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少保道:“尚请阁下赐教。”
说话中,他已暗自注意过凌严操手握的长剑,以松纹木制为剑鞘,已经相当陈旧了。由剑鞘的外貌,看得出尺寸比一般规格长了些、也宽了些。而什么样的兵刃,要看执在什么样的人手里,所以虽只是表面平凡斑剥的一柄剑,相握于凌严操之手,气势仍显慑迫。
凌严操却不忙着动手,继续缓缓地道:“独孤兄,我一生行事,总在明处,此时此情,不妨直言奉告,这场仗,恐怕顾不得江湖规矩了,存亡胜败,各凭机运。”
独孤少保颔首:“阁下端的快人快语,不同你那徒孙!”
凌严操不似笑的一笑:“世间诸般因果,无非来自缘起,是善缘,团圆美满,是孽缘,难免交错纠缠,独孤兄,各自结缘,由不得人。”
藤拐在手中旋了一转,独孤少保道:“阁下倒看得开。”
凌严操慢慢抽出鞘中长剑,剑锋反映着阳光,尾芒流灿伸缩,真若一泓秋水,他目视刃口,沉声道:“得罪了。”
“了”字尚在他舌尖翻动,一片天幕似的晶莹罗网已浩浩荡荡当顶压落,剑气纵横,锐啸破空,这一出手,已见其精湛火候。
独孤少保拐影参差穿点,拐与拐之间绵亘紧密,毫无间隙,实质跟虚像连结一体,力道浑成,竟是不让分寸地硬迎上去。
剑式立刻生变,凌严操身形游走,畅如行云流水,长剑挥洒,时为漫天星泄,时化落花缤纷,时演怒涛骇浪,时幻寒虹盘绕。独孤少保奋力搏战,藤拐顿转凌厉,拐走拐扬,若风卷云涌,似雷滚电掣,劲力万钧且气贯百骸,他显然是存心要和凌严操打一场硬仗!
鞠令卓观看之余,颇觉志得意满,他一挥手:“大伙跟着上,一切自有‘血五郎’支援接应!”
晁松谷一头冲向荆力疾,挥舞着两柄勾镰刀,凶神恶煞般大吼:“我先拿下你这狗娘养的替我闺女垫底!”
荆力疾何甘示弱?迎身反扑,掌闪似锤:“老王八羔子,且还端木一苇的命来!”
两人接手的刹那,“踏雪无痕”颜达、“飞狐”易望楼双双展开夹击,一个扣骨爪翻飞,一个峨嵋刺吞吐,冷焰交织下,恨不能立将荆力疾送上黄泉。
申翔舞朝荆力疾的方向甫始移动,“金八卦”何征尘已横截当前,尖杆长幡遥指申翔舞心口位置,好一付逼人霸气。
同时间,他的老搭档“银太极”章固亦迅速逼近,一对太极轮交叉胸际,二人联手之势,业已明显。
申翔舞半句不吭,红丝绞索去若怒蛇,先攻何征尘,凌空传一声暴响,又舒卷而下,急缠章固颈项,出招之快,宛似石火!
何征尘、章固一闪骤合,尖杆八卦幡猝起息刺,幡如云展,锥若芒飞,太极轮浮沉滚荡,翩掠旋走,两位仁兄并肩倾力,真个是豁出去了。
整个厮杀形态,暂时陷入胶着——独孤少保力搏凌严操,堪称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荆力疾面对晁松谷、颜达、易望楼三人联手,幸拜迟孤鹤的悉心点拨在先,申翔舞的度气增元于后,艺业大进。而申翔舞独斗何征尘及章固,非但不见困窘,且有渐占上风的趋向,不过目前双方皆有余力未尽,综观全局,孰胜孰败,变数仍多。
鞠令卓看上去由激亢归于平静,表面更带三分得色,实则情绪依然并不稳定,心头亦颇为惶杌——他的打算,原是盼望以己方优势武力,一举击溃敌人之后,再运用强制手段逼迫对方为晁媚解除逆穴乱脉之苦,可是当前状况发展,离他预期的目标相差甚远,不仅输赢尚是个未知之数,连是否能够全身而退都有疑问。如今的希冀,便寄托于“玄剑门”的发挥下了。
一字排列,如山停岳峙般的“血五郎”,为首者是司徒上驷,他冷眼观战,看得分明,唯其看得分明,就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
鞠令卓有些不解地瞅着悄然来近的司徒上驷,急忙压低嗓门道:“这等光景下,你可不能移动阵脚呀——”
司徒上驷双目寒光闪亮,沉声道:“少庄主,眼下这场仗,不该是这种打法,若再继续下去,未必对我们有利!”
