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汉睹状之下,大为高兴,重重拍了荆力疾肩头一记,嗬嗬大笑:“好家伙,有你的,这老酒唤做‘白烙铁’,可烈着哪,寻常人闻着酒味就能发眩,你大口下去,眉头都不皱,看看这份量,咱们显见是同一窝子!”
同一窝子?荆力疾不免苦笑不得,如今运道是差了点,却还不至于沦落到和这帮穷寇山贼一个层次,可表面上他只得打着哈哈:“是一窝子,嘿嘿,是一窝子嘛。”
山汉扭过头去,提高嗓门吼喝:“那姚贵,出来陪着喝上两口吧,这伙计,咱们不抢了!”
侧旁的杂草丛内,“窸窣”一响,蹦出个精瘦汉子来,这汉子生一副寡皮像,穿着和他伴当差不多,都邋遢得可以。
山汉一指那精瘦仁兄,嘻开嘴道:“他叫姚贵,人称‘山狗’,我叫焦有财,他们叫我‘斑狼’,不分恶峰孤岭,人间大道,我哥俩就这么厮混着啦!”
荆力疾连连点头:“逍遥自在哪,这种日子,胜过神仙。”
拿过荆力疾手中皮囊,焦有财顺势递给那姚贵,边打了个酒嗝:“这是朝自家脸上贴金的话,什么胜过神仙?神仙呼风唤雨,上天入地,不食人间烟火,我们行么?成年累月要吃要喝,要穿要戴,顶了根棒锤更累赘做怪,时不时得找个所在泄泄心火,这都离不开银子。赚钱可难啊,起早赶晚,卖力气、担风险,经常还剩不下隔宿粮,你——呃,你叫什么来着?你倒说说,恁般穷搅合的寒碜年辰,岂是神仙过的?”
姚贵的瘦脸上浮一层紫赤,也不知刚才他灌下多少老酒,只直勾勾地看着荆力疾:“喂,我老哥问你呐,你叫什么来着?”
荆力疾随口漫应:“荆力疾——”
突兀睁大了眼,焦有财怔窒了片刻,神色有异地问:“荆力疾?莫不成就是近来和‘彤云山庄’结下粱子的那个荆力疾?”
荆力疾亦感意外:“老兄,连你亦听过这挡子事?”
焦有财大不高兴地道:“怎么着?我就不该知道这档子事?我们兄弟混得好不好另当别论,道上消息却还灵通,可不是窝居月亮上!”
荆力疾干笑道:“是,是,老兄说的是。”
盯着荆力疾的腿伤,焦有财笑得有点邪:“你这伤,老荆,被‘彤云山庄’的人戳的?”
荆力疾隐隐不安地道:“不,是被另外的人所伤……”
姚贵又递过皮囊,嘴里嚷道:“喝酒,喝酒。”
荆力疾下意识里生起警惕,他总觉得当前的情况有些诡异暖昧,这两个山汉,宛似暗中酝酿着什么阴谋。
拎着皮囊的手在摇晃,姚贵近似咄咄逼人:“喝酒呀,老荆,你看不起我?”
接过皮囊,荆力疾仅仅浅啜半口,边敷衍着道:“慢慢来,慢慢来,姚老兄,我喝不得急酒。”
焦有财砸着嘴道:“老荆,你不是尚有个姓端木的伴当么?”
荆力疾心中提防,表面上却装成一派无奈:“冲散了,如今人在何处,是死是活,一点音讯没有,依我看,八成是凶多吉少,唉。”
愣怔半晌,焦有财似乎颇为遗憾地道:“这么说,眼下只你一个人落单了?”
荆力疾道:“可不?”
姚贵以衣袖拭去唇角酒渍,沙着声道:“老哥,不用再耗了吧?”
不等焦有财答话,荆力疾已随着口风沿攀:“耽误两位营生,委实不好意思,二位还有活计要干,我就不留了,有缘幸会,再图后聚吧。”
焦有财啧啧笑道:“这山这地,是你家的?”
