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子微扬,卫浪云毫不示弱地道:“乐意奉陪!”
于是,齐刚双目倏寒,沉猛地道:“这一阵,该谁出场?”
齐刚身后,左面的“天皇殿”殿士中,那满脸横肉,相貌粗陋的“反手绝刀”苟荧也已应声走出,他先朝齐刚躬身为礼,然后,朝着这边,用左手指了指犹在喘着粗气的皮四宝,声如雷鸣般道:“滚出来,皮四宝,老子要挑你这个活王八试试手!”
呆了呆,皮四宝不由顿时大怒,他怪叫道:“咦?咦?你他妈拉个巴子是想捡这现成便宜呀?你这狗操的野种,你当皮大爷就不能再收拾你么?”
苟荧狰狞地大笑:“皮四宝,你他妈不要大呼小叫,老子在行道的时候,你还赖在你师母胯下闻腥呢,给老子来这一套你是白饶,是你妈人生父母养的,就上来挨刀,你要含糊了,自己一头撞死也好!”
乱发蓬竖,斜眼变青,皮四宝暴跳如雷:“苟荧,放你妈的狗臭屁!你在大爷面前卖老?简直笑掉你家皮大爷的这两颗龅牙!大爷含糊?含糊你那根驴鸟!好得很,你既是活腻味了,大爷要不成全你便叫对不起你早已上道的列祖列宗,你候着,你爷这就来招你入土了!”
一侧——
卫浪云摇摇头,低叱:“四宝,你给我呆在那里!”
口不关风,唾沫横飞,皮四宝愤怒如狂地叫:“不,少主,我今天非剥了那头瘟猪的皮不可,我要试试他那‘反手绝刀’到底能不能啃了我!”
猛然大吼,赫连雄火了道:“混账,你给老子好好站在那里!”
皮四宝立即垂手低头,噤若寒蝉,但仍是满脸怒色,咬牙切齿,似是恨不能生啃了那苟荧!
这时,苟荧越加狂傲嚣张,他放肆又得意地道:“姓皮的,你想卖命还有人把着不让你卖呢,你这条狗命虽说贱,但也吃人牵着鼻子走,你便甘愿死,却亦没得这个自主之权哪!”
冷冷的,卫浪云道:“苟荧,皮四宝方才力战而回,体能未复,你就想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你这张脸还像张人的脸么?”
突然面色大变,苟荧咆哮:“卫浪云,你要教训我还差了把火,怎么着?不大服气?你可代他出来较量较量呀!”
“呸”了一声,卫浪云不屑地道:“就凭你,我的儿,你还是哪里高到哪里吼吧,要和我动手,姓苟的,你恐怕连个边也不够沾!”
勃然大怒,苟荧吼道:“甭空吹大气,卫浪云,你他妈有种就出来!”
人影一闪,马天行大步踏出,宏声道:“和卫少主比划,你是注定的要栽,老苟,你委屈点,就让我陪你玩一玩,走两趟吧!”
双目如火,红丝满布,苟荧叱道:“你是谁?”
马天行哈哈一笑,道:“‘六指神通’马天行便是你爹!”
脸孔凶恶狠毒,苟荧厉声道:“你是皮四宝的副手?”
厚厚的嘴唇一翻,马天行道:“怎么?还怕侍候不了你?!”
额际青筋浮凸,鼻孔箕张,苟荧咬牙道:“滚回去,姓马的,去换一个像个人样的角色来,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岂配与我苟某人动手!”
宽大的脸膛越发赤红鲜亮了,马天行用他那只生了六只指头的右手点着对方,愤怒地道:“别在这里装你娘的人熊,姓苟的,你以为你是什么?拆穿了半个鸟钱不值,若非你爹我闲着手痒,便凭你,还真不值我来一斗,可笑你尚自认自己攀上了天么?”
他们俩人在一争一吵,卫浪云却不禁有些忧虑了,他舐舐唇,低促地询问赫连雄:“大哥,马天行成么?”
沉着脸,赫连雄愠道:“谁知道?我正在琢磨着该派谁出去,这小子就自行顶了缸,简直鲁莽毛躁,混账之极!”
卫浪云犹豫地道:“苟荧武功强悍,心黑手辣,是邪道上的一流人物,马天行的技艺虽然亦是够猛,但只怕脑筋不及人家转的快,大哥,我看还是叫马天行回来,另外再派个人上去替他!”
重重吐了口气,赫连雄咬牙道:“不成,兄弟,这一召他回来,岂非显示着马天行的低头软弱?如此措施,不但马天行尊严扫地,连我们也同样面上无光了!”
连连摇头,卫浪云道:“但大哥,这至少总比栽了跟斗送了命来得好呀!”
缓慢却坚定的,赫连雄道:“为了争口气,为了维护威严,兄弟,便是栽了跟斗,送了命,亦只好如此了……”
怔了怔,卫浪云喃喃地道:“也罢……”
此刻,场子里——
苟荧已自背后抽出他那柄缠了红绸的锋利钢刀,他慢慢退后三步,狠辣地咧嘴笑道:“不是我硬要宰你,是你自己送死,并非我愣要剐你,是你自家不识进退,姓马的,你认了吧!”
手中的“九环刀”微斜,“哗啷啷”的金铁震抖声响清脆地扬起,马天行面色如常,粗狂地道:“去你娘的那条腿,要干就干,还在那里咕哝些什么邪儿?你甭替你爹担心了,我说儿!”
目光冷酷生硬,苟荧注定马天行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没话说了?”
马天行厚唇一嘟,“嗤”了声:“你还不动?”
苟荧毫无笑意地一笑:“你这么急着上道?”
马天行狂笑道:“走着瞧吧,姓苟的,你看看是谁急着上道?!”
“呔!”一声厉叱出自苟荧口中,有如凭空响起了个旱雷,而随着这声叱喝,一抹寒光已掠向马天行咽喉!
蹲身、侧首、移步,三个动作化成了一个,马天行的“九环刀”也在一片“哗啷啷”暴响声中猛斩敌人双胫!
猝然凌空反弹,背朝马天行,苟荧的红绸钢刀蓦地换在左手,由下往上,飞快挑削!
斜掠,马天行大喝着,刀光如雪,猛斩狂砍,凶悍反扑,而苟荧却行动似电,弹跃穿闪,左手完全采取与众不同的路数出招,一下由左往右,一会由下挑上,且大多数的动作都是背朝敌人,以一种怪异莫测的反手方式挥刀,其攻势之凌厉迅捷,简直已入化境,只见刀如练,芒似电,蓝汪汪的寒刃宛似已幻为一波波、一溜溜的流光碧浪,那么汹涌澎湃,围向对方!
