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泰早已飞身过去扶起倒在地下的庄祥——这位“黑楼”、“玄组”、“猎杀手”,那张面孔的凄怖之形,业已不像是他的面孔了,眼珠突凸出眶,腮肉往上扯紧,大张着嘴巴,鲜血喷染了胸襟,那片狭长扁削的青石几乎有一半透进了他的小腹,深深的嵌合在肌肉里,不用多看,也知道他是完了……
放下庄祥的尸体,卓泰又涉足溪中,将泡在水里载浮载沉的白昭隆拉了起来,白昭隆面孔惨白死灰,七窍津津血液泌出,五官移位,身体蜷曲,卓泰伸手一试,天爷,他的胸骨尽碎,早断气啦……
站起身来,卓泰在身上揩了揩湿淋淋的双手,回头望向季哥,表情显得怨毒无比的道:“二哥,姓厉的好杰作——两个人没留下半口气,全死了!”
季哥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咯”、“咯”直响的咬着牙:“厉绝铃,你残酷得太离谱了,你竟是如此粗暴蛮横的角色,未免令我不能容忍……我把你当成个人物看,善待于你,你就这样来报答我?”
厉绝铃冷冷的道:“‘黑楼’的高手居然也知道什么叫‘残酷’、什么叫‘粗暴’倒令我十分意外,季哥,关于这几个形容词的内涵,你们该更明白,也更切合才是,因为你们与这几个字眼乃是不分家的!”
抢上几步,卓泰尖叫:“我活劈了你这野种!”
一扬头,厉绝铃叱喝道:“滚你娘的蛋,老狗操的卓泰,你来吓唬谁?我若不是被捆着,你看是哪一个活劈了哪一个?”
卓泰激动的大吼:“二哥,我们这就分他的尸,他奶奶的,我不相信他能上了天!”
厉绝铃夷然不惧:“歇着吧,姓卓的,打从我踏进江湖的那一天起,便没把你这种一斤鸭子半斤嘴的窝囊废算在那里,你除了会摇旗呐喊,装腔作势,你还会什么?还晓得你娘的头?”
几乎气炸了肺,卓泰索索的道:“你——你这千刀杀……万刀剐的王八羔子,我不整死你,就不叫人生父母养的……你,你这只肮脏的猴崽……”
厉绝铃冷冷的道:“我们会有机会一试——如方才,等着吧,老狗操!”
用力吸吸几口气,卓泰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紧握着拳,话声迸自唇缝:“二哥——我们怎么对付他?”
季哥沉重的道:“你说呢?”
目光如血,卓泰道:“干掉他,回去就报说他想图逃而遭到我们截杀——”
厉绝铃木然道:“好主意!”
凝视着厉绝铃,好一阵,季哥低缓的道:“这样做,合适么?”
卓泰白发抖动,脸上的肌肉痉挛,他愤恨至极的道:“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莫非眼看着他日日残害了我们的弟兄?莫非任由他一个一个暗算我们?二哥,非杀不可,如果你不敢负这个责任,没有关系,由我一人承担!”
脸色一沉,季哥生冷的道:“你这是什么话?”
窒了窒,卓泰仍坚持道:“二哥,回去以后,你再以楼规处置我都行,我甘心认了,但我一定要宰杀姓厉的这厮,否则我永不安心!”
哼了哼,厉绝铃道:“怎么杀法?像这样捆住我宰割么?还是由你两位‘黑楼’高手合力将我在这种情况下放倒?”
卓泰须眉俱张,霹雳般吼:“闭住你那张鸟嘴!”
厉绝铃嗔目怒叫:“滚开!”
季哥冷森的瞪着厉绝铃,沉沉的道:“只要我把剑一抹,厉绝铃,你的喉咙便会被切断!”
狂笑了一声,厉绝铃道:“好呀,你只须把剑一抹,便能取我性命,但是季哥,江湖上的好汉,两道上的英雄可不是像你这样充的吧,在我重缚之下,反抗乏力之际,你那剑刃一抹正是十分简单,不过你要记住,这剑刃一抹,也就抹掉了你此生的名节与道义了!”
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季哥的手中“金刃剑”也抖了抖,他愤怒的道:“对你这等狠毒暴虐之徒,哪来那么多名节道义好谈?”
厉绝铃昂然道:“是非曲直,正邪忠奸自在心头,对与不对,该与不该,你也相当明白,季哥,随你的便,老子若有半点含糊就不姓厉!”
卓泰大叫:“宰了他,二哥,看他还卖不卖狠!”
“呸”了一声,厉绝铃不屑的道:“你是狐假虎威,只配摇旗呐喊的第九流角色,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哇哇怪吼,卓泰暴跳如雷:“二哥,我们还等什么?这个王八羔子除了‘血’和‘死’任什么也不认识,二哥,我们马上就给他兑现!”
厉绝铃凛冽的道:“生在江湖,老子便有这身傲骨,置身武林,老子就有这一口不屈之气,老子顶天立地,不畏不惧,老子做的是铁铮铮的大事,干的是轰轰烈烈的行当,莫说是死,就是分了尸也无所顾忌!”
卓泰胸口起伏,口沫四喷的叱吼:“爷们不吃你这一套,爷们就能先剐了你!”
粗犷的大笑,厉绝铃道:“英雄呀英雄,老子身受缚,体带伤,制于敌下,并无反搏之力,正好,卓泰老匹夫,你如今不挑这个千载难逢的节骨眼动手,更待何时?”
