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又是一场血战摆在面前,项真缓缓将染着血迹的“大龙角”一柄柄插回腰际的皮扣内,自石墙上奔来的三人,是展百扬、洪修竹与提尧,三个人浑身染血,微微喘息着掠到项真身侧站住,提尧大大吁了口气,低促地道:“石脊上的黑手党徒全部歼灭,只是洪修竹的膀子上被划了一刀,不太严重,在下与百扬无恙……”
项真淡漠地道:“对方准备在这里与我们胶着缠斗,提兄,烦你们三位立即摸进庄院之中搜寻贵派掌门千金踪迹,在下这就发出讯号召聚贵派三门人马进攻!”
提尧怔了怔,道:“但是,这里只有项大侠一个人……”
对面的黑手党徒们已在五丈之外停住,摆成一个扇形的包围形势,而那遥遥掠来的三条人影瞬息间已到眼前,他们齐齐腾身跃过一干黑手党徒的头顶落到前面,六只眸子仿佛喷着火焰般怒视着项真等四人。
轻轻抿抿嘴唇,项真双手一绕,左掌猛击右肘,一枚黑乎乎的球形物体已猝然冲射入空,而就在那枚球形物体升高到近二十余丈的空中时,已“砰”的一声爆裂,青黄色火花裹着红蓝的烟光在夜空里现出一片美丽而绚烂的异景,凝眸仰望了片刻,项真侧着向展百扬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会比现在好得多。”
对面,黑手党徒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那三个为首者却冷森而狠毒地盯着项真,甚至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于是,其中一个魁梧而粗壮的大汉往前跨上一步,暴烈地道:“小子,你狂够了,老七是你做掉的?”
项真微微一笑,道:“你是‘黑手党’十个头儿中位居第六的‘山熊’吕达?”
那大汉生着一双蛇眼,却有个狮鼻海口,他愤怒地吼道:“是我在问你,老七可是死在你手上?”
项真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
大汉的狮鼻猛地红了,他暴粗地道:“你是谁?”
一抛衣袖,项真道:“‘黄龙’项真。”
四个字像响起四声旱雷,大汉全身一晃,神色骤变地怪叫:“好,项真,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身旁那个瘦削而生着斑顶的中年人阴鸷地冷笑两声,道:“六哥,七哥尸骨未寒,莫非要等他僵直了才索债么?”
另一个粗肥细眉的中年人双目倏睁,叫道:“姓项的,你来,我栗老九与你生死道上走一遭!”
冷冷扫视着眼前这三个人,项真镇定地道:“不错,‘黑手党’的老六‘山熊’吕达、老八‘乌鹫’田齐、老九‘双刃夺魂’莫松全来了,恕在下眼生,昔日未曾识荆,直到各位报出排行才能得知贵号大名!”
三个人深沉地站立着未动,这时,山下已传来隐隐的呐喊冲杀之声,时而有爆炸的火弹烟硝闪现,而“呼”的一声,火油也像一条条蜿蜒的焰龙一样照亮了那些原是黑沉沉的拐道,是的,“无双派”已发动总攻了,看情形,战况必极惨烈!
那大块头吕达没有表情的朝他的两位拜弟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尸横地下的另一位伙伴身上,缓缓的,他道:“项真,‘无双派’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为他们卖命?”
项真眉毛一皱,淡淡闲闲地道:“彼此投缘,而且,我看不惯你们这一套阴狠险诈的作风。”
生着斑顶的“乌鹫”田齐怒“呸”了一声,大骂道:“放你妈的狗屁!”
吕达挥手阻住了田齐的漫骂,重重地道:“项真,今夕你闯入‘碑石山’伤人残命,‘黑手党’不会放你生还。而且,你也不用寄望于山下的无双鼠辈来援救你,现在不妨明白告诉你,无双鼠辈绝对无法冲破我们的重重关卡,便是侥幸冲过,也逃不出我们六哥同老大的迎头痛击!”
项真含蓄地一笑,道:“是么?咱们不妨试试!”