鞠令卓愕然道:“那,该是怎么个打法?!”
司徒上驷开门见山:“上场的人手全被绑住,形同缠战,一半时开创不了新局,掠阵的伙计们却又闲置投散,只待补充顶替,少庄主,如此战法缺乏主动,更欠灵活,时间耗长,徒损精力而已,你相信对方只有这三个人出面担纲?”
摇摇头,鞠令卓道:“当然不止——”
司徒上驷肃容道:“而我们却已全军尽出,整个实力暴露在敌人眼前,若不速战速决,岂非给‘申家三堡’以逸待劳,伺机扑袭的机会?”
鞠令卓悚然一惊:“有道理,一旦拖延,我们人疲马倦,他们正好之余趁虚而入!司徒师兄,就依你的——”
司徒上驷道:“无论如何,引他们伏兵出来,彼此且做了断!”
鞠令卓转头大吼:“各挑对象加入击杀,不准有人掠阵!”
场边的“双头鹫”霍灿、“黑水一秀”戈退之哪敢迟疑?立即分头攻向荆力疾、申翔舞,就连断了两根肋骨的“青狼”桂涛,亦打起精神,咬紧牙关,拎起他的行者棍奔朝晁松谷的一伙!
左侧厢房内,窗掀人现,“申家三堡”八隼卫的副首领鱼尚取一马当先,一把乌亮长弓无矢而弦吟,兜头便截住了刚刚凑近晁松谷阵容的“青狼”桂涛。
“血五郎”骤而行动,赵至诚才要随后追袭鱼尚取,左厢门启影闪,“翼狮”洪拓硬拦上来,一面巴斗大小的古铜“锥头盾”挥霍旋飞,强行顶住了赵至诚。
司徒上驷当机立断,急速叱令:“反制来人!”
钱刚出剑如电,径指洪拓,但剑芒始起,正房屋顶上惊鸿乍现,“铁肩”屈中豪由高处扑袭,冲速加上落势,一柄佛门方便铲虎虎生风,竟有万钧之力!
屈中豪阻住钱刚,正屋大门后又掠出一条身影——同为“游猎使”职位的“毒蝎”温如水即时挑上了“血五郎”另一个成员吴宜强。休看温如水名字温吞,动起手来可半点不含糊,两口短剑寒光赛雪,照面下已堵得吴宜强难越雷池!
“血五郎”中的倪昌振吭呼叫:“大师兄,他们有埋伏——”
右厢房里,“蛇辫子”唐肖赫然亮相,他手执一把沉重厚阔的紫金刀,挺着一副门板似的粗壮躯干,龙行虎步直逼倪昌,声声狞笑:“我也是伏兵,好兔崽子,伏兵这就来侍候你了!”
倪昌挥剑迎战,长剑对金刀,一交手便形成存亡之争!
司徒上驷瞋目掠至,意图支持倪昌一臂之力,然而身形才动,右厢房内影腾入圈,“申家三堡”的第五位“游猎使”“戳心枪”梁在野已横阻在前,梁在野根本不开口说话,只一拦截,那杆红缨枪已点霜挑星似的飞刺而来!
