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野兽的吼叫声,不但猛烈而凄厉,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悠长而恐怖的意味,就像是远古遗留下来的,被关闭在此窟里的洪荒怪物所发出的那种不甘与愤怒的嗥嚎,一样听起来令人有些全身发毛。
项真略微犹豫的在甬道中站了一会,擦去手里沁出的汗水。前面拦住去路的铁栅里看不见什么,但那低沉如闷雷似的兽吼声却清晰的传入耳中。
插在壁间的松枝火把,劈啪爆响着火花,青红色的火苗映得整个地道里阴惨惨的,除了火把的劈啪之声外,就只有那一阵阵传来的兽吼了。
舐了舐干裂的嘴唇,项真忽然有些疲困的感觉,他用力摇摇头,一步一步小心地向铁栅移近……
靠近了,由寻丈远而至七八尺,四五尺,项真双目毫不稍瞬地凝注着铁栅里面的情形,纵然现在看去只是黝黑一片!
一阵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项真忍不住皱起了眉宇,这股难闻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整日担肥的人再加上三年没有洗澡一样,恶心得紧!
渐渐的,项真接近有儿臂粗细的铁栅,他目光急快的一扫,双掌闪电般倏出又回,就这一下,深嵌在石壁内的铁栅栏上“嗡”的一震,有两根铁柱已弓进去了老大一个弧度。
没有稍停,他迅速半侧身,在身形半侧的刹那,又是快捷无伦地呼轰四掌,于是,那两根弓曲的铁柱,已带着一声呻吟的扯裂声自坚硬的石地下被硬生生震拔而起,碎石铁屑蓬散飞舞,沉闷的回音在甬道里撞击浮荡……
腥膻的恶臭气息更浓厚了,像是一张污秽的有形幕幔浮在空气之中,浮在这片铁栅之内,令人几乎不敢呼吸。
项真咬着下唇,鬼魅般掠身而入,脚下的石地滑湿而阴潮,两边的石壁却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等于是说,前后两道铁栅夹着一段空无所有的甬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方才的兽吼声,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铁栅内静得邪气,静得恐怖,冥冥中,项真直觉有些毛发悚然,好像有一只鬼眼正在荫蔽之处向他注视着一般,忽然,他霍地转身,目光投向壁顶——
老天,壁顶上靠着右端,多出来一块五尺长宽的檐脊,而这块多出来的檐脊便隐藏在外面火把光辉所照不到的阴影中,檐脊边缘,正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颅,那是由黑与白两种毛色所组合成的,一双眼睛闪映着碧中泛红的光彩,濡湿的鼻尖下是一张红蠕蠕的巨口,两排钢刀似的利齿在黑暗中浮动着冷森的白芒,在这颗头颅的额上,赫然还生长着一只半曲的,淡金色的独角。这不像是一颗虎头,这像是地狱里生着獠牙鬼面的恶魔!
项真慢慢退了一步,目光毫不稍瞬地盯着头顶那颗虎头,那颗有着特别怪异与迷幻气息的虎头!
一阵低沉的,像是一个老年人的翳闷笑声般的嗥嚎声缓缓响起。这笑声似的嗥嚎,宛如传自远远的深山,来自幽深的林丛,听起来使人有一种全身发冷的惊骇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人们的心神慢慢束缚……
项真摇摇头,双手猛地拍了一下,足尖微旋,身形在甬道里飘忽地转动起来,他游走得像一阵风,一朵云,非常快,但却足能让上面蹲伏看的那头角虎看清他的形态。
那双邪恶的,碧中泛红的虎目随着项真转移的身形不停梭动着,逐渐的,项真的游走越来越快,一面也发出阵阵含有挑逗性的啼笑声来!
角虎高踞于顶,项真闪晃在下,虎目注视着人影,这情景,十分古怪而奇异,当然项真明白,眼前的情势,将不会继续得太久。
他转移着,怪笑着,有好几次甚至直接转晃到角虎的正下方,于是,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角虎那种沉闷的、低翳的嗥笑声,已变成了原先那凄厉的暴吼狂嚎,吼嚎宛如雷鸣风啸,在一阵骤然的高扬声中,一团黑白花纹相间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块磐石猝而坠落,而这坠落的方面,正是项真的头顶!