喉中似野兽般嗥吼了一声,吕达强忍住愤怒,似有所望地极快望了望天色,项真平静地道:“你们也不错,总算也在‘无双派’攻扑之前还能预先发觉了他们……”
“山熊”吕达忽然狞恶的冲着项真笑了起来,他慢慢逼近,混浊地道:“说得好,现在,我们就可以试试了!”
项真背过手朝身后的展百扬等三人急快地打了个手势,就在他的手收回的一刹那,他瘦削的身影已暴射而出,凌空一个翻转,如刃的掌缘已切到吕达咽喉!
几乎是同一个动作,“独掌”展百扬身形一斜倏旋,在旋转中,三粒硫磺弹已成一字形射出,在空中又互相碰撞在一起,蓝白色的硝焰火花“轰”地爆散,似洒下了千百朵、千百条的光莲火带,搂头盖脸地罩向那百名黑手党徒的顶上!
“山熊”吕达狂吼一声,利落之极地滑步闪跃,回身之间,一条三尺长、鸭蛋粗细的银棍已握在手中狂风暴雨般攻向项真!
悄无声息的,“乌鹫”田齐亦幽灵般掩上,抖掌便劈至项真的背脊、两肋、后颈!
展百扬独掌一挥,低促地道:“走!”
三个人是同一动作,翻身便扑向“无畏山庄”,但是,就在他们方才跃出寻丈之遥,两柄背刃双开的镂花利刀已蓦地斜拦而至,“双刃夺魂”莫松的声音冷冷传来:“耍上一阵子再走吧!”
“铁胆”洪修竹猛迎上去,“五瓣金锤”呼轰连出九招十七式,金锤带着波浪般的光彩滚滚翻荡,有如涌天的乌云,咆哮的海涛!
展百扬与提尧没有稍留,连起连跃,瞬息间已越墙飞入庄院之中!
那边——
黑手党徒们有二三十个已滚倒于地,火焰起自他们身上,咝咝的烧炙人肉之气弥散空中,几十张喉咙叫着一个意味的声音,掺和着痛苦、惨厉,与无告;这些恐怖而厉酷的嚎叫织成了一面宏大的网,无形,但却令人毛发悚然!
身形倏然左右摇晃,项真躲过了田齐的暗袭,左掌一闪骤出,飞快地斩向对方,右手同时幻成片片点点,神鬼莫测地劈迎正面攻来的吕达!
于是,三个人倏然跃开,项真冷冷一哼,“斩掌”中的绝式一招跟着一招地闪电般施出!
满空飘舞着如刃的掌影,来去仿佛极西的闪电火光,自千里,自虚无斩至,却又在眨眼之间归于无踪,快得血淋淋的,狠得暴烈烈的!
“山熊”吕达以他成名江湖二十余年的“追絮十六闪”身法配合着他沉重的“碎鼎棍”做着最猛厉的攻击,田齐以一双肉掌却贯注了他多年苦练的“三阴功”在内,于周遭游走侧袭;双方的拼斗俱如流鸿掠空,一触即过,瞬息间有毒式展现,眨眼里生死已过!
“铁胆”洪修竹在他这柄“五瓣金锤”上有着极深的造诣,长久的日子来,他将毅力与悟心加注在这柄金光灿然的兵器上,在每个晨昏日落,伴随着他的金锤在一路三十六手“伏虎锤法”里琢磨苦习,现在,他力敌着“黑手党”中这位排行第九的“双刃夺魂”莫松,已经倾上了全力。
没有受伤的黑手党徒有六七十名,他们除了留下十几个照应伤者以外,其余的人已在几名头目率领之下蜂拥围上了项真与洪修竹。
双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斩掌”中的“一心向佛”项真连展两次,大旋身,“二翼翔天”、“三臂搏龙”、“四眸归寂”三招宛如移山倒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势中完全推出,在敌人的厉吼闪退中,他一脚踢翻了一名摸上来的黑手党徒,左掌自右肋下穿出,另一名黑手党徒亦满口鲜血地倒摔而出!
俯地窜出三尺倏起,项真沉喝道:“洪兄,你的宝贝还不施展?”
说话中,银棍挥着劲风呼地砸向他的后脑,项真猛一弓身,反手抖出十九掌,再一招“五魔索命”直劈田齐,如电掠闪中,又有七名黑手党徒命丧当场!
