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是带着那么几分满不在乎的味道,模样儿也是大剌剌的,包要花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单殉的面孔蓦地拉长了一大截,铁青得似罩上一层霜,周围,“双义帮”的伙计们围了上来,那刀出鞘、弓上弦的德行,嗯,紧张。
蓄着三绺柳须的崔堂主干咳了一声,硬板板地道:“朋友,果然是道上高手,是是非非,朋友可也得丢下个万儿来!”
包要花的醉眯眼睁了一睁,伸出舌头沿着唇缘舐了一圈,冷涩涩地道:“‘双义帮’算是个什么鸟帮?包老爷对你们客气,你们却拿着几分颜色要开染坊了?他娘的一上手就毛扎扎的,敢情包老爷是现成的灰孙子不是?听清楚了,两块板子包要花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这块料。”
人的名儿树的影是不错的,崔堂主听得心里一扑通,神色之间也就愣了一愣,包要花嗤了嗤,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着,单大帮主看样子还不服哪门子气,嗯?”
“三目秀士”单殉不是白痴,他自然明白“孤家山”的两块板是个什么人物,在当年,包要花便曾以他的这两块枣木板横扫过关东的坐地虎“三才庄”中大罗圈、二方鞭、三回腿;云雾山上守着可治百毒的“乌紫英”神草的虎鹰谁敢招惹?包老先生却单人匹马攀了上去,一顿板子敲下来三十多个,只见鹰尸遍地,包要花已经笑嘻嘻地举着“乌紫英”下山来了,也就是去年的事,“一条龙”瓢把子“流刀”齐生石约好包要花做生死之斗,老包十六招上就将对方一颗脑袋砸成了血花花的、烂糊糊的一团,齐生石在两河一带,连啼哭着的小崽子们听到他的名字也吓得不敢吭声呢——
硬吞了一口唾液,单殉额间菱形疤痕黯了一黯,他忍着气道:“哦,原来阁下竟是,竟是‘孤家山’的包——包大侠……”
包要花笑了笑,道:“别,别这么肉麻稀稀的,大侠是什么人物?劫富济贫,扶弱锄恶,有气吞河岳之豪,有撼山动地之威,有热血满腔,有柔情如缕,骨如钢,胆似铁,嗯,像姓包的老弟项真便是,老包我么,只能差强算个半调子的浪荡客罢了。”
目光望着眼前竹屋的余烬,单殉沉沉地道:“阁下与姓项的关系是?”
包要花露出那一口黄牙,道:“生死之交。”
单殉心头一震,脱口道:“这样说来,阁下是想替姓项的结了?”
醉眯眼蓦睁又闭,包要花冷冷地道:“假如‘双义帮’是与项老弟结了仇怨,那么,遇上我老包也是一样可以结算。”
慢慢退了一步,单殉的面色迅速变化着,他在急速地估量本身的力量与对方所具的能耐——这力量与能耐相接触后所发生的后果。
包要花闲闲伸出右手食指,那么漫不经心的将右手那块枣木板奇妙地上下翻滚着,大大的鼻头在轻轻耸动,似与枣木板的跳动互相应合。
这场面很僵,很窘,“双义帮”这边人多势众,但是,他们个个明白,他们面对着的是条毒蛇,极毒的笑面蛇。
姓崔的堂主走上前来,翕动着嘴皮子,凑在单殉耳朵边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单殉脸色十分难看,但是,却又像了悟什么似的尽力忍着。
缓缓的,单殉终于寒着脸往林外行去,走出五六步,他又转回身来:“包朋友。”
包要花哼了哼,道:“这不是在洗耳恭听着,我?”
努力吸了口气,单殉道:“错过今天,包朋友,咱们会记着这件事。”
包要花嘻嘻一笑,却是笑得那么森冷:“自然如此,想忘也忘不了,嗯?”