局面的演变,全看在鞠令卓眼里,自不免怵目心惊。整个四合院,仿佛一座奇门遁甲阵,天罡地煞,竟然层出不穷,敌人尚有多少后援,难以估算,刀光剑影中,他打了个寒噤。
鞠令卓正为自己反常的现象疑悸,战况已迅速进入流血舍命的阶段——荆力疾在晁松谷、颜达和霍灿奋力夹击下穿身急掠,“飞狐”易望楼觑准时机,从侧角暴袭,别看他缩颈驼背,罗圈腿摆动却似风卷,一对峨嵋刺冷焰迸溅,倏戳荆力疾腰胁。而荆力疾好像有意诱敌,刺尖沾衣的俄倾,出人预料地朝前俯仆,十指曲勾,活脱鹰爪,猛一把扯起易望楼抛向空中,血雾甫见迷漫,他双手上已握满两团赤糊糊的腑脏!
易望楼吃亏在旧创仍未痊愈,功力大打折扣,这次硬着头皮出战,等于赶鸭子上架,强自为之的结果,便换来足以致命的灾祸了!
晁松谷狂号连声,勾镰刀交错狠斩,荆力疾大幅度晃荡摇摆,既快又猛。此时此刻,霍灿已跟不上趟,而颜达趋步追杀,扣骨爪如影随形。荆力疾利用晁松谷刀砍锋扫的力道惯性,蓦然让出原来的位置,颜达抢攻未能得逞,却恰好补上了晁松谷的落刀点!
荆力疾抛肩倒翻,双掌如锤,重重挥上颜达背脊,断骨声掺杂着颜达短促的哀号,整个人擦着地面滑出老远!
晁松谷顿时目眦欲裂,腾身超越霍灿,刀舞刃回,表面上一片凌厉,实则章法已乱。荆力疾折转掠走,偏不硬接硬拼,他有把握,不出一时三刻,他包管能送其上路。
这一边,申翔舞红丝绞索忽收忽放,做着长短不一的变化,“金八卦”何征尘、“银太极”章固久战无功,已有疲于奔命的感觉。“黑水一秀”戈退之更是老驴转磨,在那条赤艳矫绕、神出鬼没般的绞索下气喘吁吁,窘态毕露,一柄三十尺两刃刀不像兵器,倒似托着一座山。
最晦气的是“青狼”桂涛,偏偏碰着“无相弓”鱼尚取。鱼尚取身为八隼卫中第二号人物,别提桂涛还受了伤,即便处于巅峰状况,鱼尚取也能一个对他五六个。只几个回合下来,无相弓兜颈嵌入的一刹,已几乎同时勒断了他的食道气管!
独孤少保单斗凌严操,彼此仍然维持平局。凌严操剑法精湛,气度雍容,修为不输独孤少保,关键在于双方的情绪,独孤少保这边迭造佳绩,屡有斩获,形势显然见好,而“彤云山庄”的一方却溅血横尸,折损累累。凌严操负有领军重责,掌握进退,总不能独善其身,处在眼前境况之下,就远不如独孤少保笃定了。
“申家三堡”的“铁肩”屈中豪直逼“血五郎”之一的钱刚,已有稳操胜算之势。屈中豪方便铲既长且重,远攻近打,威力十足,他在运铲换式的技艺上又有特殊心法,千变万幻,防不胜防。钱刚剑似虹闪,锋走幻眩,到底落于轻弱,难挡大势。
“毒蝎”温如水用的不过是一双短剑,和他对招的吴宜强可谓棋逢对手,两人都不着急,十分专注地互为搏杀,似已浑忘了身外大局。
倪昌为“血五郎”阵营内的老幺,武功不及他的前四位师兄,可拼劲特强,悍猛无比,“蛇辫子”唐肖也素来脾性火爆,是个宁折毋弯的德行,两人这一交锋,打开头便以硬碰硬,战况激烈。
鞠令卓衡情度势,晓得已快到最后决定胜负的关口,他一边提高警惕,预防敌方再出奇兵,一面缓缓拨出他长袍之下掩覆的“吊魂竿”——那是一截银光灿亮,粗约核桃般的两尺圈管。圆管执手,他轻轻挥展,锋然声响,圆管中节段突伸越展越细,刹时间已抖长为丈许左右的一根银竿!
