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诡异的笑了笑,这位“金家楼主”接着道:“有很多时候,展若尘,我觉得你的词锋锐利,而且,见解精卓老到,对事理的剖析深入又中肯,能言及人所不能言。”
展若尘道:“一向鲁拙,乃是楼主所抬爱了。”
金申无痕笑道:“比如说吧--在你开始整治郝成锦之前,你即曾向他详细阐述有关‘痛苦’的定义,以及人们对痛苦的感受反应,你已经下了结论,认为他难以坚持到底,事实证明你完全正确,每一项过程与每一种后果,皆在你预料之中,我们的古人对你这般的角色早有句现成的词儿形容:‘洞烛机先。”
展若尘道:“主要是我清楚我将施田的手法,具有何等折磨力量之故。”
金申无痕道,“或者,你也看透了郝成锦并不是一条真正的汉子?”
侧首望了望仍在半晕迷状态中的郝成锦,展若尘低声道:“是这样的,楼主,我并没有告诉他解脱痛苦有一个最简便而快捷的法子,我想搂主也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法子……”
金申无痕道:“他也该明白才是!”
展若尘道:“问题就在这里,搂主,这人间世上,悟得透生死限的人并不很多,好好歹歹,能活的人会凑合着活下去,不到真正绝望时,谁也舍不下这付臭皮囊,此外,自尽亦非是一桩容易的事,那和被杀之间有极大的差别。”
顿了顿,他又道:“就算自尽吧,姓郝的甚至连选择方式的余地都没有,对他而言,眼前苟延残喘,才是唯一可行之途。现实与将来,不管远近,总还隔着一层……”
低唱着,金申无痕道:“连死也难啊……”
展若尘道:“是的,楼主,有时候的确连死都不易……”
金申无痕道:“那么,务必使他了解到这一点,他越知道得深刻,便越会招供得彻底……”
转回身去,展若尘向着气息奄奄的郝成锦声调柔和的道:“歇息得差不多了吧?郝朋友,这一次,希望我们彼此之间的合作能以令大家满意。”
沉寂半晌,郝成锦艰辛的将头抬起-只此片刻的前后,他形态之委顿憔悴,已宛苦陡然苍老了十年,在苦难与折磨中苍老了十年。
展若尘平静的又道:“我的话,相信你已经听得非常清楚,郝朋友,我并没有兴趣再来一次方才的手段,不过,这还得要看你的意愿而定,如果你存心敷衍或是推诿,你很明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那样的把戏玩起来很容易,在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然则,在你而言怕就益加不堪消受了!”
面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郝成锦低弱的开了口:“我说……你无须恐吓……我……我说便是……”
展若尘道:“识时务者之所以被称为‘俊杰’乃在于明白利害,知晓为与不为的分别,郝朋友,好汉哪有净拣眼前亏吃的?”
咬咬牙,郝成锦提着气道:“你……问话吧!”
展若尘走近一步,沉声道:“好,让我们再接续到刚才的不愉快之前--郝朋友,你们这个阴谋集团的最后企图是什么?”
唇角微微痉挛,郝成锦哺哺的道:“革弊振兴……接管‘金家楼’……”使这个组合更加发扬光大……”
大圈椅上,金申无痕面无表情,但却严酷得仿佛敷上一层青霜!
展若尘继续问道:“你们的首脑及重要组成份子都是哪些人?”
郝成锦苦涩的道“我不知道……”
展若尘笑了笑,道,“真不知道么?”
郝成锦神色惶惊的道:“我没有骗你……展若尘,我是真的不晓得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展若尘回头看了金申无痕一眼,后者依然冷漠如故,也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展若尘接着道:“那么,把你所知道的某些人说一说吧。”
突凸的喉结在忽上忽下的行动着,郝成锦的模样显得相当困窘,相当慌乱,他似是在和什么东西--看不见的某些禁制--挣扎,声同蚊纳:“有一个人……也如同我向鲁胖子联络一样,直接和我联络……”
展若尘安详的道:“那人是谁?”
郝成锦的声音更细微了,若不凝神静听,几乎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电’宇级的五把头,‘隐枪’白锡侯……”
展若尘道:“没有错么?”
郝成锦容颜惨淡的道:“我人还在你们手里,死,我倒不怕,豁开去也就是了,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零碎折磨,我不会傻到再自找罪受……”
展若尘道:“这才是聪明的盘算,郝朋友,现在请告诉我除了白锡侯以外的人还有哪些?”
