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华山,陕境。
仍然是秋离与周云双人双骑,他们的身影是那么飘逸而孤零,投奔于苍灰的原野中,就像好久以前一样,并辔策行在一道。
离开滇境缺肥山已有一个半月多了,气候逐渐转凉,偶尔,可以嗅着秋的落索气息……
骑在“黄骠子”背上,秋离扬目四盼,语声里带着一股掩不住的伤感:“已经是过第二十六个秋天了,每等秋至,总像失落了些什么,心怀里空荡荡的,连斜阳也老带着那么一丝儿凄婉,像这以前与往后的黄昏不大一样,看看这些,更使人感触不已……”
周云单手拴着马缰,缓缓地道:“但,你总比我幸福得多。”
秋离淡淡一笑道:“这是浮面的,心里活得充实才能算数。”
马蹄清脆地敲击着地面,“得得”的蹄声传出老远老远。他们的长衫被风拂起,头巾飞扬,那股子劲,帅极了,沉默了一会,周云道:“到了华山,你准备流血?”
秋离抿抿嘴唇,懒懒地道:“那要看他们是否准备流血。”
望着道路两边的景致在急速后退,周云低沉地道:“我认为你在缺肥山的措施很对,秋兄,洗帮主爱你如同爱他自己的生命,他定会为你做出一切的,假如你接受的话,则武林又是干戈四起,一片血雨腥风,荒郊野地,又不知要埋掉多少冤骨了……”
秋离点点头,道:“不错,这太残酷。”
周云一笑道:“幸亏你没有答允,起先,我还认为你对打杀之事甚感兴趣。”
秋离吁了口气,似是有些疲乏地道:“慢慢的,你将更会了解我多些。”
周云扯扯蒙面的面罩,低声道:“‘飞狐帮’上下一心、个个用命,他们所以有今天的声势,凭借的不是缺肥山上坚强诡异的防卫埋伏,不是一干高手们的精湛武功,更不是严厉的帮规,靠的是团结一心,靠的是亲爱无间,那种互信互助的亲热劲儿,几乎在空气里都可以闻到。”
笑了笑,秋离道:“你还忘了一点,他们对老洗的崇敬与爱护。我知道老洗如何对待他的手下,那不仅是像一个帮主,更像是一家之主了……”
周云沉吟了片刻,道:“在缺肥山,秋兄,洗帮主他们可曾问起过我蒙面的原因么,照说,这是很不礼貌的……”
秋离含笑道:“老洗闯荡江湖三十多年,是个如假包换的老油子了,他的阅历十分深刻,脑筋反应快捷无比,你没见从开始见面一直到我们离开,他甚至连朝你身上多瞧一眼都未曾,他当然有些奇怪,但他却明白你必有苦衷,因为,你并非是个不识礼数、故作神秘的人!”
顿了顿,秋离又道:“对初次相识的朋友,老洗从不盘人家的道,他说过,交情深了,对方自然会将什么话都告诉你,反之,则是交情不够或有难言之痛。你的事,我已私下告诉了老洗,希望你不会见怪。”
周云一笑道:“如果你不告诉他,我才会见怪呢。”
马儿奔驰了一阵,秋离侧首笑道:“你对我那年轻三嫂子有什么感想?”
周云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很好,当然很好……”
秋离豁然笑道:“你一定认为她过于妖娆随便了些,唔?”
周云窘迫地道:“哪里,我没有这样想……”
揉揉面颊,秋离正色道:“老实说,我那位嫂子的个性非但不像她的外表那样,而且她的贤淑贞烈更令人吃惊,她不摆架子、不故作矜持,不矫情,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知道她是如何嫁给老洗的?不是老洗求她,而是她求老洗!”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云惊愕地道:“她求老洗?”
秋离肃穆地点点头,道:“在七年之前,她的父亲遭五个仇家围杀,老洗经过那里恰好碰上,于是便伸手管了下来。那五个人被老洗独力摆平,老洗也受了不轻的伤,她的父亲背着老洗回家,将老洗的病养好了。他女儿,便是我这位凌娥嫂子,便非要嫁给老洗不可,老洗不允,且逃之夭夭,嫂子便千辛万苦追上缺肥山,在一处绝崖边缘哭了三天三夜。老洗万分无奈,只好厚着脸皮点头。嫂子嫁给老洗,她事后坦然直陈,除了为报答老洗救她父亲性命之恩外,更重要的,却是她竟爱上老洗!”
唇角浮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秋离目注周云,接着道:“正如你往日所说,男女之情并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它的进展方式。尤其是,一个人的内涵重于他的外貌,老洗不美,但却是性情中人,嫂子表面冶艳,但却格守本分,他们是一对好夫妻。”
周云讷讷地道:“可是,洗帮主又为何娶了第四房妾?”