于是——
在十五招之后,马天行也已险象环生,心浮气喘,攻拒之间,可以看出迟滞缓慢多了!
“皇鼎堡”那边,自齐刚以下,每个人都流露出得意又振奋的神色,甚至连“铁血会”方面的人马也开始喝彩叫好起来,显然的,他们全似隐约看见他们的敌人——马天行不久之后那种溅血横尸的情状了!
当然,局面的恶劣,“蝎子”这边也是一样洞若观火的,有些沉不住气的“蝎子”儿郎已经暗暗鼓噪起来,大有不顾一切,冲上去混战一场的意思!
赫连雄回过头来,向他的手下们狠狠瞪了一眼,勉强镇压住他们激怒,然后,他低促的向卫浪云道:“兄弟,马天行挺不住了!”
卫浪云咬咬牙,道:“救他?”
略一考虑,赫连雄摇头道:“不行。”
卫浪云急道:“为什么不行?”
沉重的,赫连雄道:“怕要落个背信毁诺之名!”
于是,卫浪云默然了,他自是明白,武林中人,最重言诺,答应了什么,便拼着卖了老命也要实践诺言,否则,一旦失信,不仅会被天下同道看不起,就在江湖上也无立锥之地了——那种尊严的丧失、名声的玷污,是痛苦莫名的,甚至比千刀万剐犹更要来得令人不可忍受……
斗场中,兵器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麻,火星四溅,刀光辉映得耀人的眼,苟荧突然单足拄地,连连飞旋,在飞旋中,刀挥如虹射电掠,逼得马天行步步后退,瞬息里,苟荧倏忽翻身,刀走偏锋,“呼”地一弹,由他胁边反臂倒切,只见血光立喷,马天行狂嗥一声,“九环刀”也已脱手坠地!
当“九环刀”落地的“哗啷啷”震响犹未静止,苟荧又猛地转身,正面十九刀暴挥,马天行的四肢分脱,头颅抛空,甚至连他那粗大的身体也几乎被斩成了一块一块,浓稠的鲜血混合着花花绿绿的肚肠,就像打破了一个南瓜似的,瘰疠流淌了一地,马天行的脑袋则飞甩在三丈之外,还在地下骨碌碌地滚,但是,这时的马天行,只怕任谁也认不出他是马天行来了!
一刹间,赫连雄面如死灰,周身在不可察觉地簌簌轻颤,他双目圆睁,握拳透掌,仅从紧闭的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好狠!”
卫浪云也不由气涌如山,双目尽赤,他微微抖着声道:“这畜生——他简直把马天行凌迟了!”
此刻——
浑身染血的苟荧倒提红绸钢刀,连正眼也不向地下分尸数处的马天行看一下,他狂厉地大吼:“看见了?‘蝎子’的乌龟孙们?你们可看见了这就是你们为虎作伥,当人爪牙的结果!我叫你们横,叫你们傲,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们这群光会吹大气唬人的银样镴枪头!”
在一阵死寂之后,突然,像疯狂了一样,皮四宝猛地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两名手下,往前冲出,口中凄怖地尖嚎:“老马啊,你慢走,我这就把那狗操的野种来陪你上道——”
赫连雄大吼:“站住!”
可是,也已来不及了,皮四宝已经抢出了五步之外!
就在这瞬间,斜刺里,一条乌黑闪亮的皮鞭已“嗖”的锐响,有如一条怪蛇般飞卷而出,比闪电还要快,一下子缠住了狂扑中的皮四宝足踝,这条粗若儿臂似的皮鞭立即暴扯,于是,皮四宝便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回摔跌,“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一个箭步,赫连雄兜胸拎起皮四宝,兜头盖脸就是四记大耳光,愤怒已极地咆哮道:“你这不知轻重、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打死你!”
他那巨灵之掌第五次正待扬起,一侧,卫浪云已急忙伸手拦住,他急促地道:“大哥,你疯了?再打下去皮四宝能叫你掴晕,这是什么时候?岂能动了三昧真火?”
一把将也已晕头晕脑、鼻口流血的皮四宝推向两名手下,赫连雄恨得一个劲地跺着脚:“娘的皮,你看看,你看看,这还得了么?敌前抗令,我要这王八蛋回去好看,可恶的混账!”
正在缓缓收回那条蟒皮鞭的古独航这时微微叹息,低声道:“皮四宝的事,回头再说吧,瓢把子,他受的刺激太深,马天行是他的副手,情同兄弟,也难怪他受不了。”
赫连雄愤然道:“马天行也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伙伴,莫不成我就不伤心?死一个也已够惨的了,皮四宝这王八蛋,却想再凑上一个,他是要活活气死我!”
古独航冷凄凄地道:“别急,瓢把子,我们要他们‘眼前报’!”
咬牙切齿,赫连雄道:“给我狠宰!”
朝后一挥手,古独航派出四名手下去场中收了马天行的残骸,站在那边的苟荧仍在嘶哑地吼:“现在还有哪一个?他妈的,你们全是些呆鸟么?有种的就再出来呀,怎么?都吓破胆了?你们‘蝎子’就是像这般熊样混到今天的么?”
卫浪云皱皱眉,道:“这小子八成是个杀人狂,脑筋不正常。”
古独航平静地道:“我想出去会会他。”
摇摇头,赫连雄道:“且慢,独航,还有更重要的敌人需要你去应付——”
卫浪云也道:“总掌旗,你出去也是白出去,他们不会让这狂人再接第二场的,你一上阵,包管对方又会再换别人上来——”
轻轻的,“断耳”易少龙走了上来,他安详地道:“这一阵,请准由本旗上。”
沉吟着,赫连雄道:“合适么?”
易少龙深沉地道:“生死由命,瓢把子,现在是为整个组织的声誉,维护士气之际,个人存亡,已算不得什么了。”
一咬牙,赫连雄道:“你去!”
易少龙躬身道:“遵令!”
一边,卫浪云缓缓地道:“记住,‘稳扎稳打’!”
笑笑,易少龙道:“多谢少主提示。”
说着,他大步踏出,目注那尚在扬威耀武的苟荧,洪亮地道:“朋友,我来请教!”
血迹斑斑,形色狰狞的苟荧狂笑道:“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易少龙,今天只怕你也得跟着你那伙计到黄泉道上去叙旧了!”
易少龙不动声色地道:“怕仍得烦请你送上一程!”
满脸的横肉一扯,苟荧大吼:“老子是乐得相送!”