整个身子笔直地横起滚出,项真大叫一声:“好畜生!”
在他横滚的身躯下,这头角虎堪堪冲过,额顶的独角撞在石壁上,石屑纷飞溅散,就似一把千斤铁杵猛砸在石壁上一样!
上身猛地后仰,项真在空中翻了个空心跟斗,右掌一弹倏探,那头角虎已狂吼着向一侧拐出了好几步。
轻吸了口气,项真的身体没有落下,再度往上升起,角虎带着一阵腥风,悍猛地跃起扑来,两排锋利的牙齿就似两把已经开了口的断魂刀!
项真迎着角虎的来势,上身忽然一挫,双掌仰空如刀,顺着角虎的肚腹划去,但是,这头怪异的猛兽却非常精灵,粗壮的虎尾一剪,四爪迅速收缩闪躲开去,喉中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来。
经过这几个回合的接触,这头畜生大约也觉得它目前的对手并非像以前那些进入它肚皮以内的角色一般容易对付。此刻,它整个伏踞在地下,两只虎眼残酷地眨动着,那闪闪的碧红色光芒隐隐流灿,嘴角有乳白色的黏液淌流,上下两排利齿挫擦着,形态在猛狞中带有极度的凶暴!
项真静静地站在那里,一面打量着前面这个与众不同的怪兽。唔,它大约有五尺来长,一身是黑白相间的花纹油光水滑,躯体矮壮而充满了力道,四个利爪露出又钩又尖的爪趾,没有一般虎类的狂嚣与鲁莽,在那斗大的虎头里,好像蕴藏了许多不该属于一个兽类应具的阴诈和狡毒。
独角的淡金色光华轻轻闪动着,似是一柄坚硬的钢刀子,不用试,也会知道被这玩意触上一下将极不好受。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转了转,项真又拍了下掌,像对一个老朋友般地招招手:“来,带角的老虎,来,让我们再玩玩,快些结束这种不友好的场面……”
慢慢的,角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项真逼了过来,在这缓慢的逼行中,它身上的毛梢子全已倒竖而起,发出一阵阵喘息的呼噜声,两个虎目瞪视着项真,额顶的独角微微平伸,嗯,成了一个最适宜的攻击角度。
项真表面轻松,心里却是十分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足,能越早救人离开此地越好,否则,敌人一旦发觉情形有变而追来此处,势态可能就要大大地逆转了,况且,眼前的所在,也并不是一个能令人有兴趣留下去的地方。
他随着角虎的靠近而故意慢慢往后倒退,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短促时间里,他已运起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奇功之一:“心花蓬血”,一口真气,全已贯注在双臂的脉络筋骨,直透指尖。
角虎逼得更近了,腥膻的气息令人欲呕,那呼噜噜的喘息,那流闪的目采,那黑白相间的花纹,那锐利的角爪,交合成一幅令人眩惑无措的景象,项真忽地一笑,似箭一般猝然迎上!
角虎厉吼一声,突地平跃而起,在跃跳中,凶猛的朝项真冲来,独角在昏暗中划过一条淡淡的金芒,两个锐利的前爪,犀厉无匹地抓向项真肚腹,行动之快捷悍勇,无可言喻!
项真身形微升倏沉,大吼一声,右掌宛如西天的流电一抹,“砰”的劈在角虎身上,在他的右掌掌缘尚未离开虎身的同时,左掌亦印上虎头,随着他双掌的扬起,就像掌心有着吸力一样,满空的黑白虎毛纷飞,血花洒溅,硕大的角虎凄厉地嗥吼着翻滚而出,独角划在地下,带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暴吼半声,项真急进不停,双掌挥舞起落,有如云朵飘浮,也似落英缤纷,劈啪击震之声,仿佛正月花炮般不停响起,那头凶残的猛兽在地下不住嚎吼滚侧,虎身似一个圆球般左撞右跌,大蓬的鲜血洒飞,厉嗥之声响彻了整个甬道,好不惨怖惊人!
