒开大步走,围在他四周的“十龙门”诸君也只好随着他走——咬牙切齿,怒形于色,但是,他们所能做的,在目前也仅此而已!就像这样,敖楚戈大剌剌地把这一群敌人引到了他隐藏方亮与开明堂的山上,引到了那处悬崖草蓬的前面。

跟随在敖楚戈身后的“十龙门”人众眼看来到悬崖之前,俱不禁相顾失惊,立时簇拥围逼上来!

敖楚戈蓦地站定,转回身大喝:“通通给老子站住!”

现在,“十龙门”里,“翼龙”郑天云算是地位最尊的人了,他连忙举起了右手,急切地呼叫:“本门所属不准逼近,就原地圈围敖楚戈,一切听令行事!”

哼了哼,敖楚戈道:“这才像句人话。各位,你们把招子放亮,将形势看清楚了,是你们隔着这绝崖近,还是老子隔得近?只要你们往上一冲,老子不但有足够的时间把童驼子抛下去,加草蓬里的方亮与开明堂也一样耽搁不了上道!”

这时,“白龙”尤少君、“癞龙”余上服、“力龙”韦海等也纷纷站向前来,压制着自己的手下们不得鲁莽造次……

踏前一步,郑天云面如严霜地道:“首先,敖楚戈,我要问你的是——我们大当家的是否仍然活着,我们方三弟与开四弟是否亦未遭你的毒手!”

敖楚戈没有回答,他迅速拍开了横扛肩上、重搭胸前的童寿春“哑穴”,于是,童寿春立时呻吟出声——只待这一声,敖楚戈又将他的穴道制住!

“十龙门”围立四周的众人,此刻方才略略放了心,剑拔弩张的形势也随即稍稍的缓和了一点。

郑天云吁了口气,又道:“还有我们方三弟与开四弟……”

敖楚戈道:“他们也活着。”

微微点头,郑天云重重地道:“好吧,敖楚戈,现在你告诉我们,你想干什么?”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你做得了主么?郑二爷。”

郑天云漠无表情地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些什么事!”

敖楚戈一斜身把肩上的童寿春放下,又猛的用脚尖踢开了这位“驼龙”的“哑穴”!

在童寿春“吭”的一声闷哼中,“火龙”朱济泰不由嗔目厉吼:“姓敖的,你动作收敛点,我们大当家岂是能任由你作贱的?”

“力龙”韦海也愤怒地道:“当着我们面前如此凌辱我们大哥,敖楚戈,怕你要懊悔付出的代价太大!”

笑笑,敖楚戈眼珠子一翻:“童老驼子就算是个太上皇吧,如今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俘虏,是我的战利品,怎么着,你们还希望我在眼皮上供养着他?”

朱济泰咆哮:“娘的皮,你这是什么熊话?”

“毒龙”康玉鳞也阴森森地道:“敖楚戈,一旦逼急了我们,恐怕灾祸便不会单只由一方面承受了!”

敖楚戈大声道:“你们也唬不住我!”

连连摆手,郑天云强行忍耐着道:“有什么话,你明着敲实了说出来吧,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辰光!”

敖楚戈声音宏亮地道:“好,老子便把条件列出来——第一,要你们立誓赌咒,从今以后和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消,日后和平相处,互不侵犯;第二,赵可诗赎他儿子的三万两纹银一文也不能少,全数退还给我,并保证不再对姓赵的重施故技;只要你们允了这两桩,老子一拍屁股就走,当然,童驼子、方亮、开明堂这三条土龙也便毫发不损的原物奉还!”

“火龙”朱济泰怪叫:“放你娘的屁,你是在说些梦话!”

敖楚戈冷冷地道:“姓朱的,你三位阿哥的性命硬在我手里,这可不是在做梦吧?”

大眼蒙着黑布眼罩,满脸怨毒之色的“妖龙”胡昌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有如冰渣:“你要胆敢伤害我们的三位拜兄,敖楚戈,你就会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求了!”