随随便便地一站,易少龙阴沉地道:“那么,你还等什么?”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儿,后面,齐刚已大声叫道:“苟荧,你回来歇着!”
回应一声,苟荧狞笑道:“姓易的,你别失望,我们仍旧有人送你上道,虽说人选不同,但目的一样,反正,任哪一个送,你也终归要上道就是了。”
易少龙冷冷地道:“很遗憾没有经你之手。”
恶狠狠,苟荧道:“如果你命大,姓易的,咱们早晚能碰上!”
易少龙生硬地道:“这是我无比期盼之事!”
重重一哼,苟荧不再多说,他回转身,大步走向自己阵营中去。
带着一扶阴凄凄又恶毒毒的得意微笑,齐刚踏前两步,道:“易少龙,方才卫浪云也已说过,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皮四宝走了邪运,伤害了本堡的人,本堡却难以找他出气,因为本堡上下全是讲信义,重言诺的,同样,苟荧摆平了你们的人,你们也仍然不能乘他力疲之际加以攻袭,不错,你们是恨,但我们又何尝不恨?”
易少龙表情冷漠,他沉缓地道:“如今不是讲这话的时候。”
齐刚硬邦邦地道:“你这么急么?”
目光寒凛如冰,易少龙道:“我认为,在什么情形之下就该做什么事,齐大堡主,现下我们不需要解释与说明,只需要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浓眉倏竖,齐刚怒道:“你以为你能翻上天去?”
冷冷一撇嘴,易少龙道:“何妨一试?”
齐刚定定地注视着易少龙好一会,头也不回地叫道:“这位乃是‘蝎子’中六旗的首席旗主‘断耳’易少龙,弟兄们,哪一个上来与他会会?”
后面,站成一排的“皇鼎堡”“天皇殿”的队列里,“血魔子”夏彤越众而出,他那只特别扁阔的鼻子微微翕张,语声粗粝地道:“堡主,咱来了。”
险诡地笑了笑,齐刚颔首道:“夏彤,须知易首席旗主并非等闲之辈呢!”
虬髯猬张,夏彤怪枭似的狂笑一声,道:“回堡主,咱这几下子堡主你也见过,嗬嗬,大约也不会像娘儿般不顶搓捏吧?”
齐刚道:“很好,你自家仔细点。”
夏彤倨傲地道:“没什么不得了,堡主,砍掉脑袋也不过就是碗口大的疤!”
缓缓退回,齐刚阴沉地笑道:“你最好琢磨怎么摘取对方的脑袋才是正经!”
侧身,夏彤右手轻轻按在他悬挂在胯边的一只圆形皮囊上,这只皮囊是用一种灰白色的软皮所制就,大小比诸一个寻常人的头颅还要大上一半,囊顶尚缀连着一卷白色丝索,而索尾便执在夏彤左手上,看不出他这具皮囊是做什么用的,可是,却显然亦乃是一件武器,可以断言的,这更是一件十分狠毒犀利的武器!
易少龙的家伙却没有这么神秘,他只在手上握着一柄锋利微弯的“青月刀”,刀身青芒如霜,澄滢闪泛似一泓秋水,安静的,他看着凶神恶煞的敌人,渊渟岳峙般动也不动。
走上几步,夏彤吼道:“姓易的,你出手吧!”
易少龙平和地道:“强宾不压主,夏彤,还是你先请。”
怪叫一声,夏彤跋扈地道:“咱先动手是欺侮你,你知不知道?咱只要一出了招,只怕你小子这一生就再也还不了手了!”
冷冷的,易少龙道:“恐怕未必。”
扁鼻子越发扁了,夏彤虬髯倒竖,吼道:“你这邪龟孙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酒”字才自夏彤嘴里滚出了一半,青月刀的刀尖那么快伦无比地来到了他的鼻尖,仅只闪了一闪!
鬼嚎着翻跃,夏彤目不视,身不转,“呼”声响,他胯旁悬挂的皮囊已经笔直飞兜易少龙,这一刹那,皮囊的囊口“唿啦”张开,老天,那囊口四周竟然嵌镶着一圈半寸宽的,锋口朝内的利刃,只要套到人的头上,则必将人的脑袋套割下来无疑,原来,夏丹使的却是这么一种歹毒武器!
有如流云般绕开,易少龙刀走似流光飞虹,层层叠叠溜亦织,一下子便九十九刀各自不同的方向却在同一时间攻上!
“血魔子”夏彤果然不同凡响,他旋走翻腾,在刀刃与刀刃的极小空间闪掠回舞,动作的迅速,简直匪夷所思,他那庞大的身躯却有着这么灵活的提纵,委实大大出人意料!
蓦地,夏彤的皮囊又凌空兜下,其准已极,稍差一线掠过易少龙的耳边,易少龙便侧身而出,青月刀翻戳成滚荡的青碧光浪,在他突兀的折转下,左手暴挥,他衣袖之内一条细窄得仿佛小指般的寒光也已倏射倏收!
是的,这是易少龙的绝活之一“青蛇针”,说是“针”,其实乃是一柄宽只二分,长有尺寸的淬毒短剑,以皮筋连于剑柄,贴于肘间,在挥手之下随时可以脱袖飞出,伤敌自回,这“青蛇针”只要划破一点表皮,则见血封喉,不出七步,是一种狠酷至极的暗器兼兵器!
夏彤在一个大仰身之下,才险险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他狂挥着皮囊,一次又一次地罩向易少龙,边扯开嗓子怪吼道:“众人养的狗杂种,你竟然用暗器暗算咱夏大爷啊,你看大爷要怎生整治你!”
易少龙身形疾若矫龙,霎时前,霎时后,一会东,一会西,青月刀神出鬼没,犀利如电,倏然上指下削,蓦而又左斩右砍,变化莫测,刀锋带起锐啸,宛似漫天的风云全招引来了!
而夏彤也毫不示弱,他行动凶猛,出手狂野,像是一头疯牛,皮囊在“呼”“呼”的响声里旋荡飞兜,往四面八方投套扣戴,非但准头丝毫不差,其快捷的程度更是令人心悸,他的攻拒速度一快起来,简直就像有数十个皮囊在空中穿射飞舞一样了,威势好不凌厉!
这时,双方已经拼斗了近三十招!
因为方才马天行的惨死情状印象深刻,赫连雄不禁忧心忡忡,人一瞬不瞬地注视搏杀的进展,忍不住连连低叹:“真急煞人了……少龙的功夫非常老辣嘛,娘的,怎么今天一上阵却这久还收拾不下对方来?”