申翔舞看在眼里,正待有所反应,不料荆力疾已蓦然抛开晁松谷与霍灿,当先挺身迎上!
冲着截过来的荆力疾冷冷一笑,鞠令卓竿化流焰烟花,蓬发飞罩,锐气窜溢,声势十分惊人!
荆力疾就地塌旋,明明仍未脱离吊魂竿的威力范围,竿影掠挞之余,却蓦然踪迹不见,仅只眨眼功夫,人已转到对方背后死角,掌出若电光石火,强擂鞠令卓背脊!
这一手身法现示,顿使鞠令卓暗吃一惊——在他的印象里,荆力疾绝对不该有如此深厚修为,否则,又怎会被他的手下们撵得四处逃避?惊疑之间,鞠令卓腾身飞滚,长竿倒扫,出手的走式,已不像开始那样凌猛张狂。
荆力疾随着竿影浮动飘移,宛如失去重量,已与空气融为一体,竿挥人游,力贯身转,鞠令卓的连串反击,竟同攻向一个并不存在的幻象。
本来急待趋前支援的申翔舞见状之下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更感安慰——由荆力疾如今的发挥而论,他的身手层次显已大幅提升,自己的辛苦不曾白费,荆力疾本人又耗了多少工夫!真个“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这时,晁松谷已率同“双头鹫”霍灿赶到,两人吼喝连声,奋力虎扑,打算会合鞠令卓来个大围击!
半空中人形倏落,撂倒“青狼”桂涛的鱼尚取仿佛奇兵天降,兜头拦住这两位,乌弓纵横,立刻夺得主动!
鞠令卓强自稳定心中的焦躁愤懑,谨慎出招,甚至将大部分的攻势易为守势,他要先摸清楚荆力疾的强弱根底,细察破绽,再行痛下辣手!
念头还在鞠令卓脑子里盘旋,申翔舞又已见了红彩——绞索骤如匹练横卷,赤光漫溢的一刹,硬生生逼开了何征尘与章固。“黑水一秀”戈退之以为有机可乘,三尖两刃刀疾走偏锋切人,刀芒才映,申翔舞秀发蓬飞,其中一撮,竟同钢针般四散猝射,近距离下,去势又猛,戈退之刀尖尚未够上位置,已遭射来的几根乌丝透胸穿过,乌丝染着血迹弹伸坠地,隐泛寒光,那不是头发,竟是一撮与头发编在一起的缅铁线缕!
“金八卦”何征尘怒极狂啸,尖杆八卦幡呼轰翻卷,“银太极”章固同一动作,两只太极轮回转吊飞,身随轮走,猛向中宫闯入!
两个人的心态,显然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一时间,申翔舞亦杀机火炽,毒起心头,她不但不让不躲,身形暴旋,反朝上迎,红丝绞索仿若赤浪血潮,激荡澎湃。何征尘的八卦幡立化寸断,尖碎杆折,星点并舞,人也似坠落涧石湍流之中,抛腾翻滚,曲卷裂绽,顿时不复原状。
“银太极”章固双轮脱手飞甩,齐脑门眉心中间展露一道伤口,伤口内鲜血掺合脑浆涌溢不绝,红白映合,煞是怖厉,伤口的形状,居然和刀斧砍斩并无二致!
申翔舞卓立不倒,模样显得异常怪诞惊栗——她人仍好端端的没有大碍,只是,只是右边脸颊上血槽豁腮,翻卷的皮肉若婴儿的小嘴,还在颤生生翕合。
荆力疾看在眼里,不由心神大乱,急忙嘶声叫喊:“翔舞,翔舞,你不要动,稳着,千万稳着——”
把持不住的须臾,竿影骤映,已在他胸前划开两条交叉的赤痕!
