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昌玉轻轻的道:“约摸还有多远?”
厉绝铃道:“还得走上个十来里地吧,我记得前面有个小茅店,孤零零的荒铺子,专卖些简陋酒食,做过路客商生意的……”
抹去唇上的汗珠,申昌玉道:“你这一说,我似是又闻着酒香了。”
厉绝铃道:“到时喝他个够!”
申昌玉一笑:“我讲究适可而止!”
那片荒铺子可确实够得上简陋,孤零零的倚在一株古老却枝叶茂密大榕树下,里里外外只一间堂面,小得可怜,几张粗木桌,几把竹椅,便构成这片铺子全部的内容了。
厉绝铃和申昌玉引着黄君稚在店外下了马,尚未进门,那位瘦得精黄干瘪的店主已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一边呵着腰肃手让客:“稀客稀客,难怪今早眼皮子跳,又听到喜鹊在叫呢,就知道有贵客要上门啦,呵……”
拣了一个靠门的座头坐下,厉绝铃抹抹汗水,扬脸道:“掌柜的,有什么吃的喝的,就弄点现成的送上来吧。”
瘦掌柜笑起来的模样叫人觉得有点过份殷勤了:“行,行,爷们要吃点什么?小店有烧鸡、熏肉、卤肉、五香花生、喝的有白酿黄酒、外带清神凉脾的竹叶青,爷们要沽几壶?呵?每壶足足四两……”
厉绝铃懒洋洋的道:“一样来一盘吧,酒要竹叶青,凉沁点,就来上四壶。”
口里又急又快的覆诵了一遍,瘦掌柜急匆匆的自到后头张罗去了;黄君稚游目四顾,好奇的道:“厉壮士,这掌柜的认识你吗?”
厉绝铃笑道:“他认识我个大头鬼。”
黄君稚也笑了:“好亲热啊,他对你的样子。”
吁了口气,厉绝铃道:“荒野茅店,多的就是这份人情味,有时过份了些,却不失淳厚的乡亲意识,另外,大凡开在这种地角的铺子,生意总不会太好,见着有客人上门,态度上自然会加倍殷勤了。”
眨眨眼,黄君稚天真的道:“那么,他为什么不把店开在通都大邑之中间呢?”
厉绝铃笑笑,道:“可能有很多种理由——或是本钱不够,或是无法与同行竞争,或是不愿离开当地,总之,他必是有些原因,就如同会有人奇怪我们不在家纳福,偏生在这种大热天出外奔波一样,表面上有些奇怪,实际上却各有各的苦衷——”
“哦”了一声,黄君稚道:“原来是这样……”
申昌玉道:“黄姑娘,你的问题似乎还不少,什么事在你看来好像全带着点不可理喻的味道,嗯?”
脸庞微红,黄君稚忸怩的道:“我,我只是觉得好奇……”
笑笑,申昌玉又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老实说,在这人间世上,看去不可理喻的事情可说是太多了……”
天气是闷热的,几乎没有风,这茅店里比外头更热了三分,厉绝铃又拭着汗,喃喃的道:“这鬼天气……”
申昌玉用手扇着风,道:“如果太阳大,坐在这里多少会感到阴凉点,但外头与屋内一样个燥闷法,未免就觉得昏沉了……”
这时,瘦掌柜的用两只手端来四只粗瓷盘,另四壶酒却挟在腋下,他先将盘子放好,又把腋下的四只圆肚子细颈酒壶摆稳,自油腻泛黑的前襟布围口袋中取出三只粗碗,一伸手,从桌上竹筒里抓出一把筷子分排好,然后,他一搓那双鸡爪般黏腥腥的手,龇出一只黄牙:“上齐了,爷们,再要什么请招呼一声,我就坐在那角里侍候!”
厉绝铃笑道:“你倒省事利落,掌柜的,一个人当三个人用了!”
嘿嘿一笑,瘦掌柜道:“本轻利薄,小家生意嘛,请不起人,我这就是店东兼伙计,厨司又是跑僚啦,爷们,怠慢怠慢。”
四个粗瓷盘中,是一只切开的烧鸡,一大盘熏肉,一盘五香花生,另外一盘卤蛋缀上卤豆腐干;申昌玉先为各人面前的碗里斟了酒,酒是碧绿色的,清香四溢,只是那样的灰黑泛斑碗却未免破坏了情调,美食需美器,眼前这盛酒的玩意儿,多少煞了点风景,申昌玉举碗道:“来,先干一杯!”
厉绝铃笑道:“娘的,这可是一碗哩!”