项真蓦地大吼一声,双掌再次聚力,猛然挥出,角虎被震起七尺之高,重重地摔落地下后,略一抽搐,终于寂然不动。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项真拭去额际的汗水,凝望着地下血泊中的角虎,喃喃地道:“畜生到底还是畜生,除了力大身猛,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可畏之处……”
略微休息了片刻,他又运起功力,将这边的铁栅拗弯,扯开了一道尺许长的空隙,调匀了呼吸,他侧着身子就待挤将出去——
一种自然感觉,促使项真直觉地转过头去一瞥——天爷!方才那头似已死去的角虎,此刻竟染着满身鲜血站起,一只虎目中淌着血,却闪射着强烈的狠残光芒,似来自九幽般无声无息地摇摆着走了过来!
一股凉气自项真背脊升起,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所施展的“心花蓬血”掌力是如何沉重雄浑,当初他曾以此种掌力横力扫起了十二株千年古松紧结的厚皮,更将此十二株古松内心骨干完全震碎。这头角虎少说也挨了自己三十多掌以上,不活拆了它已是奇迹,想不到,想不到这头畜生竟然还能再度站起,莫非是还了魂,畜生也会有起死还魂的事儿么?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容不得他多想,那头角虎毫无声息却又极快地移近,没有适才的呼噜声,咆哮声,嗥嚎声,就好像它已没有了一切生理机能一样,那么静悄悄的,但鬼气森森地扑了过来,独角所指,正是项真的左肋,而项真此刻正挤在那道尺许宽窄的铁栅中间!
一咬牙,项真厉吼一声,左掌倏然一旋伸出,拿捏得准确无比地握住了角虎戳来的独角。他只觉得着手之处,那畜生力道之大,几乎使他把持不住,刹那之间,角虎一仰头,两排利齿已咬向项真肘臂!
他双目倏睁,猛挫左肘,结实撞上了角虎的牙齿,在一阵“咔嚓”的脆响声中,他的左腿已倾力挑起,再次将角虎兜得飞空五尺,一头撞向了石劈。
角虎躺在那里,没有再站起来,没有再蠕动,项真咽了唾沫,顾不得再等待观察,用力挤出了铁栅,步履有些踉跄的向前赶去。
寻丈之前,又是一排铁栏挡路,这一次,在石壁两边的火把光辉下看得仔细,一头灰色的,牯牛大小的象站在铁栏之后,两只小眼正悠闲而好奇地打量闯进来的项真,这头灰象,看样子倒还蛮和善的哩。
项真觉得脑袋有些晕眩,他抚着石壁喘了两口气,凝聚目光观察着眼前的这灰象,灰象也朝他瞧看,那两只小眼,两个蒲扇似的大耳朵,不算粗长却十分尖锐的象牙伸在长鼻两侧,与一头普通的大象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小了一点。但……但,那是什么?
项真眨眼眼,注意看去,喝,象背上重叠着两大片紫色的东西,似两片半透明的肉皮,上面筋丝密布,还在轻轻扇动!
“翼象……”项真心里喃喃着,缓缓蹲下身子,五指张曲如钩拍向地下,硬生生抓裂了一块石面,再捏碎成十多块棱角突出的石片。他不再凶了,犯不着以自己创痕累累的身体再进去与眼前的恶兽硬拼,那翼象,正好是一个体积够大的浮靶!