洪修竹正咬着牙与莫松拼斗,闻言之下,霍地往后一退,但是,莫松却如影随形紧逼而上,双刃刀挥起条条光流,犀利无匹的斩砍戳割,毫不放松一步地暴卷而来,口中嘿嘿冷笑:“‘无双派’的好汉,你便将就点玩玩吧!”
老实说,洪修竹乃“无双派”铁字门下第一流的高手,在“无双派”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身功力十分卓越,为人更是机智镇定,但他此刻拼斗的却是“黑手党”中的首要人物之一,“双刃夺魂”的万字在江湖是响当当的,提起来迎风晃出十里路,洪修竹与他俱是豁出平素所学做殊死之斗,虽然莫松并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拦下洪修竹,但洪修竹要想胜他却是无啥希望!
目前,莫松不敢稍有大意地紧缠着对方不放,而洪修竹从怀内取出“锦腹蜘蛛”与硫磺弹奇绝活儿便腾不出手去拿,他咬着牙,一面倾力与敌人周旋,一面尚得随时防范抽冷子暗袭的其他黑手党徒,情形是相当窘迫……
项真觑得分明,但奋起神威攻击他的两个对手,而吕达与田齐二人却也横了心似的拼命缠战,不但险招连连,更有豁出这条老命之慨,他们两个的把式较之莫松犹要强上三分,项真艺高胆豪,却也并非能三五下子便收拾下他们,当然,除了用绝式之外,而用绝式,往往却得冒上几分险呢。
一声惨叫,一名高大的黑手党徒脑袋被砸得稀烂的倒于尘埃,莫松的吼声已清晰传来:“无双鼠辈,老子要剥你的皮,食你的肉……我叫你狂……”
蓦地一咬牙,项真长射而起,在空中一个倒射扑下,“乌鹫”田齐怪叫一声,双掌同时暴出十一次,阴冷的掌风带着森森的寒瑟悠悠卷去……
没有躲避,没有回转,项真竟笔直的朝田齐扑来,当掌风快要接近他的躯体,似空中的流云,他“呼”地沿着风缘倒折而下,一招“月蒙影”接着一式“五魔索命”同并齐出,掌刃如刀,闪电般罩向田齐。
心腔疯狂地一跳,田齐慌不迭的往后急退,项真暴起追上,而这时,大吼着,“山熊”吕达的银短棍之力能劈山捣石地猛挥而来!
双手倏然上扬,项真竟放弃了追扑田齐,霍的蜷弹而回,行动快得无可言喻,只见一团黑影蓦地射来,吕达沉重的银短棍已经砸出,他已来不及收回势子,情急之下,足尖暴旋,银短棍同时猛然下挫!
然而,就在他的棍尾刚刚反挫到一半的时候,项真的双掌已闪电般连续七次劈上了他的胸腹,快得如若人们的意念回转,当吕达坚实的胸腹感到一阵沉闷而巨大的钝痛,项真早已翻跃出去!
面色在刹那间突地变为灰白,“山熊”吕达拿不稳桩的“噔”“噔”“噔”退出五步,没忍住喉头的腥甜,一大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
项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足尖一沾地,“刷”地飞出,在空中滴溜溜地一转身,山排浪涌的二十六掌连成一串溜泻向正朝这边掠来的田齐!
怒骂一声,田齐倏还十九掌,身形却又逼退,只不待他再次有所动作,黑手党徒们的惊恐呼叫已哗然响起:“六哥栽了……快来人哪,六哥躺下去了……?”
“乌鹫”田齐像是被一声霹雳轰在脑门上,他几乎不敢相信地愣住了,而项真却没有愣住,冷冷一笑,他已突进敌人中宫,右掌一偏倏翻,直攻对方头颅!
掌影如冤魂的魅影一闪,田齐悚然一惊,慌忙曲腰低头,双掌横起猝印而出!
项真右掌落空,五指一伸,掌势又反砍而回,左掌亦自斜刺里突然兜去,借着变式换掌之劲,他的身躯亦已侧移出半尺有奇。
“咔嚓”一声骨骼的破碎声清晰扬起,田齐颊骨尽碎的往旁一斜,项真的右掌又回劈到他的后颈;但是,这却使他侧斜的身形往前一俯,在这情形之下,田齐的两只手掌还能弯曲如钩,笔直抓向项真小腹!
