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狼”孙傲却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动,手上的缅刀高高举着,好像他还蛮有个架势——但是,他那架势却好不生硬、好不古怪,当人们的目光看仔细了,每个人都不禁凉气沿自背脊升起,浑身起上鸡皮疙瘩。
孙傲那么僵硬的站在那里,唯一的一只独眼业已成了个可怕的血窟窿,眼珠早已被绞碎了,自那红颤颤、烂耸耸的眼眶深处,尚有一丝浓稠又紫褐的粘血淌出,显然,他的眼中曾被某一种细窄的利器深深透入,且已戮进了脑髓,这位二堂主业已气绝多时了!
全场是一片死样的寂静,“浮图岗”的人都震慑住了,他们惊骇的呆望着眼前凄惨的一幕,这令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凄惨一幕,四个“浮图岗”上一流的好手,竟然就在这瞬息的接触间便全数道到伤亡,对方乃具有一种什么样的武功?
一种什么样魔鬼也似的武功?四位在江湖上全为响当当的好手,就在这么一眨眼问便通通栽了跟头?而有半数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南幻岳仍然站在原处.神态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连正眼也不向环绕四周的敌人看一下,管自执着衣衫的下摆在拭擦他那柄长有九尺的“寒水红”,“寒水红”的细窄剑刃上,血渍深浓。
仿佛才由一个梦魔中惊醒,齐用斗努力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住了心头的激动与惶悚,他艰涩涩的道:“南幻岳……你好歹毒!”
商幻岳笑了笑,道:“一旦动上手,就谈不上仁慈了,让你们也见识一下我这记‘千手闪’的威力!”
齐用斗咬着牙,道:“你不要得意,南幻岳,你今夜逃不掉,血债必用血偿,你要受尽痛苦来抵偿你满手的血腥罪恶!”
南幻岳淡淡的道:“早已警告过你们不要逼我出手,你们不听,非要尝到了苦头才知道后悔,我要你们搞清楚我姓南的分量轻重,你们却迷信于你们的人多势大,以为可吃住我,老齐,你们错了,你们以为我真是浪得虚名么?武林中的名望岂是这么容易就可以骗到手的?那是我多少年来血与汗的累集所得,没有一丁一点侥幸,老齐,你们只是一群自狂自大实际上却狗屁不如之井底之蛙,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陶醉,满足于不值一笑的些许成就,真是可悲!”
齐用斗长胡波颤,目眦欲裂,他尖吼道:“姓南的,这才只是开始,隔着结束还远得很,你不妨睁开眼睛瞧着,看看是我们全军尽没,还是你尸横就地!”
南幻岳冷冷的一哼,道:“我就正在等侯这个结束!”
受伤颇重的赵根咬着牙,语声迸自唇缝:“大当家,就算今夜我们全死绝了,也不能放这畜生走……大当家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抛!”
齐用斗喃喃的道:“老夫会这样做的……”
南幻岳目光寒瑟似水,缓缓的道:“那么,你们还等什么?”
“咯”“咯”咬着牙,齐用斗右手回抄,“铮”声轻响,一柄长只两尺,却宽有三寸,锋利短刀己到他手上,他左手再翻,将背后斜背着的一个银色圆盾套上了腕,他这面银盾大小只如一顶牛笠,盾面上却嵌满了长短不一的尖锥,看上去凶恶极了,也扎眼极了。
忽然——“黑心棒棰”赵根哑着嗓子叫:“大当家且慢……”
齐田斗眸如血,气冲心:“什么事?”