荆力疾明知对方语气不善,仍装聋作哑,装做表情茫然:“不是,当然不是……”
焦有财虎下脸来,粗暴地道:“既不是你家的地方,你他娘有啥资格充主人,倒冲着我兄弟下起逐客令来?留不留在我,你管得着么?”
话说到这里,不但无趣,更显僵凝。荆力疾把皮囊放回焦有财面前,索性闭口不吭,面皮也绷得生紧。
此时,姚贵一伸腰,人已走到旁边。
焦有财摸着下巴,阴阴沉沉地道:“老荆,你先时说,你身上只有几钱银子?”
荆力疾话中有气:“不信,你可以搜。”
摇摇头,焦有财眯着眼道:“用不着搜,其实,不必腰里有现银,你本人,就是一大笔财宝。”
荆力疾不自觉地提高音量道:“我一副臭皮囊,何来值钱之处?”
焦有财皮笑肉不动:“你与‘彤云山庄’结仇,已是他们必欲除去的对象,‘彤云山庄’逮不着你,一定焦急。我若把你捆了送去,替他们解决了心腹大患,凭‘彤云山庄’的财大势大,还能亏待了我?”
荆力疾不由冷嗤一声,语带揶揄:“焦老兄,我倒要先提醒你几句——‘彤云山庄’与我有怨是不错,可还不到悬赏要我脑袋的地步,对‘彤云山庄’而言,我尚不具备那样的身价份量,人家表示过捆了我去,便付赏金的意思么?”
焦有财哼了哼:“有功就得受禄,捆了你去,多少替‘彤云山庄’帮了忙,他们好歹也会打发几文。膀肥汗毛粗,只这几文,便够我兄弟消磨个三年五载了!”
姚贵搭腔道:“省着用,说不准能顶上十年花销。”
两个难兄难弟,不但具有默契,而且搭配应和恰到好处。干这类勾当,约摸是老经验了,荆力疾憋不住心火上冲:“我们之间,无怨无仇,单为了几个钱,你们就能昧下良心陷害于我,也不怕日后因果报应,绝子绝孙?!”
焦有财“呸”了一声:“姚贵和我都没有老婆,将来也不打算娶老婆,怕什么绝子绝孙?老荆,你这一套邪词可以唬弄别人,要使在我兄弟身上,哼哼,鸟用不管!”
荆力疾一看来硬的不行,便想动之以情:“老兄,焦老兄,你先时不还在说我们是同一窝子的么?言犹在耳,怎就同室操戈,窝里反起来?若传出去叫人知道,只怕要落个不美之名——”
焦有财的神情极度不屑:“倘你没有身价,一穷二白,我兄弟乐得和你鬼混,可如今不一样,你是块宝,大有利用价值,我们就得把你从窝里踢出窝外,拿去换金换银了。我们不怕人知道,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既便知道,嘿嘿,义气又值几文一斤?义气能拿来当饭吃,当酒喝?钱财天下数第一!”
姚贵双手叉腰,龇着满口黄牙:“老哥,这家伙想用话套住我们哩!”
嗤声一笑,焦有财道:“哪怕他一头撞死在我面前,老子捆个尸首亦得给‘彤云山庄’进了去!”
姚贵道:“就是这话,老哥!”
因为在肩胛处的旧伤尚未利索,左大腿上的新创又颇为影响行动。荆力疾仍希望尽量不要动武,以免牵筋扯骨,再添负累。但照当前的形势看,这两个山汉,分明是软硬不吃,香臭不分,任凭怎么说,显见都与事无补了。
焦有财瞪住荆力疾,忽然恶狠狠地道:“姓荆的,你可不要打歪主意,我送活口去,为的是巴望多得点赏金。如果活口送不成,死的也不要紧,少点油水而已,你懂不懂我的意思?”荆力疾的模样似乎十分沮丧:“还是要请老兄你三思……”
焦有财笑得宛若钝刀刮底:“别说三思,一思都不用思了,老荆,你放老实点,你要敢耍花枪,休怪我们格杀无论!”