敖楚戈豁然大笑道:“胡昌,你可想透澈了?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硬要一味蛮干的话,童驼子、方亮、开明堂三个人就首先要死,然而,这却并非意味着只是他们三条命就能换我的一条命,在我解决他们三个之后,我仍有极大的潜力同你们其余的人周旋,再一场激战下来,别的不敢说,叫你们这十龙中加赔上几条龙殉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以个人之生死,来换取你整个‘十龙门’的溃亡,谁划算,谁不划算,用不着我多言,休们也该一碗清水看到底!”

目光棱棱如炬,他又紧接着道:“再说,我更可在杀死童驼子他们三人之后突围而出,慢慢用单对单的法子将你们逐一宰杀,各个歼灭,叫你们防不胜防,忧不胜忧,而无论我施展哪一种方式,也足可造成‘十龙门’冰消瓦解,土崩鱼烂的后果!”

“力龙”韦海狂吼:“敖楚戈,你欺人太甚,你是纯粹的奸刁狡猾之徒!”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是,但各位更算不上忠义之士!”

咬咬牙,郑天云目光注视着地下的童寿春,形色晦黯,嗓调喑哑地道:“大哥,姓敖的话你约莫都听到了?我们不知该怎么办好,还请大哥指示……”

满脸满身血污狼藉的童寿春呛咳了几声,十分孱弱,但却异常狠酷地道:“你们……给我把姓敖的凌迟了……我一条老命死何足借?却不能……不能为我个人的存亡……便折了‘十龙门’全帮的英名锐……气……”

郑天云面容惨白,有些失措地道:“但……但大哥,我们怎能眼看着你遭到伤害?”

童寿春双目如火,他凄厉地叫:“不要管我……”

突然,敖楚戈微微斜身,手中钢棒子暴挥,劲力起处,但闻一片“哗啦!”倒塌之声,那片简陋搭于崖穴上的草蓬业已散扬纷坍,有些树枝草束,更飞坠入绝崖之下,反传来不息于耳的空洞回音。

呢,方亮、开明堂二位赫然在焉!

敖楚戈暴烈地说了话:“童寿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你的决定,更牵扯了方亮与开明堂的生命,你身为他们拜兄,不能妥善照料手足,已该羞愧惭疚,无地自容,如今你却更进一步,竟要他们二人来替你陪葬!”

全场是一片悚栗森寒的静默,没有一点声息,刹那间。空气也好似凝冻了!

接着,敖楚戈以钢棒子飞快点开了方亮、开明堂的“哑穴”——在这个关系成败的紧要骨节上,他须要这二位来表达意见。

敖楚戈热切地希望方、开二人能够照着他的预计说话,但此刻他却又似没有把握了!

童寿春闭上双目,默然无语。

“翼龙”郑天云忙叫:“三弟、四弟,你们都还好吧?”

先是方亮喘息了一阵,苦涩又低哑地回了声:“活倒是还活着……三哥,我们真惭愧……”

开明堂也异常窘迫地道:“全是我们牵累了大家……”

郑天云苦笑道:“别这样说,能活着就好……”

敖楚戈强悍地道:“现在彼此把事情摊开,把利害摆明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不妨丢过几句话来!”

模样透也了无可掩隐的焦灼、急迫、与惶恐,郑天云左右为难地道:“大哥,大哥,你倒是交待交待碍……”

童寿春的身上虽然穴道受制,却仍痉挛了几下,他的一张皱脸在血污中扭曲,看上去就更显得苍老与悴憔了,嘴巴艰辛地嗡合着,他挣扎着道:“你们……你们……又叫我怎么说?”

人丛里,柴云帆一个箭步枪上,“噗通”跪下,悲壮激昂地大叫:“大当家,大当家,我们只要大当家能够平安无事,一切牺牲折辱在所不惜,‘十龙门’全靠大当家领导,属下等俱受大当家栽培,没有大当家,亦即没有‘十龙门’,本门上下,皆以大当家是赖,大当家金玉之体,务乞珍惜!”

