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境。
秋日北国的风是豪壮、粗犷,又苍凉无比的,高远的天空飘浮着白中泛灰的云彩几片,青蓝的穹幕碧澄如洗,而阳光带着金黄的芒辉自那么遥渺的空中洒落,大地是一望无垠的庄稼、荒野,以及远方的起伏山峦,大地是由多种深浓色调所分染成的,灰苍、黄白、黛青,与那种幽幽的绿;淳朴的乡土气息飘散在这里,在牧着牛羊群的童子短笛中,在芦苇轻轻地叹息里,在秋枫的艳红如血上,也在原野与山岭的呼啸间,强悍的不屈豪气洋溢在这里,洋溢于草莽的奔蹄,青骢马鞍上的头巾,岗崖的飞幡,大堂上的酒碗与那一张张舐着刀头血的犷野又忠憨的面庞,自然,也洋溢在——富陵镇。
花了七天的功夫,卫浪云总算来到这里,这里,只隔着富陵镇不出十余里了,他这次的方向与上次的不同,因此,他不必经过那道曾经遭袭的干涧,提起那道干涧,卫浪云不禁全身又在抽筋似的隐隐作痛……
快马加鞭地赶着路,卫浪云心里急得不得了,他身上虽说早已换了衣衫,但却仍然掩遮不住他那蓬头垢面、憔悴困乏的模样,而他脸无血色,眼眶深陷,胡茬子青虚虚的一片,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重病囚犯一样,狼狈委顿。
他顺着这条黄土大路一个劲地拼命往前赶,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富陵镇的栉比屋宇了,他估量着,大约还有三里来路……
抹了把汗,他正想拿起鞍旁的水壶来喝口水,润润喉咙,后面,一阵擂鼓也似的马蹄声已旋风般卷了上来。
没有回头看,卫浪云规规矩矩的将坐骑避向路边,他目注前方,一脸表情忠厚,心里直在祷告:“眼看着前头就是‘蝎子’的地盘啦,到了那里,大小事就全安定下来了,赫连大哥自会替我分忧解劳,我这一身伤险乎要了老命,至今尚提不起半点劲来,皇天在上,后面的爷们可别又是找岔子的……”
他正在目不斜视的心里暗祷着,三匹铁骑已掀起滚滚尘沙自他马旁卷过,三个人全是一身怪异的黑色软皮紧身衣靠,黑色头巾,在他们的皮衣背后,还用一颗颗银闪闪的锥头缀成一幅图案——一只双钳伸张的狞恶蝎子!
三名彪形骑士连正眼也没望一下路旁的卫浪云,就那么又急又快地扬鞭飞驰向前,但是,他们这身穿着打扮,却叫卫浪云看在眼里了,他不禁赶忙念了声佛,立刻大叫:“前面的三个浑小子,给我回来!”
蹄声虽响,但卫浪云的叫声更响——纵使带了点中气不足的沙哑,奔驰中的三名骑士闻声之下突然齐齐猛力勒马,在一阵“唏聿聿”的马嘶声里,三匹健骑人立而起,却在前蹄竖扬的刹那,同时掉转身来,马上的三名骑士,自始至终,完全紧贴鞍上,纹风不动!
卫浪云心里不由赞道:“赫连大哥的手下越来越不错了,这三个小子好俊的骑术!”
心里在赞,他口中却大嚷道:“兀那三个混账,还不马上过来?”
三名骑士全是那种粗犷又精悍的彪形大汉,三个人的面孔俱因日光的长久曝晒与风沙侵蚀而变成黑中带棕的古铜色彩,他们的形容是坚强、倔傲,又深沉的,甚至连脸上的纹路也勾画出他们自来的世故及老练了……
缓缓的,三骑逼近,在七步之外停住,三人中,一个双眉如刀的阔嘴人物冷冷一声,生硬地道:“你叫我们?”
卫浪云咳了咳,道:“当然,这条路上现在又没有别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卫浪云一阵,眼神冰冷,问道:“什么事?”
又咳了几声,卫浪云道:“你们头儿赫连雄在堂口不在?”
立即现出戒备之色,那人向他的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暗悄悄的向前逼近了两侧。
这双眉如刀的大汉目注卫浪云,颇不友善地道:“你是谁?问我们瓢把子有什么事?”
卫浪云笑笑,道:“我是谁,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早晚你们也会晓得,我只要你告诉我,赫连雄在不在堂口里?”
大汉怀疑地道:“你不告诉我们你是谁,可见你的来路大有问题,不是来卧底的奸细,便脱不了刺探消息的眼线之流,但你打错主意了,‘蝎子’的人没这么容易上当的,‘蝎子’的码头更不容许宵小潜渗——”
他一侧首,叱道:“兄弟们,拿下这厮!”
分据大道两侧的两名骑士,立即纵身待起,就这一刻,他们悬挂于马首之旁的兵刃——两人一式的“青月刀”,也早就拔在手中!
猛一瞪眼,卫浪云暴吼道:“谁敢动?!”
三名大汉方自一愕,卫浪云已严厉地道:“妈的,你们三个是混蛋吃了狼心狗胆子?竟敢朝着我动粗?我只要向你们头儿吐露半句,看他不活剥了你们的皮再丢到海里喂王八!三个不开眼的东西,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于是,那三位“蝎子”所属的人物全有点犹豫了,他们互看一眼,还真不敢下手对付卫浪云;略一迟疑,双眉如刀的那人大声道:“朋友,你少来这一套唬大唬二的把戏,我们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你吓不住谁,我再问你一句,你是谁?为什么问起我们瓢把子的行踪?假如这一次你仍然支吾搪塞,就算你是皇帝的小舅子,我们也要拿下你回去审讯!”
冷冷一笑,卫浪云道:“真不得了呀,妈的,竟然拿言语来威胁我啦!就凭你们三个眼前这种大不敬的态度,你们背后的蝎子标记就不该‘加锥’?”
闻言之下,三个人不禁全吃了一惊,是的,卫浪云所说,乃是指他们“蝎子”组织中的一件秘密——“加锥”!所谓“加锥”,便是“蝎子”所属的手下由普通角色晋升到高级地位的一种标志;在“蝎子”组织里,一般的属众全是黑皮衣的背后用白漆印上蝎子标记,没有银锥头的缀饰,只有首要地位的领导分子——他们称为“大把头”或二把头以上的人物才配以银锥头缀饰蝎子标记,换句话说,皮衣背后的蝎子图形,其制绘的质料——白漆或银锥头,也就代表“蝎子”组织中唯有两种级位分别了。
这种属于一帮之密的事情,当然外人极少知道了,而人家既是知道了,显见便大有来头——不是挚友,便为奸仇!
为首的大汉疑惑又怔忡地端详着卫浪云,缓缓地道:“朋友,你既知‘蝎子’的秘密,想也多少和我们有点关联,你认识我们瓢把子么?”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认识?何止认识!我们好得很呢,你三位多奉承点我,包管有你们不尽的好处!”
那大汉仍旧疑惑地道:“请问你与我们瓢把子是什么关系?”
卫浪云一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一说就等于告诉你们我的身份啦,三位,并非我有意卖关子儿,只是时值非常,风云紧急,我定须加意小心才行,不过好叫你们放心,我和你们瓢把子是友非仇,且好得蜜里调油呢!”
这为首大汉考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们入镇,自会有人招呼你,到了地头之后,再证实你所说的话不迟!”
卫浪云欣然从命,策马起步,那大汉与他另一个同伴便左右分开,将卫浪云夹在中间,另一个,却独自快马先行,赶回镇里了。
马儿不徐不缓地奔驰着,卫浪云连续咳了几声,又较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他用衣袖拭去额上虚汗。
双眉如刀的大汉凝视着他,低沉有力地问道:“朋友,你有病?”