窒蹙了一下,卓泰切齿道:“和你这王八羔子谈不上那么多的仁义道德!”
厉绝铃鄙夷的道:“算了吧,卓老匹夫,你何尝得涵‘仁义道德’是什么意思?你何尝明白这四个字的内情?你连他娘的边也沾不上!”
卓泰大叫:“杀了他,二哥!”
僵默了片刻,季哥却缓缓收回了他金光灿闪的“金刃剑”,慢慢的插回鞘内深深叹了口气……
愕怔了一下,卓泰愤然的道:“二哥——你怎么了?”
摇摇头,季哥道:“不能杀他。”
卓泰激动的叫:“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们的弟兄是白叫他宰的?我们就是任由他辱骂的?为什么不能杀他?那一笔笔的血债便全算了?”
季哥沉重的道:“冷静点,卓老三!”
卓泰冲动的吼:“冷静点,你叫我怎么冷静法?”
圆大的虎目凛然射出一片冷倏如刃的光芒,季哥厉声道:“卓老三,你想干什么?造反?”
震了震,卓泰白胡簌簌哆嗦,面容痉挛:“好,好,不杀,季二哥,不杀,这里是由你发号施令,我只好听着,可是我要告诉,季二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今天你不杀他,转过头来他便会杀你,他不是个人,他是头野兽,最残暴的野兽……”
季哥的眼皮子跳了跳,他嗓音有些瘪哑的道:“不要忘记楼主的谕令,他要活的,他要亲自对付他,我们不能明知故犯——再说,我们用这种手段杀害厉绝铃,江湖规矩上似乎不合……”
卓泰硬邦邦的道:“和他有什么江湖规矩可言!”
吸了口气,季哥艰涩的道:“那么——就算我的良心不容许我这样做,卓老三,我可以双手染血,肩担百命,但若叫我就这样去杀害一个负了伤、受着束缚的人,我无法下手,这不是我所能做的,这更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
双目大睁,卓泰叫道:“我宁愿叫天下人骂,我宁愿回去受处分,我只要能杀他——。”
季哥冷冷的道:“不可。”
卓泰咬着牙道:“季二哥,你对姓厉的徇私——”勃然大怒,季哥怒极反笑:“徇私?对他?好!卓老三,你真伶俐,竟然叫你给看破了,怎么样?你回去告状?没关系,我受着便是……”
退后一步,卓泰冷森的道:“我会这样做,季二哥,我会的,在楼主面前,你再好好托词向他解释吧,这一路回去,我不得不听你的,你在我的头上,用大帽子扣我,我服从,回到‘黑楼’之后,我们再对质,希望你有很好的理由说明你的行为——这种袒护厉绝铃,任由自己弟兄横遭杀戮而不过问的行为!”
季哥的脸上浮起一抹宛如溶在血中的笑容,他凛冽的道:“你以为我怕?卓老三,我知道你是楼主的老班底,跟随他很长久了,但我不会因为这一点便对你宽容,回去之后,除非我蒙受惩治,否则,你便准备离开‘天组’,我会有好日子给你过的!”
狂烈的一笑,卓泰沉声道:“我们走着瞧!”
季哥阴沉的道:“不错,终也瞧得到的!”
说到这里,他毫无表情的道:“现在,你去将尸体掩埋了,然后,套车上道!”
卓泰冷冷的道:“遵令!”
等这位有“老来少”之称的卓泰自去办事之后,厉绝铃慢吞吞的开口道:“如果说‘黑楼’还有个把讲正义感的人,那就是你了,季哥!”
季哥生硬的道:“你给我惹的好纰漏!”
厉绝铃平静的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会尽力挣扎的,我还不情愿死在你们手里,所以我就必须为我自己的生命打算,季哥,我有言在先,而且仍会继续这样做下去,庄祥与白昭隆只是个起头,下一个就轮到卓泰,再下一个,就是你——可能,在轮到你的时候,我会特别留点情面!”
哼了哼,季哥怒道:“我不领情——我对你只是私人间的器重与欣赏,但决不与原则相违背,换句话说,你仍是我的敌人,我也会像一个敌人那样来对付你,不要妄想我袒护你、宽容你,厉绝铃,当你再这样做一次,你就后悔莫及了!”
厉绝铃镇定的道:“我会接着做下去!”
瞪视着厉绝铃,季哥的目光之凌厉几乎能穿透了他的心胸,好半晌,季哥才道:“厉绝铃,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当你再犯,我会杀掉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我都会这样做,我将不顾一切的后果——你切莫逼我走上这条我也极不愿走的路!”
厉绝铃缓缓的,面无表情的道:“看样子,你是非走上那条路不可了……”
季哥冷冷的注视他,冷冷的道:“你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厉绝铃……”
厉绝铃沉沉的道:“不管压迫、不受威胁、不畏强权、不惧恶势力、喜欢自由生活、还稍稍讲点道义的人,季哥!”
叹了口气,季哥问他道:“方才,可真是庄祥与白昭隆为了要杀你才叫你逃跑?”
点点头,厉绝铃道:“一点不错。”
季哥道:“那么,你明白他们的意图?”
厉绝铃道:“完全明白他们的心意,我还鼓励他们这样做,他们想杀我,我也想杀他们,这是一种公平的赌博,严格的说,他们更占上风,况且由他们主动,又有何不可?”
季哥恨声道:“这是你的诡计!”
厉绝铃道:“不,这是一种在他们有利条件之下我为自己生存而做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