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婆莫玉那张阴沉的面容现在已完全变了色,那是由急惶、悔恨、愤怒、激昂所组成的失常与狞厉的神态,她的“血齿环”呼啸着有如一轮光弧般奇幻的穿过人群飞罩而来,尖锐的利齿与炫闪的环刃泛射着冷森的光芒,蓝汪汪的,有一股寒凛的韵味!
四眩剑挥出漫天的剑影如山,那么猛沉的磕震硬击,毫不容让!
于是,震耳的金铁声撼人心弦地串响着,有如十二个怀有巨力的铁匠在用力敲打着铁板,“血齿环”激烈地左右晃动,紫千豪的四眩剑已斜削而下,活生生地又将六名黄衣大汉齐肩斩死!
一名黄衣大汉翻闪追来,手中的狼牙棒威烈地忙打急砸,棒上锋利的棱锥有如恶狠的森森白牙,似欲择肥而噬!
身躯尚未落地,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紫千豪猝然反手回砍,“砰”的一声荡开了狼牙棒,几乎不分先后,剑尖已颤动着倏然泻向那位大爷的咽喉!
“哦”地怪叫着,这位黄衣大爷拼命侧仰,双脚飞踢敌人胯下,紫千豪如影随形,微闪又到,他冷然地道:“认了吧,朋友!”
当剑尖就要透穿这位黄衣大爷喉头的一刹间,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猝射而来,直取紫千豪的背心,同时跟来一个刻毒的语声:“不见得!”
就在这舍取两难的瞬息里,紫千豪目梢子一斜,已看出那袭来者正是彭上古,他的那根倒天索,宛如一条闪着乌光的蛇影,如风般缠向自己的足踝,而紫千豪明白,只要一被缠上,自己这双足也就算废了!
眨眼间,有很多念头翻腾在他的脑海里,眼前的情势,已不利于他继续应战,众寡悬殊,且对方高手如云,只是现在的这一些已是不易收拾,若然再有能人隐伏而以逸待劳,那么,今日之战,自己怕就要断送于此了!
一道灵光像闪电一样通过了紫千豪的脑际,他蓦然一狠心,满口钢牙紧挫,大旋身,右手四眩剑去势不停,急速插进,左手在腰际猛翻,四柄弯刃短刀闪飞如电,穿射向扑来的彭上古而去!
彭上古似是也未料到敌人的“飞刀”功夫竟有这等精深狠辣的造诣,他只觉眼前一亮,四柄眨着冷芒的短刀已到了身边,几乎连一丁点躲闪的余地都没有,等他看见了短刀的影子,方才听到这些刀刃破空的啸声,来势太快了,这,简直已不敢相信是由“人”的力量及手劲所发出!
在危急里,彭上古猛地吐气开声,就在他吐气开声的同时,他身上宽大的赤红长袍已忽然似气球般膨胀起来,一片旋回的奇异气体也霎时绕着他的身体转动不已,就像是一股小龙卷风绕着他在旋回一般!
四柄夹着犀利来势的弯刃短刀竟仍能与这般急劲的气体相抗衡,它们在一跳之下依旧穿进,但是,却在沾着彭上古红袍的时候被那股气流所激歪坠落了。
一声惨号悠悠响起,那名黄衣大爷已然被剑刺透咽喉,猝然摔向七步之外,而“倒天索”擦过紫千豪的小腿,撕得他的小腿肌肉皮开血溅,紫千豪连动也不动,目注着彭上古后退一步,身上的红袍多出了四处寸许长的裂口!
大吼一声,紫千豪暴扑而上,四眩剑急刺正在惊喘未定的彭上古,彭上古不及收回他的倒天索,只有勉强斜掠——
紫千豪狂笑着,“轮回十八式”中的九式一气呵成幻为一式挥出,同一时间剑招倏变,“大魔刃”剑法紧跟而上,星芒与弧光排涌冲激,布满了整个目视所及的空间,绚丽夺目的光彩灼闪生辉,似已掩盖了天上烈阳的光度,而千百条溜泻交织的剑影便自漫天的弧圆中穿出,狠毒极了,威猛极了!
是的,“大魔刃”四招中的第二招:“重重星月”!
彭上古大叫着,脱手丢掉了他的倒天索,红袍上飙射着红色的血,但他没有倒,双掌连挥,二十几掌有如排天之浪,汹涌卷出!