咽了口唾沫,郝成锦呐呐的道:“以外的人,我……我……”
展若尘双目冷锐的盯着对方,轻轻的道:“不要说白锡侯以外的人你全不知道,郝朋友,在这个谋反集团里,你不同谢宝善或鲁胖子此等的外围龙套角色,你比他们份量重得多,因此,你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必然较他们来得多,你明白一点,我们也明白,所以,郝朋友,何妨落槛些,好图个大家痛快?”
郝成锦非常牵强的说道:“我们的习惯,向来只有纵的联系,除了顶头的传渝者之外,横的方面并无往来,但……但因我所负的责任稍重,偶而也会多参予一些情况,据我所知,‘电’宇级的三把头‘小张飞’周秀也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郝朋友,但愿你说的都是实话,否则一朝被我们查觉你在嫁祸栽诬于人,对你来说,后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郝成锦吸了口气,道:“我说的句句是实!’
展若尘紧迫着问:“如今你已点出两个人来,其余的呢?”
郝成锦暗哑的道:“我只晓得这两个人,其余的我是真不知道……”古怪的一笑,展若尘道:“是谁授意你杀害谢宝善灭口的?你本身有这个权力么?”
韩成锦沙哑的道:“我个人没有这个权力,但自锡侯有……”
展著尘道:“你的意思是,交待你除掉谢宝善的人,就是白锡侯了?”郝成锦低声道:“是他……我在得到鲁胖子来报,说谢宝善有不稳的趋向时,即叫鲁胖子在我住处稍候,我立时赶到白锡侯那里向他请示,他考虑了一会,便要我赶去除掉谢宝善,以绝后患……”
被扣在一边的谢宝善,闻言之下,不由瞩目切齿,索索发抖的叫声:“你们这群豺狼虎豹,好狠的心啊,我是瞎了眼、才会和你们混在一堆……”
简叔宝往上一凑,恶狠狠的低叱:“谢老二,你还不闭上你那张臭嘴!”
谢宝善收缩着脖子,带着哭腔道:“我冤枉啊,他们坑死我了……”
没有理睬谢宝善的喊叫,屣若尘转向金申无痕,以征询的语气问:“楼主……”
金申无痕目光下垂,缓缓的道:“问问他老三的事!’
展若尘眉梢上插,斜跟着郝成锦道:“郝朋友,你听到楼主的话了?可要照实回禀,判定真伪的辰光就在不远了……”
迟疑着,郝成锦道:“三当家……他……他……”
脸色一沉,展若尘道:“若是你想诬陷三当家,郝朋友,你就算走了一步大大的错着!”
郝成锦垂下头,沉沉的道:“以我所知……三当家和我们并无牵连…”
展若尘暗中松了口气,他又道:“你的这种行为,三当家也必是全然不知的了?”
郝成锦阴晦的道:“是的……我一直瞒得很好……”
好像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展若尘道:“郝朋友,在你的感觉或判断里,是否有什么特异的情况将要发生?我是说你们的集团,在最近这段日子里?”
郝成锦吞吞吐吐的道:“最近……比较紧张,他们的行动似乎更为积极,交待的各项任务也繁杂了不得;我听白锡侯说,大日子快要到了……”
展若尘道:“哪一天?”
眼下的肌肉抽动了几次,郝成锦道:“这就不晓得了,我看连白锡侯恐怕也不清楚……”
这时,金申无痕从大圈椅上站了起来,她的神色极为沉痛:“郝成锦,你也算‘金家楼’的老人,在‘金家楼’混了好多年,乎日里,‘金家楼’几曾亏待过你们?衣禄食住,般般齐全,‘金家楼’呵护你们,照顾你们,关怀你们,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就算丢开江湖的道义,主从的规矩不谈,人与人之间的情份总不该一笔抹消,即使养的是一群狗,这些年的眷顾爱惜,它也不至于反咬一日;何况你们更是些有形有体的活人?你们如此反叛我、谋害我,天良何在?人心何在?你们就不伯报应,不怕四海的唾弃?”
郝成锦低首闭目,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展若尘静静的道:“楼主不必难过,更无须愤激,这些话,他们只怕听不入耳了,如果他们想得到搂主所说的种种般般,便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不幸发生,他们既已不义,楼主何由行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除奸做妄的最佳手段!”