双肘一拐倏出,项真又将濒死的田齐撞得飞起,重重地摔落地下,而他自己溅着斑斑血迹的黄袍上却平白添上三道乌黑的指痕!
没有丝毫犹豫,项真瘦削的身形贴着地面“呼”地打了一个横转,“大龙角”翩然飞出一柄,灿然的流光甫现,五双人脚已与他的主人分了家!
与洪修竹激战的莫松看得分明,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际,红着眼,他的双刃刀缤纷如云,片片绕舞,口中厉啸不停,奋不顾身地步步紧逼向他的对手,招招走险,式式受挫!
“铁胆”洪修竹天生一副傲骨,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他憋着一口气绝不退避,“五瓣金锤”呼轰翻劈,也咬着一口钢牙硬挺下去!
这边,不消几个会合,项真已虎入群羊般撂倒了近三十名黑手党徒,悲号惨嗥连成了一片,热血迸流溅洒,龇着的牙,瞪着的眼,颤抖的肢体,突突跳动的肚肠,活脱一幅地狱火炼之景!
一甩头,项真双臂平伸,回身便扑向几丈之外的双刃夺魂,莫松目梢子瞥见了项真的身影,不由惊心动魄,忧愤交集,他心一横,右手刃刀猛撞洪修竹的金锤,左手刃刀已随着他半旋的身子那么凶险地侧入洪修竹身旁!
“铁胆”洪修竹手腕一仰抽回金锤,偏着猛砸而下,左掌一挽倏出,竖着斩向敌人胸膛!
经过是如此快速,仿佛方才开始即已有结束,项真隔着尚有三步,见状之下突然大叫:“洪兄侧仆……”
然而,他的语声出口,“嗤”的一声轻响,莫松的双刃刀已深深透入“铁胆”洪修竹的胁内,几乎同时,洪修竹的掌沿也在猛一抽搐下劈上了他的左胸,金锤“当”的一声碰上了莫松的右手刀,在一溜火花迸溅中,两个人分成两个方向倒仰而出!
洪修竹的身体砰然倒地,四周有五名黑手党徒已蜂拥而上,锋利的朴刀用力向下斩落!
一个滑步,项真已冲入重围,他单臂一划猝斜,掌锋擦过这五名大汉其中三人的咽喉,三股血箭蓦洒,暴翻再进,另两名黑手党徒狂嚎一声,朴刀脱手飞出,惧是胸骨尽碎的横尸于地!
洪修竹卧着,咬紧牙关,呼吸粗浊,鼻翅儿在急剧的翕动,左手用力捂着肋下的伤口,而鲜血却似泉水般自他五指缝中溢出。
半蹲下来,项真急切地道:“洪兄,洪兄,觉得如何?”
呛咳了两声,洪修竹语音沙哑道:“这种感觉……我曾听人说过……项大侠……只怕……不成……了!”
霍然转首回视,“黑手党”方面这时早已乱作一团,人影东奔西掠,有几个黑手党徒正搀着面色发青的莫松急急往“无畏山庄”的方向行去……
项真一把扛起洪修竹,厉声大叫:“莫松,你要偿命……”
叫声里,他长射而起,双腿在空中一展一夹,已落到那几个黑手党徒的前方,搀扶着莫松的几名黑手党徒怪叫一声,有两个已挥起朴刀凶狠地截来!
项真眼皮也没有撩一下,右掌翻飞如电,两名黑手党徒在几声砰砰闷响中喷着满口的鲜血栽倒;双刃夺魂莫松睹状之下喑哑地吼叫着推开了左右扶着他的两个手下,踉跄扑近,两柄烁闪的利刃劈头盖脸地分取项真脖颈小腹!
双眸倏而有寒芒暴射,项真微微一蹲,手掌笔直的,却快得无与伦比的呼然推出,厉怒地道:“还债吧,莫松!”
双刃刀尚隔着两三尺,莫松“吭”的一声被震得飞了起来,在空中连连翻了好几个滚,嘶声惨叫着一头撞在地下!