这一串的经过,其过程全在眨眼间开始,又在眨眼间结束,快得有如迅速扯过的皮影戏,当你看见它发生,还来不及想到什么,这一切部已成为定局了。
细眉细眼的黄笃与面容铁青的屠若愚分自两个方向鹰隼似的扑近,屠若愚嘶哑地吼嗥着,他已不顾四周奔突的人们,左手倏扬,一蓬黑雾似的绝细砂粒径直急罩紫千豪!
在雄浑的二十几掌狂扬中,紫千豪晃跃如电般旋闪腾挪,当那蓬黑雾罩至,他已尖啸如泣,四眩剑突然光芒暴涨,尾芒骤伸,像魔术一样将他整个躯体全然包含进去,就在他的身形隐入蒙蒙剑芒中的一刹那,天啊,这股粗有斗口般的光体已凌空而起,长射屠若愚!
见多识广的黄笃睹状之下,禁不住心惊胆寒,他脱口狂呼:“老屠小心,这是‘驭剑成气’!”
不用他招呼,屠若愚也明白他已遭遇到什么,那蓬黑砂骤然四散溅飞,当那些被黑砂击中的银坝子手下们正在哀号翻滚的时候,那股流星曳见般明亮夺目的光柱已逼头掠来!
是的,这是“驭剑成气”,剑术中最为登峰造极的精华结晶,无可比拟的至高造诣,碰上这种幻奇得滴血的攻击,除了你具备与他相似或相类的武功成就之外,便只有以生命来冒险一搏,但是,后者却往往占据了大多失败的比例,不过,目前却已无法可施了!
屠若愚狂号着,朝月刀挥向十八个不同的角度,却都朝着一个目标聚合,于是,缤纷似云花的粼粼寒光便组成一片倒伞形的银色光网,在光网中,闪动着波颤的刃影,而刃影呼啸着,跳动着,猛烈地迎向了那股光流!
同一时间——
黄笃也拔高到这股剑气的上方,他的“千流芒”拢集如一只巨大而尖锐的笔毫,身形与笔直的千流芒成为一条线,宛似一只怒矢般猛射下来!
那边——
曹少成的龙头短杖疯狂地扫倒了十几个阻拦着进路的黄衣大汉,他扭曲着脸倾力赶到,白眼婆莫玉也喘吁着扑来,但是,他们却迟了一步!
凝聚成一股晶莹流光的剑气猝而波颤盘绕,两条人影突合又分,就是那么快,一大蓬热乎乎的鲜血便渗糅在紧急得成为一连串暴响的金铁交撞声里骤雨似的溅飞洒落!
多少成名高手,苦习几十年,所求的便是这宛如永恒而实则短促至极的一击,在这一击中,无数的人命丧黄泉,无数的人称雄道霸,从练式拿桩的初步入门功夫开始,到能力却千百悍敌,摘叶飞花均可伤人的深湛成就为止,他们艺业的精湛程度如何,就全在这瞬息中分晓了。
弹飞半空的两条人影,分成两个不同的位置沉重坠落,淋漓的血染浸着全身,以至分不出那是袍上的颜色,抑是身体内的血液了,他们,是黄笃,以及,屠若愚!
曹少成目眦皆裂,嘴唇歪曲,他摧肝沥胆般顿足大呼:“红袍七尊啊——”
奔到一半的白眼婆莫玉也惊愕住了,她失措地站在混乱骇叫的人群中,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是好。
那位车青大爷也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白眼婆身边,但是,他却仍旧本能似的以目光追寻着正摇晃不稳地掠向另一个方向的那股炫目光流!
猛然的,车青惊凛大悟道:“大当家,你看那剑气!”
白眼婆急忙顺着车青的手指方向看去,她到底也是行家了,蓦一看见,便精神倏振,振吭大吼道:“不用急,姓紫的小子也活不了多长!”
正在悲怒交集,奔向他同伴那边的曹少成闻言之下蓦地回首,于是,他也看见了,双目中闪射着像要食人般的凶光,曹少成狂叫道:“莫当家,你快派人救治我的兄弟,我去剥这王八蛋的皮!”
话还没说完,曹少成已追逐着那股摇曳下降的流光而去,白眼婆莫玉生怕便宜让姓曹的一个人捡了去,她急忙交代了身边的车青几句,一挥手,带着仅存的两位大爷,十几个二爷三爷之流的角色匆匆赶上。
这边,车青急如星火地遣人救伤,又一面压制着惶乱哗叫的一干手下们,情势混杂得紧。
那边——
晶莹流灿的挂桶形光芒骤敛,紫千豪踉跄着抢行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他身上有四处可怖的伤口,血肉模糊的肩胛,有如一蓬蜂窝般的细小血洞在右腹上方,膝盖的裤管裂翻,有白惨惨、红颤颤的肉倒掀过来,露出了粘着脉络血丝的膝盖骨,另外,他的右边腰间皮鞘也断裂了一截,插在皮鞘环扣中的剩余短刀竟完全被削断,只留下上面的牛角把柄,细细的裂缝中,正有津津血水渗出!