秋离笑道:“这是嫂子逼他做的,原因很简单,老洗的妻室连她在内俱是未生子嗣!”
吁了口气,周云颔首道:“她却深明道理。”
秋离道:“当然,自她下嫁老洗,非但家务治理得有条不紊,连‘飞狐帮’的声威也蒸蒸日上。她安内攘外,协助老洗扩展他的基业,老洗很多事也多半与她商量,家有贤妻,国有良相,便是如此了。”
面罩后的目光露着羡慕与了悟的神采,周云沉缓地道:“女人的确是令人不能揣摸的……洗帮主在情感与基业上,可以说都没有遗憾了……”
秋离一笑道:“只有一点,他至今无后。”
周云道:“老来得子的情形很多,对了,洗嫂子会武功么?”
秋离眨眨眼,道:“相当高明,怕比起那‘玉里刀’来还强上一筹……”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天空是灰蓝色的,夕阳向西坠沉,在澄滢却苍茫的天幕上抹过几条淡淡的嫣红,而苍穹连着天地,有一股使人带着微微悒郁的意味。从这里,越过小屏岭,只要三天时间,便可到达华山了。
前面,转过一个小山弯,便看见一片簇拥于大道两边的房舍,有几丛树林子点缀在这片小村落的四周,远山在目力的极限处浮映着隐约的暗影,灰沉沉的烟雾,便飘飘忽忽地自那些暗影处笼罩了上来。
伸手抹了把汗,秋离朝那村子一指,道:“胡村,今夜我们憩在那里。”
周云凝视着秋离,谨慎地道:“你还记得这地方?”
秋离深沉得有如古井无波:“记得,我曾在这村子外晕倒,一个中年妇人扶我进入她家,灌我红糖姜水,并替我做全身搓揉,饱食之后,我自己匆匆离去。那是个大雪天,你知道,我除了疲困饥饿之外,在华山门里还挨了一顿恶揍!”
马儿的奔速缓了下来,周云将缰绳弄在手上,道:“离此之后,你曾否再来过?”
秋离摇头道:“没有。”
周云吁了口气,道:“难得你仍然记忆如此清晰。”
唇角微一抽搐,秋离笑笑:“这些事,没有死,便永不能忘。”
想说什么,但周云又沉默无语,八只马蹄轻巧地接近了胡村。隔着尚有十来丈远,一方青布酒招已映入视线。
秋离舔舔嘴巴,一笑道:“先打个尖来两杯。然后再找宿处,如何?”
周云道:“悉听尊便。”
于是,双人双骑来到了这家村首的小酒店门外,他们下了马,将缰绳在门前的一株白杨树上随便一绕,大步进入店中。
这家酒店,真是称得上一个斜家,总共只有五张木桌,一个小柜台,墙上贴着粗糙的剪画,柜台后面一张“财源茂盛”的红联也早发了黄,糊窗的宣纸灰涩涩地沾满尘污,映得酒店里头越发黯淡了。
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柜台后那个枯干瘦瘪的小老头慌忙走近,一面堆起满面笑容道:“二位客官,是走远路来的吧?道上辛苦啦!二位要吃点什么?小店自酿的‘舌香’又醇又厚。先来两斤吧!要不,斤半也够了……”
秋离疲乏地吐了口气,道:“来两斤吧,有什么好吃的也端上来,是你自己掌厨么?”
小老儿殷勤地笑道:“呢,是小老儿的浑家掌厨,东西做得不怎么样,二位凑合着尝尝,好歹填饱肚皮也就是了。”
说着,他弯腰打拱地退去,周云轻轻地道:“这老先生可是谦怀得紧。”
秋离将长衫脱下,顺手把脖子上的黑色汗巾解在手中,用力擦擦面颊,一笑道:“满则招损。”
他望着周云,又道:“老友,你整天衣冠整齐,面罩子连睡觉也不脱,这种闷气亏你也受得了。”
周云苦笑一声,道:“久了,也就习惯了,脱下来骇着人家,自己心中也不是味儿……”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秋离目光闲闲地朝这间简陋的小酒店打量着。屋子里显得十分沉静,除了后面偶尔传来的爆油声及铲勺声外,静得连他们彼此间的呼吸也可听到。
忽然,秋离皱了皱眉,他尚未说什么,周云脱口低声道:“又有人来了。”
秋离咬咬手指甲,道:“也是两人双骑,正朝着这个店,此时尚隔着五十余丈。”
于是,他们沉默着,片刻后,一阵清脆的蹄声那么潇洒地传来。果然,在这家小酒店的门外停驻的是两匹灰白杂斑的花马。
周云眨眨眼,刚刚张开嘴,却又愕然怔住,秋离的神色在刹那间由带着微笑的平静蓦然变得冷厉生硬,眉宇唇角,隐隐浮露着一股令人战栗的狠酷与怨毒之气。
有些迷茫,周云低沉地道:“有岔眼的事?”