卫浪云小声道:“别急,易兄栽不了的!”
搓着手,赫连雄咬牙道:“这小子今天似乎有些失常!”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见得,大哥,你甭忘了他的对手也不是易与的人物,夏彤岂是能这么简单放倒的?在西北一带,他可是个人王哪!”
赫连雄担心地道:“如果这一阵又输了,娘的,我就亲自上!”
卫浪云不同意地道:“你在开玩笑,大哥,你一上,齐刚十之八九也会出头,万一你伤在老齐手里,眼前这出戏大伙都甭唱了!”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打蛇要打头,咱们要打敌人的头,可不能叫人家敲了我们的头,否则,‘蝎子’就惨啦!”
脸上泛出油晃晃的红光,赫连雄恨道:“娘的,这遭叫人家当头一拦,我就知道不是个好兆头,果然不错,这等于吃对方包围了,他们陷阱早布,显然是我们自己这边走漏了风声,就不知是哪一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卧的底!”
卫浪云冷静地道:“从他们的布阵人马来看,大约他们尚不知道我方这次乃是倾力而出的,他们极可能只探悉了‘蝎子’一股的行动而已,要不,老齐不会离巢轻出,这一点对我们是大大有利的,大哥,等着看‘勿回岛’与田二叔的人火烧‘皇鼎堡’的老窝吧,那时,再瞧他们是怎么个惊慌法!”
赫连雄愤然道:“你是说,是‘蝎子’内部泄了消息?”
卫浪云低声道:“一点不错。”
迟疑加上惊怒,赫连雄讷讷地道:“那……会是谁呢?”
卫浪云冷笑道:“会找出来的,现在不是研讨这件事的时候,大哥,等我们回去再探查吧,奸细跑不了!”
赫连雄痛恨地道:“老子只要找出这人,必定将他剥皮抽筋!”
一扬眉,卫浪云接道:“再挫骨扬灰!”
他们口中说着话,目光却是片刻也没离开过斗场,这时,拼战中的两人已突然展开了生死一发的豁命狠斗——显然,已经到了胜负将分的关头了!
夏彤狂啸着,左掌暴挥,在一波波的强劲罡力中,他右手的皮囊交互投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易少龙则步步紧贴,闪挪游移,彼此间的动作俱是其快无比,逐渐险危,空气中,似已飘起隐隐的血腥味了!
倏而——
迎着搂头罩下的皮囊,易少龙平射而起,捷如脱弦之矢,“嚓”的一声,血光暴现,这位“蝎子”六旗之首的右边面颊连皮带肉整个被刮掉了一大片——包括他那只早已断了一半的右耳!
就在血肉横飞的一刹,易少龙的青月刀已猛然挥斩向对方皮囊,不分先后,他急速滚进的身体也仿佛圆球的一般撞进了夏彤的怀中,于是,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尖长嚎叫颤悠,拔尖入空,响彻四周,夏彤双手紧捂胸口,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在他往后倒退的瞬息,可以清楚看见易少龙袖中的“青蛇针”正自他多肉宽厚的胸膛之内缩回!
两只眼瞪得铜铃也似,夏彤嘴巴大张着,扁大的鼻孔粗重地喘息,他那凶恶可怖的面孔上是一种无比惊恐愤怒的表情,他像是想说什么,但尽管张大了口,舌头却僵硬得转不过弯,连一个字的音韵也吐不出,喉咙里咕噜着一阵阵的痰响,这位“皇鼎堡”的强者猝然五官扭曲,脸色急速转灰,就那么沉重得似半截山一样仆倒于地!
十步之外,夏彤的那具镶刃皮囊也已被斩成两半,有如一双软瓢似的躺在那里,在夏彤尸身之旁,易少龙疲倦又冷漠地卓立着,他的右边面庞已经变成血肉模糊,猩赤一片了!
“蝎子”方面并没有人欢呼,但是,那种振奋与快意却是可以明显看出来的,此刻,两名“蝎子”大汉快步奔上,欲待搀扶易少龙,易少龙却挥挥手,步履坚定沉稳地自行走到赫连雄跟前!
赫连雄大大地赞誉:“干得好!”
苦笑一下,易少龙道:“幸不辱命,瓢把子!”
双颊的肥肉一颤,赫连雄低声问:“别的地方没有伤到吧?”
指指右脸,易少龙道:“托瓢把子福,只此而已。”
点点头,赫连雄道:“马上去包扎!”
微微欠身,易少龙退了下去,卫浪云不由叹了口气,道:“易兄这一下损失不少!”
赫连雄诧异道:“怎么说?”
卫浪云低声道:“他本来号称‘断耳’,如今恐怕要变成‘无耳’了!”
有些啼笑皆非,赫连雄斥道:“什么场面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吁了口气,卫浪云道:“我是叙述心中所感而已,大哥。”
一侧,古独航开了口:“这一下,‘皇鼎堡’那边沉不住气了!”
卫浪云与赫连雄急忙移目望去,嗯,可不是,对方也已派人抬回了夏彤的尸体,现在,齐刚正满面怒容、跺足挥臂的向他的手下人叫嚣着什么,由于隔得远,加以齐刚的语声又低又快,听不清晰他在说的什么,但是,有一点却可以确定,齐刚并非在安慰他的爪牙,十有十成是在向他的手下们发怒了……
唔,“皇鼎堡”那边可不真叫窝囊么?
抬头望着“孤围山”的方向,赫连雄有些焦急地道:“不晓得田二大爷与展岛主的人马到齐了不曾?怎的还一点风声没有?我们在这里兜着头硬干,他们还不趁虚动手,时机一过,事情就麻烦了,唉,真是急死人了……”
悄悄一扯赫连雄衣角,卫浪云轻声道:“大哥,莫露形色!”
赫连雄搓着手道:“午时已到啦,兄弟……”
卫浪云镇定地道:“等着瞧吧。”
这时,古独航阴沉地道:“下一步,看看齐刚这老小子要怎么办,我琢磨他十之八九会恼羞成怒,来一场大开打!”
哼了哼,赫连雄道:“除非他不要脸了!”
古独航平静地道:“像齐刚这种奸枭之雄,没有做不出来的事,瓢把子,他若把脸一抹,还管什么仁义信诺?!”
赫连雄愤然道:“他如这样,老子也不含糊,大家全开打,有什么大不了?娘的,老子赤脚还怕他穿鞋?”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彼此彼此吧,早晚免不了一场混战!”
