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飞驰向傲节山的方向,马上骑士,一乃面容苍白的紫千豪,一为神形昂昂的蓝扬善。
在他们出发之前,蓝扬善又替紫千豪全身所有的伤口全换上了新药,并以独特的手法用白绸仔细又牢靠的将这些伤处交错扎妥,尽量使它们减少裂崩的可能性,另外,一口气再给紫千豪服下两颗“返魂丹”,除了这些,蓝扬善还暗里藏着一包叫“夜猫眼”的药,这包药,乃是用渤海一座珊瑚岛上稀有的“金雀花”糅合着“大麻”“罂粟粉”等物所制就,这“夜猫眼”服下去之后,除了能予人一种极端的振奋与激昂力量以外,更有提神、止痛及麻木感触的作用,但是,这种药却不宜多服,否则,除了它的毒性会侵入骨脾之内,更将引起其他的许多难以克制的毛病,促使身体作惊人的衰弱,因此,蓝扬善调配好的这包药粉,虽然分量上用得十分适合,但不到必要,他却仍不愿拿给紫千豪食用。
现在,正是日正中天,而空气中却漂浮着隐隐的萧索,马儿,奔行得更快更急了。
鞍上——
蓝扬善低沉地道:“紫当家,挺得住不?”
咧唇一笑,紫千豪道:“还好。”
沉默了片刻,蓝扬善又道:“咱临时出去劫了这匹马,脚程好像还不错,这一路来倒未落后多少……紫当家,山上的急难,你的那些手下约摸也能应付一下吧?”
紫千豪目光迷离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峦树林,过了一阵,他侧首朝蓝扬善带着苦涩意味地笑笑,道:“我的那干儿郎,全是些久经战阵的好汉,没有一条不是铁铮铮的角色,他们有血性,有胆气,有决心,不论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了,他们也都会豁出性命去干,但是,今天的犯山者却非等闲,蓝兄,可曾听说过‘南剑’关心玉?”
胖大的身躯猛然一震,蓝扬善叫道:“南剑?”
点点头,紫千豪道:“由此人带着队,还有青城的‘玄云三子’,以及银坝子属下的六位大爷与一批小角色……”
眉梢子一扬,紫千豪接着道:“事实上是否只有这些人却很难预料,银坝子白眼婆他们素来是以诡计多端、阴毒狡诈见长的,也说不定尚有其他的帮手,说不定并非如我想像中那般危殆,不过,我宁愿朝坏处想,也不可向好处算,如今,傲节山只怕已展开了血雨腥风!”
坐在鞍上的肥臀颠了一下,蓝扬善喘了口气,道:“奶奶的,那南剑关心玉的名头可是大着哪,当家的,在十六年前,这老小子曾以一柄剑活斩了关东十七帮胡匪的十七个舵把子,又将‘白骑队’的大头领捅穿了五个血洞,这还不说,他与关外大豪关北武林盟主曹雪端二人比斗,连曹大盟主也吃这家伙在手臂上割了一剑,他前前后后在关外住了两个多月,他奶奶整个白山黑水就差点被他翻了过来,搞得是惶惶不宁,鸡飞狗跳,料不到这老小子命却长,竟活至如今又捣蛋到西陲来了……”
三言两语,紫千豪把关心玉所以出头做对的缘由讲了一遍,听着急速的蹄声,他又十分平静地道:“南剑关心玉虽然厉害,但我也未必见得含糊他,令我担心的却是怕山上的弟兄伙着了他们的道……不客气地说,任他关心玉与玄云三子再是技艺精深,就单凭他们也难撼我孤竹帮!”
怔了怔,蓝扬善道:“当家的,此话怎说?”
紫千豪目露煞光,冷峻地道:“不错,南剑关心玉与玄云三子,甚至银坝子的六位大爷,他们的本事是大,但我孤竹帮也有的是煞手勇士,大家拼起来是一场混战,鹿死谁手尚难预料,怕只怕他们用计相激,暗施手脚,我的儿郎们不察真伪,顶着一个‘义’字大开方便之门,与他们单打独斗,明阵相持,这样一来,损失就必大了……”
蓝扬善忙道:“当家的,你的那干人里,有没有能与关心玉硬干一场的角色?呃,咱是说以一对一的话?”