紫千豪的脸庞却不苍白,反倒有一股奇异的、病态的红晕,宛如染上了一抹丹朱,他这时强行压制着干涩辛辣的喘息,冷厉地注视着正以惊人速度往这边奔近的敌人们,最前面的一个,便是曹少成!
龙头短杖映着日光,反射出一溜一溜的灿银光彩,也反照出曹少成那充满了怨毒与狠酷神情的狞厉面孔,又来了,那充满邪恶的对手!
牙齿咬得几欲陷入肉里,紫千豪冷然斜举四眩剑,只是这举剑之势,便予人一种强不可破、无懈可击的感觉,是那么沉猛,那么肃杀!
在七步之前,狂怒奔来的曹少成竟像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般蓦然止步,他圆睁双眼,愤恨的火焰流露在他的两眸内,但是,他却没有冒失地冲来,紫千豪那股无形的冷酷与深沉气息已愕然地震撼了他!
仇恨使曹少成的语声变得无比的沙哑,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他道:“紫千豪,我要一寸一寸的割裂你,让你辗转哀号着死去!”
吃力的,但却异常地平静而徐缓,紫千豪道:“曹少成,你们已试过,但你们不行,大尊派证明非是无敌!”
喉结在不停地上下移动着,曹少成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姓紫的……你不会再有好运气了……”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白眼婆莫玉偕同她的手下们已一窝蜂似的从四面包抄上来,幢幢黄影闪掠着,映进紫千豪的目光里,却竟忽然变得这般朦胧而模糊了。
但是,紫千豪不敢眨眼,他故意引曹少成说话:“姓曹的,你们红袍七尊的招牌砸了!”
曹少成狂叫道:“但要你的狗命来赔偿!”
紫千豪在他几个字音的吐露里,左手闪电般翻飞,左膝上的十柄弯刃短刀猝然流星般射出,十把刀甫始炫晃,十声厉嗥已应刀传出,那些围上来的黄衣人中,竟有十个人同时栽倒!
这一下,几乎将曹少成气结,他嘶声吼叫着,龙头短杖像带起了蒙蒙的云雾,将光彩连成一面莹幕,暴卷强敌!
于是,紫千豪的身躯横起急落,贴着地面一寸以上令人目眩神迷地翻滚着斜掠出去,曹少成连环三十七杖全然落空,他霍然回转之下,紫千豪的四眩剑已硬生生活斩下三条人腿!
鲜血溅洒成一幅幅奇异而悦目的图案,纵然那是一现即逝的、狠酷的、尖锐而寡毒的,但总是一种刺目的杰作,在人体的歪倒中,紫千豪巧妙地穿射过去,四眩剑透过一个黄衣人的胸膛,串戳进另一个黄衣人的小腹!
白眼婆的一双白眼仁几乎全气成红的了,她的血齿环忽上忽下,倏左倏右,滴溜溜地旋舞着,似幽灵一样追逐在紫千豪的身后,不过,遗憾的却是她老是晚了那么一丁点儿!
曹少成的龙头短杖挟着移山倒海的强悍劲力呼轰纵掠着,在气流的排挤涌回中步步紧逼在紫千豪的左右,但是,紫千豪却利用人体的间隙和移动游闪来攻拒,他运用得如此巧妙,如此自然,以至曹少成与白眼婆都无法即时追赶上他,双方只在人影的晃闪中兜旋着,出手之间也碍足了事,但紫千豪却不在乎,反正,眼前只要是人,便全是敌人!
一位黄衣大爷猛自斜刺里刺来七刀,那是一柄锋利的“弓背刀”,紫千豪身子一转贴着刀锋偏过,四眩剑翻劈另一个黄衣人,左手却在近距离的刹那间一沉倏挥,一柄弯刃短刀已深深插进了这位大爷的心口!
龙头短杖又拨风似的压到,杖影如山排峰颓,尚未打实,那一片窒人呼吸的狂飓已扑面而至,紫千豪知道在目前的情形下,自己已无力硬接,他轻烟般晃出,但未及转身,血齿环已呼啸着套向他的颈项!