秋离的话声像是一颗颗的冰珠子自唇缝中迸出:“‘华山派’的马匹,看马额心的红色璎珞。”
周云移目瞧去,可不是,两乘杂斑马的额心中间皆垂摇着一团鲜艳夺目的红色璎珞!
几乎就在他们注视马匹的时候,门口,已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年约二十四五,长得身材颀长,唇红齿白,一双凤目衬着浓黑入鬓的双眉,气质在文雅中含着一股隐隐的傲气,他风度翩翩,在顾盼之间,目光里时而露出令人不取逼视的锋芒。这年轻人身边的少女,更是面如芙蓉,美艳妩媚,那滑如凝脂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贸然一见,几疑是图画中人。
秋离忽然深深吸了口气,他侧首向周云古怪一笑,没有任何火暴意味地道:“这真是一对,嗯?”
周云尚未回答,秋离又懒洋洋地道:“今天的这顿晚膳,我抱歉,只怕要迟些儿再用了。”
周云看得出来,秋离虽然如此冷静而平和,但隐在那冷静与平和中的,却是如刃的仇恨,带血的羞辱,火辣的愤怒,一抹自嘲似的苍凉……
于是,周云悚然惊悟,这是强力压制下的自我拘束形象,只要这压力一解,那宛如熔浆般的怒火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但,令人迷惘的是秋离为何会突然如此,莫非与进来的这双男女有关么?
连正眼也不向他们这边瞧一下,那对俊俏的男女已旁若无人般选了那张靠近柜台的桌子坐下,在坐下之前,男的殷勤地为那少女在櫈上铺了一条雪白的丝帕。
少女向这年轻人含情脉脉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樱桃般小巧唇角,有如一朵绽放的百合花。好清雅,好美。
年轻人一抛衣袖,洒脱地低笑道:“累不?”
少女温柔地摇摇头,轻轻地道:“不累,你呢?”
眉梢子一扬,年轻人道:“铁打的筋骨又在狂风暴雨中吹了多少年了。你想想,连你都不累,我会吗?”
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少女赞美道:“白英,第一跟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如何的超脱拔俗。华山的三辈弟子中,以你最为突出,看到你与他们站在一起,我就自然想起‘鹤立鸡群’那句成语来了……”
年轻人眨眨眼,低沉而喜悦地道:“谢谢你这么夸誉我,我只是尽量朝高的地方奋进,我希望有一天在武林中能有一席之地,可以留万古名于华山山门之内……”
少女深深地凝视着他,连连点头道:“你会成功的,白英你是那一种有毅力的人。”
于是,年轻人从桌底下伸过手去,那么用力地握住了少女的一双柔荑。四目相投,目光有如长丝千缕,缠绕得再也分不开了。
一侧——
周云移过面孔,悄细地道:“这是一对情侣,秋兄。”
秋离毫无表情地一笑,淡漠地道:“老友,看我棒打鸳鸯两分离!”
怔了怔,周云终于小心地道:“我想,那年轻小伙子你认得?”
冷冷一哼,秋离道:“便是他挫骨扬灰,我也能在沙土中将他拣出!”
吸了口气,周云又道:“当年在华山门内,曾经凌辱过你的那人,秋兄,约摸就是眼前这位坠入情网中的后生了?”
唇角一撇,秋离冷冷地道:“什么坠入情网?十足的把肉麻当有趣……”
笑了笑,周云压着嗓子道:“看他们亲亲热热,似乎不知大难将临,这情景,也委实令人心中代着他捏一把汗。只是,陷入男女之爱的年轻人,眼里往往只有他们的世界,别的人和事,早已不存在于他们的天地中了……”
看着周云,秋离显然尽量压制着心中一股熊熊的仇恨之火,他双目光芒冷酷,语气却仍然异常平静:“我了解你,老友,你是过来人,可是,我却难以顾到这许多,我生平不近女色,我想,这大约便是我少烦恼的原因!”
张张口,周云又默然无语,他明白秋离的那股子仇,那股子恨,是如何的深刻与沉痛,而且,他所说的道理又何尝没有根据呢?
这时,从里面,掌柜的小老头正满面堆笑地赶了出来,他来到那张桌子旁边,哈着腰道:“这位公子与小姐要吃些什么?请随意点点,荒村野店,调理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二位得多包涵了。”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道:“老头子,你少废话,有什么最好的东西挑干净些的送过来,记着,碗筷要擦洗清洁,有一点脏,少爷就拆你的店!”