上前一步,姚贵道:“老哥你放心吧,这姓荆的腿根上恁大一个对穿窟窿,据我细瞧,他左肩骨似亦不大灵便,任他拨弄,也笃定拨弄不出名堂来,他若是尚有能耐,犯得着趴在这荒山野地里装孙?对我兄弟更不会此般低声下气了!”
休看这“山狗”姚贵其貌不扬,望之不似人君,倒颇为精灵狡怪,观察事物尤其入微,荆力疾忍不住多觑了姚贵两眼。
姚贵双眼一吊,道:“姓荆的,细细瞧,慢慢看,记清了我,有朝一日好报仇。”
荆力疾惨然一笑:“掉进‘彤云山庄’之手,我到哪里再去寻觅报仇之日?姚老兄也未免太奚落人了……”
焦有财向姚贵使了个眼色,暗示动手之意,却不料坐在地下,状似颓唐无助的荆力疾,倏忽就地倒仰,整个身影“呼”声斜飞出去,右掌闪翻,劈头一记打得姚贵滚跌三步,哇哇怪叫!
一愣之下,焦有财怒不可遏,手摸腰后,一柄锋口雪亮的板斧已握在掌中,他形同疯虎,连人加斧冲向荆力疾!
荆力疾卓立不动,敌势甫至,以右脚为轴心,猛地一个大转回,刚刚避开焦有财的攻击,斜刺里黑云蓦现,一面兜网已罩顶而落!
面颊浮肿青淤的姚贵,此刻已缓过气反扑上来。
兜网蓬张扩展,仿佛一把撑开的大伞倒扣,荆力疾抛臂旋身,窜往那片嶙峋怪石的方向,而焦有财吼喝连连,再次跟缀逼近。
板斧三次劈落,三次皆被荆力疾闪过,焦有财屡攻不得,已现浮躁之态!
姚贵方才挨的那一巴掌,几乎打得他整张脸盘都麻痹了,表面上仍见生龙活虎,暗地里却脑袋晕沉,视线模糊,虽说仍在帮着焦有财夹击助阵,实则虚张声势的成份居多。
荆力疾越走越朝上攀,也就是说,越攀越远离原地;焦有财边追杀,一边气吁吁吼叫:“姚贵,你从另一头截住他,姓荆的是想攀上岭颠,翻山脊逃走哪!”
拔身而起,姚贵手上黑网纵横空挥:“看他往哪里走!”
就在黑网扫过荆力疾背后的一刹,他猝然反身,藉着半旋的力道出扇并同时抛射扇骨。只见寒光如电,骤划长空。视线不清的姚贵狂号长嗥,腰背倒跌一一那只活似令箭的菱锥形扇骨,正穿入他的胸膛,透背而出。
焦有财睹状之下,刚吼了一声,却见荆力疾含笑相迎,巨型折扇已经对准了这边!
焦有财慌忙一个虎扑,躲向一根石笋底部,屏息憋气,以待扇骨射过,再行扑袭,
可是,这一等,竟等了几口茶的工夫,既不见扇骨飞射,亦不闻丁点声息;他小心翼翼,十分戒慎地从石笋一侧探头张望。但见坡石寂寂,空山冥冥,哪里还有荆力疾的踪影?
回到山坳子里的茅屋,荆力疾的形态不禁使端木一苇大大吃惊。没想到就这几日工夫,他这位老友居然已狼狈虚乏至此等地步,人一进屋,几乎便瘫软在草垛子上。
赶忙递过一碗热茶给荆力疾喝下,端木一苇情急地问:“喂,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不是去送那迟姑娘回家么?送一趟人,也能像抽了筋似的?”
荆力疾又要了一碗茶饮了,半阖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送迟姑娘回家,倒是一路平安,岔子乃出在归程上,端木,我在疑惑,是不是咱们的本命星宿偏了方位,正移走在不该移走的灾运上?”
端木一苇嗤之以鼻:“你别他娘疑神疑鬼,杞人忧天,事情总有凑巧的时候,今日我们或有个三桩两件不顺当,隔日说不准摔一跤都能碰着大元宝……力疾,难不成你又遭麻烦啦?”