“赤胆六卫”中的另几名大汉——谷钦、邵豪、陈棠等也相继抢出,一排跪在柴云帆身后,为童寿春为命!

于是,“白龙”尤少君也凄然开了口:“大哥,云帆说得对,你便不替自己设想,也该为全门所有的弟兄设想,你是本门的首脑,亦是本门的创始者,多少年来,大伙全跟着你走,受你的教诲训示,承你的渝命节制,你是本门的巨鼎,更是本门的灵魂,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二短,群龙无首,后继乏人,则‘十龙门’必趋败溃,你一生的心血也便付诸东流了……”

“力龙”韦海紧接着道:“不错,大哥,除了你,谁能肩负起这个重担?忍辱事小,根本的存亡事大,你如受到伤害,我们这些人哪里还能再撑下去?”

狠狠一跺脚,“癞龙”余上服大叫道:“说真的,若让我依了姓敖的那两个要求,我是任怎再委屈点也只有认了!”

“翼龙”郑天云低沉地道:“大哥,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我们绝对不能失去你,失去老三和老四……”

暗中叹气,“魔龙”康玉鳞也无可奈何地道:“依了姓敖的吧,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的挫折再大,总比不上三位兄长的生命重要。”

柴云帆几乎是在哭号了:“大当家如果不从属下们的哀求,属下等必以死殉!”

说着,他期领手下的三人齐齐叩下头去!“火龙”朱济泰满口牙挫得“咯崩”响:“大哥,别说了,事到如今,我们认啦!”

“白龙”尤少君狠瞪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妖龙”胡昌一眼,于是,胡昌抖了抖,悲戚又痛楚地道:“就这样吧,大哥,我甘愿赔上这只眼,只求三位阿哥平安……”

童寿春木默了好一阵,略略提高了嗓门:“老三、老四、你们怎么说?”

方亮与开明堂犹豫了半晌,还是由方亮答了腔:“我这条残命,大哥,按说活不活下去都无关紧要了,但大哥你乃是全门命脉之所系,老四又正当壮年,更为了大家的将来,辛苦创立的基业……大哥,你还是俯允众意吧……”

干咳一声,开明堂已呐呐地道:“其实,我们几个人死活倒无所谓,怕就怕牵累了大伙,以至影响异日全门的兴败存亡,这,尤以大哥为最……”

这两条龙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髓中之意、弦外之音,皆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作为前提,两人都把大帽子扣到了童寿春的头上,他们自然明白,童寿春的生死问题与他们息息相关,童寿春的决定便是他们命运的宣判——用整个“十龙门”的担子压上童寿春的肩头,明着为全帮请命,暗里,也等于替他们求个益寿延年!

“十龙门”中的人,尽多聪明世故之辈,又怎会体验不出这二位的话中真意来?当然,敖楚戈更如腊月天喝下一大碗热粥,心里暖乎乎的,熨贴贴的,他知道,自己耗了那多吐沫星子在方亮和开明堂二人前强调过的生死问题,业已发生预期的作用了。

昭,可不是?说来说去,谁能否认“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于是,童寿春浩叹凄凉,沙沙地道:“罢了,敖楚戈,我们便依了你!”

敖楚戈凛烈地道:“童寿春,你起誓不再与我为敌,所有纠葛仇怨自此一笔勾消?”

童寿春沉重地道:“我以天地为誓,‘十龙门’上下自今而后与你仇断怨除,永无瓜葛!”

敖楚戈大声道:“三万两赎银原封退还于我?”

衰弱的,童寿春招呼:“云帆……”

柴云帆膝行数步,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计数了三万两银子几张,摺成一方,“嗖”的抛射向敖楚戈。

伸手捞住银票,敖楚戈看也不看的塞入腰间,然后,他双手抱拳,做了个罗圈揖,形色上显出了少有的严肃:“承蒙贵‘十龙门’童大当家以下各位,高拾贵手,不究过往,放我敖楚戈一马,大度宽宏,无此为甚,我姓敖的谨在此向贵‘十龙门’所有兄台谢忱,隆情厚谊,必当永铭不忘!”