沉吟了片刻,紫千豪道:“南剑的武功根底到底精深到什么地步,我尚未见过,无法骤下断语,只是我的儿郎中,功夫强悍的也有不少,甚至有一两个还不在我之下……我想,不论那南剑本领如何高明,孤竹帮除我之外也必有勇于和他一搏之人!”
一拍手,蓝扬善喝声彩道:“好气魄!”
豹皮头巾微微一拂,紫千豪手抚着身上换过的这袭黑色长衫,长衫是借穿那季怀南的,却是十分合体,几乎像量着他自己的身裁剪制成一样,就是里头的黑色紧身衣略嫌肥了点……
蓝扬善瞧着紫千豪一笑,道:“当家的,说真话,你可要留着条命回来,那两个娃儿还在‘洞天福地’里日盼夜祈地等着你去为他们做大媒呢,房铁孤那老混账,只怕除了你谁也说不动他,你如有了个好歹,这临到口的喜酒就飞了他个丈人的啦……”
笑了笑,紫千豪沉缓地道:“蓝兄,你放心,未到那一步,谁也不会轻易就认了命,他们想对付我,只怕心里比我如今更觉得急惶……”
呵呵笑着点头,蓝扬善道:“咱信,咱信……”
说着话,而坐下的马匹奔行得越发起劲了,蹄声擂鼓似的起落着,在起落中,一座座的山峦,一片片的绿野,一块块的荒地,一段段的道路便抛向了身后,时辰每过一刻,离傲节山也就更近一程……
紫千豪的面色在冷沉与酷厉中带着疲困的苍白,他目光不时投注远方,远方,如今可能正在杀声震天,血刃映日,这些,连着他的心肝,连着他的思维,以致看起来大地和云天也是一片惨茫茫、灰生生的了。
故意没话找话,蓝扬善道:“当家的,咱们胯下这两头畜生的脚力还真叫不错,照这种跑法,约摸不用天黑也就到了……”
紫千豪轻轻闭了闭眼,道:“希望我们还赶得及……”
蓝扬善忙道:“当家的不用心焦,一定赶得上的,他们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咱就不信光凭这些混账们能一下子飞上天去!”
沉重地摇摇头,紫千豪道:“老实说……蓝兄,这一天一夜以来,我一直觉得心神恍惚,焦虑烦躁,好像是有什么不幸的灾难就要临头一样,看着天日,连天日也是那般幽暗,夜里,做起梦来,梦中也全是血光隐映,有数不清的一张张痛苦面容闪现,而悲呼惨叫都在迷迷冥冥中自四周传来,那情境,令人忧悒……”
怔忡了一会,蓝扬善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毫不足怪之事,而当家的心悬所属,自然便神思沉重,看起什么来也不带劲了,莫说是当家的你,换了哪一个人也皆会如此的……”
舐了舐嘴唇,蓝扬善又接着道:“况且,当家的自己更明白,孤竹一帮好手如云,麾下儿郎个个用命,任他什么关心玉,玄云三子,他不过只能摇着旗号呐喊两声,鸟门没有,他们还能冲得过去?”
紫千豪右手轻轻摩挲着悬挂在马首之侧的四眩剑,低徐地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这么想了……”
现在,午后的阳光已偏西了一大截,两匹马发狂地急奔着,在尘土飞扬中,他们朝一道生着疏林的岗脊上驰去,紫千豪曾经多次经过这里,路径很熟,他晓得,过了这片岗脊,再有五十来里路程便可进入傲节山区了。
吐了口气,蓝扬善抹了一把油汗,道:“好大的灰土……”
正想讲什么,紫千豪却突然猛带绥绳,坐下的甲犀骤而人立,可是连哼全未哼出一声,“呼”地打了个转便停了下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蓝扬善坐下这匹马可就没有这般灵异活络了,但他却也是出了名的老油子,紫千豪突然停住,他便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于是,这位二头陀立刻极为自然的将马儿停下——却已隔着紫千豪在三丈多外了。
目光尖利地盯注着前面靠左边的那片树林子,紫千豪的嘴唇紧闭着,双眸闪烁如寒星的冷芒,那么孤瑟与肃然,此刻,他们的位置正在这道岗脊的脊线上,与左面那片树林子成平行!