荆力疾咬牙不吭,跃升三尺又倏忽凌空蜿蜒游绕,鞠令卓挥竿如电,却迭次虚落。荆力疾瞬间鸿飞隼走,从后腰上亮出来的竟是一把刀,一把窄刃微带弧度的削薄长刀——那是端木一苇遗留下来的“天长刀”啊!
刀芒掣闪,光华呈现着各种各样的形态,似穿缩的蛇信,迸裂的冰珠,缤纷的落花——鞠令卓连续三个旋转抢出多步,背上已赫然皮开肉绽,平添了四道交错的伤口!
荆力疾调头就往申翔舞的方向奔掠,但鞠令卓却不甘休,长竿横飞,扭曲着一张面孔,凶神恶煞似的再度缠截过来。
这时候,独孤少保藤拐猛压凌严操长剑,头下脚上腾身暴起,急蹴凌严操面门,而有“寒光激怒云”之称的凌严操微微一笑,锋镝“嗡”声颤滑,仿同烈日的焰芒透露骤射,剑刃倏削敌人蹴至的双脚。
刃口翻转的须臾,独孤少保身形突兀卷收,人竟顺着剑势的下方猝闪至凌严操侧角,藤拐吞吐,澎湃震响,凌严操虽说身子晃动数次,回剑反刺的过程,竟毫不迟滞。
剑气连衡,寒焰织舞纷落,独孤少保蓦地一飞冲天,他身形拔升的顷刻,形象还凝聚于人们的眸瞳里,另一个实体却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凌严操背后。宛若灵魂离窍,又似分身有术——这即是“大移挪法”的精华所在“孪变”。
凌严操剑势空走,惊觉有异的瞬息,独孤少保的藤拐已倏指他的头盖正中,速度之疾,出手之准,决无间隙差误。凌严操长剑倒削,极光辉耀,若似要迫回千百年流逝的过往,快得难以言喻的横掠头顶,欲待挽此一劫,而焰芒炫映,留下的只是独孤少保一只右手,这只右手依旧紧握着藤拐,藤拐则深深插进了凌严操的天灵盖内!
无论是那一种护身功夫,都几乎不可能练到头盖骨或下阴部位,这一点,独孤少保明白,所以,虽然贴上一只手掌,他也赌了,也认了。
凌严操倒下的当口,死亡的不只是他个人,“彤云山庄”方面,整个军心士气,亦立刻濒临崩溃!
“无相弓”鱼尚取伺机暴杀,乌弓无相,光影分合隐现,莫幻莫测,“双头鹫”霍灿心慌意乱之下首当其冲,弓脊颤弹挥扬,他的后脑已有一大块骨肉随弓抛落。
晁松谷这瞬间前后不但仓惶失措,更且心胆俱裂,要说“玄剑门”的掌门人“寒光激怒云”凌严操会战死,就仿佛在讲泰山将倾覆一样,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而事实却明摆着,非仅凌严操已当场落难,身边的“双头鹫”霍灿也去了半爿脑袋,接着来的,便临到他自己了,大祸只隔一线,他似乎已嗅及死亡的味道!
鱼尚取形态冷酷,不给晁松谷丁点喘息之机,乌弓划空而过,墨色泽成,弦丝吟唱,游移浮沉若括天地,晁松谷一对勾镰刀拼命招架拦截,却是捉襟见肘,已至黔驴技穷的地步!
人影骤映于斜侧,申翔舞不顾脸颊颈项上的一片殷赤,腾身攫击正与“蛇辫子”唐肖搏斗的“血五郎”老幺倪昌,倪昌竟不畏缩,长剑抖出朵朵剑花,硬迎强拒,申翔舞忽地沉气急坠,红绞索就地贴卷,倪昌犹待挥剑反制,“蛇辫子”唐肖的紫金刀业已滚斩临头!
