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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渡绝崖 千刃索仇

在前山与后山中间隔着的这道深涧绝壁的边缘——由这里望过去,较为低矮的崖壁那面是一片漆黑,寂静如死,没有一丁点声息,绝崖两边作为通路的那座巨大吊桥已然垂落分断,一边掉下去一截,看上去就和两条庞大而失去生命的死蛇一样,软绵绵的,晃悠悠的。

后山的崖壁边,静静地卧着一排排的孤竹弟兄,他们全是一式的青色劲装,配有短刀、手斧、弓箭,握着的锋利马刀全压在身下,以免刀身上的光芒被对面的敌人察觉,每个人都屏息如寂,默不作声,一只只眸子在黑暗中闪耀出激奋的光彩,在这些悍野的汉子面前,整齐地拢着一捆捆已经解开了的黄褐色软牛皮索,每一捆皮索的顶端都系着一只船锚似的铁爪,铁爪有三瓣,分向三个方向弯弯地伸展出去,铁爪尖锐无比,一看即知为嵌攀附贴的工具,不错,这便是孤竹帮经常运用的“翻山爪”了。

在一块斜伸横展的白色巨石之后,紫千豪镇定而深沉地凝视着前山那边的动静,在他身旁,“再生阎君”左丹、“银髯煞眸”贺长孙、“二头陀”蓝扬善,及另一个脸膛黝黑,细目薄唇,蓄有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物默默地倚立着,这中年人,即是孤竹帮的大掌法,“铁旗堂”堂主“判官令”仇三绝!

摩挲着新围在肩间的两排弯刃短刀及斜插着的三把沉重手斧,紫千豪冷峻地道:“三绝,我们要去了,后山的一切防卫之责全在你的身上,切切大意不得,要知道,我们的根基如今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仇三绝恭敬地道:“大哥放心,本座自当舍命相护。”

点点头,紫千豪道:“好,现在,贺长孙率第一拨弟兄越涧攻扑!”

“银髯煞眸”答应一声,匆匆潜出,他右臂一招,伏卧着的前两排孤竹大汉立即站起,霎时“呼”“呼”风响,一条条的“翻山爪”已怪蛇似的舒展飞出,只听得对崖那边连串的“吭”“吭”利器嵌物之声传来,三百多条“翻山爪”竟没有一条失手,全都稳稳地扎嵌进对崖的树木及石隙之内!

“银髯煞眸”贺长孙一扶背后斜背着的一根黑油布长卷,抖手将自己执着的“翻山爪”投了出去,只听得隐隐传来“吭”的一声,他肥胖的身躯已有如一头大鸟般“砰”地抓着皮索飞荡而过!

在他身形甫掠的同时,前两排三百多名孤竹汉子亦已展开行动,他们紧握着手中的牛皮索,一个个矫健而利落的飞耸出去,霎时便全隐入蒙蒙的黑雾氤氲之内了。

就在这第一拨人马飞荡过去的瞬间,对面山崖那边已蓦然传出声声暴厉的呵斥声,随着这几声呵斥,一片弓弦的“嘣”“嘣”震动声已起落不息地响起!

于是,凄怖的惨号猝然悠长地撕破了寂静,毛发悚然地回荡在两边的壑壁间……

于是,惊骇地呼喊与人体沉重地坠落声便揉成了一团,分不清是哪一种声息,分不清是哪一边的不幸者了……

在混乱中,紫千豪冷然地道:“左丹,蓝兄,你们是第二拨!”

左丹和蓝扬善应声跃出,左丹猛一挥手,自己的“翻山爪”首先暴抖而出,几乎在抖爪的同时,他已电射对崖!

后两排的三百多名孤竹弟兄毫不迟疑,纷纷投出“翻山爪”悠荡过去,蓝扬善连投三次方才嵌稳,他吸了口气,左手提着金刚杖,右手紧握爪上的细牛皮索,猛力耸身飞掠——

在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下,前山那边已响起了震天的杀喊声,兵刃的撞碰声,以及凄厉的号嗥声……

紫千豪异常平静地交代一侧的仇三绝:“三绝,发‘屠灵箭’!”

用力点头,仇三绝早已准备妥善向躬立身后的一名手下示意,于是,雕花长弓笔直对向夜空,“嘣”的弹响声中,一只火箭已带着烈焰般的赤红光尾腾飞空中,划过一道炫目而优美的半圆,冉冉落向前山。

这边,担任防卫的二百来名孤竹壮士一见“屠灵箭”升空,齐齐以短斧击盾,在一片清脆响亮的怪吼声中,同时暴喊:“杀!”“杀!”“杀!”