站在甬道中间,项真展出一丝和悦的微笑,轻轻地道:“老朋友,你看起来很和气,而且与我无冤无仇,我本来用不着与你硬干死拼,但是你站错了位置,刚好站在我的去路中间,所以,我只有对不起你了,只可惜你那双肉翅膀……”
项真的右手五指钳着石块,手腕猝然一抖,那片石块已“嗡”的一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飞出,灰象低声嘶叫,小眼一闭,“砰”的一声,击中它身体的石块已反弹而起,怔了一下,项真再试了一块,结果相同,灰象却似搔着痒处似的扇动着大耳朵,长鼻舒卷不停。
项真摇摇头,跃身抽出一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歉疚地道:“厚皮的朋友,在下只好烤烤你这一身肥脂了。”
“呼”的一声,火把溅射着满空的火星巧妙地穿过铁栏飞向灰象身上,这一次,灰象仿佛不愿再用身体去硬挡了,它嘶吼一声,背上重叠的紫色肉皮蓦而伸长,“呼哒”“呼哒”地急速扇动,它那笨重的身躯,竟然在那双肉翼骤扇之下骤而升起了两尺,火把在它肥厚的下腹擦了过去,热力却仍使这头翼象愤怒地叫了起来。
项真翻身连连抽下三只火把,以同一方法抛掷进去,其中有两只正好击中翼象身上,于是,这头灰色的象咆哮了,它用力撞动着铁栅,不停地吼叫嘶嚎,长鼻子卷在铁栅上往后拉扯,这种巨大的冲力十分惊人的,甬道的壁顶已有灰尘扑簌簌落下……
项真淡笑一声,闪电般飞近,运起他“心花蓬血”的功力狠命斩下,血光冒处,卷在铁栅上的一小段象鼻已被项真硬硬切断!
这一下,翼象痛得疯狂起来,它拼命地冲撞铁栏,一面惨厉地嘶叫着,轰隆之声震耳欲聋。象鼻子洒着鲜血,肉翼挥展着,逐渐的,儿臂粗的铁栏杆已被它撞弯了!
项真紧闭着嘴唇,双腕猝而挥动,“嗡”的刺耳之声甫始响起,没有看见石块在空中踪影,没有察觉空气中任何物体的波动,翼象的一双小眼睛已蓦地飙射起两股血箭,随着这两股血箭的飙起,这头灰色翼象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它扑动着双翼,在铁栅栏内狂乱撞碰,嘶吼声夹着鲜血齐溅,恐怖加上惨厉。
略一犹豫,项真深深吸入一口气,倏然闪进,倏然跃回,像一道流光般来去不停,而他在每一次的跃闪里,前面的铁栅栏已被他劈弯了两排——刚好存着不到两尺的空间,而铁栅栏之内,那头狂怒的翼象越发嚎叫冲扑得厉害了……
项真将身上收缩了一下,一跳脚,跃在空中九尺,在他身体往下坠落的刹那间,双手朝后一探,美妙得宛如一个射向晴空的金矢,那么准确而快速地笔直飞出,恰好穿过了那不到两尺的铁栅空间,进入里面。
翼象似是发觉了项真的气息,它扑动着双翼,尖锐的象牙与洒着血的长鼻疯狂地在铁栏内刺戳卷扫,庞大的身体也盲目地冲撞不停!
项真灵快地闪躲着,一面在纵跃之间挥掌砍劈铁栅,这在他有些困难,但是,也只是半炷香的功夫,他已冷冷一笑,似蛇一样滑溜地钻了出去,空将这头负伤的翼象留在铁栏内嘶叫冲撞。
时间不多了,他抹一把汗水,两个起落已到了一扇石门之前,先不管石门之后是什么玩意,他奋起全身之力劈下,十掌之后,石门已哗啦啦四散倾颓。项真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侧身便进——
一声闷吼,他又闪电般倒射而出,随着他的倒仰,石门内响起一片“嗽”“嗽”的吱叫刺耳之声,无数条血红色的,拇指粗,两三尺长短的小蛇,似泼了一地的水,那样令人毛发悚然地蜂拥滑出,蛇信吞吐,腥臭弥散,好不惊魂慑魄!
只要一看这些蛇全成三角形的丑恶头颅,那粗壮的尾巴,带着蓝光的蛇目,便知道这定然都是些极毒之物!现在,满地遍布,就宛如一波波,血红的浪潮,不但可怕,更是可憎!