单殉一言不发,用力一挥手,带着他的属下迅速退去,魏宇走在最后,临出林子,还回头向包要花狠狠盯了一眼。
包要花掀掀嘴唇,两块枣木板子“啪哒”碰击了一下,高声道:“小心你的脑袋,枕头。”
魏宇愤怒却不解地瞪视着包要花,包要花呵呵笑道:“枕头不对么?绣花的。”
留下阴沉而怨毒的一抹目光,魏宇匆匆走了,白杨木林子的这边笼罩着一片沉寂,一片凄凉,阳光是那么金晃晃的,热力却暖不了那一具具躺在地下的尸体。那一张张扭曲而恐怖的面孔写满了血腥,僵直的线条交织成一声声的无告,江湖上的岁月何其酷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如此冷漠啊!
包要花细眯的眸子里浮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抬抬头,盘膝坐了下来,仰首向项真隐身的白杨树:“我说项大侠,在天之龙,你就快点给老哥我下来吧,那些枝枝丫丫,也似乎并不舒适!”
隐在白杨树的枝丫里,项真淡淡一笑,拨开枝叶,伸出半个头脸:“老包,你来得真巧,又是何其不巧。”
包要花的大鼻子抽动了一下,道:“你伤了?”
项真洒逸地笑笑,道:“不太重,倒是君姐姐及一位朋友伤得不轻。”
霍地站了起来,包要花像一头灰鹤似的飞跃到树上,枝丫里窸窣响了一阵,他已抱着晏立那大汉落下地来。
项真小心翼翼地拥着君心怡落到包要花身前,包要花已经在利落而熟练的为晏立敷药疗伤,边轻轻地道:“这大块头身体不错,更不错的是运气,那一刀子只要稍微戳偏一点,他就只好念念二十年后又是一条什么什么好汉了。”
抿着唇,项真心痛地望着君心怡那张被烈火炙伤的面庞,包要花正用一块净布为晏立拭擦污血,他头也不抬地道:“老弟,我腰上挂着一个小藤盒,里面有三罐子药粉,红色的为外敷,绿色的可内服,另一罐白色的,咳咳,你就凑合着治治你自己的小伤势吧。”
点点头,取过藤盒,项真抱着君心怡行向一棵白杨之荫,包要花皮笑肉不动地龇龇黄板牙,道:“如果不懂,我老包来治,嗯,可是你别燃酸。”
项真“呸”了一声,道:“好一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包要花撕开一块白布为晏立裹伤,大声笑道:“老包敬谢弟台免了那个‘狗’字。”
树阴之下,项真小心放稳了君心怡,那么谨慎的为她取水洗净创伤,仔仔细细地抹起药来,他的动作是那么轻,那么柔,像是君心怡真是天地的绿波糅合成的。
半晌,项真问:“老包,你这药是什么原料配的?”
包要花笑笑,道:“怎么,不见强?”
项真的笑声也传了过来:“不,好极了,抹在伤处,有一阵清凉沁心的感觉。”
包要花正将一小瓶紫色液体为晏立灌下,他淡淡地道:“是了,云雾山的虎鹰守着的‘乌紫英’,这些扁毛畜生都知道这些玩意的好处,何况是人?”
项真缓步自白杨树的后来转了出来,俊俏的面孔上有一片湛然焕发的光彩,他的伤处已经由撕下的中衣包裹好了:“老包,我可以在你的两块丧门板挥动之前先给你两个大嘴巴子,以惩你满口荤腥之罪,你信不信?”
包要花双手乱摇,像要摇掉缠在腕上的两条毒蛇:“信,信,一千一万个信,姓包的谁都不含糊,就是怕了你的‘斩掌’,我的乖乖,老包忘不了你在‘飞澜江’‘孤家山’老包的地盘撒野,在一枚五十斤重的石头抛高一丈向下坠落的一刹里,你一连用双掌削落了一百三十七只白头叫雀——”
闲散地一笑,项真故意道:“那还是因为你那‘孤家山’再找不着在天上飞的白头叫雀了,否则,只怕还不止那一百多只呢。”
“呸”了一声,包要花翻着眼皮子叫:“咦?咦?你也是给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好个张狂小子!”