摇摇头,卫浪云道:“没有。”
那人又道:“否则,你身上带伤?”
哧哧一笑,卫浪云颔首道:“不错,这一身伤可真坑得我不浅!”
看看对方,卫浪云笑道:“看你背后的蝎子标记已加锥,想在‘蝎子’里也算有头有脸了,你是哪一族的‘大把头’?”
这大汉略微犹豫,随即坦然道:“金蝎旗。”
“哦”了一声,卫浪云连连点头道:“那么,你是最近这大半年才接‘金蝎旗’大把头之位了,原来的大把头‘斜眼金牙’皮四宝那宝贝呢?”
料不到卫浪云对于“蝎子”里头的大小事儿竟然如此熟稔,这位“金蝎旗”的大把头微微露出了笑容,道:“皮四宝调升了,他也已接掌‘人蝎旗’大把头之位,我就是在他升上去后补他职缺的……至今差不多有大半年啦……”
注视了这大汉片刻,卫浪云忽道:“‘蝎子’所属之‘天’‘地’‘人’‘金’‘木’‘火’六族大把头,全都是响当当、硬邦邦的角色,朋友你既然身为‘金蝎旗’大把头,一定也是颇有分量的人物,但是,我却似乎未见过你?”
双眉轻扬,大汉一笑道:“我加盟‘蝎子’已经快满三年了,但却一直在‘公明堂’南宫大执法手下担任‘执事班’首席执事之职,平素极少露面,非但外头的人,就连我们自己组织中的弟兄也有许多不认得我——当然,除了那些触规犯罪的伙计们之外!”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假如你不是经常到我们堂口来的话,恐怕认识我的机会也就更少了。”
若有所思地哧哧笑了,卫浪云道:“你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的记忆,唔,如果我猜得不错,‘铁面子’南宫远手下最为得力的一个臂助——他的首席执事,‘流星刀’卜太丰可就是朋友你?”
大汉吃了一惊,他两只环眼中流露出一片纳罕又意外的神色,讶然道:“那正是我,但,你却怎么知道的?”
卫浪云宽怀地道:“我当然知道,你们瓢把子曾经在我面前称赞过你好几次呢,可惜你们这‘蝎子’组合里人多地广,我去了好多遍全未和你见过罢了,倒是皮四宝经常陪我溜达……”
猛然醒悟,卜太丰惊喜逾恒地脱口道:“你——可是卫少主?”
预料中似的点点头,卫浪云笑道:“总算叫你猜着了,如果不是你的话,老实说,换了别人我还不肯用话点醒呢,但早知是你,我也犯不着和你打这半天哑谜啦。”
卜太丰满面振奋欢欣之色,他突然勒住马,在鞍上抱拳躬腰,异常尊敬又无限喜悦地道:“不知是少主就在眼前,方才的鲁莽与现下的怠慢,务乞少主恕罪,少主,你可真累煞我们,又惊煞我们了啊……”
卫浪云连连谦让中,又迷惘地道:“先别客气,太丰,你后面说的是怎么回事?”
卜太丰正襟在鞍上坐好,如释重负地笑道:“这要我们请问少主才对呀,少主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踪迹不见,信息茫然,就好像乘风逸去了一样,可令我们忙得晕头啦,幸亏少主你及时赶了回来,否则,只怕天下就要大乱啦!”
舐舐唇,卫浪云忙道:“太丰,你再说详细点。”
放缓了马速,卜太丰低沉地道:“少主与田二太爷言明分手十日后返回二太爷的‘仙牛洞’去,在这十日中乃莅临我们‘蝎子’堂口与瓢把子盘桓,但是,直到今天,两个十日之期也过了,却未见少主你的踪影,而少主你又正是往我们这里来的,在少主你回返‘仙牛洞’的时期一过,田二太爷首先着了急,他派人询问我们瓢把子少主何时才返?但少主你却根本没有来过呀,我们瓢把子这一下马上着了慌,知道少主你的习惯,说到哪里就到哪里,言明何时归去即便何时归去,决不会中途改变主意,可是事实上少主你却没有到来,其中恐怕是出了岔子了,尤其当如今这种风云紧急,楚歌四面的险恶局势上,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们瓢把子焦虑之下,一面遣令大批好手四出查询少主你的踪迹,一面派人随同二太爷的来使回去将情形向二太爷禀报,这一来,田二爷就更着了慌,他立即倾尽全力,各处搜查少主行迹,另外连‘化子帮’的人手也都出动了;而我们瓢把子非但将所属的弟兄分组分队,展开广泛正面又详细的探询,他自家亦东奔西跑、马不停蹄的亲自调度指挥,所有江湖上可能敌对的帮派组合,也全派人去刺探或询问过了,却一点也找不着蛛丝马迹……”
吸了口气,他又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想不到动用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都找不着少主的丝毫形迹,却突然间少主就自行出现啦,可真是皇天保佑,少主洪福——”
卫浪云怔了怔,随即异常愧疚不安地自责道:“该死该死,想不到为了我个人的一时疏忽失算,却累及这么多的亲友兄弟奔劳受累,更增加上大伙的心神负荷,我真是太惭愧,太汗颜了,唉,我实在料不到你们会焦急成这样……”
卜太丰谨慎地笑道:“只要少主能平安回来,已是大幸了,我们大家的这点劳累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焦急,不瞒少主说,可是真个将我们急得人心惶惶,五内如焚了,又怎么能不急呢?少主,如若你出了什么纰漏,我们还在武林中争什么雄,道什么霸?非但大家都会立即泄了气,那连台的好戏也就甭唱了!”
往前路看了看,卜太丰又笑吟吟地道:“就说我们哥儿三个吧,也是刚刚从五十里外的一处山集子才赶回来,因为有手下弟兄传报,说在三四天曾经有当地的农民见过形似少主这样外貌的人出现过那里,我们匆匆赶去,查了大半天,却证实此言不确……”
笑了笑,卫浪云道:“那全是附和谣传,我根本就没有去过那里……”
卜太丰道:“可是,我们却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一肚皮鸟气,满怀失望中的回路上竟这么巧地恰恰碰上了少主呢……”
卫浪云吁了口气,道:“这么多天来,妈的,可总算看见了自家人啦……”
小心的,卜太丰问:“少主,可以问问少主这些日子来是到哪里去了么?是否,呃,出了纰漏?”
点点头,卫浪云道:“是出了纰漏,更险些叫人要了老命,说起来好叫我恨,他们简直把我零碎拆了……”
神色激愤,卜太丰急问:“少主,是哪些王八蛋干的?”
卫浪云低声道:“你想还会有谁?‘铁血会’截了我的道,‘六顺楼’打了我的落水狗,‘紫凌宫’妄图白捡便宜!而‘铁血会’之所以截我的道,却是受了‘皇鼎堡’的重利收买与唆使!”
一咬牙,卜太丰恨声道:“他们惨矣哉!少主,你伤了?”
卫浪云苦笑道:“相当重,这也是他们连番的厚赐!”
双目中怒火熊熊,卜太丰道:“少主,这口鸟气我们可咽不下,一定得找回来!”
卫浪云颔首道:“你放心,太丰,他们舒坦不了多时啦,他们加诸于我的,我也必将连息奉还,毫不含糊!”
卜太丰昂扬地道:“少主,我们全追随你!”