同一时间,侧旁,另一位黄衣大爷也咬着牙,切着齿,双手紧握一柄“虎叉”,猛扎紫千豪肋下!
一仰头,紫千豪忍住巨大的痛苦,他的腰部骤然硬生生闪开五寸,四眩剑抖起直穿入套来的血齿环,“呛啷啷”的金属摩擦声暴响而起,就在四眩剑穿进血齿环的一刹,紫千豪上身斜翻,猛力摔环向右,而此刻,那位大爷刚好一叉刺空,收不住势,往前抢进一步!
血齿环的利锥划破了紫千豪的手背,有如兽爪所伤的血痕,而当血水甫始流出,那个沉重的环圈已恰好套上了右边这位大爷的脑袋;白眼婆的血齿环被穿击抖出,她怒骂着猛往后带,但是,当她发觉圈中所套的对象有了差池,再迅速松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人的命就是这么容易丧失,白眼婆只是那么往回一带,环圈内的利锥已有几枚透进了这位长号着的大爷的后脑,他扑跌向前,弓背刀横抛入空,白眼婆方始惊怒地松环,那边,紫千豪又已骤雨狂风般与曹少成连连闪击了十八招!
还剩下的七八个二爷之流的人物几乎已经吓破了胆,他们匆匆忙忙尽往四边散去,表面上是在包围着敌人,实则随时都在为开溜的方便打算,白眼婆疯了一样的高呼尖叫着,提着血齿环冲了进来!
紫千豪的面色,这时已由嫣红转为惨白,像纸一样的惨白。他不可抑制地喘息着,冷汗如雨般洒落,但是,在喘息中,在冷汗里,他就有那么一股慑人的韧劲与毅力,毫不稍停地继续与眼前的强敌周旋!
龙头短杖挥展得像雷鸣云滚,浩浩荡荡,有如奔流的浪涛般一泻无际,血齿环飞扬低扫,转回翻斜,仿佛振翼的隼鹰,跳闪的月弧,而这些,罩着一条精亮纵横的银电,银电活蛇似的穿舞飞旋,猝进猝退,丝毫不肯让步,看情形,紫千豪虽在重创之下,要想挫败他,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尖刻的,白眼婆叫道:“紫千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的?还有什么本领可使?”
紫千豪沉默着,他的脑子越来越晕眩,力量越来越衰竭,他知道,若不立刻没法突围,只怕便再也走不掉了。
曹少成狞笑着,攻势更形凌厉,他阴毒地道:“你想怎么个死法,紫千豪?我要你一一尝遍大尊派的刑法!”
很突然地笑了起来,紫千豪在喑哑的笑声里抛出腰间的两柄手斧,手斧旋滚着分劈白眼婆与曹少成,于是,他们两人立刻挥动手中的武器震落了那两柄飞来飞去的手斧,紫千豪猛地大胆得令人不敢置信地踏中宫,进洪门,一下子穿到曹少成的身前,曹少成怒骂一声,龙头杖急收猝横,闪电般捣向对方的天灵盖!
咬着牙,紫千豪的四眩剑暴起猛砸,“当……”声巨响中,他的左手已倏然抖出一柄弯刃短刀!
大叫一声,曹少成忽然旋步让开,于是,便同紫千豪所料到的,他刚好挡住了正待掠近的白眼婆!
当然,紫千豪方才是倾出最后的余力硬架曹少成那一击,他的虎口迸裂,热血横溢,但他却不得不如此冒险,他明白,若不用这险招,便无法逼使曹少成转到白眼婆攻来的进路上,或许这一招是顶着生命去换来的,或许这一招后的空隙是太过短促,但是,这却够了,在他来说,便需要这一刹那的破绽以便冲出眼前强敌们的包围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除了他本身技艺需要精湛过人之外,还得要具备头脑,往往,智慧是胜于一切的!
白眼婆的血齿环方待乘隙挥出,前面人影一闪,曹少成却将她的出手路子堵得纹丝不漏!白眼婆几乎气得吐血般大吼一声,奋力收环斜掠,而就在这眨眼之间,紫千豪已射出八九丈之外,他连头也不回,反手六柄弯刃短刀暴翻四掠,欲待截住他的一干黄衣二爷们早已惊魂落魄般骇然奔让;饶是如此,却仍有四个黄衣二爷中刀扑倒,白眼婆与曹少成拼命追赶,两个人的两张脸儿已气成了两副猪肝!