赵根一拐一拐到了齐用牛身边,喘息着,额上黄豆大的汁珠子滚滚流淌,模样显得十分痛苦:“大当家,我有几句话说……”
望了望对面稳如山岳的南幻岳,齐用斗狠声道:“说吧。”
舐了舐干裂失血的嘴唇,赵根低促的道:“大当家,姓南的剑法快速绝伦,简直不敢叫人置信……他一出剑,对方便极难躲闪,光华炫花了人眼,挡都无从挡起,况且,他能在一次出手中同时攻击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不同的方位,更是防不胜防,大当家,我们除非改换战法,动动脑筋,否则,恐怕还有人要丧在他的剑下……”
咽唾诛,齐用斗涩涩的道:“这一点,老夫也看得出来。”
赵报又喘了口气,
·大当家,如果只有一个人与他正面相斗,机会也就更形微小,因此,我们还得以多人围攻,说不定尚有万一致胜的希望……”
齐用斗哼了哼,重重的道:“赵堂主,你也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剑之魂’固然霸凌一方,而我“秦广王”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到今天的地位的!”
忍住了心头的火气,赵根低哑的道:“是,大当家的本事,我们全知道,但大当家又何苦冒这个险?否则,如果有了个差错,‘浮图岗’怕就难以收场了,大当家,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怎生想个法子放倒了姓南的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齐用斗勉强的道:“你莫非有了腹案?”
伤处痛得赵根一抽搐,他咬着牙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由大当家你作正面攻势.牵扯住他的动作重点,然后,由‘白幡魂使’钟良、‘黑白无常’方浩、包承才,以及属于本堂的‘严家三煞巾’贴地卷扑,此外,姓南的—定以为我和吕大姐已失却了力量,无法再作搏杀,实则,我两人还能再干一下,当你们全力展开攻袭之际,我便和吕大姐飞腾于空,由半空穿进去当顶扣击,如此—来,分上中下同时猛罩,奏功的希望比较有把握得多……大当家意下如何?”
齐用斗沉吟了一下,终于颔首道:“好,就用你的法子!”说完,挥手叫过来那边的“白幡魂使”钟良,附身低语,钟良点着头头,然后,又绕着圈子传话去了。
齐用升狞笑一声,道:“除非姓南的小于是大罗金仙,多臂神魔,老夫看他这一次如何逃过这多高手的合力击杀!”
赵报痛得直咬牙,却也满怀希望的道:“大当家说得对……我就不信天下尚有能以敌得住我们这么多硬把子攻扑的人!”
齐用斗一掀抱襟,低声道:“你和吕堂主打个招呼,到时候再一起当头狠击,但是要注意将时机、空间拿捏准了!”
赵根点点头,道:“大当家放心,看我一棒敲碎他的狗头!”
齐用斗哈哈一笑,似乎像是已经看见了南幻岳那头碎血溅的情景一样,又是兴奋,又是得意的道:“赵堂主,看你的了,别忘记再施展一次你的‘黑心棒棰’,露一手给大伙开眼!”
赵根微微躬身道:“错不了,大当家,你等着瞧吧,……”
等赵根一拐—拐的走开之后,齐用斗踏前三步,大声道:“南幻岳老夫来领教你的不世剑法!”
冷跟观察了好久的南幻岳,知道对方咕哝过这一会,定然已筹划妥当一条毒计来应付他了,但他并不恐慌,更不惊疑,他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宗旨,仍决定以他惯常“快出手,制机先”的原则来争取这场险恶拚战的胜利,多少年来,出生入死的场面经多了,再怎么恶劣艰困的环境也渡过了,他有自信仍可以渡过跟前的这一关,就如同他往昔每一次会从无比的危险中活了出来一样!
南幻岳冷漠的一笑,道:“老齐,你也同样讨不了好!”
齐用斗阴侧侧的道:“姓南的小于,幸运不会老跟着你,今夜你若能逃出生天,以后你可以唾吐老夫的脸面!”
南幻岳冷冷清清的一笑,道:“说不定你今夜就将脸失尽了,以后哪里还有脸来让我唾吐?”
齐用斗大喝一声,吼道:“南幻岳,老夫看你还狂得到几时。”
那边,赵根提着气,嘶哑的叫:“大当家,咱们干了!”