豁然一笑,卫浪云道:“谢了——”
他转视旁边的另一位大汉,道:“太丰,这一位是——”
不待卜太丰引见,那满面精悍的中年人物也已躬腰道:“‘金蝎旗’二把头,‘飞鹞子’陈刚。”
卜太丰忙道:“陈刚是我的副手,也是随‘公明堂’‘执事班’同我一道调过来的,先前赶回去那是个‘木蝎旗’的二把头‘野豹子’任新尧,也是‘执事班’的老搭档,只我们三个人从堂里转到旗里……”
微微一笑,卫浪云道:“这不是也并未升级么?据我所知,‘公明堂’首席执事之位相当崇高,不比‘金’‘木’‘火’后三旗的大把头地位低呢?”
卜太丰笑道:“只算平调而已,是我自己的意思,在堂里待久了实在够腻,老早就想到外面跑一跑,陈刚与任新尧和我一样想法,因而便禀求瓢把子给我们换换口味了,还颇费了一番周章呢,南宫老大不肯放人……”
笑了笑,卫浪云道:“当然了,哪个为首的头儿也不愿放弃一个能干的臂助呀!”
他忽然又道:“对了,你们‘总掌旗’古独航老古好么?”
卜太丰恭容道:“古总掌旗好,多托少主之福,他近来就是消瘦了些……”
卫浪云轻喟道:“也是的,老古为你们‘蝎子’之总掌旗,地位之尊在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圈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差不多全是他在操劳,赫连大哥甚少过问,事情一多,人的精神也就耗虚了……”
悄悄的,卜太丰道:“这几个月来,总掌旗的脾气就越躁了,一天到晚,‘三字经’不离口,前几天,那皮四宝皮大把头还为了一桩小漏子叫他给臭骂了一顿呢!”
卫浪云笑道:“皮四宝的脸皮厚若城墙,挨顿骂在他来说,实在无关痛痒,这小子早就又赖又泼了!”
忍不住也笑了,卜太丰道:“约摸少主还记得两年前皮大把头为逛窑子叫人偷了衣裤的那桩笑话?”
卫浪云笑道:“不错,他当时一怒之下还把那间窑子砸了个稀烂,后来就只光溜溜地围着张被单回来,却又不巧叫你们瓢把子正好碰上,问明详情以后,你们瓢把子几乎气炸了肺,当头就给了他一顿狠驾,他老先生却龇着牙,咧着嘴,一个劲地傻笑,连脸全不红,惹得瓢把子火极了,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就势连翻带滚,口里还大叫着饶命,乘隙逃回房去,第二天见了他,这小子却没事人一样了;你们瓢把子刮他的时候,我就正在一边,差点笑弯了腰,那个时候,他就是‘金蝎旗’的大把头了啦,你们六旗之中,也就数他这个大把头最是没有威仪风范,十足的泼皮货,可是,我却偏偏十分欣赏他……”
有趣的,卜太丰道:“为什么少主特别欣赏他呢?”
卫浪云笑了笑,随即正色道:“皮四宝为人狂荡,行事荒唐马虎是不错,但他本性却乃忠肝义胆,勇猛坚贞,确确实实是一条铁铮铮的男子汉!”
用力点头,卜太丰完全同意地道:“少主看人,细致入微,说得是一点也不错,皮大把头表面上是一团面,骨子里,他却不折不扣的是个血性人物!”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我们瓢把子骂是骂,刮是刮,但心里对他的倚重反而越来越甚了,到了该升迁或有好差缺的时候,皮大把头往往都是优先人选之一呢……”
卫浪云答道:“你们瓢把子很会用人,什么角色派什么用场,他完全心里有数,否则,你们‘蝎子’组合又怎会红得如此快速?”
卜太丰谦虚地道:“固然瓢把子英明睿智,但各位瓢把子朋友手足如少主等人,也曾予‘蝎子’以最大的助力,要不,今天我们怕还创不了眼前局面呢……”
哧哧笑了,卫浪云道:“卜太丰,你好口才!”
粗黑的脸膛微热,卜太丰腼腆地道:“少主谬誉了……”
一路说着话,三人三骑也已进了“富陵镇”,这“富陵镇”的范围十分宽阔,因此市面也就比较一般的乡镇来得整齐又繁华了;有三街六巷,集场市行,屋宇栉比,楼阁重叠,茶馆酒肆与章台柳榭更是连在大街两侧,现在就算大白天吧,也有不少路人在熙来攘往呢。
他们并不在镇中心停留,顺着大街一直往下走,然后,由街尾处一条小巷子穿过,巷子外,却是一道河堤,河堤对面,竖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庄院了,这座庄院,外面全是两人高的虎皮石围墙,小河围绕,两扇紧闭的巨大黑漆铜铸蝎形双环门正门下,接连着十二层大麻石石阶,在正门砌成的人字形琉璃瓦檐楣下,是三个并排的篆体金字:“蝎子庄”!
是的,这座恢弘宽大又气派万分的连绵庄院,便正是名震大江南北的“蝎子”组织总堂堂口了!
指着河堤上的一道拱桥,卜太丰道:“前面就是了,少主。”
眯着眼端详了“蝎子庄”好一阵,卫浪云低喟道:“还是老样子,每一次我来,都发觉你们‘蝎子庄’的建筑气势不凡,颇有一种慨凌天下的味道!”
卜太丰一笑道:“少主说客气话了,别人说我们有一种‘慨凌天下’的味道,我们非但不觉汗颜,更会兴起一股沾沾自喜的感觉,但此言出自‘勿回岛’少主口中,说老实话,我们听着便有点惶恐不安啦,少主,你们‘勿回岛’才真正是威慑天下的组合,才有‘慨凌天下’的主统,我们‘蝎子’不错是多少有了点局面,但这点局面若和少主的‘勿回岛’相较,可还差上十万八千里呐……”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然,太丰,我不是故意捧你们,假以时日,你们一直这么茁壮成长下去,总有一天你们会赶上‘勿回岛’的声威,总有一天,你们也将可跻身武林四霸之列,变成第五霸了!”
小声的,卜太丰道:“少主,用不了多久,天下便只有‘勿回岛’主盟江湖,统制武林了,那时,我们但求随诸尾骥,已是享用不尽,那还管他什么第几霸呢?”
大笑一声,卫浪云道:“便讨你这好口彩,太丰。”
在过拱桥的时候,卫浪云笑道:“镇上那些风月场所还是由你撑持着么?”
笑了笑,卜太丰道:“是的,这年把来,又多开了几家绸缎庄与钱庄,另外靠镇南的十顷多田地也被我们占下来了,如今每年的收成便差不多够我们全庄的弟兄食用啦……”
卫浪云颔首道:“这是个好法子,自力更生,犯不着走险道找血腥钱,不但说出名声好听,吃在肚中,花在手上,也自心安理得!”
卜太丰由衷地道:“还不是要感谢‘勿回岛’的示导,少主,我们这一套全是跟你们学来的呢……”
眉梢子轻扬,卫浪云道:“你不晓得我费了老大口舌劝你们瓢把子以后,他却吃了多少苦,耗了多少劲才开创出如今的成就来,头几年,他几乎一见了我就大骂,说我坑他,他老是嘀咕那几句话:浪云这浑小子真害人不浅哪,老子的无本生意你硬给拦了,替人走镖护院的买卖你又劝我莫要做,走私盐,设人肉场,开赌圈子的事你更全挡着,却叫我自家拿银子做什么正当生意,咳!这可好,将本求利可求到哪一天才算发?我不像你呀,在‘勿回岛’上是二皇帝,有产珠湾、渔船队、珊瑚礁,再加上沿海各地的十二处大渔场子,你有本钱,我却得搞到哪一天?”