紫千豪连连奔闪腾跃,掠走如飞鸿越空,快不可言,四周的箭矢暗器纷纷盯着他瞄射,却全然一一落空,不是慢了便是偏了,连一点边也没有沾上!
一面狂追急赶,白眼婆一边气急败坏地狂叫:“快截住他……用强弩,用暗器……车青,你快绕上去啊……都是些混账,窝囊废!”
在白眼婆失常的吼叫声里,人丛中车青硕壮的身影悍勇地连连横阻向紫千豪身前,但是,他每次的闪阻都是像是扑上了一团虚渺的烟雾,那么用力地空自击刺得尘沙飞扬,紫千豪的豹皮头巾飘舞着,有如流星横越天际,连正眼也不看车青一下,他身上洒着血,暴起空中,大鹏般旋落上了青麻石墙垛上!
这边墙垛上把守着的五名黄衣大汉,齐齐呐喊一声围攻上来,雪亮的朴刀纷纷猛砍狠斩,但是,五把朴刀的来势才挥出一半,四眩剑已斜着旋闪而出,“呱”“呱”的暴响声中那五位仁兄全哭嚎着栽倒在石墙之下!
没有稍停,紫千豪口中蓦然急厉而滚颤的尖啸出声。嘴里啸着,他已掠出墙外,双手握剑奋力回砍,于是,放下的闸门中有四根大腿粗细的木栅顿时被砍断折倒,场内,甲犀身上闪泛着银亮亮的铁甲光芒,怒矢般自那四根断落的木栅缺口中狂冲而出,有如一道突然涌起的狂风!
这时,红袍七尊中的曹少成已追至栅闸前约摸八步之处,白眼婆、车青在丈五之外,其他一些银坝子手下们则蜂拥着落在四五丈后面了。
甲犀冲出栅闸之后奔速不停,似一朵急掠的乌云般掠过紫千豪的身边,紫千豪右脚准确无比地插进脚镫,整个躯体便借着这镫中扯带的奔速全然斜斜贴在马身上,宛如与马儿合为一体,在甲犀白色鬓毛地飞扬下宛似驭着风一般长驰远逸而去!
曹少成流鸿般紧跟而去,他追出十丈,又颓然止步,怔愕而沉重地悻悻望着远处迷漫的尘烟,失了魂似的以龙头短杖拄着地,神情的颓丧,像是在这瞬息间衰老了十年!
后面,白眼婆与车青,以及无数的黄衣人们急急簇拥而至,白眼婆也呆呆地看着前路上的滚滚沙雾发愣,而车青抹着满头的大汗,喘吁着,他面孔上的表情十分奇特,看不出是愤恨、不甘,还是庆幸、欢欣,这几位大爷中仅存的一个,倒提着“穿山钻”,双目布满血丝,手捂胸口在一个劲地呼噜着。
银坝的属下的黄衣大汉们个个全拥围四周,没有一个人吭声,只有粗浊的喘息声在响着,像在心田上蒙着一层幽翳,人人全明白如今已是一个什么场面,什么结果,放虎归山了,在往后的岁月中,日子必将过得血腥而恐怖,江湖上的仇怨是难以解消的,是固执而必须相对的,给了人家什么,人家也将以同样的方式加以报还,而这些报还的本质,却全是用鲜血及生命堆砌成的啊……
厉地一跺脚,曹少成咬牙切齿地道:“逃了,终究还是让他逃了!”
怔忡着,白眼婆莫玉怅恨地道:“紫千豪这一逃,往后的纰漏可就多了……我知道他,这是个冷酷而心计深沉的人,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双目阴沉,曹少成缓缓地道:“这小子身负重伤,希望他活不长久,那些伤,我亲眼目睹,够人受的,如果他死去,也可省去我大尊派的一番手脚!”
摇摇头,白眼婆优戚而心事重重地道:“曹兄,我们算盘不能打得太如意,紫千豪身上的伤,在别人来说,可能足以致命,但在他,你可看见他那矫健悍猛的模样?只怕这些伤势拖不垮他,这个人是个恶魔,在十年以前,我已看出他必将是个祸害!”
冷冷的,曹少成道:“那时孤竹帮的势力必然没有如今的浩大,莫当家的既然在十年前便看出他终究是个祸害,为什么不在他羽毛未丰的时候便铲除他呢?”
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白眼婆低沉地道:“曹兄不可忘记,十年以前,我银坝子的力量也没有今日这般雄厚,况且缺少可资援手的高手,我虽有心拔除孤竹帮的根,但在毫无把握的情形下怎能出动?一个弄不巧便将闹得焦头烂额,不可收拾了!”