项真脚未沾地,直着腾空,用背脊贴上了壁顶,他往下瞪着这些红色小蛇,这些红色小蛇也昂着头,上身半竖着仰望于他,那一片蛇信伸缩,那一片“嘘”“嘘”的叫声,直令这位江湖的大煞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整个甬道里全是蛇,最少也有好几千条,几乎连立足之处也没有,怎么办呢?总不能干耗在这里啊……
咬着下唇,项真略一挥臂,人已到了壁端插着火把之处,他抽下来一个,用指劲将火把束缚在一起的松枝捏散,用力挥动了几圈,在“呼”“呼”地抡转中,火苗子骤然旺盛地燃了起来,一挥手,近百个细细的松枝,带着熊熊的火光飞射而出,就像近百个强劲有力的火箭一般!
甬道里的红色小蛇起了一阵大大地骚动,“嘘”“嘘”的叫声响成了一片,那些细幼的松枝几乎每一只都击中一条蛇,于是在火星溅飞里,这些负创的红色小蛇,开始痛苦地扭卷翻蹿,嘘叫声尖锐而高亢,红色的蛇信急速伸缩,没有目的地互相咬噬纠缠,自相残杀,项真这才发现了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这些红蛇,躯体都十分细小,但是,它们却生有一对与躯体绝不相称的毒牙,像钩子一样弯屈而锐利的毒牙!
项真吁了口气,开始在黑色的石壁间贴行,松枝火把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一蓬蓬的火雨喷洒着,仿佛无数条交织的金矢,那么浓密而又强劲地射落,一阵阵焦臭的气息混杂在一片刺耳的嘘叫声里,甬道里的红蛇顺着石道往前逃窜,于是,前面铁栅栏内的受伤的翼象亦成了它们的劲敌。
铁栏里狂怒的翼象在翻腾冲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缠满了红色的小蛇,这些毒蛇的毒齿咬在它厚厚的皮肤上,不论是否咬得透,总是令它十分不好受,于是,它嘶叫着,吼嗥着,在它的跳跃扑腾里,许多红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蹄践踏成为肉酱!
“这大约就叫以毒攻毒了,真够瞧……”项真心里嘀咕着,又用力抖射出两只火把。石壁上,这时只剩下两个了,光度黯淡了许多,他又抽拔了一只,吸了口气,飘然掠向石门之内。
石门内,是一间突陷不平,到处置满泥污腐草的黑暗房间,一股恶臭的,沉漫腥膻的气息就像瘴毒一般弥漫空气之中,项真不敢喘息,更不能落足,他急快地催动着体内那股至精至纯的真气流循轮转,而在真气环绕中,他的身形便在这间硕大而污秽的黑屋内一次又一次的虚空浮游。
忽然,他的双腿在空气里用力一蹬,两手并握成拳,在两腿一蹬之际,他整个身体已冲向这间石屋的对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双手并握的拳头已奋力击向石壁,轰然巨响中,石壁粉屑迸溅,壁上纹裂了许多条隙缝,而项真却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弹而回。
在空中一个翻身,他没有沾地,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再冲向前,借着冲力,他又猛力擂击一记,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倾颓声中,一堵石墙已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石墙那边,唔,有一片光辉照了过来,那边,敢情也是一条甬道。
项真双臂倏振,有如一头大鸟般翩然而出,美妙之极地滑过了甬道上空,一个转折,已弯进了甬道的另一段,身形未落,他已看见了两个黄发披肩,腰粗如桶的肥大怪人正愣愣地瞪着这边。
那两个怪人,每个都在下体围着一张豹皮,浑身生满了茸茸黄毛,窄额塌鼻,嘴唇外掀,一口参差不齐却尖利异常的牙齿露在唇外,形容狰狞而凶恶,就和两头大猩猩相差不远!
项真微一弓身,轻轻地落在地下,目光冷冷地盯视着这两个怪物碧莹莹的瞳孔,这两位仁兄一身肌肤乌油发亮,高大得活脱就像两座小山!