两个黑手党徒早已魂飞魄散,吓得几乎变成了白痴似的呆呆站着,他们像是腿生了根,连逃也拿不动两只脚了!
目光宛如带着血,那样狠辣地瞪视着这两个黑手党徒,缓缓的,项真道:“你们自绝于此,现在。”
猛地一激灵,两个黑手党徒像是大梦方醒,回过身来便想奔逃,项真冷叱一声,抖手翻腕,“霍”地飞出一柄“大龙角”,当那两个大汉的闷嗥传来,“大龙角”已血淋淋地重又飞回他的手上。
没有再迟疑,项真迅速奔到了那条土堤之后,放下肩上的洪修竹,这时的洪修竹,早已奄奄一息、气如游丝了。
搓着手,项真语声里有着几分颤抖:“洪兄……洪兄……贵派的人马即将杀上山来!……你再挺一挺,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治你,洪兄……洪兄……”
悠悠然睁开眼睛,洪修竹惨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痉挛似的微笑,他微弱地呛咳了几声,低哑地道:“只……只怕不济事了,项大侠……不用为我……我担心……半生……生的……铁血生涯……换来了今夕之……果……原也是……是意料中事……瓦……瓦罐……难……难离……井……井……上破……破……啊!”
凄然摇摇头,项真低沉地道:“都是在下维护无力之过,洪兄,在下……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洪修竹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次,他瞪大了眼睛,而眼瞳的光辉却已散乱而灰暗,这种情景,项真已见得大多,他知道,地下这条铁铮铮的汉子,距着死去之限已是不远了。
喉头“咯”“咯”响了起来,洪修竹的双手紧紧抓着项真的双手,他扭曲着面孔,用力提起一口气:“叫……叫……他……他们……携……携我……骨灰……回……回大草……原……葬……葬在……我……我来……来的地……方!”
项真肯定地道:“一定。”
于是,洪修竹的身体又猛地抖了一下,随即整个瘫了下去,寂然不动,那双眼,却瞪得圆鼓鼓的,他没有瞑目,而他又如何能瞑目啊!
默默地瞧着眼前的尸体,项真叹息一声,将洪修竹抱了起来,置于一处隐蔽之所,然后,他反身奔向“无畏山庄”。
以巨石砌就的院墙是显得如此高大而坚厚,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意味,项真却连正眼也未瞧一下,似一头大鸟般翩然掠起,在空中微微一弓身,飘飘如一片落叶降于院墙之内。
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块铺设着大青石的广阔天井,一片亦是用巨石砌成的屋宇连绵建筑于院墙包围之中,正面便是一所大厅,八扇紫铜网形门落落大方的敞着,大厅内灯火通明,两侧的屋廊垂下十二盏擦得雪亮的银灯,血红的喜帐悬在大厅的正墙上,喜帐上有金色成对的囍字,前面有一方雕花的彤漆香案,香案上红烛高烧,正在结着双蕊;而此情此景,大厅里却杳无一人,镶着云丹石的太师椅与桃花心木的小几散乱摆置着,现在,项真的目光已落在大厅的正梁上,正梁上有一方匾额,白色做底,没有写任何字样,只有一只狰狞的黑手嵌在上面!
方才,似乎只在瞬息之前,大厅里还像是在办喜事。慨然轻喟一声,项真不禁为那个女孩子感到悲哀,为“无双派”感到悲哀,如此大动干戈,流血残命,为的是什么呢?只是那一口咽不下的气么?
他缓步走上台阶,来到大厅里,嗯,地下还铺设着一条窄窄的,直通香案之前的猩红地毡呢,倒是喜气洋洋……
巡视了一阵,大厅里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找,项真小心翼翼地沿着屋廊穿入后间,后间,则是一处布置清雅的花厅。
花厅有三扇门,一扇又通往后门,左右各一扇想是出去到别幢屋舍的,考虑了一下,项真没有继续往里进,转向右面的小门行出。
右面接着一条曲折的回廊,尽头处是三排格式相同的石砌房屋,屋子里是一片漆黑,毫无动静。
足尖一点地面,项真电射而出来,至回廊的一半,他身形猝侧,已经越廊而出,一弹一翻便上了廊顶。
廊顶两边都有向内翻卷的铁皮雨檐,宽窄正好容得一人横卧,项真才向里面一滚,耳中已听到“铮”的一声轻响,两面的铁皮雨檐竟然猛的往下合扣,这时,项真才发现这铁皮雨檐的边沿锋利得与刀刃一般无二!