黄君稚急忙说道:“对不起,二位壮士,我不会喝酒!”
厉绝铃道:“沾沾唇意思一下也好,陌路相认,也是有缘!”
于是,申昌玉一仰脖子,“咕噜”一声满碗干尽,厉绝铃也一样长鲸吸水般饮了个涓滴不存!
黄君稚沱沱的啜了一口酒,却不禁呛咳了两声,她赶忙捂住嘴,显得十分不好意思的道:“这酒好香……但喝起来却是苦苦涩涩的……”
哈哈一笑,厉绝铃道:“你不会喝酒,感觉上自是认为它的味道不及燕窝汤的滋味好,其实,这玩意的香醇浓馥,却非天下任何饮料可与比拟!”
又为厉绝铃斟满,申昌玉举碗道:“来,老友,今日重逢,再进一觞!”
厉绝铃与申昌玉一端碗,立即双双干了,他一抹唇角酒渍,大笑说道:“我们是今日有酒今朝醉!”
二人又干一碗,申昌玉道:“一醉解千愁!”
他们你一碗,我一碗的酒到尽干,只是片刻间,四壶酒合计一斤业已喝了个精光,两人却连半点赤颜色也未上脸!
厉绝铃用手拈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嚼,边道:“再要酒么?”
点点头,申昌玉道:“当然,但别喝醉了!”
厉绝铃笑道:“我喝酒有个习惯,要么不喝,喝就喝够;酒瘾一被勾起,不喝个足我是不肯罢休的!”
申昌玉低声道:“此去前途步步危机,老友,酒能误事,适可而止!”
厉绝铃道:“好,我们适可就止!”
神色凝重,申昌玉说道:“老友,是真的,别喝多了!”
厉绝铃道:“放心,我自有数!”
说着,他一拍手,大叫:“掌柜,再来上两斤竹叶青!”
店掌柜巴不得客人喝光他的存酒,多卖好多赚,他连声答应,一边朝后走,边笑道:“爷们好酒量,别说两斤,两百斤小店也有存货!”
申昌玉望着那店后门侧的一具极粗制大橱,见那掌柜的正拉开橱门,弯腰在那底层的几只大缸里舀酒,他不禁笑道:“这家伙恨不得我们把他所存的酒食全部装下肚去……”
厉绝铃道:“又不是古玩店——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
拣了一块卤干塞进嘴里,申昌玉道:“东西不错,就是咸了点!”
厉绝铃笑道:“你不用期望这里有京城‘美鸿楼’大菜馆那样的好味!”
说着,他一看坐在那里不动的黄君稚,忙道:“黄姑娘,吃菜呀,可别客气。”
黄君稚轻轻的道:“我不怎么饿。”
厉绝铃道:“可是酒食粗粝,不合胃口?”
连忙摇头,黄君稚道:“我真的不觉得饿……”
用筷子给黄君稚夹了一大块鸡肉到面前,厉绝铃道:“男女固是授受不亲,但事贵从权,你我相遇于患难之中,交识于坎坷之途,且我素来口脏心不脏,请接下这烧鸡一块!”
黄君稚迟疑着该不该用自己的筷子接下来,厉绝铃立即命令式的道:“为求腹中饱,非填五脏庙!你不该希望我塞进你嘴里吧?”
慌忙以自己的筷子接下,黄君稚细细的咬了一口,脸红红的道:“谢谢你,厉壮士……”
厉绝铃大笑道:“官家闺秀,到底不比江湖儿女,文雅多了!”
申昌玉呷了口酒道:“你这种粗线条作风,只怕人家消受不了呢!”
羞怯怯的,黄君稚道:“不,申壮士,我觉得这样更坦率,更不拘束……”
大口喝酒,厉绝铃道:“听见了?昌玉。”
申昌玉笑道:“你别得意,老友,人家黄姑娘是给台阶你下。”
厉绝铃一耸肩道:“至少,证明我的个性还是有人不讨厌。”
瘦掌柜的此刻又将八壶酒捧了上来,四方木桌上,满的空的酒壶这么一摆,就全见些酒壶琳琅了。
厉绝铃一仰头道:“掌柜的,再添一盘白麦馍,一碗饭。”
回应一声,瘦掌柜刚刚转身,步子尚未移动,铺门外,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业已在这时候传了过来。
于是,瘦掌柜像一阵风样卷了过去,拣馍,加上盛饭,又一阵风样放来这边桌上再卷出门外。
摇摇头,厉绝铃道:“这小子约摸好久不开市了,一听人来便伸长脖子直盼……”
自顾自的喝酒吃肉,申昌玉道:“小本经营,自是希望多几个子儿。”
马蹄声由远而近,只片刻间,尘土飞扬,马嘶人叱声乱成一片,却显然已在就近停了下来。
厉绝铃咽下口中的熏肉,说道:“看样子,有不少。”
申昌玉颔首道:“可能又是道上的人。”
朝外看了一眼,瘦掌柜早已狗蹶屁股一般迎了上去,喜鹊又叫,敢情真个又贵客上门啦!