于是,齐用斗双足一垫,“呼”的飞腾在半空中急速翻滚,而就在他那快不可言的翻腾里,刀挥流光千条,银盾旋舞有如团团闪耀的圆月,风声疾厉,猛罩南幻岳!
不吭不响,南幻岳身形微动,“寒水红”宛似一抹映起的电芒,“赫”声暴起,怪蛇一样在对方灿炔的刀光盾影中穿射而入!
狂啸穿云,齐用斗黑胡蓬张,根根倒竖,实刃短刀与银色锥盾在刹那间做着幅度极小,却波颤奇快的闪动,顿时,凝成了一种令人惊叹的光的映形,那么密,那么疾,那么流闪灿亮,一溜溜的,一股股的,一条条的光带,如杂着一团团的,一圈圈的,一轮轮的弧影,相互交织纵横。
在锐风呼啸中,“当”“当”“当”几十声撞响融成了一声,嗬,他竟已硬生生的将南幻岳这首度出手的攻势挡了过去!
滑出三步,南幻岳剑式卷指,“嗖”的一声又像一抹流星的电尾般绕了回来,而就在这时,沉暗中白影晃掠,一条有如长龙般的白色布幡卷了过来,不分先后,“黑无常”方浩的“三棱剑”,“白无常”包承才的薄刃弯刀,加上那三个形容冷木的青年——“严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铲,电像一阵风似的扑进,多少个武家高手将刀量贯注在他们的兵器中,然后,将攻击的对象凝聚成一个焦点,南幻岳即是那个焦点的代表了。
此刻,正对面,齐用斗又狂卷向前,短刀与银盾合并招呼过来!
南幻岳“哼”了一声,齐用斗身形倏而弹起,于是,又是冷电精芒迸射四周,又是有如一团巨大的光球在眨眼间破裂时所流纵飞戮的光之刃,—瞬里,似是千千万万颗殒石划空而过,条条溜溜的冷芒炫花了人眼!
是了,仍是“千手千魂剑法”中的“千手闪”!南幻岳这挥剑取敌的动作是这么个凌厉快速法,看上去,就真像是一个千手魔神在同时做着千只手臂的动作一样!
耀亮的光彩,闪动的人影,各式兵刃的掠形,加上人尖厉的喊叫,愤怒的叱喝,痛苦的嗥号,刹时形成一种惨怖的、血淋淋的情景。
“严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铲顿时齐齐折断,三个人同时手捂咽喉,窒息般呻吟着横摔出去,他们标溅出的血珠子却与“黑白无常”喉咙里狂喷的鲜血掺融到了一起,这二位无常,也蓦的跳升了好几尺,又重重跌出老远——
丈长的白幡“喀”的被削去了一半,“白幡魂使”钟良一个猛旋跌出寻丈,但是,就在这个微小得毫不足道的空间,齐用斗的宽刃短刀已插进了南幻岳的肩胛,他的银色锥质却也在“当”的一震中被南幻岳飞流的剑尖捣落,九尺“寒水红”“咝”声暴削,齐用斗的—只左手跟着杨上了半空!
双方的接触是如此快捷,如此的迅速,在瞬息里发生。又在眨眼问结束,整个过程犹不及人们呼吸一次的时间,当人们还没看清情况的演变,早已分判出明确无误的胜负优劣了!
突然间——又有两条人影分成两个方向,直泻而下,一根红木棒棰走着奇异的波浪形式,挟着枉劲的力道吹袭了半边天,另一柄“叉铲”却在一片晶莹的光华里游闪不定的直指向南幻岳全身十七处要害!
蜡白的面容微微透出一抹激愤的红晕,南幻岳咬牙腾旋,“寒水红”抖成笔直,在一晃之下成为两条光箭,分指这趁虚而入的两个敌人——赵根与吕花!