舐舐唇,卫浪云又笑道:“当时可真叫他埋怨了个狠的,但现在他可明白我不是坑他了,‘富陵镇’原先只是个又小又寒碜的小镇集,自从你们在这里一创业、一开拓,跟着人口激增,楼房加建,买卖商家云集,驿道也开了,市面也繁盛了,多少行商游旅不走早先的黄土路,反而直经你们这里啦!你们瓢把子眼看着生意鼎盛,银钱滚滚,哪还会再记得以前的抱怨?他还更会青出于蓝呢,进一步又置田买地,面团团的俨似富家员外、地主老爷啦!”
回顾昔日,卜太丰也不禁笑道:“可不是,少主,这‘富陵镇’的生意产业,今天几乎有多半握在我们手中,严格说起来,就像是我们自己的镇了——”
抿嘴一笑,他续道:“上个月,在全庄首要的例行议事会里,皮大把头即曾提过希望‘富陵镇’易名为‘蝎子镇’呢……”
豁然大笑,卫浪云道:“这宝贝,他是要朝廷派兵来抄啊——说老实话,如果一改名,就大大的不妥当了,太招摇啦!”
连连点头,卜太丰道:“所以皮大把头当堂便吃瓢把子刮了一阵胡子!”
卫浪云笑道:“该刮,该刮!”
说笑着,一行三骑已经来到“蝎子庄”的宽大石阶之下,三人翻身下马,卜太丰侧首道:“陈刚,马匹你从边门牵进厅里,我先陪少主去谒瓢把子。”
陈刚答应一声,又向卫浪云施礼后自行牵着三匹马儿退下,卫浪云偕同卜太丰拾级而来,在门前,卫浪云目视那两只黄铜雕铸,镶嵌在门中间的蝎形巨大标志微笑,卜太丰便用手叩击两枚吊在蝎首下的铜环。
很快的,门儿轻启,第一个闪身而出的人,便是那先行赶回的“野豹子”任新尧,任新尧背后,却紧随着四名粗壮魁梧的大汉,他们五人甫一出门,便突然将卫浪云围住,任新尧向卜太丰使了个眼色,道:“卜大把头,这位朋友便交给我们,辛苦你伴他一程,我会移他给‘公明堂’的弟兄去审问。”
卫浪云心知任新尧因为先行赶回的缘故,一定还不清楚他的身份,是而便以为他仍然形迹可疑,要将他交给“蝎子”刑堂的好手去整治了!
那四名壮汉,也是“加了锥”的人物,非但如此,每个人的左手腕上,更套着一圈宽有三寸的红皮,上以较小银锥镶嵌成蝎子图案的皮护手,这皮护手他们叫做“扪心环”,乃是“蝎子”组织里代表刑罚的“公明堂”所属独特记号!
卜太丰在一呆之下,这才想起他先前所交代的事情,原来,他们在尚不知道卫浪云的底蕴之前,十分怀疑他的身份来路,为了便于盘询,事前准备,因而卜太丰便暗令任新尧早一步赶回召集“公明堂”的“执事班”执事,只待卫浪云一到,便马上押入“公明堂”审问——“公明堂”的执事们,在盘道问案、追根究底上,个个全是老手,而“蝎子”传规,抓着奸细敌探,也大多送入“公明堂”拷询的;任新尧不知道事情在他离开之后已有了相反的变化,他们怀疑的敌人原来正是他们费尽心力所要访寻的贵宾——这时,他还依照先前的交代,预备抓人审问呢!
异常尴尬的,卜太丰连忙抢前一步,双手乱摇:“搞错了,老任,搞错了——”
任新尧怔了怔,迷惑地道:“搞错了?什么搞错了?这不就是方才路上那形迹可疑的小子么?卜大把头,‘公明堂’‘执事斑’的四位执事,全在这里等着带人啦!”
又是窘迫,又是争躁,又啼笑皆非,卜太丰猛然跺脚:“你住上那张鸟口,老任,这不是什么奸细,这是——卫少主呀!”
“什么?!”五个人突然间全傻了眼,他们呆了好半晌,任新尧才目注卫浪云,喃喃地道:“他——呃,就是,呃,就是我们遍寻不获的卫——少主?!”
卜太丰急道:“我骗你干吗?我吃多了?”
用力甩甩头,任新尧吃力地道:“你——卜旗主,不是开……呃,开玩笑吧?”
“呸”了一声,卜太丰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开你屁的个玩笑,这种事也能开玩笑的么?”
于是,不再迟疑,五个人立即躬身肃立,一齐向卫浪云惶恐地告罪请安。
挥挥手,卫浪云大笑道:“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我如今这副邋遢相,再加上言语吞吐,形色鬼祟,换了谁也会起疑心的,又怎能责怪你们呢?”
冷汗沁出,任新尧急急地道:“少主,这全是我们的糊涂,万乞少主宽恕,若是吃瓢把子知道了,我们哪一个也担待不起——”
卫浪云正色道:“我不是这么混账的人,这点小事岂会在你们瓢把子面前提起?你们放心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任新尧急忙谢道:“那就先向少主叩恩啦——”
卫浪云正要谦让,大门里,一个阴阳怪气的沙哑嗓门突然连声嚷了出来:“什么驴鸟大卵事儿?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在那里鸡毛子吵叫?这是什么地方?‘蝎子庄’的正门哪,你们当是小桃花的窑馆儿厅堂么?”
暗里一笑,卜太丰凑近了点道:“少主,皮大把头来也!”
哧哧笑了,卫浪云正对门立,双眼半睁,背着手等皮四宝出来,四周,任新尧与那四名“公明堂”执事却苦着脸站向一边,于是,眨眼间,一个骨瘦如柴,头发蓬乱,斜眼吊眉,朝天鼻,大嘴巴加上大龅牙的古怪仁兄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他一出来,先故作威严地一龇牙,嗯,除了嘴唇上掀的那两只大龅牙之外,其余的牙齿竟然全是金闪闪的大金牙呢!
这位形状邋遢,不修边幅,举止可笑的人物,正是“蝎子”属下前三旗中“人蝎旗”大把头,“斜眼金牙”皮四宝!
皮四宝站在门槛里,斜吊吊的眼睛一梭溜,白眼仁往上一翻,痰咳一声,皮笑肉不动地道:“什么体统?就堵在大门口吵吵闹闹的?也不怕叫人家看了说我们没有教导?真正混账!”
卜太丰踏上一步,陪笑道:“皮大把头——”
一仰脑袋,皮四宝哼了哼道:“你也是一样,怎么着,卜太丰,你他妈巴子不服气么?在‘公明堂’你小子是‘首席执事’,皮爷奈何不了你,每次我出了纰漏,一进去你看看你他妈的那股子狗熊劲,就说一年以前皮爷我的那档事吧,也不过吃醉了酒将议事堂砸了砸,喝,在你们的大案底下我皮爷就翻不得身啰,竟判我坐监十月,扣俸三月,妈拉巴子的,刀把子抓在你们手上,我不只有认了?但是,哼哼,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今天你接掌‘金蝎旗’,说起来也在我之下,还有你,任新尧,还有你们这四个鸟执事,通通都是混账,怎么样?皮爷骂了人,你们还敢押我进‘公明堂’?”
六个人面上全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卜太丰咳了一声,笑哈哈地道:“皮大把头,有道是‘君子不念旧恶’。我们在‘公明堂’当差的时候,也是奉令行事,身不由主哪,皮爷你大人大量,如今又是我们‘上头’,何不放我们一马?也显得你的胸襟磊落呀!”