果然,只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树林中已有二十多条人影豹子似的蹿起,其快无比的向二人这边包抄了过来!
双目倏睁,蓝扬善策马靠了过来,他绷着面颊的肥肉,恶狠狠地道:“操他个大人,敢情是些剪径的毛贼,真叫大水冲翻龙王庙啦,咱倒要好好的见识见识!”
紫千豪没有回答,双目一直凝视着那二十多个围奔上来的大汉,那二十多个不速之客包抄上的阵线是一道半弧形,刚好阻断了紫千豪他们的进路,更通往他们退向岗脊之下,只是这一手,已可证明来人必是黑道上吃这一行饭的行家无疑!
“呼”的自马匹身边横缚着的细长绸囊中抽出了“金刚杖”,蓝扬善将这玩意凌空一挥就待冲杀上去,但是,紫千豪却在此时面色倏变,他急忙举手相阻,暴厉而气怒地大喝道:“通通站住!公孙寿,你怎的来到了这里!”
喝,那二十来位仁兄,敢请个个全是一式青色劲装,腰插短斧,手提雪亮的大马刀,不折不扣,都是孤竹帮的手下!
这些人的为首者,正是那位身材硕壮、头顶光秃油亮,肿泡眼,红鼻头,更生了一双招风耳的毛和尚公孙寿!
公孙寿一见眼前之人竟是他们的龙头,也不禁一下子愣住了,他呆了一呆,才飞快地奔了上来,一面行礼,一面急巴巴地道:“我们还以为是银坝子那边派来的眼线……大哥……,你已从‘鸡鸣山’冲出来啦?”
紫千豪的面色又是急剧的一变,他怒道:“什么‘鸡鸣山’,你们为何来到此处?”
像是一下掉进了五里雾中,毛和尚公孙寿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咦!怪了!大哥不是在昨夜被困于银坝子后面不远的‘鸡鸣山’上么?还托付恰巧路过该处的‘黄衫一奇’徐祥徐大哥前来告警求援,老苟本想亲自带着弟兄们下来,但又奉了大哥口谕不敢轻离,因此便派了我与白辫子洪超、祁老六、苏家兄弟两个,带着一百五十名弟兄先行赶来,如若在明晨尚不见返,老苟他们就会全体出动,攻袭银坝子老巢来解危啦!”
宛如一个霹雳响在紫千豪头顶,震得他全身摇晃,面孔惨白,汗水涓涓而淌,毛和尚公孙寿见状之下慌忙奔前搀扶,边惶急地道:“大哥,大哥,你你你,你怎么了?”
猛一咬唇,紫千豪“呸”地喷出一口血水,扬手给了公孙寿一记耳光,“啪”的清脆响声,这位毛和尚被打得险些一个觔斗栽到地下,他挨了打,却连吭也不敢吭一声,肿胀着变得乌紫的面颊,赶忙垂手肃立着,眼睛都发了直,紫千豪仰天悲吼,狂叫道:“我们中了敌人的诡计了,你们这一批无用的蠢材,其他的人呢,叫他们全都给我滚过来!”
毛和尚公孙寿猛一哆嗦,立刻回身叱道:“快去叫呀,一个个都他妈成了木头的啦?”
于是,站立在四周的一干孤竹属下们马上有两个奔向了后面的树林,而鞍上,紫千豪神色惨清,左右摇晃,喘息粗浊得远近可闻,那边一直唤着声的二头陀蓝扬善急忙翻身下马,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紫千豪,边招呼道:“兄弟,来,帮咱扶下你们当家的……”
毛和尚公孙寿不敢怠慢,抢上两步,与蓝扬善合力将紫千豪扶下马来,又找着一块生有枯草的地方使他坐下,紫千豪紧咬着唇,双目如火,胸膛起伏急剧,一侧的所有孤竹弟兄们全不由吓住了,多少年来,他们从未见过他们的瓢把子如此激动与愤怒过,而且,看眼前的情形,他们所敬爱的,崇仰的,立誓拼死追随的大哥好像还受了不轻的创伤……
蓝扬善一边为紫千豪推拿着,一边迅速又喂他服下了几粒药丸,压低了嗓门道:“当家的,你可千万急不得,有什么变故如今尚不知道,并且大家也可以想法子解决哪,也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糟,你这身子可经不起气啊,万一气出个毛病来,什么都不用谈啦,大家一起完蛋了!”