凑近了点,申昌玉小声道:“老友,我们吃喝我们的,不管来人是哪条线哪条路,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我们全部招待!”
厉绝铃笑道:“我晓得。”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只听人声嘈杂,步履零乱,在那瘦掌柜的打躬作揖里,业已引进了七个气度不凡的人物来。
这七个人一看即知是武林中人,当先一位年约五旬,浓眉像刷子,凹眼、扁鼻、大嘴、穿着一袭薄绸灰衫,下摆高挽扎在腰板带上,走起路来头望着天,就像他是横吃十八方的二大王一样。
跟着他身后的六人,一个生了张苦瓜脸,五官全朝里陷,予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像用力一拍这人的后脑勺,给他把陷凹的面盘儿往外拍出来;一个是高大的壮实汉子;另一个又瘦又干,左耳朵缺了一半;一个却作书生打扮,套了身青袍,手摇扇子,唯独那张尊容却横肉累累,凶相毕露,活像个屠夫,偏偏扮个秀才;第五位白净的瓜子脸,水汪汪的一双眼,大男人,举止神情居然扭扭捏捏形同女儿家;最后一个,身有八尺高,虎背熊腰,黑面环眼,看去活似楚霸王再世的味道,乖乖,力拔山兮,力拔山兮……。
七个人一进入这个茅店,顿时使这冷清的荒铺子热闹了不少,店里一共四张粗制油污的白木桌,他们占了剩下的三张,拉椅子拍桌面,乱糟糟的似想将这片茅店掀了顶!
七人中,为首的那个五旬人物一拂桌面,仍然半仰着脸,浓眉微皱,目光扫了扫四边,不出一声。
那位苦瓜脸的仁兄咳了一声,破锣般嚷道:“掌柜的,我说,你聋了么?”
瘦掌柜一迭回应着赶了过来,耸肩谄笑:“来了,爷,这不来了?各位爷们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呀?小店备有又香又嫩的烧鸡,熏——。”
苦瓜脸小眼一瞪,叱道:“罗嗦你他妈个狗头,要叫什么,我还不会吩咐,用得着你个鸟操的在这里瞎唠叨?”
瘦掌柜可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劈头挨了这顿臭骂,居然面不改色,眉头全不皱一下,他哈着腰,连声陪笑:“是,请这位爷交待,要什么马上就去张罗!”
哼了哼,苦瓜脸斜眼先朝厉绝铃他们这边瞟了瞟,轻蔑的道:“一个酱爆牛肉,一个辣子鸡丁,一个鞭蓉虾仁,一个清蒸酒蛤,一个什锦杂烩汤,另外,大拼盘先上,我们要先喝酒,酒么,来上一斤;对了,每桌全照样一份!”
苦瓜脸讲一句,瘦掌柜的瘦面孔便黄一分,轮到末了,他那一张尊容也和苦瓜脸一样的苦了!
坐在这边的厉绝铃不由暗自一笑,小声道:“这小子,他不是净在作践人么?干脆再来上一个油煎店掌柜的心肝算了……”
申昌玉啜了口酒,低沉的道:“他们可真把这里当成京城的‘美鸿楼’大菜馆了……”
突然——
苦瓜脸一拍桌子,“碰”的一声,他吊起那双倒八眉叱道:“快点告诉厨子整治酒菜去呀,你却愣在这里像只呆鸟似的做什么?”
瘦掌柜满头汗水,他哭丧着脸,呐呐的道:“这位爷多包涵,小店草陋,不过是个荒铺子而已,卖的也只是些现成粗食,爷点的东西城里的馆子拿得出,小店却没得卖,不瞒这位爷说,你所叫的菜肴,有些连我都没尝过,就更别说做得出了……”
苦瓜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恶狠狠的道:“你是开店的不是?”
瘦掌柜硬着头皮回应:“是,当然是,但只不过是片茅店……”
苦瓜脸大喝一声,咆哮着:“放你妈的屁!你开店,我来吃,我点什么你就得拿什么出来,这才像爿店,要不,你做的哪门子生意?是在寻我们的开心么?你他*的!”