怪叫一声,吕花的“叉铲”竭力往下一撑,将前窜的去势猛往后仰,寒光过处,她的一缮头发蓬飞,但赵根却出人意料不躲不避,硬生生仍照原来的势子扑下,于是,射向他的一抹冷芒“嗤”的透胸而过,热腾腾的鲜血像炸了一样喷散,他的“红木棒棰”却也兜肩一家伙将南幻岳砸得滚在地下!
令人毛发悚然的狂号着,赵根“轰隆”一声摔跌下来,但是,他竟又一骨碌挣扎着爬起,头发披散,面孔扭曲,浑身上下全叫鲜血湿透了,他睁大一双怪跟,扁咧着嘴,发出那种叫人听了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凄厉啸吼,手舞红木棒棰,又跄跄踉踉的冲向南幻岳那边!
沾地之后,南幻岳即已弹跃站起,他的左肩胛插着齐用斗的那把宽刃短刀,臂膊及肋下全已是一片僵麻,火热的僵麻,隐有一种木顿顿的疼痛,就好像方才挨了棒子部位已经不属于他身体上的了,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他尚未及喘口气,赵根又已疯子一样冲到面前!
南幻岳干涩涩的一笑,大叫道:“嗬,你可真‘死’不甘心哪!”
瞳孔散乱,脸色死灰的赵根大张着嘴巴,“呼噜’“呼噜”的吐着气,他不知道是否听清楚了南幻岳的话,挥起红木棒子当头就打!
南幻岳的唇角含着—丝残酷的微笑,他原地不动,待到对方棒子挥到半空,陡然出手,青森森的光练直飞如虹,猛的戮穿了赵根的咽喉,一下子将这位“黑心棒棰”撞出去七八步,才始带着拖扯了老远的肚肠四仰八又的横倒地下!
斜刺人人影一晃,吕花的“叉铲”暴现,在一阵劲风怪啸里对着南幻岳的腰眼又插了过来!
南幻岳连看也不看一眼,“寒水红”自他肋边反穿而山,又准又狠的沿着对方“叉铲”的杆洞“嗤溜”一声倒削上去,吕花的挥绞之势尚差半寸才够着南幻岳的腰眼,当她才听到这声“嗤溜”的金铁刮响声时,她握在杆身上的右手五指业已在血花涌现中齐根削落了。
“哇……唉唷!”
吕花骤道这痛彻心脾的创伤,不由整个人像吃了多少“跳豆”似的猛然跳起,口中鬼叫着,右手直抛,在一滴滴的鲜血洒溅中,她的“又铲”也早就丢到一边了!
“浮图岗”的十一名好手,如今,除了“白幡魂使”钟良还是冷冰冰的站在那里未曾受伤之外,其余的,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在那里呻吟不绝,就没有一个还是正常完好的了!
齐用斗已被两名手下扶起,他那只自腕斩断的左手犹在颤索索的摆动着,断口处露出红颤颤,粘糊糊的嫩肉及脂中夹层的筋脉来,甚至还可以看见白惨惨的骨骼,以及那尚滴滴沥沥往下流滴的血水!
齐用斗喘着气,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他翻着跟皮,嘶厉的尖喊道:“别……放他走……掉……儿郎们……务必要……要截杀姓南的……于此……我们……不能……白……白道受……此等……惨烈……的牺牲……”
痛得张牙咧嘴,面上神色全变的吕花也在声嘶力竭的喊:“钟良……钟良啊……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还能圈住他了……你可不能放他走啊!这么多人丧在他手上,他就像宰鸡一样活宰我们……若不宰割了他又怎对得起我们伤亡的兄弟?钟良,你别他娘老站着发愣呀……”
齐用斗呛咳了几声,也哆嗦着叫:“钟魂使……姓南的业已受了重伤……他的功力也一定受到影响……你……你率领一干孩儿上前……给老……夫擒下来……活剥了……”
“白幡魂使”钟良冷淡又生硬的道:“大当家放心,我会截住姓南的Q”
灰败的脸上几乎像连皱褶都显得枯缩了,齐用斗剧烈的呛咳一阵,颤巍巍的道:“好……好……钟魂使……今晚复仇雪耻……担子就全……全在你身上了!”