像扯着肝脏,紫千豪悲厉地道:“全是一群饭桶,可恨……可恨!”
这时,树林子那边人影晃动,大批的青衣勇士们纷纷向这边奔来,领头的几个,可不正是“毒鲨”祁老六、“白辫子”洪超、“一心四刀”中仅存的苏恬、苏言兄弟,祁老六跑在前面,他猛一眼看见紫千豪,也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粗犷的面容上涌起一片不祥的迷茫与怔愕,急步奔走,这位当年黄河一带的水上霸主匆匆施礼,一面疑惑而忐忑地道:“老大……你不是被困在‘鸡鸣山’么?大家伙还急得要命,昨天傍黄昏,徐祥这老小子风尘仆仆地赶进山来告警,老苟召集我们商量了一阵,又怕有其他变故,是而等到近午尚未见老大你返回,才点齐一干孩儿前来相援,但看这情形……老大,莫不成着了人家的道了?”
满口的钢牙紧挫,紫千豪怒道:“这还用问,我当时离山之前是怎么交代苟图昌的?是怎么告诉你们的?谁叫你们擅做主张?谁叫你们来解围?那徐祥可拿着‘血龙令’?可执着我的信物?可带有我的书函?你们个个都是老江湖了,竟还会上这种幼稚无比的当!如今人力分散,好手遣出,正巧给对头良机乘虚进犯我们的基业,各个击破,一举成歼,你们……你们连这一点头脑全没有?可恨!”
祁老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期期艾艾地道:“但是……但是徐祥是我们同道的呀……况且与老大你也有一段交情……”
“呸”了一声,紫千豪瞪着眼道:“祁老六,亏得你也是黑道上滚了多少年的角色,连江湖上素来诡诈阴谲的一贯习性也摸不清么,在平常,大家是朋友,是同源,真正到了利害关头或生死场合,除了自己的弟兄,便任何人也不能信,不敢托了,谁到了要命的时候也得先顾着自己切身的安危……那徐祥,一定是受了敌人的威胁利诱,否则,便是他有着特殊的隐情,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说不准这其中有着多少宿仇暗恨……而你们竟然大意到这等程度,我曾一再交代你们只可自守,不能出袭,你们……”
说着,紫千豪强烈地咯咳起来,蓝扬善赶忙在后面又是捶背又是推胸的为紫千豪顺着气,四周的一干孤竹弟兄则个个冷汗透衣,惊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祁老六哭丧着脸,讷讷地道:“该死……该死……真该死……”
毛和尚公孙寿愣了片刻,冒冒失失地道:“这样说来,大哥,那徐祥是传的假口信了,你并没有真被困在‘鸡鸣山’上?”
火辣地瞪了公孙寿一眼,紫千豪气得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毒鲨祁老六也狠狠地斜了他这位伙计一下,憋着嗓子道:“我的爹,你他妈真是豆腐渣脑筋,这还听不出来吗!”
白辫子洪超壮了壮胆子,提心吊胆地道:“大哥……呃,你老先别发火,在我们出来的时候,山上早已严密戒备,步步为营,且有老苟在山上调度指挥一切,而如今也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说不定对头尚未攻进山去……大哥,你也晓得,我们傲节山固若金汤,坚如铁壁,更有一大批好手在守着,就凭银坝子方面几个毛人,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冷哼一声,紫千豪喘息着道:“黄衫一奇徐祥可在山上?”
一句话问得白辫子洪超全身骤凉,他顿时有如冷水浇头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傻在那里不敢吭声,紫千豪长长吸了口气,冷寒地道:“我在问,那徐祥可留在山上?”