捻着唇上稀疏的鼠须,皮四宝十分受用地“嗯”了两声,咧嘴露牙,点了点头:“这个么,还像几句人说的话;这样吧,皮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今晚上合起来请皮爷我到‘望月楼’去喝两盅,一则表示向我谢罪,再那么,咱们也算杯酒言和了,怎么样?”
卜太丰尚未说话,任新尧已嚷了起来:“可是,皮大把头,这也已是第六次要向你谢罪,第六次表示咱们杯酒言和了呀,前几次你不都曾说过既往不咎了么?”
一翻斜眼,皮四宝大怒道:“什么意思?前几次是前几次,今天是今天,哪有混为一谈之理?妈拉巴子,上个月的后头你怎不留到这个月再吃?任新尧呀任新尧,你是不甘心不是?抑或认为皮爷我怕扰不得你们一顿?”
一拦满脸尴尬的任新尧,卜太丰忙道:“别听他的,皮爷,你是我们‘上头’,要请还请不到呢,哪有不甘心的话?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望月楼’恭候大驾啦……”
嘿嘿一笑,皮四宝大模大样地道:“说得是呀,若非你们诚意谢罪,我皮某人还真不屑一顾呢,老卜,果然仍是你行,有脑筋,有心机,赶过两天,我要再朝上升,‘人蝎旗’就又保荐你来接啦!”
一躬身,卜太丰忍笑道:“多谢大把头恩典!”
长长“唔”了一声,双眼翻了翻,皮四宝斜视着卫浪云,神气十足地问:“这个邋里邋遢、窝窝囊囊的浑小子是干什么的?那模样活像他妈拉巴子三天没吃饱了,要死不活的……”
心里一急,卜太丰忙道:“皮大把头,这位是——”
鼻子里哼了哼,皮四宝打断了卜太丰的话:“来要饭?告诉他滚蛋,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去出大力?想做善行,交代总账房给安排,若是奸细呢,你们‘公明堂’的四个执事,就别老是站着像四只呆鸟,押进去审,审不出,就上刑!”
这时,卫浪云拼命憋住了笑,扁着嘴道:“我说四宝——”
“呸”一声,皮四宝怪叫道:“住你的鸟口!我他妈拉巴子的大名也是你能叫得的?呆头呆脑,不开眼睛的东西,来人哪,先给老子掌嘴!”
卫浪云嘿嘿一笑,却大骂道:“皮四宝,四宝泼皮,你真是眼睛越来越歪斜,连光都不准啦,你是看我衣衫不整?好个狗眼看人低的泼皮,你再转正眼珠子,仔细瞧瞧我是谁?”
呆了呆,皮四宝立即怪吼道:“你是谁?他妈的巴子,你还会是谁?你能是万岁爷的大舅子,正宫娘娘的干儿?你个活腻味的——”
他是一边骂,一面凑前仔细端详,突然间,这位“人蝎旗”的大把头傻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用力揉了揉,又看了一会,火烧屁股似的猛然跳将起来,他尖叫道:“老天爷,你你你你……你不就是卫大少?不,卫少主么?乖乖,可不真是卫少主么?”
叫嚷着,他又是躬身,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几种礼数一起来,一面呵呵大笑道:“可叫我找着了,可叫我找着了,少主啊,你真害得我们跑断腿,望穿眼,盼黑了心啦!”
卫浪云笑吟吟地道:“发了半天威,皮四宝,可到现在才认出我来啊?”
连声大笑,皮四宝忙道:“该打该打,该罚该罚,少主,都是他们这几个混账方才在惹我生气哪,否则还不早就看见你啦——”
一转头,他又道:“卜太丰,任新尧,还有你们‘公明堂’的‘生死四牌’,你们可看到了?我找着卫少主啦,他就是如假包换的‘勿回岛’少主,也就是这些日来我们四处寻访的卫少主呀,妈拉巴子的,你们还呆鸟一样站在旁边看啥把戏?还不赶快过来向少主施礼请安哪!”
卜太丰微笑道:“回大把头,我们业已施过礼,请过安!”
斜眼一睁,皮四宝愕然问:“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他是卫少主啦?”
点点头,卜太丰道:“正是,早就知道了。”
一边,任新尧还补充道:“我们在镇外大道上遇见少主的,卜大把头与陈二把头还陪同少主一道同来——”
皮四宝失望地“哦”了一声,泄了气道:“原来如此……”
突然,他又一变脸,连连跺脚:“一群混账,全是一群混账,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方才见了我为何尚不早说?为何还不快快通报大瓢把子?反了反了,你们是别有用心啊!”
卜太丰不慌不忙地道:“皮大把头,我们正要入内禀报瓢把子的当儿你就出来了,我几次三番要插口说明这件事你不都打断了我的话?我们全在听训,又有谁敢拦你老的贵言?恐怕这怪不得我们吧?”
窒了一窒,皮四宝咆哮道:“不能怪你们,莫不成怪自己?我是混账?我是糊涂?你们是这样指责于我么?”
微微躬身,卜太丰道:“不敢。”
又是猛一跺脚,皮四宝大吼:“那就赶快入内禀报大把子呀!还呆在这里看什么羊上树?”
卜太丰正要回答,巨大的两扇黑漆大门已忽地启开,门里,一群人已连奔带跑地拥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秃头红脸,巨目狮鼻海口的大胖子一迭声惊喜交加地大叫:“我那兄弟呢?我那浪云兄弟呢?”
不错,这带头大胖子,便正是名满江湖的“蝎子庄”魁首——“无形手”赫连雄!
急忙迎上两步,卫浪云激动地叫:“大哥,我在这里!”
也不管卫浪云身上的泥污汗水,赫连雄冲上来一把将他抱个正着,一边还不住摇撼,这位一方霸主豪迈又喜悦地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你他娘的可真会折腾老哥哥啊,这一阵子你又跑到哪里风流去啦?害得老哥哥我食不安,睡不宁的,他妈的,有多少人为了你连双腿也跑断了啦!”
被赫连雄这一阵亲热的又搂又摇,卫浪云心里的感动与舒贴自是不在话下,但他身上那些累累创伤可吃不住劲了,于是,他笑笑,却痛得龇牙咧嘴……
赫连雄身后,一个瘦长的,脸色黯青灰涩,五官棱角鲜明突出有如刀削斧劈的四旬人物踏上一步,语声低沉地道:“瓢把子,卫少主似是有伤在身——”
闻言之下,赫连雄慌忙放手,他细细端详卫浪云的气色,不由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作孽啊,兄弟,这是哪一个王八羔子混账东西暗算了你?哥哥我要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这简直是造反了!”
卫浪云吁了口气,苦笑道:“进去再说吧,大哥——”
同时,他微侧身,又向那脸色灰青的怪异人物抱拳道:“古大掌旗,久违了。”
这位神色冷峭、表情坚毅的人物,正是“蝎子”组织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大豪——“青衫追魂”古独航!可不是么,他并不像“蝎子”的其他人士一样仅只穿着黑皮紧身衣靠,他除了这身“蝎子”标记似的黑衣之外,更在身上套了一袭淡青的长衫,淡青的长衫衬着他深青淡灰的面容,那形态,就越发显得阴森慑人了!
这时,他那张冷酷的脸孔上却难得地露出了笑颜,踏上两步,他双手执着卫浪云的双手,低缓诚挚地道:“少主,多日不见你了,此趟扬帆中原,大约吃了不少苦头吧?”
卫浪云眨眨眼,笑道:“你一定看得出来,总掌旗,我这一遭真叫走霉运,差点就叫他们摆弄得连口气全喘不上了!”
脸红如血,旁边的赫连雄大声道:“任他们是什么三头六臂,我也要替兄弟你出这口鸟气,他娘的,这不是等于骑到我们头上撒尿来了么?”