突然,赫连雄道:“齐刚回过身了。”
卫浪云瞧着面如严霜的齐刚,低笑道:“这老小子恐怕气疯心啦……”
对面,齐刚站定,长长吸了一口气,沉缓地启口道:“现在,我们继续下去。”
卫浪云嘲弄地道:“怎么?老齐,你不交代两句‘过门’?”
狠毒地盯着卫浪云,齐刚酷烈地道:“且莫得意过早,卫浪云,你切莫得意过早,从这里,隔着终场还遥远得很呢!”
一挥袍袖,卫浪云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老齐,你心里有数,到底是谁才在最后笑,终场之时,大约不会是你们吧?”
齐刚凛冽地道:“我看却必然不会是贵方!”
卫浪云慢条斯理地道:“这恐怕难下断言喽!”
冷厉的,齐刚回头叱道:“上了!”
于是——
“皇鼎堡”“天皇殿”殿主,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寒君”胡双玉缓步而出,他一身红袍,闪闪映亮,有如流灿着一身的血光,雍容又威猛的,他先向齐刚施了礼,冷漠站定。
齐刚看着他手下的第一位能人,语意深长地道:“全看你了,胡殿主。”
胡双玉平静地道:“死而后已。”
没有再说什么,齐刚默默退下。
有些怔愕,赫连雄小声道:“娘的,他们真是输恼啦!竟连这等厉害角色都派了出来,姓胡的可是‘皇鼎堡’拔尖的高手啊!”
卫浪云低沉地道:“胡双玉乃‘皇鼎堡’第一殿‘天皇殿’殿主,也是‘皇鼎堡’自齐刚以下的第一个强者!”
抿抿唇,古独航道:“他显然是准备拼命来的,不可轻视!”
光秃秃的脑瓜顶上见了油汗,赫连雄忧虑地道:“我们派谁上呢?”
卫浪云一笑道:“还是我上去和他赌一场吧!”
古独航忙道:“不行!”
一皱眉,卫浪云道:“为什么?”
凑近了些,古独航道:“少主别忘了他们还有一个最厉害的人物在一旁虎视眈眈地掠阵呢,这人势须少主对付——”
卫浪云道:“齐刚?”
点点头,古独航道:“正是。”
略一犹豫,卫浪云道:“不过,我们也还有——”
不待他说完,古独航已抢着道:“这一阵,我上最合适,彼此的身份地位相似,而我自信功夫上也不会差他什么,少主与瓢把子留在最后压轴吧!”
赫连雄有些难下决断地道:“且慢,独航,我们再斟酌一下——”
古独航凛然道:“不用再斟酌了,瓢把子,我去最适当,姓胡的可以做到死而后已了,我姓古的也不会输他一眼!”
赫连雄心烦意乱,正想再说什么,早已站在场中的胡双玉已冷酷又阴森地开了口,道:“我想,这一场我们是否可以变更一下方式?”
卫浪云生硬地回答,道:“什么方式?”
那么冰冷地一笑,胡双玉道:“我的意思,这一场,我想指定一个人出来玩玩,当然,假如那个人不屑于和我动手——或者不敢与我动手,也可以免掉另换别人!”
暗骂一声,卫浪云平静地道:“你不用以口舌吊人,姓胡的,你不妨先说说看,你先生是相中了我们这边的哪一个?”
眼角一瞄,胡双玉傲凌地道:“凭我这个身份地位,当然不会看中那些不置一哂的小角色,这点,想阁下也心里有数吧?”
笑了笑,卫浪云道:“当然,嗯,当然——”
做了个奇特的表情,他又道:“让我猜猜,胡大殿主,你选上的可是——在下区区?”
冷兮兮地一笑,胡双玉道:“胡某人对少主你,还不敢高攀,更明确些说,你的劫数并非应在我手上,不用多久,自然会有人来超度少主你!”
卫浪云淡淡地道:“我等着,倒要看看是哪一位有这般好心。”
不耐烦了,赫连雄大声道:“胡双玉,你他娘少在这里卖关子,没人有这多闲功夫和你磨牙,你说,你想找我们哪一个来制你?”
寒冽冽地一笑,胡双玉慢吞吞地道:“就是你吧,赫连雄大当家!”
赫连雄微怔之后随即狂笑,他手指点着胡双玉道:“姓胡的,你挑我?”
微微颔首,胡双玉毫无表情地道:“怎么?你还有什么高见?”
秃顶发亮,双目圆睁,赫连雄吼道:“你以为,姓胡的,你就能翻上天了?”
胡双玉冷然道:“至少,我想宰着你试试!”
哇哇怪叫,赫连雄气得筋浮目赤,咆哮道:“宰着我试试?好个不自量力的狂妄东西,就凭你?他娘的,老子看你是叫鬼迷了心窍啦!”
夷然不惧,胡双玉严静地道:“光在那里大呼小叫是呼不住人的,赫连大当家,你就平平心,静静气,替你的手下们树立一个不惧不畏的好汉楷模吧!”
猛一咬牙,赫连雄简直连肺都快鼓破了,道:“你——你他娘的红口白牙,胡扯八道,你在放你娘的些什么狗臭屁?你当老子是含糊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双玉寒森森地道:“既是不含糊,大当家,你还在等什么?”
这时——
古独航挺身而出,冰凉地道:“胡双玉,你要与我们瓢把子较手,恐怕还不是那块料,我古某人不才,便陪你走上两趟!”
阴恻恻地笑了笑,胡双玉道:“我不找你!”
厉烈的,古独航道:“那么,你也不配与我们瓢把子对垒!”
一仰天,胡双玉道:“只怕是他不敢!”
大吼一声,赫连雄叫道:“独航回来,我本是想留在后面等着掂掂齐刚的分量,不愿与这等奴才角色耗力,如今人家既然坚持送死,老子不成全他还反叫他看扁了,娘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不抖漏他他还自以为就是天下武林道众人的祖师爷了!”
迟疑着,古独航小声道:“合适么,瓢把子?”
赫连雄气涌如山,道:“管他什么合适不适合,老子这遭不活剥了姓胡的小子便誓不下场,独航,你与卫少主压住阵脚!”
古独航低促地道:“瓢把子……请再斟酌!”
怒吼一声,赫连雄吼道:“不用说了,还斟酌个鸟!”
静默不言的卫浪云此时仿佛也决定了什么,他小声道:“大哥,你如今下场也好!”
赫连雄愤恨地盯着场中卓立的胡双玉,气冲冲地道:“老子非剐了那厮不可!”
凑近半步,卫浪云道:“胡双玉功力之佳,也已达于顶层,大哥虽说造诣浑厚无比,亦千万粗心大意不得,免为所乘!”
哼了哼,赫连雄道:“知道了!”