用袖口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瘦掌柜期期艾艾的道:“这位爷请息怒,息息怒,小店实是简陋,上至掌柜,下至跑堂打杂,全只我一个人,卖的也只是些卤味淡酒,不过给一干过路贵客有个充充饥、润润喉的所在罢了,并未设灶,亦不起火,爷们要的菜式卖是没有,决非小店有意怠慢,这一点……”
又是一拍桌子,苦瓜脸怒道:“哪一点?我看你脖子上就多了脑袋这一点……”
吓得一哆嗦,瘦掌柜畏缩的道:“这位爷包涵则个啊,我说的全是真话,不敢有丝毫混瞒,财神爷上门,哪有成心往外推的道理?”
苦瓜脸大叫:“老子们非叫这些菜不行,你他妈去抢去偷去骗也得弄来,你再罗嗦,看老子不剥你的皮下锅煮了你妈的!”
枯黄脸业已变成青色,店掌柜颤栗的道:“这……这……老天爷……我到哪里去抢去偷去骗啊?莫说这里隔最近的镇甸也有三几十里路,就算近在眼前,我也抢不来,偷不来,又骗不来啊,我——”
“唬”的站起,苦瓜脸道:“他*的,你理由倒是不少,老子说一句,你要顶十句,老子一个弄毛了,看不先活剐了你,再一把火烧了你这片破店!”
瘦掌柜全身筛糠似的抖索个不停,他带着哭腔哀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这些菜式委实搬弄不出来,你便分了我的尸也一样没法子啊……”
狞笑一声,苦瓜脸狠巴巴的道:“好,老子这就分了你的尸!”
正在举碗喝酒的厉绝铃,以碗沿抵在唇边,低声道:“昌玉,我又看不顺眼了!”
摇摇头,申昌玉道:“不理他,我就不信他们为了这件芝麻小事就真能分了店掌柜的尸!”
喝了口酒,厉绝铃低沉的道:“娘的,我们已算够横了,这些龟孙居然比我们还横!”
双目一闪,申昌玉轻轻的道:“这叫什么横?这只能叫幼稚无聊!”
黄君稚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心腔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狂跳,她紧紧的抓着桌角,连嘴唇都颤动起来……
就在这时——
那老是半仰着脸的五旬人物慢吞吞的“唔”了一声,慢吞吞的道:“老三,算了吧,看他这样子,你就零剐了他,他也整治不出一样咱们叫的菜来;问问他,他有什么卖的?”
苦瓜脸点点头,大声道:“妈的,若非我们掌门大师哥说情,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这王八蛋!说,你有什么可卖的?”
瘦掌柜又慌又急的忙道:“有,有,有烧鸡、有熏肉、有卤味,有糯黄酒、竹叶青、还有……白麦馍和米饭……”
“呸”了一声,苦瓜脸吼道:“这些又粗又臭的玩意只配拿去喂狗,是人吃的么?”
一边叫骂,他一边有意斜睨了厉绝铃这边一眼!
火气猛升,厉绝铃“碰”的放下手中碗酒,神色倏寒!
申昌玉连忙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就当这畜生在放屁,不用睬他,绝铃,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咬咬牙,厉绝铃声出齿缝:“这狗操的——”凑过脸来,申昌玉低促的道:“就这一次,再恕他这一次——。”
桀桀怪笑,苦瓜脸盛气凌人,指桑骂槐的道:“老子们见过的人物多了,净是些摆样子唬‘猢狲’的,妈的皮,碰个杯子摔只碗能管个鸟用?”
厉绝铃背对此人,他闭目不响,额角上的青筋却已浮起,申昌玉面对此人,但他管自喝酒吃肉,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倒是黄君稚沉不住气,呼吸急促得像连气也透不出了……。
五旬人物已冷冷的看了厉绝铃等三人一眼,不屑的哼了哼,道:“老三,就凑合点吧,叫他拣好的端上来,咱们先将就着填饱肚子好赶路,别误了正事!”
苦瓜脸叱道:“还不快去?你这老狗!”
如获大赦,瘦掌柜几乎像逃命一样奔向后头,一边跑,一边犹哆嗦个不停。
七位好汉分占住三张桌面,只是稍稍平静了一会,那位白嫩嫩的男人已频频拭汗,边细声细气的娇呼道:“好热呀,外头闷,屋里头更闷,大师哥,这趟差事可够苦的了,一路上能消磨掉勿下半斤油!”