老头儿似是估不到对方竟然是这种跋扈口气,他怔了怔,连忙咳了两声,强笑道:“公子放心,小店东西少,但一定干干净净……”
年轻人威凛凛地双目一瞪,不屑地道:“好了好了,别尽在这里穷蘑菇,喂,站远点,你的手沾脏了这位姑娘的衣裳啦,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少女也微表憎嫌地往里挪了挪身子,皱着眉道:“老头子,你快点去弄东西嘛,老在这里啰嗦算是怎么回事?”
老头儿急急退了两步,有些惶然地应着匆匆走了进去,少女望着他的背影拂动手中的粉红小绢帕,厌恶地道:“真讨人烦,身上好像还有着汗酸臭……”
年轻人忙道:“贝贝,等下饭菜来了,若是有一点不干净咱们就不吃,看我教训这窝囊家伙……”
轻轻一笑,少女掩着唇道:“这老头子还经得起你教训哪,你只要用小手指一点,我看他这一身老骨头就得全散了……”
年轻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那股子骄狂自大的味儿,看在人眼里,着实不大好受用。
口里“啧啧”响了两声,秋离笑吟吟地朝周云道:“老友,你瞧见了。华山就是这个调调儿,嚣张跋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钻出来的绿毛龟,带着一身霉气还以为他那壳子够硬。”
秋离的声音提得很高,高得足令这间小小酒肆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听见他所吐露的每一个字,于是,就在他的语声带着一个嘲弄尾韵停止时,房子里的空气已像僵了一样蓦然冻结了。
缓缓的,柜台边坐着的那对男女转过脸来,四只眼睛里闪射着可怕的愤怒与敌意,那么一动不动地盯视着秋离,两双眸子中,似是燃着一把火!
懒散地舒舒腰,秋离半斜着眼还敬过去,左手拇指弹出清脆的一响,慢条斯理地道:“看什么,你们小两口在亲热着,莫不成还想要大爷我插进一腿?”
年轻人的唇角猛然抽搐了两下,面孔涨得通红,他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大响中,他“呼”地站了起来,双目怒瞪秋离,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江湖蛇鼠,宵小走卒?竟敢在此处大言不惭,满嘴胡说地凌辱华山一派?”
那少女也竖起那道柳叶眉儿,恨恨地道:“光看这人那下流龌龊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出身不正,非匪即盗!”
秋离不愠不火地舔舔嘴唇,笑笑道:“说得有理,不错,我又是匪又是盗,又是蛇鼠又是宵小,只是,你们两位算什么呢?算武林中的侠女豪客,江湖上的名门俊彦,还是关在华山山门里相对吠哮的两头疯狗?”
年轻人气得连眼珠也全红了,额际的青筋突浮,喉结在不停地颤动,他死死盯着秋离,慢慢的,伸手入怀。
一跺脚,那少女尖声叫道:“你……你这满口污秽的无赖……你好不要脸!”
用汗巾擦擦两颊,秋离气定神闲地道:“你们可叫要脸,顶着‘华山派’那块腐朽老迈的招牌在这荒村小店里相对吹嘘陶醉,关着门往自家面盘上贴金,这当然比起大爷我来要光彩个那么几分,哈哈哈……”
年轻人飞起一脚将桌子踢翻,在一片哗啦啦的暴响中,秋离依然若无其事地摆摆手道:“小朋友,要发威到外面去,别拿着人家辛苦经营的店铺当耍子,这称不得英雄!”
咬牙切齿,年轻人呼吸急促地道:“好,狂徒,你有种就到外面来。”
说着,他一抛衣袖,闪电般掠出屋外,那美丽的少女也狠狠瞪了秋离一眼,寒森地道:“‘华山派’的招牌是否腐朽老迈,你即会知道!”
秋离撇撇唇角,颔首一笑:“当然,嗯,当然。”
少女哼了一声,也跟着转身奔出,秋离不慌不忙地扯扯衣襟,拉拉袖子,闲悠悠地道:“周兄,你别动手,我一个人玩玩。”
周云注视着他,忧虑地道:“原无大仇,秋兄,你须手下留情!”
哧哧笑着站起,秋离道:“我会记得你的忠告,但是,也要看这对男女娃娃将我的火气引到什么程度而定了。”
于是,秋离推椅而出,走了两步,他站定,半侧身向瑟缩在帘后的老掌柜眨眨眼,温和地道:“老板,你别担心,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游戏罢了,事情会很快过去,店里缺了什么,我负全责赔偿。”
他行出了店门外,而门外,白杨树枝笼罩下,光线更是幽暗得一片模糊了。在十步之外,年轻人与他的伴侣正分左右而立,年轻人的手上呢,已经握着一把形状怪异,长足两尺的“龙舌锥”。这“龙舌锥”粗若酒杯,通体雕盘着细致而奇异的龙纹,在昏暗的光度下,闪耀着灿银色的绚烂光芒!那少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条五尺来长,黄光隐泛的“鱼鳞鞭”来,鞭身后粗前细,附嵌在鞭身上的鱼鳞铜片,却是枚枚皆如指甲盖一样大小!