就在这时,一条身影如风卷来,长剑耀闪飞穿,若带若练,削戳指划之间,锐利之势难以抵挡——来人目标,又是倪昌!
这不速之客并非别人,正是花瑶红!
倪昌再增强敌,仍然不屈不馁,他咬紧牙关,剑走光回锋转,恍同急雨挥洒,流珠溅玉,剑风破空透刺,尖啸如泣。花瑶红腾虚翻旋,十七剑一气呵成,寒焰交织下,倪昌微往后退,申翔舞的红绞索“霍”声暴绕,已仿似怪蛇抛尾,猛然缠上倪昌的脖颈!
好个“血五郎”的老幺,双目怒凸,满面充血,剑刃横挑,硬是想将缠颈的绞索削断。只在此眨眼之余,花瑶红长剑炫似石火,陡然六次进出倪昌躯体,唐肖金刀紧接,透腹入肉,直从倪昌椎尾骨部位穿出!
申翔舞收索不语,而颊伤淌血未止,上衣已被浸的漉湿!
抢上前来,花瑶红惊惶焦虑地道:“小姐,小姐,你伤得不轻,血还在流个不停,我先扶你下去疗伤吧!”
申翔舞两眼木然的瞪着花瑶红:“你是押阵接应的,没到最后关头,谁叫你出面多事?”
花瑶红急道:“小姐,不是我不照章法,自乱步骤,小姐你都已挂彩见红,我,我怎能挨得下去?”
申翔舞一摔头:“不将这些武林恶霸、江湖强权铲除诛绝,我决不罢手!”
凑近了些,花瑶红几乎在哀求:“小姐,你脸上的伤口,要不及时清洗上药,拖久了怕日后留下疤痕,现在局势已定,你又何苦赌这口不值一赌的气?”
一旁的唐肖更是诚惶诚恐,极端不安:“万请贵娘多加保重,善自珍摄,贵娘流血,皆是我们的罪过……”
申翔舞神色僵硬:“不关你们的事,唐游猎使,战况仍烈,对方还在负隅顽抗,你杵在这里,不大合宜吧?”
唐肖宽阔的脸膛上表情尴尬,他讷讷地道:“我,我有保护贵娘的责任。”
挥挥手,申翔舞冷然道:“你去干你的事,我死不了!”
唐肖不敢再多说,喏喏退下,退后的一刹。倏忽转身,紫金刀烈焰流曳,直扑和荆力疾杀得难分难解的鞠令卓而去!
满头大汗,早已胆寒手颤的晁松谷蓦地怪叫出声:“少庄主,少庄主,这仗,我看是打不下去啦,你得有个合计才行呀!”
那头上,已经替自己敷过金创药,且撕下衣襟把断掌处包扎妥当的独孤少保,依然从容不迫,镇定逾恒,犹可朗声发话:“晁松谷,你倒说说,鞠令卓该怎么个合计法?”
鱼尚取乌弓纵横,步步紧逼,揶揄中带着杀气:“船到江心难补漏喽,姓晁的,你便不想认命,也非得认命不可!”
他的话声尚未落尾,斗场中又冒血光——司徒上驷剑芒璀璨、流电环飞的须臾,已露疲态的“戳心枪”梁在野未及退避,一条左臂骤被削脱,人在巨痛中心神震荡浮动,司徒上驷乘机暴进,剑刃走虹,刹时割梁在野咽喉,但见血喷如泉,身子已翻滚出去!
独孤少保嗔目大喝:“好个杀胚,看我饶你——”
比独孤少保动作更快,申翔舞捷逾鹞翻,腾身已至司徒上驷头顶,绞索笔直抖射,裂气贯力,竟似铁杵透穿,沉实之极!
司徒上驷形容壮烈,剑泛青焰,刹时虹彩卷扬,强迎来索。
或许他过于专注应付申翔舞,急迫间疏忽了如幽灵般飘近的花瑶红,当锋镝被绞索撞荡开阖的同时,花瑶红长剑弹颤,冷电乍现下已挑起了大块血淋淋的人肉!