那位被称为大师哥的五旬人物呵呵笑道:“老六,你真是娇滴滴的越来越像个娘们了,干我们这行营生的人,哪能免得了奔波劳碌,只要银子够足,再苦一点也只有认命啦,你别净埋怨,到时候酬劳到手,怕你又会乐不可支了!”
白嫩嫩的大男人道:“话是这样讲,大师哥,不过凭良心说,这些银子也真叫不好赚呢!”
五旬人物正经的道:“这是自然,若是好赚,人家还来求我们干什么?他们自己不会独个儿先赚个饱吃个肥了?”
苦瓜脸搭上腔道:“大师哥,不是我说句狂话,这等的买卖,也只有我们才接得下来,换了别人,给他银子他也不敢去!”
五旬人物得意的道:“说的是,要不,他们为什么不去请别人帮场?我们既订下这样的价钱就分文不能少,若非我们有这样的份量,人家肯么?”
那位秀才接口道:“这桩事么,或曰危难重重,血雨腥风,或曰呢?有备无患,有惊无险,本派声威所及,足震四海,若那有心觊觎之狂徒启衅,闻得吾等参入,必将慎加三思耳!”
这俗不可耐、面目狰狞的秀才兄,说起话来故意咬文嚼字,强装文质彬彬之态,但又学得不伦不类,四其不像,反更显出他那一肚子草来!
那狗熊似的巨汉声震茅顶的大笑:“老五个瘟鸟一说话便酸气冲天,其实全是穷文诌,倒吊着也吐不出墨水来!”
粗秀才一瞪眼,怒道:“尔何人也?岂敢小视于吾耶?区区老七,莽莽鲁夫,一言以蔽之,不学无术,饭桶而已矣!”
巨汉“呸”了一声,道:“扯你妈的卵蛋!”
五旬人物一摆手道:“别吵!”
耳朵缺了一半的瘦小汉子尖声道:“咦?那鸟掌柜吓瘫了?怎的至今尚不见端酒食上来?”
另一个粗壮大汉也在叫:“莫非这厮真想吃一顿生活?”
苦瓜脸气汹汹的又站了起来,回头大吼:“掌柜的,我操你个二妹子,你还磨蹭你妈的头?”
颤生生的答应着,瘦掌柜像赶命一样踉踉跄跄的来回奔走,将酒食一样一样端了上来!
五旬人物也不招呼,也不谦让,管自斟酒吃饭,自食自饮起来,其余的六个人也一样展开了狼吞虎咽,一片“巴”、“巴”、“啧”、“啧”的食物咀嚼之声,活像一群三年没沾烟火的饿鬼投胎!
厉绝铃用馍馍夹着熏肉在吃,他小声道:“昌玉,你看这批下三滥是哪个道上的?”
眉目不动,申昌玉道:“不曾相识。”
又喝了口酒,厉绝铃道:“难怪有些正派中人瞧不起黑道出身的同源,这等的粗俗恶劣法,就是我们同属一道的人也照样看不惯!”
舔舔唇,厉绝铃低声又道:“道道不同,一斗米里尚有些蛀虫,何况是一窝人?”
申昌玉笑一笑道:“这些家伙一到,真是扰了我们的酒兴!”
厉绝铃又饮干一口碗中酒,举壶再斟:“管他娘的羊上树,咱们照样喝完了走路!”
低沉的,申昌玉道:“你喝了酒,不会惹事吧?”
厉绝铃平静的道:“若要惹事,喝不喝酒对我并无影响;酒能乱人之性,却乱不了我的性,只要我想怎么做,有无酒意全是一样!”
点点头,申昌玉道:“这就好了,但是,老友,我们目前仍以尽量容忍为上,除非不得已,不必与一般流痞式人物争执!”
“啧”了一声,厉绝铃道:“怪了,怎么今天一连两次,遇上的全是这些见不得场面的角色?江湖绿林一脉,真个杂芜至此了么?”
申昌玉道:“兼善天下不易,我们只能独善其身,正如你方才所言,老友,道道不同。”
这时,黄君稚早已无心进食了,她惊慌的道:“二位壮士……我们尽早离开吧?”
申昌玉道:“好,等吃饱就走。”
摇摇头,厉绝铃道:“还要等喝足了才走。”
担心加上恐惧,黄君稚道:“厉壮士……我怕那些人,一个个满身邪恶之气,一副好勇斗狠的粗暴之像……我们不要招惹他们,我们走吧……”
厉绝铃有些冒失道:“你怕什么?有我们两人在,谁还敢动你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