两个人四道目光冷森森地盯住在秋离身上,目光里,说不出包含了多少仇恨、愤怒与轻蔑!
长长吁了口气,秋离把缠在手腕上的黑色汗巾解了下来,在鼻尖上擦擦,满不在乎地道:“你们二位敢情已把架势都摆好了?乖乖,不简单,也罢,大爷我便硬着头皮与二位耍上一耍,不过,二位是一起上呢还是分开来上?点到为止呢还是至死方休?”
年轻人不屑地横视着秋离,缓缓地道:“少爷一个人,就可活宰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千百!”
口中“啧”了两声,秋离笑道:“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
年轻人慢慢踏前一步,生硬地道:“污蔑华山一派,狂徒,你们的代价将是献出你的生命,而且,你即会明白我方白英此言是否真确!”
点点头,秋离淡淡道:“你叫方白英?”
年轻人傲气凌人地道:“你畏惧了么?”
秋离平静地道:“方白英,你愿意和你身旁的这位姑娘结为夫妻?看情形,你们该是一对情侣,是么?”
方白英怒吼道:“你管不着!”
哧哧一笑,秋离道:“但眼看着你们便结不成夫妻了,从现在开始的一刹那,你们即将幽冥两隔、各为异类。”
方白英蓦然仰天狂笑一声,道:“狂徒,你死在临头犹敢大言不惭、自夸自卖,实在可笑可悲……”
舔舔嘴唇,秋离冷冷地道:“既然你认为如此,来吧,小友。大爷教训教训你这井底之蛙……”
“蛙”字还在他的口唇上打转,一抹斜飞的掌影已宛如带血的利刃猝然斩到,来得那么快速,那么无影无痕,以至当方白英始才察觉,掌缘已几乎到了他的咽喉!
心腔猛地蹦跳,方白英厉叱一声拼命仰转倒旋而出,“龙舌锥”翻起刺截,尖锐的舌尖幻成一面扇形的平画……那一侧的少女惊呼一声,行动却也够快,“鱼鳞鞭”带着尖刺的锐响飞劈而来,却在秋离大摇大摆似的躲让中全数落空。
方白英身子尚未站定,已脱口大叫道:“鬼手,原来是你!”
秋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连你也晓得我,可见我确是多多少少出了点名啦,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怯场才好!”
怔忡地瞪着对方,方白英面孔有些苦涩的表情,半晌,他喃喃地道:“鬼手,华山一派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若如此为难我们?”
秋离哼了哼,平淡地道:“很简单,看你们不顺眼,想要玩玩,这种解释你满意么?”
一旁的美丽少女也几乎愣了,她惊悸地道:“他就是‘鬼手’?真令人不敢置信……”
秋离冷漠地道:“天下之大,不敢置信的事正多,你还是慢慢去经历吧,老实说,你们‘华山派’,个个都是欺弱畏强,吹拍马屁的能手,都是眼高于顶,却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今天大爷要一个一个摆平你们,叫你们这些一千针也不出一滴血的趋炎附势之徒知道江湖上还有正义、武林中有公理、冥冥里自有报应!”
“报应?”方白英忽然惊叫道:“秋离,你与华山有仇?”
秋离冷酷地道:“说深不深,说浅么,却也不浅!”
顿了顿,他又道:“把你方才那股狂劲拿出来,记得要向人称能,别只会依在妇女怀中往脸上贴金。”
方白英面孔赤红,胸口起伏剧烈,他羞怒交集地厉声道:“鬼手,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踏上一步,秋离冷硬地道:“如何?你要试,你的小手指能否一下子拆散我这把老骨头?”
那俏丽的少女有些激动地叫道:“白英,‘华山派’的人都有一口咽不下的傲气,白英,不管这人是谁,今天我们就是把命牺牲了,也不能替‘华山派’失颜!”
秋离一伸拇指,眯着眼赞道:“好,有骨气,有志节,大爷我就喜欢此等不屈不挠的娘们。何况,啧啧,还出落得这般标致!”
大吼一声,方白英尖叫道:“秋离,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你……你还有一些黑道大豪、武林霸主的身份么?你你……你简直下流!”
笑吟吟地望着那张被怒火烧得变了形的英俊面孔,秋离懒洋洋地道:“‘华山派’上流?包括你阁下,全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猪狗,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暴叱声如金石骤裂,“龙舌锥”闪耀着炫目的光彩分成九个不同的角度一齐刺下,九锥相连,淡淡的银芒似已布成了一面光网!