硬着头皮,祁老六尴尬地道:“仍在山上,人家老远奔来传信,照规矩也应该款待一番,是而留徐祥在‘小金轩’安歇……”
烈火般的愤怒与汹涌的煞气忽然化为凄凉地一笑,紫千豪的语声霎时竟变得奇异的低柔:“只有他一个人么?”
祁老六明白在什么时候他们这位主宰孤竹帮上下近两千人命运的龙头大哥才会有这种表情,于是,悄然透了口气,他不安地道:“两个,还有另一个不认得,约摸有五十来岁,面皮焦黄,留两撇八字胡,老是阴沉沉的不大讲话……”
微微仰首向天,神色是空渺而凄迷的,紫千豪默然无语,祁老六一颗心剧跳着,刚刚把嘴巴张开,紫千豪身后的蓝扬善已连忙暗里摇摇手,于是,祁老六只得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好一阵子——
紫千豪幽幽地道:“洪超!”
白辫子洪超急急趋前一步,低声道:“在。”
缓缓的,紫千豪道:“可还记得在九年之前,有一次在‘雪水’之滨,我和你两个人与‘血狼星’单光那帮人争夺一箱‘翡翠明珠’之事?那是个阴雨的黄昏……”
连连点头,洪超道:“记得记得,这怎会忘记,单光那一边是五个人,我们只有大哥与我一个,那一战打得可真叫狠,末了,单光带彩,被大哥削掉一半耳朵落荒而去,他手下四个伙计一个不剩,全横尸在雪水滨上,大哥你肩头顶也挂了红,我肚子上挨了一刀,这一刀好险,幸是捅斜了些,否则就完蛋了,至今那块大刀疤还在,那天尚亏得大哥亲自将我扶了回来,喝,一箱‘翡翠明珠’颗颗圆润光洁,透明欲滴,绿莹莹地泛着碧烨烨的光彩,珍罕极了……”
神色冷酷而深沉,紫千豪低缓地道:“与徐祥相偕上山的那人你可曾见过?”
点点头,洪超迷惑地道:“见过,但只打了个照面……”
紫千豪接着道:“你回想一下‘血狼星’单光的面貌,再与那人的模样互相印证一下,看看是否同为一人?”
一句话有如响了个焦雷在洪超耳边,他全身一震,面色突变,瞪着眼,张着嘴,愣愣地呆着,想着……
毒鲨祁老六咽了口唾沫,忐忑地提醒着道:“那家伙约摸五十来岁,焦黄枯干,活像他妈大旱天自缺粮的灾区逃出来的难民,老是不大肯开口,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眉毛黄疏疏的,细眼长鼻薄嘴,眼皮子耷拉着,他妈的像没有睡好觉,便是讲两句话嗓子也沙呼呼的,喉咙里似是塞上了块枣核儿……头上,呃,好似扎着一条灰不拉吉的头巾,对了,齐耳根子包着,鼻子下面有一颗黑糊糊的毛痣……”
猛然怪叫一声,白辫子洪超跳起来吼道:“是他,大哥,正是他……”
紫千豪沉默着没有说话,洪超又急得手足无措地叫道:“不错,就是这老王八,记得九年之前他的面色是白苍苍的,未留八字胡,鼻子下面生有一颗圆形的红痣,但白脸可用黄姜水染成黄的,红痣能涂成黑痣,八字胡可以蓄起来,可是他的细眼长鼻薄唇却无法改变……大哥,就是他,虽然他如今已比九年以前老了很多,大概的样子还没有变,该死,我该死,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大哥,可不得了啊……”
低徐的,紫千豪淡漠地道:“如今才想起来,该已迟了……”
一侧的祁老六也有些怔忡,他焦虑又埋怨道:“白辫子你当时怎么就想不到,这分明是来卧底的……”
白辫子洪超苦着脸,显得气急败坏地道:“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上面去,他易了容貌,时间已隔了这么久,再加上未曾仔细注意,仅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谁又晓得竟会是他?”
肿着面颊的毛和尚公孙寿低促地道:“那么,我们还不立即赶回去施援,尽呆在这里干啥?”