后面,又一个面色漆黑——是一种怪异的泛亮的漆黑,体魄修伟,颌下更蓄了一把齐胸黑髯的人物大步行上,这人脸孔五官生硬而僵冷,除了眼珠子偶尔转动之外,其他的器官根本毫不移动,猛然看上去,那种面色怪异的黑,那脸上五官的僵硬,给予人一种奇特的印象——宛如这人戴着一张漆黑的生铁面具一样!不错,这人就是“蝎子”组织中的掌刑首领——“公明堂”堂主“铁面子”南宫远!
南宫远一走上来,立即与卫浪云见了礼,他说话的声音铿锵如金铁交击,干脆果断,震人心弦:“南宫远见过卫少主!”
连忙还礼,卫浪云笑道:“又有一年多了,南宫老大,这些日来你似乎更黑啦!”
唇角微勾,表示笑过了,南宫远道:“整日面对些为非作歹之徒,这张脸不黑也黑了!”
于是——
紧跟着,卫浪云又见过了“蝎子”中的其他首要们——首席“天蝎旗”大把头“断耳”易少龙、“地蝎旗”大把头“大力神”葛未全、“木蝎旗”大把头“朱疯剑”焦乾、“火蝎旗”大把头“二命郎”段启光、“公明堂”首席执事“抛背雷”潘瑞等人,这些“蝎子”组织中的重要人物,差不了全和卫浪云熟识,有些更十分熟悉与了解,把晤之下,自是少不了一番热烈寒暄问候,忙乱了好一阵子,大伙儿才前呼后拥地簇围着卫浪云进入大门之内。
“蝎子庄”里,除了正面有三栋巨大的楼阁成“品”字形矗立,彼此间以长廊相连之外,真他的屋宇一律是整齐又精致的平房,这些平房便成为方形,分达三栋楼阁的四周,每边各有三排,于是,这规律分布的十二条宽长房舍,看上去就如此辽阔又叠连了,靠庄院的后面,独立筑有一座高大的石砌巨厅,那里,便是“蝎子”“公明堂”的所在,一切执法、审问、囚牢也都包含在其中了,当然,亭台楼阁与精舍长廊之间,也点缀着花圃林园,棚榭假山,加上这一番布置,“蝎子庄”内便陪衬得十分的幽深雅致了,在这里面住着几近千人,却并不曾有种挤迫压窒的感觉,放眼四瞧,反而极为旷远悠宁……
一大群人便直接走进这三座“品”字形大厦中靠右的一栋,这里,门楣上有一块上书斗大方正金字的横匾:“肝胆楼”!
刚刚在楼下这间陈设豪华的大厅中坐下,卫浪云还未曾开口说什么,赫连雄已一迭声的向左右叫道:“赶紧弄点‘冰糖莲子粥’跟‘桂花银耳汤’来,还有什么‘千层糕’、‘玫瑰饼’、‘桂桃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也都通通给端上来,立时叫庄里的三名大夫准备最好的药材补汤,先到后面‘大风楼’楼下的客室去待着,等候着卫少主治伤,并且传令严密封锁消息,不准泄露卫少主到达之事,此外,由‘天蝎旗’易少龙手下派人出去,尽快将卫少主安抵本庄的佳音禀传‘仙牛洞’田二老爷,所有的事马上就办,谁耽搁了谁就进‘公明堂’领罪!”
右耳只剩了一半,面目粗豪犷野的易少龙立即站起,他与旁边另一个早已侍立多时,眉宇精伶的中年管事,匆匆施礼后快步离开,赫连雄吁了口气,忽然又叫道:“娘的,还不快打盆水,拧条热手巾帕子来替卫少主净脸?”
正在忙着端菜搬椅的四名“蝎子”弟兄,闻声之下赶紧分人出去打水拿面盆,四个人那等马不停蹄的忙乱模样,直看得卫浪云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才算安静下来,卫浪云净净手脸之后,又啜了半杯茶,又喝了大半碗粥汤,再进了几块点心,他一抚肚皮,笑道:“吃不下啦,大哥。”
端详着卫浪云,赫连雄笑呵呵地道:“如今气色总算好上一点了,说起话来也较有精神啦,你就没看见刚才你那副鸟样子,他娘的委顿累乏得就像要缩倒躺下了!”
卫浪云喟然道:“你不知道,大哥,我这一遭就差点叫人家给活拆了,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未曾吃过这等的亏,受过这等的罪呢!”
摸摸油光光的秃顶,赫连雄急切地道:“都是些什么人坑了你?快点说出来让我们知道,娘的,我这厢心里就在咬牙啦!”
舐舐嘴唇,卫浪云道:“说出来并不稀奇,大哥,我们的那些老对头!”
咆哮连声道:“‘紫凌宫’?‘皇鼎堡’?‘六顺楼’?”
点点头,卫浪云道:“全齐了,另加一个‘铁血会’!”
双手猛一握拳,赫连雄巨目怒睁:“他娘的太叔上君,这头老狗可真叫瞎了眼,迷了心啦,他竟敢暗里与我们作起对来了?”
于是,干脆利落的,卫浪云将他这趟来到中土之后直至眼前的这段中间经过叙说了一遍,当然,这些日来他所遭到的迫害,暗算,与几个对头强敌的叵测之心他亦更做了进一步地剖析,然后,他在末尾道:“照这些情形看来,我们说句确实的话,争霸江湖,一统武林江山的大战,目前来说,也已等于展开序幕啦,所差的,就是尚未正式宣示,尚未明朗化及大规模的拼斗而已!”
以右拳击左掌心,赫连雄昂扬地道:“展开就展开吧,娘的,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存二君,早晚也会有这一天,我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地道:“兄弟,他们这般心狠手辣地整治你,更是我这为兄的所不能容忍之事,就凭你所遭受的这些折磨,就成为我们大举行动的最好理由!”
一旁,古独航低声道:“老实说,这理由也已太够充分了,莫不成还等他们烧毁我们的基业,活埋了我们的人手才算理由?”
“铁面子”南宫远也冷沉地道:“以江湖上的传统,武林中的过节来说,便算没有含蕴着‘四霸争雄’的这个微妙局面在内,光是单纯的这件事,也足以形成强烈的报复根据,这怪不得我们,是他们先动的手!”
“斜眼金牙”皮四宝也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怎么着,还等他们再进一步骑到我们肩膀上来撒尿?妈拉巴子的,卫少主身上这一笔笔的,可全是些血债哪!”
赫连雄重重颔首道:“不错,自古以来,便是血债血偿,由此推展,正好形成争雄天下的局面,达到我们一统武林的目的希望!”
一拍手,皮四宝掀牙咧嘴地道:“瓢把子,说得对,反正我们不动手,他们也等不及了,与其叫他们先动手,还不如我们抢先一步,何况我们还有充足的道理!瓢把子,我皮四宝不才,便争个急先锋干干吧!”
瞪了皮四宝一眼,赫连雄道:“你慌什么?这件事还用得着你来担心?”
龇着满口金牙,皮四宝笑嘻嘻地道:“我是一向要抢头功的,瓢把子你老知道……”
赫连雄“呸”了一声:“少废话,你只等着接令行事便成,别的不用管。”
这时,卫浪云道:“大哥,你这边可准备妥当了?”
点点头,赫连雄道:“早就妥啦,就等着你那边行动通知,只要你的通知一到,我就马上照着通知上的计划出兵攻击!”