金申无痕幽冷的道:“自这些事才现端倪,我已有这样的打算,他们胆敢谋反行逆,图此大不道之举,便是天人井愤,罪无可赦的结局,我要一个个生剐了他们,剜出他们的心肝以祭‘忠义’二宇!”
展若尘凛然道:“楼主,事情紧急,不容延缓,尚请即时下令展开行动,扫荡叛逆。”
金申无痕额首道:“他们逃不了,我将交待‘飞龙十卫’直接动手拿人!”
指着被扣在石壁上的这三位.展若尘低声道:“他们三个人,楼主,我建议暂缓处置!”
金申无痕道:“为什么?”
展若尘道:“求的是个对证,楼主。”
想了想,金申无痕道:“好吧,谅他三个也跑不出去!”
展若尘又道:“就如今已知的叛逆份子,先行逮捕,我打算亲自参予行动!”
金申无痕道:“不必,杀鸡焉用牛刀?白锡侯与周秀几个的本事我晓得,十卫的力量足以应付,你留在我身边,另有重托!”
屣若尘道:“全凭楼主调遣。”
金申无痕再也不向扣在石室中的三个叛徒看上一眼,她一边转身,边冷冷的道:“我们上去吧,这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于是,展若尘、简叔宝与冯正渊紧跟在金申无痕身后离开了石室,冷清森寒的灯光,映眩着仍被扣套在石室中的这三张人脆,三张人脸透现的却是一样的气色,灰白而惨淡,有如那麻石墙壁的反照……
“金家楼“的右侧方,在两排挺拔的黑松树拱护的中间,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显阴幽的屋宇,它乃一座由巨大青石砌造的屋宇,广阔深沉,门庭肃穆,静静的红砖道由两捧黑郁郁的松荫之中伸展到九级青石阶之前,栗木镶嵌铜角的双扉虽在夜晚,仍然四张大开,照门墙上浮雕着隐约的旭日出云图,而门循上的一方横匾,却是黑底白宇四个斗大篆体:“公正严明。”
不错,这是“金家楼”的刑堂所在,也是掌握这一庞大江湖组合纪律的枢要之地。
已是四更三点的辰光了,拂晓之前,而在拂晓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夜色更浓,光度更暗,黑漆漆的似稠得化不开。
唯一的光源,来自刑堂门角上的那盏“气死风灯”,青黄泛绿的晕瞪一团,只能依稀映照着门据上“公正严明”那四个宇,而那团晕黄犹在凄风冷露中颤擦似的摇晃着,明暗闪烁里,情景萧煞又寥落。
气温很服,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阵风起,打着呼啸贴地卷飞,枯叶沙尘,漫空飞舞,就越发显得一片苍凉了…….
三十多条人影便有如鬼腿也似,从左右两排深郁沉暗的黑松干间闪出,松枝在呻吟缭晃着,他们的动作也宛若配合着枝丫的摆摇而隐现.
这三十多个举止诡异的怪客,模样全透着无比的紧张与谨慎,而他们的穿扮也颇堪玩味--并非“金家楼”传统的制式服装,如果细细辨认,将可约略看出他们衣饰杂异,各自不同,然则却大多属于深色的一类,这是较适合夜间活动的色泽.
从他们的身手、形态,及熟练老到的行动看来,这都是些功力甚高的江湖老手,可是他们仍不免个个神色忐忑,表情疑重,似乎他们将要进行的计划,对他们乃是一桩极为巨大的负担……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像是引领带路的朋友,他体形魁,五官粗犷,额下一把如朝的浓黑短胡,却也是一袭紫色的紧身衣靠。
掩进刑堂的大门,三十多人立即猫般矫健的散隐向黯暗的各个角落中,只有这位额蓄黑胡的朋友,伙同另外三个形色阴酷的人物,直向天井那端的正屋走去。
正屋的窗口内,灯光明亮,显然还有人没睡,随同黑胡子一起的这三位,迅速避向两侧。
于是,黑胡子朋友,踏步走到门前,刚刚举手欲待叩门,约莫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冷厉的嗓调已突然从里面传了出来:“谁?”
黑胡于低咳一声,干笑道:“我是周秀,里头是哪一位老兄在值班呀?”