冷冷的,紫千豪道:“现在从这里回去,正好可以碰上对方伏袭我们的人马,他们会预料到当我们发觉真相之后所将采取的手段,而这也正是他们所希望的,不要忘记敌人如今所用的战术乃是各个击破!”
周遭的孤竹勇士们全是一片沉寂,老大,你好歹也得出个点子呀!
紫千豪尚未开口,蓝扬善已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各位兄台,呃,不才蓝扬善,冒昧在此处插上一句话,各位大约还不知道各位的龙头当家在昨天险些豁上了一条性命吧?紫当家现在浑身的创伤尚未收口,他可以说是拼着老命在打转子,身上还是血糊糊的,连一刻也等不得,便急匆匆地备马朝回赶,这份义,这份勇,这份仁,可还真是咱姓蓝的生平第一遭见到,由此也可见他对各位的关怀之心,但各位也应该让紫当家的歇口气,别逼得他真把老命赔上了,这样搞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只怕拖不住!”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住了,他们这才又察觉到紫千豪的形色憔悴,精神萎疲,毒鲨祁老六愧疚地道:“老大,方才一阵子忙乱,你又在冒火,是而未曾注意到你还带着伤,老大,我们这批做弟兄的实在惭愧……”
挥挥手,紫千豪哑着嗓子道:“罢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伤,我还受得了,如今事不宜迟,我们立即绕道,反扑傲节山!”
毛和尚公孙寿忙道:“但是,大哥的伤……”
紫千豪平静地道:“没关系,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
蓝扬善搓着手,低声道:“当家的,你方才一气一急,血气翻涌,神色不大对劲,咱看,你还是歇上一阵子再走吧?”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固然可以歇上一会,怕只怕我的手下们却等不及了,对头的血刃绝对不会久候的!”
心头一跳,蓝扬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紫千豪甩甩头,道:“老六,你们的坐骑呢?”
祁老六道:“在林子里,我这就派人去招呼弟兄们开始上马启程!”
说着,四周的孤竹帮众纷纷散去,静悄而快捷的各自奔进树林中牵出坐骑,祁老六又担心地道:“老大,你挺得住吧?”
点点头,紫千豪苦笑道:“当然。”
忽地,他又接着道:“老六,除了你们这一拨人,还有别的弟兄分派出去的么?”
祁老六想了想,摇头道:“在我们出发之前没有,我看,不会再有别的人手分派出去了……”
叹了口气,紫千豪道:“难说,对方所施手段之诡毒,是无隙不钻,无所不用其极的,只要做得到,他们不会放弃任何可资一试的机会!”
默立着,祁老六又小心地问道:“老大,可知道是哪些人去犯山?”
紫千豪缓缓地道:“如今晓得的是‘南剑’关心玉、青城派玄云三子、银坝子白眼婆属下的六位大爷,他们另外是否尚约有能手相助,带着多少人马,则不十分清楚,但我料想他们的阵势不会太小,否则,他们必不敢轻易相犯!”
祁老六呆了呆,道:“但是,我们出来之前,山外的桩卡探马却一直全未发现有什么异象,一切都十分平静……”
冷冷一哼,紫千豪道:“让你看出了他们还能叫做奇袭么?老六,我们去攻击人家的时候又有哪一次让对方事先看出警兆来了,不要忘记天下并非我孤竹一帮,这一道上的行家多得很!”
祁老六连忙称是,那边,一名头领已奔来禀告所有人手全已上马待行,紫千豪吃力地站起,没有要人扶持,自己翻上了马背,却痛得他咬了咬牙!
白辫子洪超与毛和尚公孙寿两人分骑在紫千豪左右,以便随时照拂,蓝扬善也紧跟于后,一张胖脸隐带忧戚之色,他知道紫千豪的伤势必已恶化,而跟着来的,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这位西陲的第一高手,声威煊赫的年轻霸主能否撑挺得住,委实令人担心……
鞍上。
紫千豪回顾身后一排排肃穆的铁骑,一张张坚毅的面容,一条条粗魁的身子,不禁心中泛起一股特异的滋味,有酸楚,也有豪壮,有忧虑,也有慰藉,于是,他挥臂向前,在一片蹄声雷动下,甲犀已一马当先,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