钟良缓缓的道:“自当倾力以赴,大当家!”
摇摇晃晃,气色泛青的南幻岳还是那么吊儿郞当,蛮不在乎,他吃力的大笑着道:“那么来‘倾力以赴’吧,我的儿!”
齐用斗悲惨的咆哮道:“南幻岳……你笑……我看你这……‘瓮中之鳖’还……能笑到几时呀!”
南幻岳强行压制住自己晕眩的感觉与半边身子的热麻反应,他故意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狂态道:“齐用斗,齐用斗,你真不是车载的货色,只配用斗斟量而已,就凭你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风范气度,也能将我在‘瓮’里装‘鳖’?呸你娘的那条大腿,你做梦去吧!”
几乎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齐用斗哇哇大叫:“钟良——你还等什么?”
只剩半截的白幡突然“呱”的一声迎风暴卷,在白幡飞舞的一刹,幡后撑的铁杆尖端已诡不可测的猝刺南幻岳眉心!
以南幻岳如今的体力来说,他是经不起剧烈的奔跃了,当然,他自己对自己的身体耐力是绝对的清楚的,因此,当钟良的幡卷到,他原地不动,抖手之下,“寒水红”如电穿射,“嗤”的一声,将钟良逼出三步!
于是,这位“白幡魂使”不再正面攻扑,他流水行云般以快若翩鸿的身法围绕着南幻岳斗起来,半截白幡兜风飞展,发出“噗”“噗”的声音,撑的铁杆倏吐倏吞,仿佛蛇信闪缩,神鬼难测!
南幻岳十分清楚,别看钟良那面幡只是用双层白布缝制,拿在他手上施展起来,其力道却不啻一面铁板,无论卷着扫着,全能将人砸个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是撑幡的铁杆,伸缩不定,扎上一下子,包管两头对穿,一插双洞!
不管钟良如何团团围转,招出如飞,南幻岳就是原地立定不动,他的九尺“寒水红”掣掠纵横,尖啸锐泣,闪动如流光千条,又俱是稍出即返,不漏破绽,根本不容对方有丁点可乘之机!
以南幻岳本身的剑术造脂来说,钟良绝非他的对手,——固然,钟良也算是武功极强的能者——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膊、肋腰等处受刨甚重,他可以赶得对方到处跑,但眼前他却办不到了,只因他不能随意移动,所以他便只好站立原地,以剑刃的旋射回掠来保护自己——如果钟良不冒险进袭,始终在他刃端所指的范围之外的话,他就极不易伤到对方了。
“白幡魂使”钟良表面上虽然冷木如昔,但他内心的焦灼与愤恨却是无可言喻的,不但是他同伴们的血仇所报全赖于他,当家的律令压颈,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全系于这一战上,可是,看情势,除非冒险近攻,恐怕还是取胜无望,像这么绕圈子游斗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绕到天亮,也不会绕出个结果来。
但若冒险逼近,固然也有希望击杀敌人,不过,敌人也同样有机会将他击杀,两相比较,他不禁有些寒心——因为,若是逼近,只怕对方摆平他的可能更要来得大些,技击之道丝毫不能勉强而求其侥幸,这一点,钟良也是十分了解,而今双方的功力深浅,乃是一看即知,用不着争辩的事。
心里一急,钟良在持续的游战中,振吭大喝:“儿郎们,并肩子上!”
接着他的吆喝,一阵并不热烈的杀喊声响了起来,围在外围的三四十名大汉立刻一拥而上,攻向南幻岳!