一阵拖动椅子的音响后,屋门随即启动,当门而立者,是一位黑巾黑衣,胸前两排白色密扣的瘦长中年人,他的穿着也是“金家楼”一贯的服装,稍微有别的,是他左右肩袖相连之处,各缀缝着一条寸余宽的鲜艳红带,这乃表示,他为“刑堂”所属的执律者身份。
冷肃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迷惑的神色,这位刑堂所属打量着周秀,诧异的道:“原来是周三哥,这个辰光,你来刑堂莫非有什么要紧之事?”
周秀暗笑道:“是许哥儿当班?对不住,我也是刚刚察觉了一桩十分严重的阴谋事件,不敢耽搁,立时赶来渴见大司律,将有机密下情面票,还烦许哥儿通报一声……”
被称为“许哥儿”的这位不禁面有难包,他皱起两道长眉,轻轻摇头:“大司律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身子不适,卧病在床,若无重大事故,我们实在不敢惊扰他,周三哥,这样吧,有什么事能不能先告诉我?再由我传报右护法或是左护法定夺……
周秀巧妙的朝屋里窥探着,一边故意犹豫不决的道:“兹事体大,责任非轻,许哥儿,不是我不肯先向你透露,实是怕你裁夺不下来,没得又耽误了辰光……我看还是这样吧,就由你带我去见两位护法,容我当面呈禀各情。。
屋里那位沉吟片刻、方才无可奈何的跨出了房门,一面回身将门扉掩住,一面吸着气道:“两位护法就住在左右厢屋里,你是想见哪一位……。
“位”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斜刺里,一枚黑皮圈套已闪电般勒住了他的脖颈,当他本能的上身后仰,一声闷嗥尚未及出口,一柄三尖两刃刀,一对短柄钢叉,已同时插进了他的要害!
一把推开门,周秀往旁侧闪,低促的道:“先拖进屋里!”
那三个跟随周秀掩进的人物,也就是方才动手宰人的狠货,他们一拥进门,姓许的尸体便仍被勒在脖颈上的黑皮套圈了进来.
这是一间正堂,左有尚有侧室,现在,屋门都是关着的,周秀向他面前的三个伴当努努嘴,其中两个蹑足摸向左边,他自己偕同另一个悄然逼近右侧,在推门之前,周秀的手里巳亮出他的家伙--两只长刃短把子蛇矛!
于是,两侧的门同时棱椎开,四个人同时闪入,几乎是紧接着,两边屋里连续传出了窒噎的惨嚎与痛苦的嘶叫,须臾间,他们四个又旋身而出--四个人仿佛只这片刻,已变成了四尊煞神,都是满头满身的鲜血,赤斑斑的猩红,衬着他们恶毒狠酷的表情,模样狰狞至极!
周秀边昭衣袖擦拭脸上的血渍.一面问道:“这房里睡着三个,你们那边呢?”
左手倒攒着那对沉重的短刃,这人空出右手伸出两只指头:“两个!”
那手拽黑皮田套,腰插链子斧的大汉朝地下吐了口唾液,轻蔑的道:“这就是‘金家楼’的刑堂英雄?娘的,简直是些猪猡,早知这干人徒负虚名,窝囊到此等地步,我说周老兄,你们早就该反了才是!”
周秀哼了哼,沉下脸道:“可别小看了他们,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加上又有内应,方才这么顺手,皮圈子,我们千万轻忽不得,扎手的主儿还在后头!”
这“皮圈子”嘿嘿冷笑,黑皮圈套在手上忽大忽小的收缩着,边做然道:“就凭这等架势,任他再是扎手,也他娘扎不到哪里去,周老兄,我们等着吃现成的吧I”
周秀尚不待回话,屋外,已要地响起了两声重物落地的音响,更连着两声长叫,屋里的四人甫始一怔,在随起的门窗破裂声中,又有三声尖长凄厉的惨叫停来!
四个人飞快扑向门口,天井中的形势,业已是一片大乱了。
一个五旬上下的高瘦人物,与一个四旬左右的矮胖中年人,率领着四名“金家楼”刑堂所属,正背靠背的围成一个小圆,面对着周遭三十余名侵袭者,地下,横竖躺着五个人,却没有一个是活的,也没有一个是“金家楼”刑堂的人!
那“皮圈子”睹状之下,先是一楞,继则恶狠狠地咒骂起来:“真正一群酒囊饭袋,近三十个人却对付不了人家三双,抑且打的是偷袭故,‘十二钢人’‘飞星三杰’‘豹尾棍’‘沙坪七枭’‘流波刀’再加上中士来的‘夺魂腿’马修乎,说起来都是响叮当的龟色,怎的办出这么个狗屎场面来?丢人现跟事小,误了大局可真怎么得了?”