刹那间,项真用力往下一拍,整个身躯似滚桶般倏然弹了出来,而他刚刚重回廊顶,一片箭镞已恰到好处的暴射急落!
黑暗里,顶真看得出箭矢来处是回廊相接的第一徘石屋的窗口,他一个旋身蹿了出去,抛肩挥手,一个半尺长宽的红木盒子已“呼”的直飞入那古屋的窗口里面!
木盒清脆的碎裂声遥遥传来,项真期待地微微眯眼注视,顷刻之间,一阵惊骇的呼嚎乱成一片的自石屋中响起:“哇!……什么东西在咬我?”
“唷,痛死老子了……”
“不好,哪来这么多白毛蜘蛛?喂,你他妈不要向我这边摔……”
“赵头领,赵头领,哎唷,我被咬了……”
项真哼了哼,猛地回身,在他旋转的同时,一条黑色的油布带毒蛇似的飞出,准确无比地击中了回廊尽头的一盏玻璃灯,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破碎声中,“呼”的一蓬火苗子散了开来,更掺着滚滚的黄烟绿光!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项真的双臂疾振,人如一道流光般倏然拔升空中,他目光极快的往四周一扫,已斜斜飘上原来那幢巨屋的屋顶上。
下面的磷火在燃烧弥漫,借着这阵阵的火光映照,项真快捷的自屋顶上往前掠去,在快要奔至这幢巨屋的边缘时,唔,他已看见两条人影在十丈之外的另座石屋顶上游出如电般拼斗不息!
隐约中,项真可以看出对面屋顶上格斗的两个人,有一个正是“半弧手”提尧,与他对手的,则是一个全身穿着火一样鲜烈的红衫人物!
方想纵身过去帮助提尧,项真又不由心头一动地停了下来。是了,“黑手党”方面的角色全是穿的黑衣,哪里又来这么一个身着大红的人?莫不成他们这短短的时间里竟请到了其他帮派的高手前来助拳?如果是这样,又来了多少助拳的敌人?他们的功夫如何?现在又都隐藏在何处?
抿抿唇,项真没有再犹豫,有如一抹淡淡的虹,飘飘的,却又其快至极地掠了过去,隔着尚有七尺,他的掌影已血刃一样飞到了那红衫人物的头上!
叱了一声,那红衫人猝然旋着让了出去,“半弧手”提尧双掌上下半合又倏而收回,口中兴奋地道:“项大侠,小姐的踪迹已经发现,百扬他……”
话未说完,那红衫人左右晃挥,在晃挥中一掌反劈项真,另一掌直取提尧,劲力雄浑凛冽,有如铁锤巨杵!
“哧”地一笑,项真心里不由觉得好气,使掌他已是其中的大行家了,而对方却竟然敢大剌剌的以一双肉掌取他!
“半弧手”提尧冷喝着双手同时划出几个小弧,而这几个小弧又合成一个大圆,大圆中掌势飞舞,仿佛一个有形的罗网反罩敌人!
微一滑步,项真没有出声,他九式绝招中的“月蒙影”已蓦地使出,于是,对面的红衫人在双重压力之下已觉得情形不对,急快收手后撤中,红衫一角已“嚓”声被项真的手掌切掉!
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项真一口气朝红衫人劈出三十六掌,双腿绞股似的翻飞猛扫,掌势宛如江河决堤滚滚不息,腿影似檑木重重浮沉上下,这一阵急攻猛打,已将红衫人逼到了屋顶的边缘!
足尖一点,项真轻蔑地哼了一声倒掠而回,他低沉地道:“提兄,展兄可是追下去了?”
提尧喝了一声彩,迅速地道:“不错!在下才要跟去却碰上了这小子的半路拦截!”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红衫人又已反扑而来,照面之下,在双手的抖抛中散起漫天掌影,层层重重地卷向项真!