项真用手揉揉鼻梁,道:“老包,‘双义帮’自此事以后,只怕也不会与你干休了。”
包要花伸了个懒腰,道:“公子,还不是你赐给我老包的?”
项真目光里有一股冷森森的意味,他平静地道:“希望‘双义帮’不要为了此事弄得全盘瓦解。”
“为了什么事?”包要花问。
项真简单的为晏立出头管事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包要花沉默了片刻,道:“老弟,你呀,不是为兄的说你,就喜欢花呀,云呀,草呀,诗词呀,琴画呀这一套,文绉绉地酸得死人,再说,为了个挨压的货卖这种力实在犯不上,他妈的女人还不就是这么回事……”
项真凝注着包要花,那两颗清澈而澄朗的眸子里,浮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真挚,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却使包要花微红着脸,讷讷地道:“为,为什么如此看我?”
一丝浅浅的,却割得了精钢的微笑给予了包要花,项真低沉地道:“不要太偏激,老包,十二年前你爱的女人并没有错,错在你自己。你不能为了她离你而去就把一腔怨恨完全发泄在别的女人身上,这世界若没有女人,也就不成为一个世界了。”
包要花哼了一声,道:“好了,老弟,我们不谈这些事。那女人,哼,他妈的没有一点良心,若说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偷着跑了,老子再碰着她,不生剥了这贱妇就不算是他妈人生父母养的。”
项真笑了笑,道:“谁叫你背着他乱和别的女子胡来?你这就叫用情不专。”
“用情不专?”包要花怪叫了起来:“他妈的这叫逢场作戏嘛,哪个男人在外面不多多少少风流几次?这也值得哭哭啼啼,最后再来个不告而去?不说起来我还不恨,一提起来我就想将这贱人挫骨扬灰!”
项真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举步向君心怡躺着的白杨树下行去,包要花望着他的背影,眉梢嘴角,有一阵失落了什么似的空虚与茫然。
忽然,他叫住了项真,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硬改了口:“老弟,地下躺着这么一片,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项真回头朝他古怪地笑笑,道:“申老四在‘小磨岭’的那档子事,你还记得吧?”
包要花点点头,项真又道:“这就是了,昨夜,他找上门来?”
包要花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喃喃地道:“找上门来,却留下了这些再也回不去的……”
在白杨树之后,项真轻轻蹲下,静静注视着君心怡那张被白色绸布紧缠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面孔,那两只眼睛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就像两张绒密的帘幕,真美。
几乎不能察觉,君心怡缓缓动弹了一下,项真俯下身去,低低地道:“姐……姐……”
缓缓的,那两扇灵魂的小窗儿轻轻启开了,憔悴的眸子里,还印着夜来的惊悸与惶惊,她怔怔地凝视着项真,不怕周遭反映着阳光的刺激,她眨着眼,怔怔地凝视,眼角,有两颗晶莹的泪。
项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温柔地道:“姐,你好点吧?一切都过去了——”
君心怡闭闭眼睛,又睁开,目光里,有着无尽的关怀与忧悒,项真明白,他悄悄地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一点浮伤。”
眸子里的欣慰似是有形的,项真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她咽下一双泪珠,道:“你饿不?我叫周——周婶去做吃的……”
轻轻摇头,那两颗泪珠滚落到裹着的绸布上,项真为她拭去了:“如果疲倦,你就睡一息,我一直在你身边。哦,包大哥来了别让他看见,他还是老样子,像个花子头。”
有一抹朦胧的笑意,浮在那双朦胧的眸子里,轻轻的,君心怡闭上眼,她并非是去寻梦,她是想在那份迷茫安恬里,轻轻留住这一片温馨。
虽是深秋了,正午的阳光依旧有些燠热,悄然用了一点小手法使君心怡睡得更熟些,项真抱着她走了出来,外面,晏立已经清醒,正在和包要花谈着什么。
看见项真,晏立急忙想站起来,却被包要花一手按住:“喂,你这大胡子怎么这般迂?浑身是伤还由得你活蹦乱跳?公子爷来了,你一肚子敬意他看得出来。”
项真瞧瞧那张大胡子掩不住的苍白与疲惫面孔,道:“你们见过了?”