卫浪云低沉地道:“大哥上阵吧,这里一切有古总掌旗与我在,错不了的,再请大哥小心!”
赫连雄咬牙道:“我要先敲掉那小子满口白牙!”
就在赫连雄庞大的躯体开始朝外移动的时候,古独航靠近了卫浪云,他低促又紧张地道:“少主心中是否已有腹案?”
轻轻点头,卫浪云道:“不错——”
他目光四扫,又快又轻地道:“赫连大哥与胡双玉这一仗打下来,不论孰胜孰负,跟着起的必是一场大混战,原因很简单,若是胡双玉打赢了,我们定然军心激愤,不可收拾,反之,赫连大哥赢了,对方亦会有同样反应,这两个上阵者全是双方壁垒中最重要的人物,任是哪一边也忍受不了那种吃瘪的打击——”
古独航连连颔首,急问道:“少主之意是?”
卫浪云决断地道:“不论赫连大哥胜负,我们都要趁势反扑,全面攻击敌人!”
顿了顿,他冷静地笑道:“赫连大哥如现败象,我们万不能坐视不救,因而必须展开混战,赫连大哥如果胜了,‘皇鼎堡’那边不待我们动手,也会先行撒野的!”
古独航疑惑地道:“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岂会背信?”
卫浪云冷笑道:“若是不信,总掌旗,你瞧着吧!”
现在——
赫连雄已经和胡双玉面朝面地对上了,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大约只有五尺左右。
尔雅地一笑,胡双玉道:“请取兵器。”
赫连雄大声道:“兵器?什么兵器?”
长长“咦”了一声,胡双玉故作恍然之状,道:“我倒忘了,几十年来,赫连大当家素无敌手,仅凭一双肉掌便打遍天下群英了,不错,用不着兵器,你这双手,便等于是兵器了……”
怪笑一声,赫连雄狞厉地道:“去去去,给老子耍什么花招?你拿你的家伙吧,谁也知道我姓赫连的只靠一双肉掌起的家,从来没有使过一块破铜烂铁,你犯不着绕弯子证明你的无赖,没有人说你这样做是占我的便宜!”
胡双玉刁滑地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正怕人家说我欺侮你赤手空拳!”
赫连雄怒道:“只怕要你狗命的就正是我这双赤手空拳。”
微退半步,胡双玉道:“命在这儿搁着,赫连大当家,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
“嗤”了一声,赫连雄气涌如山,道:“我就叫你试……”
胡双玉的行动宛如一片飘忽的风,只是那么一晃,整个身体也已凌空,有若一朵红云般腾飞而下!
暴叱如雷,赫连雄钉立原地不动,两掌交叉猛挥,旁人眼里仅只看见他这一动作,其实,他已经劈出二十六掌了!
赫连雄的掌劲,是正宗的“大力金刚掌”,此等掌力乃纯粹阳刚之劲,含有至精的内家真气,可以碎石如粉,洞壁颓革,威势之大,弥足惊人,当今之世,练有这种来自正统武学的掌力者,也已有如晨星了……
陡然间——
胡双玉在半空飞快翻滚,一个空心跟斗紧接着另一个空心跟斗,竟然一口气悬虚做了二十六次翻滚,而赫连雄的二十六掌,便全部带着呼轰罡力,稍差一线地掠过胡双玉身侧统统落空!
似乎来自九天,那猩红的袍袖膨胀旋舞,胡双玉长射而至,手中银芒如电,璀璨耀目——一柄奇异古怪的缅刀,一柄宽窄如人食指,软韧似带,长逾丈许的精炼锋利缅刀!
这种又细又长又锋利的缅刀,是所有兵刃种类中最罕见,最珍贵,也最难练的一种,它有个名字,叫“一丈红”,所谓“一丈红”,其中也有名堂,因为有心练习这种兵刃的人,必须接受的要求就是要有不怕自己受伤的胆量及决心,这“一丈红”抖开长有寻丈,但练不到家的人只要抖刀出手,哪怕丝毫生错,也极可能自家先被软韧锐利的刀身割伤,不过,要是练成了功,则大多抖刀出手立即创敌!这种名叫“一丈红”的缅刀便是这个意思:不管执刀者是谁,舒展刀身之后必将涉血(红)——敌人的血,或是自己的血!
细窄闪耀的刀刃划破空气,响起尖锐的啸声,那啸声像是鬼哭,也宛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凄号,“嗖”“嗖”“嗖”……
庞大的身形运转得有似狂风赶云,赫连雄以一种奇特的回旋步法荷摆柳摇般急速腾挪,只见银蛇也似的电闪一溜溜擦过他的身边,倏现又灭,倏灭又现,串连成一条条的光带,仿佛流星的曳尾在交相穿织,明亮灿耀,令人目不暇接!
于是,很快的,他们已交手七十招了!
空气是寂静的,不,是凝冻的,生涩的,也是血腥与战栗的,斗场中人影在飞、在闪、在转、在奔,看不出谁追谁,也看不出谁迫准,两个人幻成了两条淡蒙蒙的烟雾,而烟雾又融隐在弥漫的尘灰里,只见银亮的寒光在以惊人的快速掠射,雄浑的劲力在呼号中冲激,双方的出手换招,攻拒挪移,早就不是大家所能看得清楚的了,这,可不是一场龙争虎斗?
一身深沉若谷的古独航此际也不禁面上变色,他暗暗吸了口冷气,忧虑地压着嗓门道:“少主——想不到……”
卫浪云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场中发展,他眼角也不斜一下,低缓反问道:“什么想不到?”
古独航沉沉地道:“胡双玉这小子的功力竟然高到这等地步!”
点点头,卫浪云坦诚地道:“是的,比我们想象中高明不少——这也难怪,否则,他凭什么雄踞‘皇鼎堡’第一殿殿主?”
抿抿唇,古独航道:“依少主看,当家的制得住他么?”
卫浪云客观地道:“本来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纵然赫连大哥将赢得很艰辛,但也必胜无疑,可是,如今却不敢说了,这小子如此凶顽,倒好令我忐忑……”
目光定在前面,他瞧了一会,又道:“总掌旗,赫连大哥出手捷猛,有如雷电,劲力悠长,镇定稳健,雄风依然不减当年,而胡双玉身法凌矫,招回狠厉峭险,锐不可当,亦非易与之辈,据我看,今天他们这一战麻烦大了!”
喃喃的,古独航道:“也已超过百招啦……”
卫浪云低声道:“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单挑单地干下去,莫说百招,恐怕再加上三个百招也不容易分出胜负来!”