猛向前倾又闪电般侧旋而去,秋离转挪得如此快速,就在这一闪之间,成串的掌影已有如魔鬼的诅咒,像四炸的飞石暴烈地溜泻而出,这威力是浩厉而尖锐的,一刹那间,方白英已呻吟似的惊呼着踉跄跃退。
金芒倏晃,“鱼鳞鞭”已带着条条的光影映罩而至,秋离眼皮也不眨一下,洒脱地一个平抛身,双掌一沉猝翻,两片似已凝聚成形的掌风已呼啸飞去,隔着尚有三尺,那挥来的“鱼鳞鞭”已在一抖之下被荡出五步!
身躯在虚空中突然平平横起,又风车似的一个急转,“鬼在哭”在瞬息里已被秋离一口气运展了七次!
漫空的掌影宛如纵横天际的流星,那么来去无踪却威力暴烈地翻飞着,方白英的“龙舌锥”极力挥舞抵挡,在他正拼命阻拒之际,一声惨痛的呼叫已自左边传来。
这呼叫的声音对方白英来说是太熟悉了,像一条索子忽然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在陡然间痉搐了一下,恐怖地移目搜寻。
他的心上人,那美丽多姿的少女,现在,正抚着胸口,面色雪也似的惨白,身子在摇摇晃晃地往地下跌倒!
不容方白英来得及有第二个意念兴起,就在他目光一闪的空隙里,一片掌影已擦着他的肩头括过,散碎的衣衫与四溅的血雨并飞,就像利刃划斩,痛得他奋力往一侧跳出。
秋离寒着面孔跟进,两只手掌做着奇幻怪异的颤抖,而每每在他的双掌激动,掌影便自虚无中涌出,又在虚无中隐没,来无影,去无踪,令人不可捉摸,这像梦呓中来自沉沉黑暗里的招魂呼唤……
肩头火辣辣地疼痛着,汗水自眉睫间流淌,背后的衣衫也全被浸透,就是如此,血渗着汗,仇揉着恨,方白英咬着牙,切着齿,气息急促地倾力拼搏,那在平素使来得心应手的“龙舌锥”,在此刻,他却觉得竟是这般沉重呆滞了。
身形畅流而美妙地翻飞旋展着,掌势闪掠如电,秋离几乎只用了他本身力量的十分之二三,已将眼前这位“华山派”的后起之秀逼得左支右绌、招架无方了。秋离明白,这场比斗大势全操在自己手里,自己想造成什么局势便可造成什么局势,最好的,或是坏的。
酒肆门口,周云正悠闲地注视着双方的格斗,就他对秋离的相知程度来说,这实在引不起他多大的兴趣来。周云知道,眼前的较量,在秋离来说,只是一场小小的,舒散筋骨的活动罢了,甚至连“较量”两个字眼也用不上。
倏忽十七掌劈出,秋离懒洋洋地道:“小友,你未来的老婆被我伤了,你不心痛么?”
方白英大叫一声,洒着血与汗奋力冲来,“龙舌锥”点、戳、刺、挑,动转得如风起云涌,盘雕的花纹已仿佛幻成螺旋般圈圈映印空中,他的面孔扭曲着,唇角哆嗦着,两只眼睛也全发了红!
暴喝之下,秋离不退竟上,双臂呼噜噜地抡起一道大圆,但是,当人们的视觉在察看到他抡起的背影时,十六片掌影却早已神鬼不觉地融在旋臂的劲风里砺然斩来,就和十六只吸血的蝙蝠一样!
于是——
“吭”的闷哼似是击破了一面皮鼓,“龙舌锥”飞到一丈之外深插入土中,方白英则面如淡金,抱着胸口一屁股坐倒于地!
那边,使“鱼鳞鞭”的少女颤抖着尖叫,她已半仆在地上,这时,她竟圆睁双目、披头散发地一跃而起,握鞭的手腕倏抖,在一阵突起的“铮铮”轻响中,一蓬黄恍恍的星火已似正月的花炮般涌射过来!
眉梢子一场,秋离闪电般伸手将坐倒地下的方白英一把拖了过来,手腕急旋,唔,方白英的整个背脊便全迎了上去!
连串的呻吟融合在恐怖绝望的惨叫中,“噗噗”之声密密响起,只这一刹,上百枚指甲大小的锋利鱼鳞铜片已大都嵌进了这位华山俊彦的背肉里。像疯了一样,那位如今已变得狼狈不堪的少女,拼命嚎叫着扑了过来,挥舞着光溜溜的鞭子,搂头盖脸发了狂似的抽打秋离。
猝然斜身,秋离左手倏闪忽扬,十四记耳光清脆地甩在这少女的面颊上,打得她满口喷血,旋着转子一下摔了出去,地下的灰尘沾满了她整个面孔!