叹了口气,白眼婆又道:“如今我自认可以吞掉孤竹帮了,又有曹兄等各位武林异人相助,再加上我的精密盘算,仔细筹划,以为今日一战对方必无幸理,但是,唉,人算不如天算,还是功亏一篑,依旧让他冲了出去……”
冷峻地注视着白眼婆,曹少成道:“莫当家,我的三位拜兄弟伤势如何?”
曹少成这一问,白眼婆莫玉的面色顿时黯淡下来,在阴暗中,尚糅掺着难以言喻的晦涩与愧疚。
直觉的,曹少成感到这是一种不祥之兆,他的心腔剧跳着,一股冷气沿着背脊往上升,微微带着颤音,他道:“都……都不行了么?”
白眼婆叹息一声,唤过身边的车青,低哑地道:“车大爷,你再详述一遍三位大兄的伤势……”
车青伸出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难堪地道:“曹前辈,彭上古前辈身中六剑,其中两剑深透肺腑,如今正在大口咯血,情势极为危殆,坝子里的三名大夫全在为他悉心诊治,用最好的药料,最好的提气止血散,但是,呃,是否能够治好,三个大夫却没有把握……”
曹少成沉重地道:“还有两位呢?”
车青咽了口唾沫,长长地道:“哦,黄笃黄前辈与屠若愚前辈……呃,他们,他们已经……已经……”
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冷厉的迸出,曹少成双目圆瞪着:“已经全死了?”
车青倒退了一步,喘息着点点头,嗫嚅地道:“二位前辈……在我们前去施救时业已断了气,两双眼闭全都圆睁着不闭,浑身上下都是血迹,黄前辈身受十几剑,屠前辈中了二十三剑,那些剑痕纵横布满在他们身上,全是一样的长短,一样的宽窄——”
话未说完,曹少成已脸色大变,汗水津津,一仰头,他悲烈地狂吼道:“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
身躯痉挛着,曹少成猛然回身奔向坝子内,一面飞奔,他一边沥血锥心般哽咽着凄厉地叫:“兄弟啊,我的兄弟们啊……”
望着曹少成爱奔入坝子里的背影,白眼婆狠狠地瞪了车青一眼,低促地破口大骂:“你今天是吃错了药啦?混你妈的球!人死了已经不是桩滋味,可恨你还在津津有味的形容描述!车青,你还身为大爷,呸,我都为你丢脸,活了他妈几十年,连一点眼色全不会看!”
车青一脸的横肉不由黑中泛白,他尴尬不安地低下头去,嗫嗫嚅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白眼婆重重地一哼回身走去,刚走了两步地又停步转过身来,焦切地道:“进袭傲节山的人马可有消息回报?”
摇着头,车青忙道:“还没有,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有关前辈与玄云三子诸人领着头,大半是吃稳的了……”
一翻白眼,莫玉怒道:“少做些如意梦,吃稳了?孤竹帮就那般好吃么?他们又不似你们这样混账,全是一批废物,就那么容易吃稳了?你马上给我加强联系,打探确实消息,如今,或只看这一着棋了!”
车青不敢再多说什么,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白眼婆疲倦而沉重地吐了口气,方待离去却又再度站定下来,她摇摇头道:“车青,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搔搔头皮,车青惶然道:“回禀当家的,我还没有去详查……”
一口气又提了上来,白眼婆恨声道:“大约呢?”
又吞了口唾液,车青思索着道:“损了八个大爷,十七个二爷,七个三爷,其他的兄弟们,伤亡大概……大概也在百人左右……”
一口老牙咬磨着,白眼婆痛心地道:“还有我的大兄也伤得不轻,天杀的紫千豪,有一天你若犯在我的手里,你就看看我莫玉怎生来整治你!”
凑上两步,车青奉承地道:“大当家,这小子逃不掉的,别说我们,大尊派又怎会轻易饶过他?你老看着吧,早晚紫千豪要栽在我们手里!”
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烟霞,白眼婆默默叹了口气,摇摇头,挪开步子缓缓行去,每一步都是那般沉重而艰辛,泥地的脚印子,也似是更沉陷了几分……
空中,阳光已经过午了,和煦的光线洒在地下,晃动着一张张忧戚的面孔,反映着银坝子里尚未干涸的滩滩血迹,空气飘荡着杀伐后的凄凉意味,够落寞,也够哀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