卫浪云道:“通知还得等我展大叔亲发呢,其实在几个月前就拟定了,不过展大叔的意思,是等我这次再到内陆来看看情形之后,回去始作最后决定,他老人家是需要知道一下原计划是否有修改的地方,但我经过这连番的体验至今,委实认为用不着再加修改了……”
性急的,赫连雄道:“那就请大叔谕发通知吧,咱们早点干,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也得提防他们存什么阴谋施展!”
沉思片刻,卫浪云道:“只有一件事,展大叔,田二叔与我还反复斟酌,不敢骤下决定……”
怔了怔,赫连雄道:“哪一件事?”
苦笑了一笑,卫浪云道:“照原定计划,我们是先取‘皇鼎堡’,次攻‘六顺楼’,因为‘紫凌宫’的势力范围较为偏远,所以把他们列为最后才对付,但有一种可能性我们却不能不加以顾虑,大哥,假如他们三方联手,或者两方联手呢?那样一来,恐怕我们就不容易占便宜啦,之所以将他们分为先后次序各个击破,逐一歼灭,担心的就是怕刺激了他们,使他们联合起来对抗我等,可是眼前他们都已先后算计了我,等于先后向我们启了衅,只要我们向他们三帮人之中的任何一帮动手,其他两帮自会立即警惕,甚至促成他们联手先行启战的可能……”
赫连雄考虑半晌,缓缓地道:“当然,展大叔,田二叔与兄弟你的斟酌都极有道理,可是,在利害冲突、各为己益的原则下,他们联合的可能性也不见得太大吧?”
笑了笑,卫浪云道:“大哥,这就是我们希望侥幸的一点,我们的期望也便全放在他们互相矛盾的情形上了,在原先,二位大叔还有笼络他们三方中一至两方的心理,采取‘先抚后灭’、‘远交近攻’手段,但我们曾经试探了两次,却发觉十分不可能,现在我的这件事一发生,就更加不可能了!”
古独航深沉地道:“卫少主,这是一定的,‘六顺楼’、‘皇鼎堡’、‘紫凌宫’这三帮子人里,卓越之士多有,他们的见解十分精辟,眼光亦相当远大,我们能剖析之事,他们差不多也看得清楚,换句话说,我们的如意算盘对方又如何揣摸不出呢?他们心中一有了数,自然不肯入彀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总掌旗还有什么高见?何妨说出来大家研讨研讨?”
古独航平静地道:“不敢当!其实我的浅见,与瓢把子的意思一样,少主,迟则生变,夜长梦多,时间一拖长了,便给了他们从长计议,仔细考量的空隙,他们如果于一再权商之下,察觉我们的威胁力量与他们本身实力之可虑,那么,他们便极可能暂时捐弃成见利益于一时,先行团结起来攻击我们,如此,恐怕我们就要承受不了,大大地吃亏了……”
棱棱的双目一闪,他又接着道:“因此之计,少主,我以为还是遵照展岛主的原订策略,立刻出兵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无法呼应,这才是上策!”
忽然皮四宝又插嘴道:“呃,总掌旗,他们假如真个结了盟联合起来对付我们,难道以后他们之间就会相安无事?我不信,他们包管马上就跟着起内讧,他妈拉巴子地形成‘狗咬狗,一嘴毛’的把戏了……”
冷冷的,古独航道:“四宝,那虽是必然的,却已是后来的事了,不论他们将来怎么自相残杀法,如果他们先联手打垮了我们,那些事对我们来说,也已失去意义了,而一件失去意义的事,我并不认为有在此提出讨论的必要!”
呵呵一笑,皮四宝道:“是我多此一问,总掌旗,我只是表明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古独航啼笑皆非地道:“我今年四十有六,四宝,但你这些年来,简直将我气得至少比实际年岁看起来像老了十年!”
皮四宝满口金牙一闪,斜眼微吊,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总掌旗……”
啜了口茶,卫浪云接上口,低沉地道:“古总掌旗说得极有道理,我认为应当这样做法,至少,可以打断他们联手的可能性!”
古独航严肃地道:“是的,少主,他们宿怨已深,长久仇视,便有某一方面起了这个心,往返洽谈游说也颇费时日,只要我们行动快速,立时下手,他们断乎再也串通不及了!”
卫浪云连连点头,道:“很对,很对,是这种情形……”
赫连雄忽道:“兄弟,万一我们在攻扑他们一方之际,另一帮抽空打我们的后背,这种可能大不大?”
微微一笑,卫浪云道:“非常大。”
搓搓手,赫连雄道:“这不就麻烦了?”
卫浪云胸有成竹地道:“当然这是件麻烦事,但至少也比他们合起来顽抗的强,关于这个可能,我们也已考虑到,所以,只要一旦动手,我们便倾尽全力,有如泰山压顶,怒浪齐掀,针对一点猛施歼灭,决不给任何敌人有残喘余地,更不给任何对头有可资利用打击我们后背的空间!”
顿了顿,他续道:“因此,只要行动开来,我们便须绝对地守密,尽速地攻杀,不可粘缠,务必一举溃敌,一举歼敌,叫其他两方的任何一方都来不及乘空隙,捡便宜,我们要做到一点,当消息传出,我们也已来到另一个目标的面前了!”
赫连雄大笑道:“等到第二个强敌再溃败,剩下那一个便只好和我们单挑独斗啦!”
首次深长地一笑,古独航道:“这就像锥尖,对准一点,猛戳透穿!”
卫浪云赞扬道:“好比喻!”
他仿佛有点自嘲意味地笑了笑,又道:“但愿我们这支锥尖,在连透数点目标之后,仍然未钝,尚有足够的尖锋再透穿最后一点!”
赫连雄道:“你是说——怕我们损失过大,无力全盘歼敌?”
卫浪云一笑道:“希望不会。”
信心坚强,赫连雄道:“就凭我们的雄厚力量,乃是决然不会的!”
于是,卫浪云即席修书两封,一封专送“勿回岛”岛主“月魔”展履尘,一封呈送“仙牛洞”田寿长,在这两封极度机密的信函里,主要的便是综合今日各人的献议,促请展履尘与田寿长二人同意立即行动,依照原定计划攻扑“皇鼎堡”、“六顺楼”、“紫凌宫”,至于卫浪云本身的遭遇,虽也重点提述,却已成为次要的了。
赫连雄重又招回属下的首席“天蝎旗”大把头“断耳”易少龙来,他问明了易少龙派往“仙牛洞”禀报佳讯的人选后,立即改令由易少龙怀信亲往,另外,专程“勿回岛”谒见展履尘的人,赫连雄却毫不考虑地指派了他的第一号臂助古独航!
这时,卫浪云笑道:“总掌旗,就在鲁境西南方靠海边那个‘甘县’境内有座‘攀星山’你可知道?”
古独航颔首道:“很熟,那座山就靠在海边。”
赫连雄接口道:“‘攀星山’正山腰有一块又粗又深的合抱怪石笋凌空插起,顺着这块怪石笋往右走一百一十步,穿过一片树丛,你便会十分惊奇地发现一道窄谷,窄谷底下便是一湾静水,顺谷而出,即为黄海,在谷底,浪云兄弟的那艘专用座船‘怒鲨’便泊在那里,是不是,兄弟?”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一点不错,是老地方。”
得意洋洋的,赫连雄笑道:“浪云的那条船可奇妙得很呢,独航,那是我仅见的最好的一条船,也是我所坐过的最享受的一条船,有三桅,另外,利用齿轮的绞动还装设了两具钢制水鳍,只需一个人轻轻地摇动齿轮把手,装在船尾两边的巨大水鳍便快速摆动,催船疾行,那两只水鳍就和两只桨的作用一样,但是,却有一百只浆划动的推进力量!”