望着倒在地下的这一男一女,这在不久之前当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秋离搓搓手,平静得像是个局外人般道:“十分抱歉将二位揍成这种不雅之状,有句俗话儿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为你们在当年曾施舍给我,所以我也不便不奉还,或者比之当年重了一点,但加上这些日子的利息也就差不多了。”
缓缓的,周云从后面踱了上来,他带着悲怜的眼光瞧瞧地下的两人,语声沉郁地道:“秋兄,当你幼时,在华山门内他曾凌辱过你,但那时尚是个无知无识的孩童。今番,我们却深体世故,似是不该将此二人伤得如此之重……”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秋离悠悠地道:“说得有理,但我却实在忘不了那一段噩梦似的羞辱与苦涩日子,也许我先天的血液中已把恩仇融得太强烈。我要做一个毫无遗憾的人,因此,我觉得我必须补偿往昔那些遗憾的事,不论那些事是令我感怀的,抑是令我怨恨的。武林中纠纷太多,我想,可能有很多人抱着与我同样的看法……”
轻轻吁了口气,他又道:“这两位表面上是伤得很重,但却不至于丧命或成残,自然,他们得要好好地养憩一段时间。”
周云苦笑了一声,道:“这斑斑点点的血,秋兄,我怕又会刻下绵绵不绝的仇……”
豁然大笑,秋离豪壮地道:“若是如此,老友,就莫怪我‘鬼手’将他华山变为乱冢之岗!”
秋离的语气铿锵有如金铁交击,震荡得周云心腔急跳。于是,他知道,秋离不是在做狂言,不是在说气话:如果“华山派”向他报复,他会这样做的,而且,凭“鬼手”之名,华山只怕难占上风。
面罩后的眸子蒙上一层忧戚的色彩,周云轻喟一声,低沉地道:“江湖中争纷难了,便是在于大家都咽不下这口气,若是退一步想,即海阔天空,仇愤自平……”
正要答话,秋离已闭嘴不言,原来,扑倒地下的方白英这时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缓缓转朝秋离,带着血迹的面孔越发憔悴苍苍,髻发散乱地披拂,连那双眸子,也是如此黯淡无光了。
抢上一步,周云本能地想去搀扶他,但步子刚刚跨出,随又警觉地缩了回来,他侧首,向秋离微窘地一笑:“这人伤得重……”
秋离微微拱手,笑道:“无妨。”
方白英定定地睁着那双失神的眸子凝注秋离,半晌,他微弱地道:“为什么?你……为的是什么?”
用食指括了一抹汗水向空弹出,秋离安详地道:“约在十年之前,在一天的黄昏,有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孩子来到华山,他衣着褴褛,疲乏而饥饿,更跋涉了一段辛苦的路程,到华山来,他没有别的企图,用意只是祈求华山能收留他,给他一口冷饭残羹,教给一点防身之技。但是,他这一点可怜的要求竟被号称天下七大门派之一的‘华山派’所拒绝,而且,非但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更唆使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孩子出来侮辱他,那时,他毫无技击根底,又在饥渴交迫之下,于是,他被那孩子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被驱赶出华山山门,那个时候,正是天寒地冻,飘着鹅掌般的大雪……”
忍着刺骨的痛苦,方白英有些动容地道:“华山派……会做出此等不近人情之事?……”
哈哈一笑,秋离道:“方白英,你真是够健忘的,那揍人的孩子,嗯,就是阁下。”
“是我?”方白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后,他垂下头来,开始苦苦思索,十多年的时光,可是够长久了,想要串连起来,却也需要慢慢摸探……
半晌,猛地退了一步,方白英身体大大地摇晃着,表情有如噩梦初醒,他血迹斑布的面孔在痉挛着,喃喃地自语:“是了……我记起来了……我那时还幼……这已是十分长远的事……”
舌尖在嘴唇上转了一圈,秋离半眯着眼道:“而那挨揍的小角色,便是区区在下。”
大张着嘴,方白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骇地看着秋离,好一阵子,才恐惧地道:“是……是你?”
秋离面孔一沉,道:“十年河东转河西,想不到吧?”
润润干裂的嘴唇,方白英艰涩地道:“今日之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点点头,秋离冷漠地道:“‘鬼手’秋离自来恩怨分明,丝毫不爽。”
身体又晃了晃,方白英语声喑哑地道:“如今……你已用我们的鲜血……补偿了你的羞辱……你……秋离……你还想……想做什么?”