于是,乘着裂帛般的杀喊,紫千豪振臂而起,有如一头巨鸟般在空中连连翻腾,候上倏下,忽左忽右,宛似一朵朵漂浮在苍空的黑云,就那么奇异而凌猛地蹑空扑上了对崖!

前山的崖边,现在,早已成了血海屠场,人影飞腾扑击,疾闪奔掠,刀光刃芒凄寒如冰,暴叱与怒吼起落飞扬,时有惨烈的号叫发于生命濒绝前的壮士嘴中,时有狂悍的怪笑来自胜利者的丹田,而人们血眼相向,狠杀狂斩,在他们的心里,脑中,如今只有一个字:杀!

紫千豪身形甫落,三名黑衣大汉已猛扑过来,三把雪亮的大砍刀兜头便劈,紫千豪连眼皮子也不抬,四眩剑霍然暴闪,这三位黑流队的仁兄已倒仰了出去,个个咽喉间都开了个血口!

十几名孤竹勇士自紫千豪身侧冲过,与刚好蹿出来的同数黄衫敌人拼战在一处,马刀挥舞着,有尖锐的风啸,银坝子的人们也异常凶猛,他们冲过来力搏,当然,人人知道,这是关系着双方生死存亡的一战。

夜暗中,黑衫、黄裳、青衣的身影混杂地追逐着,切齿地拼战与缠斗,因为光度太黯,看起来也只能分辨那一团团的躯体罢了。

在人数上,银坝子与黑流队方面是颇占优势的,银坝子为了这关连江山统一的一战,已拨出所属一半以上的人马来参与,而黑流队更是倾巢而出,他们以两千多的人马和孤竹帮六百余人对阵,在纯人数的观点上来说,乃是具有压倒的优势的,不过,孤竹帮这边对地形的利用却远比他们熟悉得多,再加上孤竹帮的属下弟兄,个个拼命,人人争先,斗志高昂而猛烈,每个人都抱定势不两立、有敌无我的决心直冲横闯,毫不稍退,如此一来,场面就越形凄厉,更见狠残了,血溅着,肉飞着,一片悲壮!

一颗孤竹属下的脑袋滴溜溜地冲上了半空,另一个黄衫角色也被大马刀戳了个透心凉,旁边,还有两名孤竹大汉在狠搏着七名黑流队的爪牙,马刀与大砍刀硬击着,火花四射,吼声震耳,拼战的双方,全已满身染血了。

瘦削的身形飞旋掠闪,紫千豪的四眩剑就在这眨眼之间已痛饮了近三十人的鲜血,他豹皮头巾上斑斓发光的微芒在做着急快地跳动,右手执剑,左手握鞘,翻砍猛打,所向披靡,瞬息里,又有十多二十个敌人吃他斩砸向绝崖之下,就像一块块陨石般沉重地跌落,有的尚能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有的,甚至连哼也哼不出了……

二头陀蓝扬善已被银坝子方面一个膀粗腰阔、面如重枣般的凶恶汉子截住,那汉子使的是一柄长把子沉重关刀,这一下正好,蓝扬善的金刚杖也是长家伙,双方一对上,便拼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叮丁当当地干得好不火辣热闹,周围十步以内,简直就站不住他人了。

在一丛竹林子里,“再生阎君”左丹飞蛇似的穿走掠扑,他手中的兵器是一只闪泛着朱红光华的“霸王掌”,这柄“霸王掌”长约四尺,在鸭蛋般粗细的杆子上嵌接着一只五指并伸,指尖锐利如刺的手掌,两边掌沿都打磨得锋快无比,有如刃口,施展起来,不论刺戳劈斩全够得上用场,左丹这把玩意儿可谓珍罕得紧,是用世上甚为稀少的“赤钢”融合着“铁精”所打造,非但坚硬无比,能粉碎寻常铁石,更有一宗好处,掌上永不残留血迹!

在竹林中,左丹急索索地穿来,又扑簌簌地掠过,精健得宛如一头狸猫,而在他的蹿射里,多少银坝子与黑流队的人物便断魂落命了!