喉头里低吼了一声,两个怪人推开了他们原先坐着的粗糙木凳,一个个抄起把家伙来,乖乖,那是两只几乎有大腿粗细,上面钉满了菱锥的木棒,这木棒,足能一下子敲倒一头熊!
咬咬下唇,项真微一抱拳,道:“二位请了,今夜总算遇见了同类,只是,二位不与在下叙谈一番么?”
两个怪人笨重地走了几步,听见项真说话,又停了下来,不解地互相望了一眼,满脸的迷茫神色。
项真笑了笑,道:“二位莫非不明在下之言?那也好办,你们就坐在这里,待在下办完事后再细细向二位解释如何?”
说着,他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那两个怪人立时吼嗥了一声,双双挡在道中,大木棒高高举起,两口獠牙龇得好丑!
眨眨眼,项真往侧面靠近了一些,向这两个怪人勾勾右手食指,然后,他猛一运力,食指已“嗤”的硬生生戳进了石壁之内!
两个怪人惊奇地叫了起来,四只迟滞的眸子染上一层可以意会欣赏的神情;项真做了个友善的表示,拔出食指,暗里吸了口气,于是,他瘦削的身躯竟笔直地缓缓升空了五尺,又缓缓落下。
那两位仁兄看得眼都直了,喉咙里欢愉地嗥叫着,项真拍拍手,向他们比划着,要他们也试试。
仿佛犹豫了一会,两个怪人叭叭叽叽地吵闹了半晌,各自丢掉手里的木棒,一个开始拼命用指头戳刺石壁,另一位则不停地蹦跳,口里都在高声叫嚷,嘻嘻笑着,就似两个顽童。
项真疲乏地吁了口气,谨慎地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这两个巨人肥厚的肩头,和善的向他们微笑了一下,慢慢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甬道的尽头,不错,正有一扇沉重的石门。
到了石门之前,他又回头瞧了瞧那两个怪物,嗯,他们仍在嬉闹着蹦跳不停,憨态可掬。
试着推推石门,这扇门却像一座山似的纹风不动,项真皱皱眉,他自己体力消耗过巨,如果每经过一道关卡都要倾以全力硬砸硬干,只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人总是肉做的,不是生铁铸的啊。
项真实在不愿惊动那两个脑筋简单得像三岁孩童似的野人,他喜欢安安静静地启开门,再安安静静地领着他所求的人出去,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了,没有启门的钥匙,不知道启门的方式,除了再来一次硬砸,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咬咬牙,他一口气聚集了全身力道于双臂,吐气开声之中,强有力的掌锋像两柄六丁巨神的开山神斧一样沉重地劈到石门上!
在一声坚硬的撞击声里,石屑溅飞起了老大一片,但是,也同时惊扰了那两个怪物,他们愕然地停止了戏耍,迷惑地转身打量着项真。
没有等到这两个野人真正明白他的企图前,项真又一口气猛挥了七掌,随着他的掌缘起落,石门一次又一次的震动摇晃碎裂下的屑粉簌簌落下,这扇厚重的石门,已经严重地裂开了无数道不规则的裂缝。
一声怪号像狼嗥一样地响起,宛如一头犀牛冲了过来,巨大的带着菱锥的木棒以能捣塌一座山的力量轰然砸下,项真迅速闪开,目光正好与那龇牙的野人残酷而缺乏善意的眼神相触,那双眼睛,流露着令人战栗的碧色光芒!