古独航焦灼地道:“少主,你的意思?”
卫浪云双目发光,他悄声道:“你的人全准备好了?”
微微颔首,古独航道:“只要一声号令,随时可以行动?”
用力吸了口气,卫浪云道:“等一会,由我单挑齐刚——”
古独航惊道:“但是,若万一有失——”
“嘘”了一声,卫浪云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若是万一有失,也只好任它‘有失’吧,那亦只能怨我学艺不精,命运不济……”
咬咬牙,古独航道:“遵谕。”
卫浪云道:“不敢,总掌旗。”
顿了顿,古独航道:“可是听候少主号令行动。”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我便放肆一遭了。”
笑笑,他又道:“搞得好,说不定我还可以再僭越你的权,搞不好,恐怕也就只此一遭啦!”
古独航苦笑道:“少主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卫浪云道:“托你福。”
蓦然间,斗场中响起一片隐隐滚动的风雷之声,几乎不分先后,一串尖锐凄厉的兵刃破空长啸也跟着扬起,这两种声音合在一起,简直就能撕裂人们的耳膜,将人们的神智全瓦解了!
顿时色变,古独航脱口叫道:“不好,瓢把子在豁命干了——这是他不到生死关头决不施展的绝活——‘天雷六掌’!”
卫浪云镇定逾恒地道:“我知道,假如我看得不错,姓胡的也拿出他吃奶的本事来了,那是久已失传的‘古漠派’绝技——‘鬼刀流’!”
像是铁杵似的劲力呼呼轰轰地挟着雷霆之威扫荡掠击,一波接一波,一轮跟一轮,串连续合,不止不息,而银蛇似的光芒则宛如极西的流电,带着森森的寒气,穿射纵横,幻起无际的光圈,光弧,又洒出千奇百怪的光条,光影,天地之间,似乎在一刹里全被这些东西所充斥了!
于是,快得不容人们眨眼——
赫连雄狂吼着打着旋转自战圈中连连翻出,每一旋翻,由于身体的转动,便溅洒起一轮一轮的鲜血,他的胸前、小腹、双腿、两臂、包括面孔,竟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痕,猩红的皮肉全都鼓挤着倒翻向外,其状凄厉可怖,惨不忍睹!
就在赫连雄旋出圈子的一刹,胡双玉也倒弓着背,宛如突然失去重量似的飞向半空,一大口热血喷洒向下,整个人软软地反栽下来、手上的“一丈红”,也抛出了老远!
这时——
“雕花笛子”公冶羊奋起拔空,接抱住坠落的胡双玉,这边,“铜头”陶辉也带着个人飞快奔上扶下了赫连雄!
情势紧急,卫浪云连检视赫连雄的创伤都来不及了,他大声向陶辉道:“我大哥会不会死?”
匆匆一看业已陷入虚脱的赫连雄,陶辉急切地道:“伤极重,但有希望救回来!”
一挥手,卫浪云叫道:“扶下去,你负责我大哥安全!”
答应一声,陶辉刚将赫连雄扶下,古独航已悲愤地道:“他们先毁诺了!”
卫浪云移目瞧去,可不是,齐刚正在挥臂叱喝,对方的人马已经迅速往这边冲了过来!
狂笑入云,卫浪云叫道:“我算计得不差吧?总掌旗!”
古独航双目如火地道:“我们要为瓢把子报仇!”
卫浪云大吼道:“你还在等什么?”
双臂高举,古独航嘶哑地道:“蝎子儿郎,狠宰啊!”
一声石破天惊的喊杀声响起,两百余名蝎子大汉立即分向两边冲上,只见刀赛雪,势如虹,杀气腾腾,须臾之间,“皇鼎堡”、“铁血会”、“蝎子”三方面的人马已经混战成了一团!
古独航对上了“铁血会”的当家“鬼头判”太叔上君,“断耳”易少龙则与“反手绝刀”苟荧及那叫丛良的白脸汉子厮杀在一起,“金狐”盛名扬手中一条三节棍力敌“皇鼎堡”“首保殿”殿主“响铃刀”黄九,“大力神”葛未全则更是了得,他一只粗若儿臂、长逾丈二的纯钢“二郎棍”,却独挑了对方“天皇殿”的“二煞尊”官昭、尤蔚,外加上“首堡殿”的其余三名好手!
皮四宝却像疯了,他一个人狂舞着“八卦牌”,抵挡“铁血会”的“幽灵剑”冒狐、“黑煞网”韩勇、“无畏胆”巫朝忠、“阴阳剑士”徐修双、“破心枪”胡明泉等五名强者,“铁血会”另一个形容苍黄枯槁的人物,却正是他们五坛中的第一坛——“铁强坛”坛主“铁臂魔”詹黄,现在,詹黄率领着他的三百余名手下及十数名“铁令手”猛虎出柙般与“蝎子”的弟兄们展开了血腥又狠厉的拼杀!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修罗场了。
卫浪云瞧瞧那边正在照拂胡双玉的公冶羊,又看看自己这方侍候着赫连雄的陶辉,暗里叹了口气,缓步向齐刚走去。
齐刚大马金刀地站在那里,朝着卫浪云露齿狞笑:“看情形,卫浪云你们似乎并不乐观呢!”
者老实实地点头,卫浪云道:“一点不错,你们人多势大,且早有准备,当然是占足了上风了,不过,现在就言胜负,仍嫌太早。”
好整以暇地轻拂袍袖,齐刚道:“一点也不嫌早,卫浪云,见一叶落可知秋将至,我可以断言,你们的好景不常了……”
摇摇头,卫浪云道:“我们立场不同,当然看法便也各异,我并不认为如此,而且,我奉劝你休要高兴得太轻率!”
双目睁大,齐刚疑惑地道:“你这是何意?”
冷冷一笑,卫浪云道:“不用多说了,我便不告诉你,你也可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豁然大笑,齐刚道:“你唬人!”
卫浪云生硬地道:“你生得俏?”
勃然变色,齐刚怒道:“卫浪云,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是不值得饶恕的狂徒,一个充满了野心的祸害!”
哼了哼,卫浪云道:“很好,巧的是这几句话也正是我想向你说的!”
踏前一步,齐刚道:“小辈,你还想袖手旁观下去?”
卫浪云道:“别充老,凭你还不够格——来吧,老小子,我早就在这里候教多时了,你以为我站在你面前是做什么来的?陪你唠磕磨牙?”