司徒上驷强忍腰肋间的剧痛,剑刃疾速倒刺,而仓惶出招,又怎能掌握分寸?花瑶红倏滑三步,长剑“嗡”声旋飞,一溜墨点尚在空际闪曳,申翔舞的绞索已兜背绕脚,缠紧了司徒上驷!
于是,花瑶红催剑迫戳,司徒上驷反刃相向,碰击声连串急响,业花迸溅,影幻光炫的俄顷,申翔舞扯索低首,只闻细碎的破空声息,一抹芒尖已射入司徒上驷后颈!更透过喉管,从那是一枚长仅三寸、圆径不过小指粗细的“双翼镖”,镖借申翔舞暗置背上的精密机簧弹射,劲道特猛,镖端巧嵌的翼勾犹增杀伤力,莫说穿喉而过,就算钉入肉厚的部位,亦能撕带起大片血肌!
司徒上驷身躯栽倒的当口,鞠令卓突兀长竿点地,竿杆弯曲反弹,将他抛球般送出一丈多远,人在急掠狂窜之际,还不忘嘶声交待:“通通撤下,通通撤下啊……”
荆力疾破口大骂,跃起直追,“蛇辫子”唐肖紧随于后,寸步不离,场面混乱的一刹,“血五郎”存下的赵至诚、钱刚、吴宜强三人立刻四散分闯,纷纷朝不同的方向突围奔扑,与他们对阵的“申家三堡”各位正待截击,已遭独孤少保喝止。
跑不掉的仅有一个“二头陀”晁松谷,他不是不想跑,问题在于他的对手鱼尚取功力过高,根本就不给他逃走的机会。眼见现场尸横狼藉,血肉斑斑,己方人马去如黄鹤。晁松谷不由斗志全消,万念成灰,他倏向后退,“哐啷”两声丢弃手中勾镰刀,一屁股便坐了下来,垂岳丧气之余,明摆出一副“俯首就擒”的姿态。
鱼尚取挽了披肩,皮笑肉不动:“真可惜,对阵交锋,不杀降将,这也不知是哪一个规定的?要不然,晁大当家,我就好歹替你送终啦。”
晁松谷眼珠子上翻,不答一语。
此刻,洪拓抹着汗,边纳闷地放声发问:“总提调,为什么不追那些混张东西?”
独孤少保哼了哼:“穷寇莫追,古有明训,再说,我们眼前的拦摊子,还有得收拾呢!”
话声才落,四合院外,又见荆力疾与唐肖喘吁吁地奔了回来,独孤少保摇摇头,道:“没追上?”
荆力疾一面回话,一边目光巡扫:“顾不得追了,独孤前辈,我放心不下翔舞的伤势——”
独孤少保视线投向正屋:“小红刚刚陪同翔丫头进屋,大概上药去了。”
谢了一声,荆力疾方才跨步,又赶忙回头,一脸歉意地道:“我真是晕头了,前辈,你的伤更重,十指都连心,何况还断了一只手掌?你老可得尽快治理啊。”
独孤少保白发苍苍,迎风而笑:“你念着翔丫头,乃人之常情,理该如此,呵呵,我老了,来日本已无多,留一只手,尽够用啦。”
荆力疾恨不能扇自己一嘴巴子,他讪讪赔笑,蹑足离开。
洪拓上来,低声道:“总挺调,你也该先歇着去,鱼副首领已准备替你敷药包扎……”
看着“铁肩”屈中豪正给晁松谷五花大绑,独孤少保眼光与望过来的鱼尚取接触,微微颔首道:“好吧,伤口痛得紧,就让这蒙古大夫调治调治,洪拓,叫那四个巡狩出来,将场面规理之后清扫干净,赁人家屋子,可别留下话柄。”
洪拓似小非笑:“场子清理得干净,可一干冤魂厉鬼,怕就难超渡了。”
日头西斜,这一战,竟至血映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