荆力疾将沿途遇见的两次意外说了一遍,犹恨声道:“你倒说说看,那‘黑虎大寨’姓柴的,打猎并兼劫贼的焦有财与他把兄弟姚贵两个,通通跟我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好比一个南天门,一个北极殿,三竿子捞不着,八鞭子打不着,竟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偏生凑在一起,我他娘是犯了哪十太岁,招谁惹谁了?”
端木一苇劝慰着道:“就当踩了两脚狗屎吧,好在有惊无险,蹭几下鞋底算了。”
荆力疾悻悻地道:“讲得轻松,我大腿上一枪穿两洞之外,还被那两个山魅追得遍野跑,差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也是蹭几下鞋底忘得了的?”
端木一苇言来无奈:“即便霉星当顶,总也有解脱背运的一日,力疾,过一阵就没事啦。”
抹了把脸,荆力疾话风一转:“端木,你可知道,迟姑娘的父亲是谁?”
端木一苇发怔道:“瞧迟姑娘那份身价,她爹还能是谁?”
荆力疾窝心地笑了:“好叫你得知,只怕你做梦都料不到,迟姑娘的老父,竟就是早年武林中名震遐迩、声威赫赫的‘化龙镇岳’迟孤鹤!”
端木一苇果然大出意外:“是迟孤鹤?这可真想不到,既是迟孤鹤,那虐谑迟莲的薄悻小子还朝何处逃命去?迟老头不生宰了他才怪。”
摆摆手,荆力疾道:“这事你不清楚,迟老伯秉性恬淡,看透世情,对红尘间的恩怨纠缠,凡俗里的悲欢离合不再有执着之念。但以随缘随份而观,直截了当说吧,他业已是个出世之人了。”
端木一苇怏快地道:“若然如此,他是‘化龙镇岳’或大罗金仙,皆无实质意义了。”
荆力疾嘻嘻一笑:“不见得,对我来说,意义可大着哩。”
端木一苇睁大双眼:“少卖关子,还不与我从实道来?”
于是,荆力疾说起迟孤鹤如何在村外白杨木林中传授他‘大力鹰爪功’与‘幻空遁虚’身法的经过,讲到得意之处,不由眉飞色舞,连连捋袖挥拳:“老子要尽这一年辰光,狠狠把功夫练成,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以不息。”
端木一苇尚少见老友这等激动法,他赶忙劝道:“稍安毋躁,力疾,稍安毋躁!你的修为如有精进,就等于我生了翅膀一样,可谓求之不得,多多益善。但你却千万不要过于急切贪功,要一步一步来,顺其自然发展,须知欲速则不达啊……”
缓了口气,荆力疾又平静下来:“我是被接二连三的逆境窒闷得心肺都快炸了,端木,一天不扬眉吐气,我一天不得安宁!”
端木一苇道:“我明白,我明白——”
荆力疾咬牙道:“待扬眉吐气,挣回颜面,头一桩,便要从‘二头陀’晁松谷那边下手!”
下晁松谷的手,不啻再度和“彤云山庄”对阵,端木一苇想起“彤云山庄”,便如陷身梦境之中,心头顿时似若压上沉甸甸的一块铅。
荆力疾道:“端木,你的生意得夺回来,你手下们的鲜血亦不能白流!”
端木一苇苦涩地干笑道:“希望有那么一天,力疾,但靠你高超的技艺和坚强的意志力支撑我了……”
望望老友左腿的伤处,他续道:“你这伤,不算严重吧?”
剂力疾闷声道:“也不算轻,回程上,我已找郎中看过,另拿得有备份伤药,据郎中说,十天半月之内,怕还合不了口。”
端木一苇道:
“不急,慢慢来,慢慢来。”
正说着话,茅屋外已响起轻轻敲门声,敲几下停下来,然后,又敲了几下。
荆力疾微皱眉头,面带疑虑:“什么人敲门,我事先连一点响动都没听到——”
端木一苇不免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惶遽:“会不会,呃,又是什么冤家找上门了?”
荆力疾发狠道:“去他娘那条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端木,去开门,我倒要看看,来的是哪一路牛鬼蛇神?咱们横竖两条命,大不了豁上他奶奶的!”