另一只大木棒自斜刺里劈下,强烈的风声搅得空气都在打着转子呻吟。项真再次让开,先冲来的那个怪人已狂吼一声,巨棒夹着要命的呼啸狂乱地击打过来,又狠又快。
项真轻快地游移闪挪,一边冷沉地道:“你们退回去,我不伤害你们,懂不懂?退回去……”
两个野人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兽类的嗥吼,眸子里的意思就像鸷鹰一样暴戾而没有人性,于是,项真明白,除了血,将没有使他们认识的东西了。
那如水桶般的粗大身躯用力一扭,其中一个强蛮地冲到了项真右边两步的距离,一股特异的体臭钻进项真的鼻孔,那巨大的木棒斜着挥向他的脑袋,一只粗糙厚重的脚板狠狠地踏向项真的胫骨,嗯,这小子倒还懂得虚实互用的法门呢。
项真叹了口气,蓦然像蛇一样滑出了五步,他的身躯轻轻挨到石壁之上,就在他刚刚沾上石壁的刹那间,又电一般弹了回来,没有任何字眼可以形容他这快速,那个野人已杀猪似的尖叫了一声,噔、噔、噔踉跄退出,在他身体转侧的当儿,项真的右手正自他胸膛内拔出,满手的鲜血淋淋,就像他的手是一把钢刀切进去了一样!
没有一点空间供另外那个怪物回转,项真带着血的手幻过一片激起了的光彩,成串的血滴抡洒成一道半弧,这个野人的大木棒闪过一条沉重的暗影掠过项真的头顶,而项真已于这顷刻之间在敌人的胸腹之上劈击了二十几掌!
那边的怪物嘴里的哀嚎尚留下一个尾韵,这边一位的惨叫跟着响起,他那牛似的身子打着旋转连连翻出,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又重重的一头栽倒地下!
项真疲倦地扁扁唇,目梢子都不瞟一眼,脚步倏旋,又是疾雷般的十三掌震劈在石门之上,于是,一片“哗啦啦”倒塌声回荡在甬道之中,当大小的石块迸溅四周,项真已宛如一溜轻烟般掠入了里面。
石门里面,是一间黝暗的房间,房顶也是方形的灰色石质建筑,也有一盏晕黄的桐油吊灯悬挂,在发散着霉味的稻草堆上,坐着四个人,那是“两块板”包要花、晏立、晏立的女人及……及那孱弱憔悴的君心怡!
项真的心脏痉挛了一下,他强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勉强镇静地道:“老包,我来了。”
包要花怔怔地注视着他,像隔着一层雾,目光里,有着过度的劳累与疲乏,也有一些遥远的陌生。
项真慢慢蹲在包要花面前,这时,他惊悚地发觉包要花浑身上下凝结着已成为呈紫色的血块,包要花那一头乱草似的头发也显得更邋遢污秽了,项真吸了口气,再低沉地道:“老包,是我,项真……”
全身蓦地抽搐了一下,包要花似突地自一个噩梦中惊醒,他用力摇摇那乱发蓬松的脑袋,直直地盯着项真,宛如他已经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没有见到他了一样,语声存着过分惊喜后地颤抖:“公子……果然是你……呵呵……果然是你,我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是什么苦难将这位啸傲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汉子折磨成了这样?是什么恶毒的手段将这位铁铮铮的男人弄成了这么颓唐,项真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沉默着,用力拗断了包要花的手铐脚镣,又迅速以同样的方法解除了晏立和他女人的桎梏。晏立的情形较包要花稍好,项真在为他弄断脚镣时,这位有着满嘴大胡子的硬汉哆嗦着道:“恩公……你可来了,你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折磨包老前辈的……他们由外面的两头畜生每天敲打包前辈三次……每日只给包前辈孩手巴掌大的一块粗饼……最狠的,他们在晚间都由一个老婆婆拿进一只丑恶的蝙蝠来吸食包前辈的鲜血……还有,还有……”
包要花沙哑地“呸”了一声,愤怒地吼:“晏立,你他妈就不会少说几句!”
项真温柔地拍拍包要花,低沉地道:“别生气,老包,只记着一点,我们吃的苦,受的罪,我们都将以千百倍的代价要他们偿还!”