眉飞色舞的,他又道:“那条名叫‘怒鲨’的船可不是木头做的啊,它是铁皮包橡木的,外头漆黑色,船首尖锐如刃,两侧更以白漆绘着鲨鱼嘴,船尾巴高,翘离水面,再加上船身建造之际,除了一座船楼略微突起船面有六尺之外,其他的一切全隐在船板之下,因此看起来那条船就像是一只尖梭子一样,张满了帆再摇动水鳍的话,乖乖,那一跑起来就在陆上乘马也追不上了,只见绿波分裂,白浪滚滚,好家伙,快得叫人跳脚!”
古独航十分神往地道:“这么奇妙的船,我可要好好尝试一下!”
咕咚喝了口茶,赫连雄兴致勃勃地道:“我也已坐过三次了,船里分六个舱,一个是浪云住的,两个客舱,两个操船弟兄们的舱,另一个则是粮食舱,船尾另有铁制淡水库,嗬嗬,你看舱里的陈设吧,一片雪白,白熊皮的铺地毯,白纱幔,白缎子卧榻加上白丝绣着芙蓉团的罗帐,白玉香炉,白玉杯箸,连他娘拖鞋也是白绸刺花的,要不瞧着船舷的小窗外景致在移动,还真不敢相信自家置身在船上呢!”
有趣地再度笑了,古独航渴望地道:“希望我能快点上船,瓢把子,经你这一形容,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大笑一声,赫连雄道:“急什么?你马上就要登程,不用两天便可抵达‘攀星山’,三天后的现在,你早就坐上了‘怒鲨’船,在茫茫大海里乘风破浪了,呵呵,那等滋味,可够过瘾的哪……”
摸摸大脑门子,他接着道:“船首、船尾、船舷两侧的铁壳板里,全暗装有强力机簧控制的弩石火箭,只要一拉连接各部位的铁柄,铁壳立掀,现出上百圆洞来,里头安装的弩石火箭马上雨也似的喷射而出,娘的,只要在三十丈左右的远近里,任是什么敌船也逃不过,包管毁裂燃烧,呵呵,前年子浪云兄弟即曾表演给我看了,只见他一拉右舷铁柄,好家伙,放在那边水上做靶子的一条破船,便马上吃暴飞涌到的强弩、尖石、火箭砸了个稀里哗啦,加上大火熊熊!”
他又笑着道:“独航,假如你在半途上遇着什么贼艇盗船妄图拦截的话,你便可以一开眼界了!”
古独航微笑道:“重责在身,这种机会还是少碰上的好,要开眼界,也等到日后再央请卫少主表演一番了!”
卫浪云这时慢吞吞地道:“本来,我倒想在古总掌旗面前为我那条小船吹嘘一下的,大哥这一描述,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了,总掌旗,一切情形正如大哥所言,船上一共有本岛操作弟兄八名,另厨师一人,船长三十六尺,宽丈二,船上的领班姓胡,叫胡安,你称呼胡老二就行,见面之后,有几句暗语总掌旗要记得,你先开口说:‘千顷碧波壮黄海’,他会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管他,接着说:‘五门甲士勇勿回’,然后,你再表明身份,略示此行原因,便可正式指挥我的座船,直驰‘勿回岛’了!”
赫连雄叮咛道:“可得记清楚呀,独航,别到时忘了暗语,可就真他娘要成了你的名字——独航啦!”
古独航默记数遍,笑道:“瓢把子放心,不会忘记的。”
赫连雄颔首道:“那么,不要耽搁时间,你与少龙马上整装出发吧!”
说着,他又一看早已待行的易少龙,道:“你也一样,留神路上别出岔子!”
两位“蝎子”组织中的首要人物连声答应,纷纷施礼后快步离开大厅,赫连雄也交代其他众人不必留下,等大伙儿全都走清之后,赫连雄才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道:“兄弟,我这就叫人扶你到后面‘大风楼’的客室歇着,那三个大夫约摸也等得够久了……”
卫浪云乏倦地道:“不用扶,大哥,我自己还能走。”
说着,他缓缓站起,随着赫连雄从厅旁的侧门经长廊直往后面的“大风楼”走去。
一面徐步走着,卫浪云边低声道:“大哥,我这一次连番遭人暗算,肉体上的折磨我不在乎,最令我痛心的,就是我的兵器、暗器、信物全丢了……”
赫连雄关切地道:“丢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派人找回来?”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我的那对‘比日锤’留在‘铁血会’里头,暗器,信物,加上一大堆银票金珠则落到‘六顺楼’手上了……”
沉吟了一下,赫连雄道:“你的那对‘比日锤’可要设法取回来,暗器及财宝不要也罢,暗器可另外打造,那点财物丢了也不甚要紧,至于信物么,你何妨改变一个形式再铸一种?原来的宣告废弃算了!”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大哥,信物乃是代表我本人声誉的立信之物,怎能随便改易废弃?暗器我也想再找回来,那对‘比日锤’自是更不用说了,只有银票金珠还无所谓……好在我抓着什么东西也可以当兵刃暗器暂用,在我原来的家伙没有找回之前,便麻烦大哥动脑筋给我凑合两件趁手玩意!”
赫连雄颔首道:“没有问题,我去安排便是。”
忽然,他又问:“你的宝贝马儿‘狂火’可是骑着来的?”
苦笑一声,卫浪云道:“也陷在‘铁血会’了。”
皱皱眉,赫连雄沉吟道:“娘的,你可搞得够狼狈……我们都必须设法看看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和马匹找回来才是,这些玩意全是你的招牌,也委实丢弃不得,否则,你的面子可就大大的无光了……”
耸耸肩,卫浪云无可奈何地道:“先等我养养伤吧,把伤养好再说,指望我可以暂用别的家伙及马匹代替,待过几天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看。”
双目一睁,赫连雄振奋地道:“对了,可请田二叔想想法子,浪云,你这位二叔出名的鬼点子多,他可是确确实实的‘百窍星君’呐!”
一下子也想起了什么,卫浪云笑道:“不错,二叔曾说过,他暗地在我们的几个大对头内部安排了什么妙计,我可问问他看,有没有法子交换回我的那些东西,‘铁血会’里我推断二叔尚未施手脚,不过,他总能想到方法要回来的……”
赫连雄笑道:“我十分相信。”
一路谈着话,他们也已进入“大风楼”,这栋楼阁,乃是赫连雄自家的居住之所,非但布置瑰丽高华,室间宽大,楼里楼外,更是禁卫森严,防守周密,特别的显出一种雍容威武的味道。
客室是在楼下的右边,那是一共两进相连的舒适房间,陈设清雅恬淡,十分宜人,这里,若非赫连雄的生死至交,是不可能住进来的,而赫连雄在外头的生死至交可以说并不多,因此这里的客室几乎终年到头全空着不用,而卫浪云每次到来,便会住在里面,来往的次数多了,他对这间空室也自然的熟悉和感到亲切起来了。
赫连雄亲伴卫浪云入室,里面,早有三个身着纺绸夹衫的中年文士在肃立静候着了,大出赫连雄意外的是,嗯,“斜眼金牙”皮四宝居然也似模似样地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着方步呢。
低咳一声,赫连雄道:“四宝,你怎么也来了!”
嘻嘻一笑,皮四宝抢上一步道:“回禀瓢把子,你忘啦,卫少主每次前来,都是由我随伴侍候哪,这一次他负伤累累,极待医治,我岂可溜之乎也?”
没有好气地哼了一声,赫连雄要卫浪云到内室先行躺下,然后,命令那三名大夫马上开始尽心治疗,同时严嘱皮四宝小心照拂,他自己尚不释怀,又跟着进入探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