晏立忙着点头,喑哑地道:“已承包前辈不弃示下名号……”
包要花一挥手,笑道:“他娘的,都是些书虫,呆鸟,酸儒……”
项真装作未闻,道:“老包,咱们换个地方歇歇吧,晚上还有事。”
包要花刚站起来,奇道:“有事?你是铁铸的身子,伤带在身上还有个鸟事?”
项真笑笑,道:“今晚,我要将晏老兄的那一位救回来。”
晏立的眼睛一亮,随即又赧然道:“不……不用这么急,恩公,你的伤也不轻……”
项真眨眨眼,道:“当然,假如来得及,我也并不想这么急,只是,我怕那单殉憋了满肚子气回去,一时想不开而处置了你那位未婚妻……”
晏立哆嗦了一下,讷讷不能出言,他知道这是可能的,单殉的个性与为人他十分了解,只要这事发生,那么,一切的努力和代价都是枉然了。
包要花舐舐嘴唇,道:“现在已经正午,咱们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弄点东西填填五脏庙,老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项真点点头,目光朝周遭依依地一扫,领先朝外走去,包要花一斜肩,别看他瘦得不够一竿子砸的,晏立那么大个汉子却被他轻飘飘地一下子扛了起来,晏立涨红脸,惶急地道:“不,不用了,前辈,在下自己还走得动……”
包要花一声不响,大步跟着项真行去,一出了林子,与项真二人已飞奔起来,两个人身上全是另驮着一个,行动起来却疾如奔马,快不可言。
项真挑着走的是一条蜿蜒朝上的山径,朝东走去可见绵延的崇山峻岭深入云表,群山的顶上雾气缥缈,不知所终。
二人比肩而行,风呼呼的自耳边掠过,包要花大声道:“小子,你这是上哪儿去?你身上的伤还挺得住不?”
项真脚步不停,也大声道:“此去二十里,有一处美妙的所在,咱们到那儿暂时住几天。我的伤不算轻,可是,敷上你的灵药已觉得不碍事了……”
包要花呵呵一笑,纵着风奋力奔上:“那二十里之外,是个什么地方?”
项真抹去了脸上的汗水,神秘地一笑道:“美丽的地方,美得令你不舍离去。”
二人已爬上了一大段高坡,现在,他们沿着另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接近一片密密的林子,包要花吐了一口唾沫,嘀咕着:“他娘的半年多没见着你,见着了就跟你兜圈子,问也问不出个鸟名堂来,这里穷山恶岭,会有个屁的美丽地方……”
项真抿唇一笑,没有说话进了林子,光线随即暗了下来,林中的枝丫,将阳光剪碎,似圆圆片片的小精灵投之于地下,闪闪眨眨的。四周寂静,树梢子被山风吹得摇晃,哗哗响个不停。
项真的脚步慢了下来,踏着枯萎的落叶,沙沙地,包要花关切地注视着他,沉声问道:“老弟,是不是不舒服?”
项真又拭拭汗,长长吐了口气:“伤处在痛,像抽着心。”
包要花道:“歇会吧?”