一式的鬼头刀在寒光闪映中甫始砍向南幻岳,隔着还有好几尺远,南幻岳的“寒水红”,已经蛇一样“嗤”的反绞,在光芒如雨中,十几溜殷红鲜血狂喷,十几个黑袍人,也就惨呼连声的撞跌成—片!
觑准时机,钟良身贴白幡,暴射而进,幡旗“呱”声卷向敌人下盘,幡杆却狠戮对方咽喉!
情势迫急之下,南幻岳猛偏身让过斜刺里砍来的六七柄鬼头刀,双手紧捏“寒水红”的白玉柄,狂挥猛绞,“嗖—一”声尖啸立起,飞舞的青光白芒穿射纵横,“嚓”“嚎”“嚓”裂帛之声不绝,白幡幡面寸寸摇落飘扬,但是,幡杆却在他偏身的一刹那斜斜插进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南幻岳猛一咬牙,猝然仆地,幡杆尚未从他肉中拔出,“寒水红”“咝”声暴回,“瞅”的一响,钟良的一双大腿业已齐根斩断!
当钟良只剩下半截的身体尚未堕地之前,南幻岳厉吼着飞掠,“寒水红”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叠浪排涌,青光掠舞中,钟良身上的骨肉毛皮块块抛掷,五脏六腑寸寸弹甩,含着血,掺着浆,这位魂使业已脱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成了魂使了!
一种恐怖的,惊震过度的骇然嚎叫出自那些残余的黑袍人口中,没有一个胆敢再行上前攻截围扑,他们全像见了鬼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后推挤奔逃,一个个宛如神智都吓昏了……
九尺软剑飞扬而起,洒过一溜血水,“铮”声归鞘,南幻岳蹒跚的,夷然无畏的,头也不回的登上了他的路边的坐骑,一抖缰,泼刺刺急驰而去!
坐在地下的吕花在片刻惊僵情绪平复之后,突然爆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图岗’的威名……大当家的霸业……赵根、孙傲、严家二兄弟、胡峰、黑白无常……钟良……他们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劳……俱成泡影了……我们以后再怎么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憔悴的齐用斗,哆嗦着两片泛乌的干瘪嘴唇衰弱的叱责:“还……哭什么?吕堂主……哭也设有用……反而……反而越发留人……笑柄!”
吕花咧着一张血犹大口,满脸的铜钱大麻子里也似全沾着泪水:“怎么办啊?大当家,我们可得怎办啊?任什么颜面全丢净啦……”
齐用斗模糊的视线里,望着那些自四边投畏缩缩蹭着回来的手下们,不禁摇头悲叹,道:“都足‘黑白无常’惹的祸……出了事,硬跑回来哭诉着要给报复……两个人中还留下—个包承才在‘大理府’吊缀着人家,生怕人家跑了似的……唉,当时如果包承才跟丢了姓南的踪迹,反倒免去了这场大祸了……”
突然吕花怔了怔,宛似想起什么,收住泪,呜呜噎噎的道:“大当家,你这一提,我倒记起一件事来……有关包承才跟踪南幻岳之时所发觉一些事,他是在匆忙巾告诉了老钟,老钟曾向我提过……这使我有了个主意……”
齐用斗有气无力的问道:“是什么事?什么主意?”
吕花望了一眼沉晦黝暗的天空,右手的创伤痛得她连连嘘几口气,然后,她咬着牙道:“在潘老三家里‘黑白无常’吃了亏出来以后,料定姓南的也不会久待么,不是方浩就马不停蹄的跑回来求援了?他将‘黑白无常’,包承才留在潘老三的大门对面隐暗处监视着姓南的行踪……”
齐用斗哆嗦了一下,说道:“我……知道这些事……”
吕花忙道:“大当家,还是先找人给你上上药包扎一下吧?”