可打开门来,却是一位水灵活泼、纯洁无邪的姑娘。
端木一苇堆上笑容,和颜悦色地道:“姑娘要找谁呀?”
那女孩子未言先怯,一派娇羞地垂下头来:“对不起这位大哥,我不是找人,我是来避寒兼带问路的,因为我的牲口在几里外折了蹄。眼看四野无人,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我若不赶紧找个地方容身,怕就得僵卧荒郊了……”
端木一苇快手快脚敞宽了门的间隙,反应颇为热切:“算你运气好,快请进,快请进,你大概不知道,方圆五六里内,还真没有其他人家呢。”
姑娘跨入屋内,使这间简陋场所骤然一亮,她如瀑布般自然披泄的黑发,雪白织锦的长裙配搭连腰窄脚裤,加上那张散发青春气息的俏丽面宠,都似耀着光彩,焕映着旭芒。
端木一苇搓着手道:“呃,姑娘请坐——”
少女水盈盈的双眸转动,是在找寻“坐”的地方。端木一苇抢步过去,将堆积杂物的两条板凳匆忙收拾出来,带几分尴尬地道:“姑娘莫嫌寒碜,好歹凑合,凑合——”
轻轻挨着板凳坐下,姑娘嫣然笑道:“比起外面漫漫荒寒,这里已若天堂了,大哥侠义申援,感激不尽;这位大哥,我姓申,叫申翔舞。”
端木一苇连连拱手:“幸会,幸会,原来是申姑娘,在下端木,双字一苇,端木一苇,端木一苇……”
申翔舞天真有趣地附和着:“早年少林始祖达摩东来,也是以一苇渡江,端木大哥尊尚一苇,想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端木一苇摇手打着哈哈:“差远去了,差远去了,腐木萤光,岂堪同皓月争辉?我比达摩祖师,连人家一根毫毛都不如哪。”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溜转,申翔舞已望着在草垛上闭目养神的荆力疾,笑吟吟地道:“端木大哥,躺着的这位是?”
端木一苇斟了碗热茶端来,边道:“他是我的好友,荆力疾。”
申翔舞接过茶碗,似有心,又无意地道:“‘朱门鬼醉’荆力疾?”
端木一苇愕然道:“你,你也知道他?”
嘴唇轻吹茶碗上的滚烫浮茗,申翔舞搭眉垂目,像是十分专注的准备喝下这碗茶:“不错,我也知道他,武功尚可,薄有名声。他的特别之处却不在这方面,他不像一般江湖人那么贫困潦倒,他有一个豪门出身的家世,祖产丰厚,堆金叠玉,可他偏偏嫌弃这富比王侯的锦绣生活,浪迹天涯,草莽翻腾,沐风栉雨,刀头舔血,串起来的全是幽苦辛酸……”
端木一苇不禁张口结舌,期期艾艾:“申姑娘……我,我可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申翔舞目光澄澈,笑靥纯真:“端木大哥,荆大哥是不是不欢迎我?打我进来到现在,他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我晓得他身子不妥,但也不该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哪!”
端木一苇心里搅合,七上八下。他搞不透,这么清清纯纯、静静秀秀的一个及笄姑娘,怎的知道这许多事,发出恁番言论来?
草垛子上的荆力疾缓缓睁开眼睛,勉勉强强地笑了笑:“你说,你叫申翔舞?”
申翔舞已抛却羞怯之态,落落大方地道:“江湖中人,讲究的不就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荆力疾干咽着唾沫:“申姑娘,不是我不欢迎你,出门在外,谁都少不得遇上个三灾两难,帮个忙原本应该,但我发觉你来意可疑,用心叵测,而且人格变化复杂异常。你的本性,好像和你的外貌并不相衬。”
端木一苇慎审地道:“申姑娘,你摸来这里,真个和你先前所说的那般,是伤了牲口,迷失路径方向?”
深深喝了几口碗中热茶,申翔舞满足地吁着气:“端木大哥,你是个好人,仍不失童心。”
端木一苇瞅瞅荆力疾,一时不知怎么答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