微喟一声,齐刚道:“你休矣。”
卫浪云平静地道:“这话可还真不一定呢。”
注视对方,目光炯亮如炬,齐刚沉重地道:“卫浪云,我告诉你,我要收拾你了。”
笑笑,卫浪云道:“这不是废话么?我本来便不是给你招女婿来的呀!”
浓眉突削,齐刚右袖倏挥,乖乖,就这一挥袖的功夫,他人已到了卫浪云身侧,手掌却插向卫浪云的咽喉,那等快法,可不真像生了一双会飞的“邪翼”?
偏身,卫浪云猛地暴旋,也不见他伸手作势,那对交叉掖在后腰上的银锤已经砸向齐刚面门!
瞬息间——
齐刚就像随着空气飞舞一般,整个人在半空中滴溜溜地旋跃起来,他双袖兜风呼呼振扬,有如胁生两翼,那快,那矫,那凌猛,简直匪夷所思,而振袖之间,掌爪伸缩如电,令人目眩神迷,防不胜防!
如今,卫浪云已经知道齐刚的名声所系,确非虚传了,而且,他也晓得齐刚的一点秘密——就在对方那双宽大的袍袖夹层中,全缀缝着两面铁板,这两面铁板,在齐刚的精湛功力操纵下,不啻两块“阎王牌”,可以发挥难以想象的威力,非但能以断柱裂碑,折人兵刃,更可借以飞腾掠越,如同双翼,相传齐刚的这双袍袖一挥之功,曾将两只壮牛横排着撞出寻丈之遥,血肉飞溅!
当然,面对此等天下最强的高手之一,卫浪云是不敢有丝毫狂妄疏忽的,他口中虽然刁损嘲讽,骨子里他异常谨慎,谨慎得甚至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他十分清楚强者相搏,只要有一丁点错失,即能酿成千古之恨!
一对银锤在卫浪云手上宛如两颗流灿不息的太阳,又似两枚泛着冷焰的火球,以人们瞳孔所不及追摄的快速旋闪飞扬,纵横穿舞,那冷清清、明灿灿的银光光尾,已经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弧圈,一溜又一溜的流虹,仿佛千百个大圈在交叠,无数条毫光在织连,隐隐的,有雷声!
齐刚的身手也越发快了,他双袖兜截扑挥,往返扫折,风声呼呼,劲力澎湃,似巨浪漫空,狂风横拂,甚至连他的人影也看不真切啦……
整个洼地里,兵刃的寒光闪耀,躯体的跌滚沉闷,夹杂着利器切入骨肉的“扑哧”声,人们发自丹田的怒吼与惨号,一个个的影子在追逐,在扑腾,一条条的生命在陨落,在静止,在高潮后趋向幻灭……
皮衣染红了……
紫衣成褐……
红袍更加殷赤……
斗场中——
古独航与太叔上君之战,是勉强可以匹配的一对,说勉强,并非指古独航,而是指太叔上君,这位“铁血会”的首脑,虽是身高体大,臂力过人,但比起勇悍无双的古独航来却要差上把火,古独航的一条蟒皮鞭业已达超凡入圣之境了,在快得有如正月百子花炮般的紧密“啪”“啪”响声中,鞭影飞旋腾回,千变万化,将太叔上君那对判官笔缠得难以施展,但太叔上君占着力大如牛,硬是拼死不退,狠拒猛挡,目前犹差可扯平……
“断耳”易少龙对付“反手绝刀”苟荧及丛良,也是十分从容,他右手青月刀,左手“青蛇针”,神出鬼没,疾若电掣,飞闪之间更加快不可言,休看他右脸带伤,涂抹着厚厚的,白色的金创药,却似乎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功力,苟荧与丛良二人,简直丝毫便宜也占不上……
“金狐”盛名扬在“蝎子”组织里,是出了名的悍不畏死,他的技业照说是比“皇鼎堡”“首堡殿”殿主“响铃刀”黄九差了些,但由于他的凶猛泼辣,黄九一时之间却夺何不得,两个人全是闷着头狠干,情势异常火爆。
宛似六丁神投胎下凡般的“大力神”葛未全,乃为“蝎子”中“地蝎旗”的大把头,武功沉厚精绝,遇事镇定冷静,而他外家修为之深,在“蝎子”组织里,更是无出其右,他那根六十斤重的纯钢“二郎棍”施展开来,风如涛,力似杵,有万夫不当之勇,对方“二煞尊”固然全是狠角色,但苦在靠不近身,因此两人的威力不免便打了折扣,其余“首堡殿”的三位仁兄,就更沾不上边了,只有在圈子之外驴拉磨似的团团瞎打转子!
只有皮四宝是陷身重围了,如今他身上已带了几处浮伤,吃五名“铁血会”的高手包围着攻杀,但是,他早豁出去了,一面沉重的“八卦牌”磕砸扫挥,翻飞回舞,一下左冲,一下右突,口中大骂,唾沫四溅,那模样,活像一头负隅的疯兽,又是凶恶又是猛厉!
或是簇拥在一堆,或是分散在四周拼杀的“蝎子”儿郎们,这时却整个地落了下风。“铁血会”那边,首先人数上已经占了优势,加以其中尚有如“铁臂魔”詹黄此等好手协助,再添上十来个功力较高的“铁令手”帮场,“蝎子”所属便吃足了亏,他们虽是竭力死拼,但抵不住人家人多势大,这一阵子下来,也已死横狼藉,血流遍野了,情况十分危殆……
由整个的形势来说,“蝎子”这方面是略现艰苦的,不过,“皇鼎堡”与“铁血会”若想获胜,却也并非易事,至少,他们将要付出的代价是十分惊人的,况且,双方的优劣之分,目前尚未断言……
着急的要算“天蝎旗”二把头“铜头”陶辉,他眼看着双方在浴血苦战,目睹着自家手足在拼杀肉搏,却丝毫无能为力,他得守护着他的瓢把子——已经昏迷过去的赫连雄,这位有“无形手”之称之“蝎子”大当家,全身上下总共挨了七刀,连脸孔齐鼻梁部分也挨了一记割,胸、臂、腿三处的刀口更已深可见骨,加以流了大量的血,如今已然虚脱过去,陶辉早将上好的金创药不惜工本的为他的大当家厚厚抹上伤口,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赫连雄的粗浊呼吸……
这时——
“雕花笛子”公冶羊显然也在倾尽一切力量以内家真力来救助奄奄一息的“寒君”胡双玉,看不清晰仰卧在那里的胡双玉的脸色,但却可瞧出公冶羊的表情——那是一种灰败的,惊恐的,悲愤又绝望的表情!好似,呃,胡双玉此刻的处境比之赫连雄更为危险,更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