周秀冷冷的道:“我早就说过事情不会有你想像中那么容易,皮圈子,场子里那商高瘦瘦的一个乃是刑堂右护法‘二判官’易尔宽,矮矮胖胖的那个便是左护法‘矮土地’翁有方,别说他们还有四名‘执刑手’帮场,只他一双,也就够打发的了!”
握着一柄三尖两刃刀的仁兄,不由恨声道:“奶奶个熊,他们这多人却是在搞的什么名堂?原是说好了只等我们这边厢一动手放倒刑堂值班的人,他们那里便向两侧厢屋发难,明摆着手到擒来的事,他们却弄砸了,眼下业已穿了帮,想闷着干怕是不行的了,这接着的一步,却该是如何个走法?”
周秀阴沉的道:“仍照原定计划行事!”
这一位闻言之下吃惊不小:“仍照原定计划行事?周兄,原来计划是把刑堂前面的人干掉之后,大伙一起围攻后院的大司律费云,如今前头已经出了纸漏,把我们的人都牵扯任了,光凭我们四个,如何吃得住姓费的?何况他手下尚有六名‘执刑手’在!”
周秀粗声道:“这没有办法,今夜大举起事,乃经过周详策划,全盘计议,行动是一个完密又严谨的整体,我们是整体的一部分,如果为了我们这一部分的失误而影响了整个大局,因而功败垂成,林涛,我们可就连亡命的地方都没有了,‘金家楼’不会饶过我们,我们的人也一样放不过我们!”
叫林涛的这位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呢,可是事实的困难亦不能不顾虑呀……”
“皮圈子”突然发狠道:“就凭我们四个,好歹也够和姓费的拼上一场,胜负不说,至少他也圆固不了,况且他目前抱病在床,算他是金刚罗汉吧,也能叫那场风寒磨软了他!”
林涛忙道:“但,他还有六名‘执刑手’呀!”
周秀阴侧侧的一笑:“便老实告诉你们吧,那六名‘执刑手’里,有两个是我们的人!”
林涛不禁笑了:“这是稍微有点希望,周兄,你们也真叫神通广大啊!”
又朝天井中对持的双方看了看,周秀低声道:“我们这就得当机立断,不能再犹豫了,万一为了我们这边的情势而迟滞了全盘计划的进行,后果便大大不妙啦!
林涛,你和‘皮圈子’潘庆春两个跟我到后头姓费的住处埋伏,章立,你加入这边接应马修平等人,事成之后,马上到后面协助我们……”
掂了掂手上的双叉,叫章立的这位一点头:“你放心,我们会尽速结束这里的场面!”
一挥手,周秀偕同林涛、潘庆春等三个人,匆匆通过正堂摸向了后院,而章立候而虎跳出门,双叉挥处,石破天惊的大吼:“弟兄们不田磨蹭啦,豁开来并肩子宰杀,‘金家楼’刑堂大司律费云业已授首,十多名‘执刑手’也一个不剩,全部遭戮,只有眼前这些败兵残将,犹不歼除,更等何时?”
也不知章立所说的是真是假,但其中的煽动性却是无可否认的,包围四周的侵袭者立时精神抖擞,士气大增,纷纷吼喝着往上逼拢,而“金家楼”刑堂这边的六位,却个个形色惨淡,惊疑不安,然则,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虽在沮丧失望之下,却决没有投降或归服的打算!
一个身材矮小,满脸烟容的人物,便在此刻首先发难--他粹腾空中,在身形的翻滚旋回里,三十六腿有如风卷电掣般暴踢“二判官”易尔宽等六人!
六个人同时分散,易尔宽当仁不让,正面反袭,一条特粗并包嵌铜头的大号三节棍,幻熔出钥舞纵横的棍影,似骤雨并凝,山势急聚,眼面前便把对方逼了回去I
于是,又一场血淋淋的拼杀序幕拉开了,四个牛高马大的巨汉挥动着四对三尺钢人,呼啸着疯虎似的冲人,另一个方向,两名动作矫健的青年扑地攻进,而一把削薄细长的双刃刀,则神出鬼没的飘忽在每一寸攻阻之外的空间。
猛一个斜旋,一名刑堂‘执刑手”的双刃斧斩向那两个青年中的一个,这青年手中的朴刀横截,却在横刀的瞬息,抖手七枚淬毒十字星射出,在如此接近的距离里,七枚十字星竟完全钉进了这名“执刑手’身上,但他却似豁上了,闷不吭声连人带斧撞了过去,却被青年反挥刀背、拍滚在地!