齐用斗摇摇头,闭着眼,脸色灰青的道:“不用,我这阵子还可以支持——你说下去。”
吕花舐了舐干裂的嘴巴,道:“姓南的自是不晓得包承才在暗里缀着他,在包承才跟踪他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现南幻岳与那姓狄的老不死曾在城外吃几个毛贼拦截过,打算抢劫南幻岳从潘老三那里勒索得的三千两银子所折合的黄金,结果,那几个毛贼当然是叫姓南的好整—顿,但是,他却将那几个毛贼放了,后来又出现一个骚女人,与南幻岳和狄老头到一片林子里谈了很久,过了一阵,那骚女人不知怎的竟和狄老头上马走了,南幻岳一个人又返回了‘大理府’……”
齐用斗伤口痛得有些吃不住劲了,再充不得英雄,他吩咐身后扶着他的两名手下道:“快,快去把后面的李师爷请来……叫他别忘了连药箱子一起拎来……”
答应一声,两名黑袍大汉里的—个飞快奔向黑暗之中.这时,其余的“浮图岗”所属正在默默清点伤亡,掩埋死者,做着善后清理工作,他们每个幸存者的神色都是那么沉重,那么灰涩,更留着余悸未消的怔忡……
吕花吞了口唾液,续道:“姓南的返回‘大理府’后,等到天快暗了,便独自到达一座巨宅之前,越墙而入,包承才为恐漏了形迹,不敢进去,便在墙外守着,他等了一会,就听到围墙里传出来打斗叱喝之声,又听到一片惨呼悲号,再过了一阵,姓南的又越墙出来,大刺刺的扬长而去,包承才匆匆跃上墙头向里一看,在屋里灯光的映照下,乖乖,庭院里,竟躺满了一地死人——全是南幻岳下的毒手!”
齐用斗喃喃的道:“以南幻岳这小子的一身……本领来说……造成此等场面……并不算奇事!”
吕花又痛得在右手五指断落之处呵气,边歪着脸道:“是的……包承才在墙头上一看,就着屋里的灯光,他认出院子里的尸舀中有两具是他识得的——竟是‘伏龙团’的‘十二伏龙手’中的老五‘青儒生’花超与‘太岁头’马寿堂!”
齐用斗咬着牙,又将话从齿缝里挤出来:“如何?”
吕花尽力提着气,道:“然后,包承才又去追踪南幻岳了,当南幻岳歇过一阵自东侧门沿着这条路出来的时候,他便立即奔到先前和方浩约定的会面之处‘兴福酒铺’,那时,方浩和老钟以及严家二兄弟等人刚好也到了,我们大批人马亦待在城外‘松林伐’等候消息,包承才匆匆一天来跟踪南幻岳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一边派人出来通知我们到这里拦截姓南的,一面他们就从后头一路掩了下来……”
齐用斗又是痛苦,又是衰疲,又是不耐炳,于是冒火道:“吕堂主,你罗里罗嗦了一大套,到底要告诉老夫什么事?莫不成就叙述包承才如何跟踪南幻岳的经过,如今干也干完了,人也死尽了,还谈些没有意思的事做什么?老夫——哦,好痛!”
吕花灰白的大脸上浮起一抹受委屈的紫红,她讷讷的道:“大当家,我只是说得详尽点,好使你了解我的主意……”
齐用斗吸了口气,撇着嘴道:“快……点说……拣重要的说……唉,我是老了……刚才还能够勉强……就这一会,竟忍受不住啦……”
吕花抽抽鼻子,强忍住亦是扯肠割心般的断指疼痛,沙哑的道:“大当家,我的主意是这样的……我们今夜道此打击,力量大为削减,再想报这血仇,光凭我们这点人,只怕是不够对付姓南的了……花超与马寿堂乃‘伏龙团’的中坚角色,他们横道姓南的宰杀,‘伏龙团’是决不会善甘罢休的……他们也必将找着姓南的替花超与马寿堂报仇,我们何不与他们联合一致?一齐来应付南幻岳?这样,大家全都省点力……”
齐用斗颤巍巍的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我们回岗之后——便交待他们去和‘伏龙团’的人谈谈……唉,今夜我们真找得惨……”
吕花眉心似打着结,衰弱的道:“幸亏……‘大盛堂’的人设来……”
齐用斗沉沉的问:“怎么一说?”