在山下的石板小道及道边荒地里,“银髯煞眸”贺长孙右手是他的大马刀,左手便是他背后油布包里卷着的家伙——“五步枪”,原来他这杆枪不似一般武家使用的那么长,特制成五尺左右,纯钢的身上闪亮着尖锐的枪尖,血红缨穗子抖起来有海碗大,他之所以取名为“五步枪”,乃是取意为出枪之下,五步伤敌之意,现在,沿着小道及野地,贺长孙正带着将近两百名孤竹好汉往下攻杀,有两个瘦瘦长长的中年人物,正板着一双青虚虚的脸孔在抵挡着他,但是,这两人身边的一干手下却是拦架不住了,都在纷纷溃逃,呐喊连天……

就在这时——

四条人影惊鸿般自下面的青石道上飞掠而来,那四个人奔腾的速度是极为骇人的,几乎就在刚刚发觉他们影子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眼前,快得就像一抹流光!

四个人隔着这边尚有三丈,已倏忽分成四个不同的角度散开,猛然包抄上来,其中一个头大如斗,巨鼻海口,满面虬髯的五旬人物暴吼出声道:“不准退,通通给我挺上去!”

正在往后溃散的银坝子及黑流队的角色,甫一看见这四个人,又听到了那虬髯大汉的叱喝,顿时勇气骤增,振奋地大喊起来:“裘二当家到了,关老前辈也来了……”

与贺长孙硬干得正有些吃不住的那两位仁兄即时喜形于色,精神抖擞,两个人的两把“紫金三环刀”也马上加了三分劲,变得勇敢多了。

那围上来的四个人猝然自斜刺里飞来,一字排在青石道中间,先前发声叱喝的那虬髯大汉磔磔一阵怪笑,吼道:“二位大爷,给我姓裘的先退下来!”

贺长孙这两个对手答应一声,倏然拍刀让开,这时,嘿,两位大爷的青脸上全已带了汗。

呵呵一笑,贺长孙的颊肉颤动着,他笑呵呵地道:“打了这么久,你们这几个做头儿的都溜到哪里风凉去啦?却光叫这些下三滥的废物来顶死?真是作孽啊……”

站在面前的四个人,最靠右边的一位,生得细高挑儿,脸上白净净的,五官原本十分端整,坏就坏在那双眼睛上,那双眼呈三角形,而且斜吊吊的,带着说不出的阴狠味道,穿着一袭黄闪闪的长衫,这件长衫却宽大得似是挂在他的身上,第二个便是那姓裘的人物了,第三个是位五短身材的老人,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孩儿脸,蓄着一撮黄胡子,看上去十分奇异可笑,第四个,嗯,是一位气质高雅、容貌清奇的老书生,他的发须黑亮如漆,皮肤细致而白皙,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若非他那般高髻芒鞋的打扮与沉着老练的举止,还真看不出他确实的年龄来。

姓裘的虬髯朋友冷淡地注视着贺长孙,大剌剌地道:“看你这模样似是孤竹帮的十四个大头领之一银髯煞眸贺长孙了?”

小鼻子一皱,贺长孙抖动着他的齐胸白髯笑道:“正是,不用多问,我老头子也晓得你就是黑流队如今的二当家裘超凡,你不是有个匪号叫‘三手金叉’么?”

裘超凡怒道:“是又如何?”

贺长孙讽嘲地道:“在五年之前的那个隆冬,铁狮子帮赶得你们像一群丧家之犬一样奔逃进傲节山受我们庇护的时候,袭朋友,你该没有现在这般神气吧?”

裘超凡当然是晓得曾有这么一回事的,但他却一瞪眼,傲凌凌地道:“那时我姓裘的还没有加入黑流队,不领你这个情,而且,十年河东转河西,一些过去老掉牙的事,贺长孙,你也犯不着提了,就是提,也仍然救不了你的老命!”

呵呵笑着,贺长孙道:“本帮从来也未盼着你们领情,黑流队全是些乌合之众,地痞无赖,便是再转上一百年,你们也仍然跳不出这个糟窝!”

那瘦削的,穿着黄色长衫的人不等裘超凡回话,已冷森地道:“老小子,你是活腻味了。”

贺长孙重重一哼,神色倏寒,他缓缓地道:“徐祥,你竟还有脸来跟我说话?不仁不义、不忠不信这几条你全占齐了,咱们走着瞧,孤竹帮必定要在你身上索回这笔血债!”

那黄衫人——徐祥阴沉地道:“用不着等,现在正是时候!”

贺长孙仰天大笑,正待突然发难,右侧的竹林丛中,一条黑影已鬼魅般倏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