那名“执刑手”仆跌在地的身体还在抽搐,青年反拍的刀背尚未及收,另一名“执刑手”的角柄短刀已流虹似的飞插入这青年的胸膛,当这青年捂着入胸的刀柄跟跪后退之际,那抛刀的“执刑手”已被四具沉香钢人砸了个血肉模糊!
“二判官”易尔宽神色冷硬,毫无表情,他甫始闪过那瘦小汉子的一轮快腿,身形腾挪间,棍飞如杆,“当”“当”顶开了两具铜人,合身侧滚,棍尾狠回,恁般圆钝的棍尾,居然生生洞穿了那手执一双铜人的巨汉心窝。
鲜血迹溅,映熔起赤漓漓的点滴晶莹,而人的呼号便似由胸肺间挤压出来,惨怖得不似些人声了,“矮土地”翁有方暴弹三尺下,堪堪以他一对“铁虎爪”的右手扣翻了章立一个大跟头,那把削薄的双刃刀恍同来自虚无,“吸’的一声切下了他肩头上一大片血肉!
翁有方双目凸瞪如钤,切齿似挫,他狂吼半声,扭腰旋步,一双虎爪带起爪尖的点点寒芒,往后回飞,却与对方那柄利刃撞击正着,“铿锵’一响,火花四溅,对方刀锋候颤,在一沉之下竟然沉胸刺到!
“狗杂碎!”怒吼着,翁有方不退反进,挺前掠刀,双爪闪翻互并,猛击敌人两边“太阳穴”!
使这把刀的人,是个三十不到的光头角色,满面精悍狠酷之气,他也丝毫不让,垫步偏身,更加速了刀的去势。
就在这时,三节棍的棍影“哗啦啦”暴响着砸向光头,另两轮环光,一抹侧芒,也急罩翁有方--拼命中的两人被迫改式挨招,却在血光蓬散里各自翻跌,他们未能玉石皆焚,但落了个两败俱伤,那光头的一刀削掉了翁有方当胸以下的右手,翁有方的左虎爪嵌抢进光头的左小臂,连肉带骨都给对方扭绞成血糊一团。
一名“执刑手”躯体长降着连连在空中翻滚,使他翻滚的是那瘦小人物如飞弹赋的双腿,易尔宽舞棍似丈人之矛,打着急劲的盘旋猛攻那瘦小人物,而三个各使双钩、银苍、短剑的敌人又自两旁夹攻截击!
四名“执刑手”中的最后一个,在与围攻他的三名敌人力拼不殆的刹那,他的左耳连着大片颊肉被一个手使“大弯铡”的仁兄狠狠削落,这名“执刑手”像是也活腻味了,他抡斧旋砍,竟跟着抢挥的斧势一头撞进那削掉他耳朵的敌人怀中,自然,“大弯铡”透过他胸膛,突出在背脊之外,但是,他的角柄短刀,也一样几乎连柄没人了对方的小腹之内!
这边,易尔宽汗透重衣,混身浴血,但是他的形态依旧冷硬如故,仿佛他的肉体折磨与他的精神感受毫无关连似的--那瘦小人物在一次奇妙的,由斜横角度飞展的弹腿中,易尔宽被踢得打了三转,然而,他的三节棍也沾着对方,带得那怀有绝洼腿功的瘦小人物跌了个溜地滚!
周遭的敌人全都围了上来,易尔宽扑地翻腾--在他腾起的时候,肩上已扛着晕迷不醒的“矮土地’翁有方,十多般兵刃狂猛急集的交罩下来,他在三节棍绕飞如漩涡巨流的层层劲势里,勇不可当的直向大门冲去I
偷侵者之中,不知是谁在呐喊:“不要放过了姓易的--”
自肩至背,四道深可见骨的伤,还在那里抽搐颤动,章立痛得满头冷汗,他强撑着身子,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别追啦,里头还等着咱们支持哪,他们的大司律费云犹尚活蹦乱跳的没挺尸,姓费的才是正主儿,一干虾兵蟹将犯不着耗这等功夫……”
这群血战之后侥幸余生的侵袭者,不由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到这时,他们方才明白,艰难的路途,眼下才只是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