懒散地伸腰,秋离道:“我是宽宏大量的人,我想,这样算了也罢,虽然比起我原定的报复计划差了很多,但我实在心肠太软。”
说到这里,他上挑的眼角煞光毕露,恶狠狠地道:“本来,我是想从你们华山‘朝圣门’一路杀上去,用你们的尸体垫我的脚,用你们的热血洗我的手!”
方白英蓦地打了个寒栗,他晓得,对方这句话不是在吓唬他,对方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到,而且,江湖上素来有传言,“鬼手”秋离心狠手辣,有如恶鬼豺狼!
但是,武林中讲究的却是一把傲骨与一口不屈之气,方白英虽然心中寒瑟,明知便是倾全派之力也未见能抵过秋离,他却不能就此认栽装熊,硬着头皮,提着胆子,他咬着牙道:“秋离,狠毒两个字,今天已自你的身上得到最好的显露与解……释。不错……今天我与贝贝是栽了……但‘华山派’不会放过你的,任是天涯海角……‘华山派’的弟子也必会找着你……一雪今日之耻!”
哧哧笑了起来,秋离揉揉下颌,道:“我知道你会交代这几句场面话,可是我不怪你,我同情你那硬生生充起来的勇气,没有关系,回去告诉你们‘华山派’上中下三辈弟子,就说你们是被我姓秋的放倒的,我姓秋的随时等着你们来索债,只要你们在江湖上传出风声,我自会专程赶来,那时,我们以命搏命,以力斗力,生生死死,一拍两结。”
搓搓手,他又道:“老实说,今天在你身上,我已嗅到了华山绝技没落的气息,你和我比,差得太远,你回去好好再练功夫,否则,仍以你如今的身手,不是我藐视你,我可以以一己之力搏杀你三十余个。”
大叫一声,方白英颓然坐倒,他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将面孔深深垂下,竟然痛哭流涕起来。
周云轻轻靠近,低沉地道:“秋兄,别再刺激他,你自己可能察觉不出,你的唇舌如刃!”
秋离淡淡一笑,道:“两方交兵,原无余地可留,相打无好手,相骂,又岂有好口?”
有些词穷地摊摊手,周云道:“放他们去吧!”
秋离道:“当然,我带着他们去码头卖解不成?”
移过目光,秋离又道,“方白英,你与你那一位皆是皮肉之伤,说重不重,轻么,却也不轻,回去后,好好体养几个月自会还原,记得将身子养好,等咱们后会之期。今日对你,唯一抱憾之处,便在于我未在你那一位面前替你留脸,但环境相逼,我也无从再挑选个有好风水的地方。”
说着,他转身回去解下两匹马的马缰,向店里招呼一声,顺手把一锭重有十两的纹银抛到一张桌上,然后,拍拍周云肩头,二人已偏身上马。
侧过头来,秋离扬扬手,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莫轻弹,我加诸于你的,你全应加倍索还,我等着,以一条命,满腔血!”
抖缰而去,在八只铁蹄的翻飞里,在尘土的扑扬中,后面的哭声已变成哽咽。男子哭泣,尤其是一个平素心高气傲的男子哭泣,其声最是令人心痛,像包含了无限的苍凉、至极的悲切。
暮霭早已转为沉沉的黑暗,像浓浓的墨汁涂抹在大地。田野中响起了虫蛙的鸣叫,听似烦嚣,实则孤单寂寞。而夜空无月,只有星光数点,寥寥闪眨,看去,越加觉得幽邃空茫了!
周云沉默了一阵,低低地道:“秋兄,你实在够狠……”
点点头,秋离正色道:“我高兴你说实话……不过,我也有几句心里之言奉告,江湖中风谲云诡,处处陷阱,尤其是黑道里,更是勾心斗角,阴毒叵测,其中内幕及黑暗,不是如老友你出身名门大派那种直来直去的心眼可以体会到的。为了生存及活命,就难以离开一个狠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我无意刺伤你,在当初,你可曾预料到‘无边湖’的那个角色会以这种下流手段对付你?在你心目中,一定还以为他会堂堂正正的与你展开一场决斗呢,是么?”
周云长长叹了口气,垂首无语,秋离伸手抚摸着坐骑的鬃毛,缓缓地道:“不要难过,更须面对现实,要知道,对好人,要去扶持他,维护他;对恶人,当你明白不能感化他时宰掉是一种最好的方法,一时的姑息,将会惹来无穷后患,遗祸千年。”
茫茫凝视远处的夜色,周云低哑地道:“此去何处?秋兄。”
双目微紧,秋离一笑道:“天山。”
“天山!”周云全身一震,脱口叫了出来。
友善地望着他,秋离诚挚地道:“早晚也得去的,不是么?那是你心上的一个结,一把刀,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