说着,项真扭转头去,谨慎的再为君心怡解脱了身上的镣铐,君心怡面庞上的绷带早已解下,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孔上展现着一片令人伤心的瘀紫与斑斑的乌黑痕迹,这样,她形容异常的狼狈与悴憔,在狼狈与憔悴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凄恻与无告,君心怡自项真进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紧紧地闭着眼睛,没有吐露一个字,没有任何一丝可以代表她内心情感的流露,她只是沉默,而这沉默,又是如此般的绝望,如此般的断人肝肠。
项真到最后才来探视他心目中最关切的人,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太关切她,他不敢太早知道她的痛苦,纵然他早晚也会知道,而且,他也明白这痛苦必定已经形成,已经无可避免。
拗断了那只原本嫩白纤细的脚踝上的丑恶的镣铐,项真轻柔地抚着那脚踝上的两圈乌痕,喑哑着嗓子道:“姐,苦了你!”
君心怡摇摇头,仍紧闭着眼没有说话,包要花舐舐焦裂的嘴唇,沉重地道:“君姑娘脸上的火伤未愈,他们就强将绷带解了下来,又不给换药洗拭,这种火伤,最怕的就是如此……”
项真仰起头来,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他只静静地注视着壁顶,但是,包要花却深深地颤惊了,他贴切地明白,当他这位挚友如此的时候,是代表着一种什么意义,代表着一种什么血淋淋的企望。
包要花咬咬下唇,低哑地道:“老弟,你又在想什么?”
项真目光平视着包要花,目光里,有一抹自嘲的冷酷与狠毒,他摇摇头,凄然一笑:“没有想什么,老包,你知道的,我没有想什么。”
包要花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道:“君姑娘脸上的斑痕,只是未曾做适当的调理而留下来的痂印,如果加以细心疗治,极有希望复原,老弟,你不要又动了杀性,老弟……”
项真站了起来,岔开话题:“老包,你自己能否走动?”
包要花叹了口气,道:“勉强可以。”
转过身,项真又道:“晏立,何如?”
晏立早已站了起来,他一挺胸,昂然中带着虚弱地道:“行。”
“再背着你的未婚妻?”项真紧跟上一句。
晏立咬咬牙,倔强地道:“没有问题。”
于是,项真一言不发,回身背起了君心怡,顺手一提包要花,包要花皮包骨头的瘦小身子打了个踉跄,硬着性子道:“别扶,老包我还没到七老八十!”
五个人行出石门之外,包要花已经瞥见了地下死状惨厉的那两个野人,也看见了一路塌颓过来的石壁破洞,他吸了口气,道:“公子爷,你,你就这么赤手空拳打了进去!”
项真左右打量着甬道,边淡漠地道:“依你之意,是否还要带着三千铁甲兵马?”
一旁的晏立紧扶着他的那口子,咬牙切齿的往地下的两具尸体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杀得好,恩公,这两头猪每天都进来要打包前辈……”
项真微瞪着眼,平静地道:“那么,他们死得太便宜了。”
包要花用手抹了一把脸,正要开口说话,甬道的那一边,已隐隐传来喧腾的人语声,还夹着不断的惊呼大叫……
晏立的眼睛一紧,慌张地道:“恩公……我听见有人来了……”
项真管自研究着甬道,安详地道:“他们一时过不来,那边全爬满了红色的毒蛇,我想,这该够他们忙上一阵子。”
包要花喘了口气,迟疑地道:“公子,现在,你在想些什么?”
项真紧了紧背着君心怡的左臂,缓缓地道:“我想,这个石牢该不会只有一道通路,他们必有绕过前面三处凶物的秘道,他们应该不会像我这样直闯进来……”
包要花点点头,古怪地道:“那么,这些灰孙子就快来了!……”
项真血污斑驳的脸上平板而冷酷,他低沉地道:“不错,就快来了。”
他们静静地站在石门之外,目光四处搜索着周遭的壁顶、石墙,期待着任何一个地方会忽然裂开一道缺口,会有一些手执兵刃的恶汉蜂拥而出,他们都在想着一场血战,一场近距离的,不易闪躲的血战。
于是——
一阵隐约的,沉闷的轧轧之声远远传来,似在上面,又像在地底,很缓慢,宛如一个带着齿轮的野兽在吃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