吕花颤了一下,道:“若是来了——怕也一个不剩……”
齐用斗重重的一哼,不悦的道:“你说点好听的!”
这时,暗影里,两个人已经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前行是方才去找人的黑袍大汉,后跟的是一个骨埂如柴,身着宝蓝福寿团字图长袍的酸儒,两人来到了齐用斗面前,那酸儒就几乎要喘断气了!
张大了口在呼吸着,这位骨瘦如柴,面色焦黄,蓄了两撒八字胡舯仁兄方待埋怨几句,目光瞥处.不禁怪叫一声:“天爷……齐老大……你,你的手呢?”
齐用斗用力睁开一双昏蒙蒙的眼,要死不活的道:“手?才没了……”
黑袍大汉急道:“李师爷,请了你来就是替当家的下药包札的啊,当家的手已经断掉了啦!”
吕花也呻吟着叫:“李师爷……我的五只手指也全断了哇……”
齐用斗身子抽搐了一下,怒叱道:“上下有序,老夫先来……”
这位李师爷移目四周,哆嗦得脸全变了颜色;“我的亲娘!怎的这多人躺下了?此处简直成了修罗场啦……怪不得老大叫我一个人待在前面不要我过来,惨哉!”
齐用斗中气衰竭的叫:“师爷,快给我上药止痛吧,吃不住劲了……”
于是,李师爷慌忙从那接自己来的黑袍人手中接过了一只檀木药箱,启开后,匆匆取出药物来为齐用斗敷抹包扎,他一面忙,一面悚日惊心的道:“老人……你们不是来这里堵截一个仇人么?莫非是中了人家的计算?怎的惨到这步田地?看看躺下这一片……”
齐用斗哼唧着没有回答,管自皱眉闭目强忍着痛楚,旁边,吕花接上道:
‘哪儿中了人家的计啊……只是轻估了人家的力量啦,唉,叫他一个人把我们整成了这副模样……”
李师爷激灵灵的一颤,惊惨的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吕花愁眉苦腔的道:“可不是,只他一个人我们业已吃不住了,再多一个还受得了?那就省了你的事啦,亦不用来替我们上药扎伤了……光准备着几口薄皮棺材也就是啰……”
正在包扎中的齐用斗不由猛睁开眼,气喘喘的道:“吕花,你少说一句行不行?怎的尽讲些丧气话?”
李师爷惊恐的道:“老天,那人这么个厉害怯?岂不成了人王啦?”
齐用斗又气又恼的道:“师爷,你只管用心给我治伤,别的,不用你操心……”
李师爷一边继续动作,边摇头叹道:“唉,一只手,老大,太可惜……”
齐用斗喃喃的道:“早晚——我会找回来的,找回我这只手……”
李师爷不敢再答腔了,侧首问旁边的黑袍人:“伙计,你去将受了伤的其他人搬到一处,我这里完毕后就来替他们医治……”
黑袍人怔了怔,问道:“什么其他的人,李师爷?”
李师爷不快的冷声道:“其他的受了伤的人呀,你怎的这点脑筋也不够?莫非另外的伤者不需医治么?”
黑袍人苦笑一声,道:“师爷,再没有受伤的人了。”
这一回,轮到师爷一怔:“再没有受伤的人了?那——地下躺着的这些呢?”
黑袍人涩涩的道:“全死净了,设一个还带口气的!”
背脊一阵发冷,李师爷不再吭声了,这是一场多么残酷,又多么狠厉的搏杀啊,黑沉沉的夜也宛似一下子叫血腥给疑固,叫愁惨给染深了,这就是江湖风云么?何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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