江湖上尽管尔虞我诈,阴毒暴戾之处无不各用其极,但是,也有其最低限度的道义及某些形势上牢不可破的传统;事情到了这一步,等于溶浆铸铁,木已成舟,便不大方也只有大方,不漂亮也只好漂亮,耍不得赖皮,尤以“十龙门”在江湖上的威望而言,誓偶出口,便是立碑竖鼎,仿若定山峙岳,永无反悔的余地,因此,郑天云只有代表抱拳还礼,不甘不愿地说道:“好说好说,英雄不打不相识,权当我们双方以武会友,不伤大雅的热闹了一翻吧……”

敖楚戈笑道:“郑二爷感谦了,我可是‘龙’爪超生,恍同再世为人,各位包函,我姓敖的再次有礼了……”

突然,“火龙”朱济泰粗声哑气地叫器:“姓敖的,别尽他娘的说些好听的,有桩事体我还要问问你!”

敖楚戈和悦地道:“请示下”。

朱济泰暴辣地道:“我们那颗价值连城的异宝‘幻星’到底在不在你那里?”

摇摇头,敖楚戈道:“不在,五爷”。

朱济泰怒道:“你还在胡说!”

敖楚戈正色道:“真的不在我处,五爷,我也可以起誓!”

重重一哼,朱济泰道:“那么,在谁手上?”

眨眨眼,敖楚戈又笑了:“这,恕我不能泄露,五爷、你多体谅。”

朱济泰怪叫:“为什么不能泄露?娘的,你就忘不了耍赖使刁……”

呆了一呆,敖楚戈尚未及回答,童寿春已沙哑却严肃地道:“违誓背信,雷电歼之,天地诛之,老五,不可造次!”

朱济泰泄了气垂下了头,喃喃地道:“这一下,可叫姓敖的套上‘紧箍咒’了,唉……”

敖楚戈精明过人,反应奇快,他怎肯回答朱济泰这个询问?“十龙门”的人将来不会再侵犯他,但却并未起誓也不侵犯其他的人,如果他泄露了“幻星”是落在他那几位老友手中,便难担保“十龙门”不去找他的老友们算帐,于其有这一层顾虑,便还不如保密到底。来得无懈可击。

冷冷地,“魔龙”康玉鳞也发了话:“敖楚戈,我亦有一事请教……”

敖楚戈忙道:“我在听着,九爷。”

康玉鳞阴鸷地道:“你那身伤,痊愈之快有点离了谱,简直就是奇迹,能告诉我们是谁替你治好的么?”

敖楚戈笑嘻嘻地道:“实在显丑,实在显丑,我是自己给自己治好的。”

至少,他说的一半是实话,他不会牵扯出除了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他不可能给“十龙门”另找泄恨对象的机会;康玉鳞这一心想寻“代罪羔羊”的狠毒打算又落了空!

冷笑一声,康玉鳞悻悻地道:“倒还不知道阁下居然精通歧黄之术!”

敖楚戈道:“粗通皮毛而已,不值识家一笑,九爷,你夸奖了。”

说着,他目光四转,又做了个罗圈揖:“列位兄台,童大当家的,方王爷,开四爷全在各位眼前,他们只是身上的‘软麻穴’受制,更俱非致命之伤,贵‘十龙门’中多有解此区区穴道之辈,‘老汾河’的乔瘸子亦是歧黄高手,一切善后,尚请偏劳,我已原物壁还,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且容后会吧!”

就在“十龙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敖楚戈翻身紧贴悬崖绝壁,迅速下滑,只滑到一半,又大鸟一般凌空飞腾,数次长掠,即已鸿踪渺渺,消失在那幽壑郁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