这时,项真已看清了对手的模样,嗯,倒是一个玉面朱唇,俊逸挺拔的年轻人,眉宇间蕴满了傲气,只是,现在却已被愤怒之色代替了!
身形一翻倏转,陡然之间,项真的黄衫幻成千百,似有千百个项真,在千百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同时出手攻敌!
暴烈的掌风融合在呼啸的破空之声里,像吸血蝙蝠似的翩翩掌影充满了天地之间,充满了任何细小的空隙,它们仿佛带着眼,发着声,那么残酷而又准确无比地溜泻向那红衫人!
是的,这一式,乃为项真成名江湖的九大绝手中的“梦里魔”!这手“梦里魔”,项真轻易不肯施展,在他的九大杀招里“梦里魔”与另一式“血溅心”同为最为狠绝的招数,都曾耗费了项真六年的时间才完全学成!
于是——
红衫人惊呼脱口,倾力跃进,跃进中,双掌纵横舞起,筑成一片无形的劲力之墙,企图阻挡那来自四面八方、令人目眩神迷的攻击!
一连串的震响密密传来,其中几乎已没有间歇,没有段落,红衫人的身体宛如一片树叶,毫无控制之力的被震飘下石室屋顶!
“半弧手”提尧迅速掠来,一拍手,道:“项大侠,你硬是行,前后只有三招,你已将这浑小子整了下去。在下已与他打了近两百招了……”
项真微微一笑,道:“提兄,你可知道这三招曾耗费了在下六七年的时光!”
怔了怔,提尧尴尬地笑了起来!
“当然……这家伙功夫相当高明,老实说,如果项大侠不来,只怕在下与他还有得打的,而且,毫无胜算把握。”
拍拍提尧的肩头,项真有些忧虑地道:“事情不太对,这穿红衣的朋友可以看出不是‘黑手党’的人,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是否已有另外的敌人到来;贵派攻扑的人马至今尚未攻上,贵掌门千金下落亦无确实消息,而且,嗯,而且‘黑手党’的其他头子又神出鬼没的不见踪影……”
项真差一点将“铁胆”洪修竹战死的消息说了出来,他知道现在不能说,影响“无双派”的斗志事小,为了这件令“无双派”方面的人马失去理智而蛮干一通可就不上算了;“半弧手”提尧似乎一时也没有注意到洪修竹不在项真身边,他有些焦虑地道:“项大侠说得也是,百扬已经追下去了,这座庄院的屋宇黑沉沉的相连接,又大又阔,要想找百扬也不是一件易事……”
略一沉吟,项真道:“也罢,咱们两个分开寻找,不论能否找到展兄及贵掌门千金,都在两炷香后于这庄院的正门大厅前见面!”
提尧刚刚点头,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项大侠,修竹呢?”
项真正转过身去,闻言淡淡一笑道:“他与我分开了;现在,提兄咱们去!”
说着,项真纵身掠入黑暗之中,提尧迷惑地摇摇头,也朝另一个方向匆匆逸去,这片沉沉的庄院四周一片寂静,在寂静里,却有着一股隐隐的,令人心颤的凶危!
项真身形不停地东奔西掠,目光尖锐的往周遭搜视,但是,除了静默,除了黑暗,这座偌大的庄院,几乎已没有任何生物存在!
来到一片看情形平日维护极好的小花园里,簇簇的菊花种植在一湾清莹的小池周侧,一道曲折的小小拱桥横过池面,连接着一座精巧的凉亭,项真淡淡地看了一眼,正待放过,那座凉亭里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窸窣之声!
心头一动,项真急忙伏下,目光炯然注视着前面那座巧致的凉亭,好一阵,凉亭里终于又起了一声衣衫擦动的窸窣声,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谨慎的往左右巡视……
双足猛力往地下一蹬,两臂倏振,项真去势如极西的流电,几乎在不足眨眼时间里,他已似的魔鬼的魅影一样来到了那颗伸出的脑袋之前!
这突然的变异,令那伸头出来张望的仁兄吓得怪叫了一声,尚不及有任何动作,项真已劈手将那人扯了出来,嗯,一身黑衣,满脸横肉,典型的黑手党徒!