摇摇头,项真苍白地一笑:“不,到了地头再歇息,没有多远了。”
知道项真那一股子倔强,包要花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又疾奔着出了林子,嗯,眼前,已是现出一片与林子那边完全迥异的景色。
一座山,像自天外飞来一样挡在前面,这山雄峻之极,高高地插入天际,自山的半腰,有十二道匹练似的飞瀑挂落,山腰之上,云雾迷漫,而恰巧在若隐若现的半山中,有一块突出的山崖,那山崖是绿翠之色,刚在飞瀑的上面,想想看,如果住在山崖之上,朝迎旭日东升,暮赏玉蟾含颦,濯心于十二道冷泉,抒意于缥缈云絮,衬以满怀的清新,傲啸在群山的拥抱里,在这儿呆下,哦,该多美,该多自在。
包要花禁不住砸砸嘴,大大地赞道:“公子,这地方可真美,难为你找得着。”
项真抬头上望,神色间有一股极端的宁静与安详,他低沉地道:“很有诗意,是么?”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住在这里好是好,就是太静了点……”
没有说话,项真开始向山脚奔去,包要花跟在后面,边叫道:“老弟,从哪里上去?”
项真回头一招手,转到一个小小的山洼里,嗯,山洼里有一条像是人工所筑,而实是天然生成的白石小道,那么奇妙地蜿蜒而上,似一条盘绕着这座山的困倦的蟒蛇。
这条小山道全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块堆砌而成,走上去十分容易着力,包要花奇怪地道:“公子,这条路,是你请六丁巨神来开的?”
项真喘了口气,紧紧肋下:“不,六丁之神早知在下欲觅此处为居,是而在千百年前造此巨山之时便已代为筑好。”
包要花饶有趣味地一笑,闲闲欣赏路边两侧的景致,半枯与长青的林子夹着这条山道,有薄薄的氤氲在林木间浮沉,群山环抱着极目所致的天地,流瀑汇成的澄澈山泉铮淙而下,不错,这是一个悠然出尘的好所在。
转过几个回旋的大山弯,顺着一道山中的小小峡谷过去,项真向右行,那里有一排古虬盘挺的青松,项真止了步,回头道:“方才,那个山谷,我叫他‘思归谷’,这名字如何?”
“思归谷?这含射着什么意思?”包要花问。
项真笑了笑,道:“住在这里,就不忆尘凡了,人,总得与人活在一起呀。”
包要花点点头,与项真行过青松,嗯,眼前,是一片缤纷灿烂的野菊,那么潇潇洒洒的在秋风里展着笑靥。没有人工的培植,却是如此风姿嫣然,像些丽质天生的野姑娘……
在这片成簇的野菊这边,有一潭明镜似的小小石池,水池靠着山壁,壁间有泉流下,这石池亦全是白石为底,白石为缘,水,清澈得透亮,使人见了就会兴起喝上一大口的感觉。
石池之旁,有一块巨大的,像墙壁一样的山石横起,一座小巧的,以天然松木筑成的小屋便依在石壁之侧,小屋外,围以雅致的栏杆,朱红色的。
越过石壁,就是那片翠绿色的凌空山崖了,在这里可以看见山崖边缘生长了一株枫树,满天的枫叶红得似火。站在崖上,能遥望远近层叠的奇峰秀峦,可以伸手触摸飘浮的云雾,就像住在天上,住在广寒宫里,虽然稍微冷一点,但是,气韵若仙。
包要花舐舐嘴唇,赞美地道:“好一处琼楼玉宇,人间天堂。”
项真凝视着远山,静静地道:“在这里,我独自过了五年,当然,我是说,常常来此,并非一直住着,在这里,日夕与山岳钟灵相处,人,也就蕴孕着飘逸了,静谧中能使人领悟许多在红尘里想不透的东西,老包,你说是不?”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公子爷,姓包的没有你那么多诗情画意,现在,只觉得肚皮饿得像雷鸣,先弄点什么东西吃吃才是正经。”
他肩头上,晏立喘息了一阵,讷讷地道:“包……包前辈,在下,在下可以下来了吧?”
包要花“嗯”了一声,小心的将晏立自肩头放下,问了一句:“颠了一路,伤处痛得慌吧?”