“啊唷!”叫了一声,手上的朴刀“当啷”掉在地下,项真五指如钩地紧扣着那人的领口,阴森地道:“‘无双派’的大批人马已攻上‘碑石山’,你们的十个头儿伤去大半,小角色们更是横尸累累,奔逃一空,朋友,你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那名黑手党徒面孔涨得发紫,他窒息地“唔”“唔”挣扎着,嘴巴张得大大的,浑身在不住的抖颤。
项真松了一下五指,冷硬地道:“‘无双派’掌门人的小姐被你们囚在哪儿?”
这黑手党徒大大地喘了口气,嗫嚅地道:“我……我不知道。”
项真目光如刃,寒气森森地道:“现在,你死了也是白死,‘黑手党’已经溃灭,没有人再赞扬你,记忆你,你死得就和一头猪、一条狗似的没有价值,放心,他们都已四散,不会有人寻你麻烦,而你告诉我,我给你一百两纹银为酬,嗯?”
满脸上横肉扭动了一下,这人迷惑地瞪着项真,项真冷冷地道:“如何?”
黑手党徒往两边看了看,悄悄地道:“好吧,我告诉你,‘无双派’那位姑娘被关在凉亭下的密室里……”
项真注视着他,道:“如何开启进入秘密之门?”
略一犹豫,这人道:“将凉亭中的石桌左右各转三下,石桌即会自行移开,有石阶自穴道通下,经过一条甬道,便是那间密室了。”
项真紧接着道:“有谁在看守那位姑娘?”
这黑手党徒咽了口唾液,迟疑地道:“有……有八哥田齐与五名大头目……”
双目中倏有煞光隐现,项真却微微一笑道:“好,你很坦诚,我现在就报答你。”
黑手党徒的唇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他伸出手来要接项真那百两纹银,项真也确实自怀中掏出两锭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来,但是,当他刚刚要放在那黑手党徒的手掌上时,却忽然古怪地一笑,这一笑里包含了完全与笑的本质迥异的冷厉,那黑手党徒才觉得不妙,项真的两锭银元宝已猛地拍进了他的肋骨之中!
哇的一声惨嚎,这名黑手党徒痛得脸上全然变了颜色,项真紧抓着他,冷清清地道:“告诉我实话,那位姑娘在何处?”
黑手党徒痛得大汗淋漓,他龇着牙,抖索着道:“我……我……已告……告诉过你……我……我讲的……全……全是实……话!”
项真淡淡一笑,道:“但你有一点疏忽了,你们八哥‘乌鹫’田齐已经死去,而且,正是死在不才的手中!”
那黑手党徒哆嗦了一下,愣愣地呆在那里几乎连痛苦也忘记了,项真轻轻一按那两枚嵌入他肋骨中的元宝,这黑手党徒已杀猪似的嚎叫了起来。
项真冷冷地道:“在哪里?”
痛得连声音都变了,这名大汉咬着牙根,语声自齿缝中迸出:“确实……确实在……在石室之内……”
项真大喝一声:“胡说!”
顺手一个大耳光已掴在这黑手党徒脸上,这大汉仰身翻倒,却在爬起之前抓着他掉在地下的朴刀,贴着地面削向项真双足!
那片刃光始才闪泛,项真的脚尖已突地飞起,比对方挥刀来势更快一步的踢在这黑手党徒的太阳穴上,将他整个人儿踢升空中,又哗啦啦地坠入水池里面!
望着那浮沉的尸体,项真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但是,他却在脚跺下的同时“呼”地转过身来……
凉亭之内,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亦是全身黑衣,却蓄着一把银髯的老人!
那老人目光如电,深深凝视着项真,项真也冷漠地注视着对方,暗里,他已聚集功力,准备猝起发难。
缓慢的,那老人沉静地道:“让老夫来告诉你‘无双派’那位掌门千金的下落……”
项真冷厉地道:“你是谁?”
老人深沉而怪异地一笑,道:“晋如尘。”
项真重重哼了一声,道:“久仰了,老友,‘黑手党’的军师,杀人放火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