晏立涨红着脸,却摇头笑道:“不,不,还好,还好……”
似笑非笑的,包要花瞅了晏立一眼,转过头要与项真说话,但是,项真的模样却使他把溜到嘴皮子边缘的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项真正满脸沉冷,那么古怪却又寒瑟地目注着前面那栋小木屋,嘴唇抿得像永远扯不开……
悄悄的,包要花道:“怎么,老弟,有什么不对吗?”
项真目光不动,低沉地道:“木屋里有人。”
包要花大吃一惊,低促地道:“你怎么知道?”
微微退了一步,项真冷冷地道:“屋前石阶上的青苔有践踏之痕,门扉把手也向下垂直了,还有,外面的木栏不该有磨损之迹。”
包要花点点头,冷森森地道:“那么,抓出这人来丢到绝崖之下。”
项真略一沉思,道:“只怕不仅一人。”
嘻嘻笑着,包要花行过小池,大步来到木屋之前站住:“里面有人,就给你家包老爷子滚出来,嘿嘿,今天可真算撞正板了,咱们得热火热火。”
松木门仍然毫无声息地紧闭着,没有一点反应,包要花又向前迈进一步,急巴巴地吼:“你他妈是出不出来?别装孙子……”
项真轻轻把抱着的君心怡放到一块枯黄的草圃上,两只手懒洋洋地垂挂在小腹之前,目光却毫不稍瞬地注视着木屋。
包要花冷沉的向木屋凝望着,半晌,他回头朝项真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自己腰际示意,再向项真努努嘴。
微微迟疑了一下,项真苦笑着点点头,他的右手轻探,伸进那件千疮百孔的浅黄色长衫里面。
随着他的动作,包要花似是感到极度宽心地笑了笑,大踏步行向木屋,嘴里叫着:“来了,大哥,你不出来,姓包的便亲自入内请驾……”
包要花缓缓踏上石阶,猝然闪电般冲向木门,但是,在他刚刚撞到门上的一刹间,那扇一直没有动静的松木门却已倏忽分开,一条拇指粗细、精光闪闪的钢竿,像是一条毒蛇般蓦地飞出,快得似西天的彩电,带过一溜芒影,笔直戳向他的额心,时间部位,拿捏得准确无比!
包要花怪叫一声,双臂倏翻,猛然向后仰退,而就在他身形方才后仰的瞬息,听不到风声,看不见光尾,“当”的一声震耳脆响传来,那条突然飞出的钢竿已被一件旋飞出去的物体撞击得猛地斜砸向门框之上!
在这短促的一刹那里,包要花翻身出七尺之外,他连冷气也来不及抽一口,目梢一瞟,正看到项真伸手接住了一片尺许长短,作半月形的锋利铡刀,铡刀上金蒙蒙的光华还在朝空中的太阳眨着眼呢。
不错,刚才震开了那条钢竿的物体,正是项真手上拿着的这柄半月形的东西,这物体像一把没有柄的铡刀,薄得如纸,利得带血,乃黄金与精钢混合打造而成,歹毒无匹,项真身上一共有着十二柄,它的名字,叫“大龙角”!
用这“大龙角”,项真已不知道溅了多少武林高手的血,夺了多少江湖丑类的性命,但是,他却极不愿意轻易显露,因为,出手之下,“大龙角”的锋口便仿佛与他的神智融为一体,残命如芥!
手上轻轻拈着半月形的“大龙角”,那金闪闪的刃面上,雕镂着一条精致细巧的龙形图案,这图案沿着锋利的刃口,在栩栩如生中,有一股煞厉得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项真望着木屋之内,平静地道:“里面的朋友,你应该出来了。”
包要花一把抹去额上的冷汗,暴吼着道:“我操你的老娘,老子今天不活剥了你这狗操的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被钢竿砸得满地木屑的门扉里面,慢慢地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项真仍然沉凝如故,包要花已反手抽出他的那对枣木板,气呼呼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