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重厉烈地一笑道:“好,这就是幽魔两字的信诺!”
“好”字自他舌尖中迸出,“诺”字还在空气中滚动间,他的身躯已暴旋七圈,连连翻越过了九十多块耸立的大麻石!
翠凤唐仪尖锐地叫道:“魔幽两子,你们要讲信用,你们说过不亲自动手的。”
寒山重那双澄澈的双目,倏而闪射着金蛇电火似的精芒,与他方才的温雅瘦弱神韵,在这刹那之间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多厉烈,多凶狠,似在突然之间,他已变了另外的一个人!
魔影子方康飘然跟上,目光一瞥之下,心头暗暗地一跳,他一言不发,连环十九掌已连成一串飞击而去。
寒山重突然暴叱一声,戟斧斜砍倏回,身躯在斧前猝转,敌人掌影已在落空下被逼退五步,而这时,他的皮盾亦硬生生的将身边侧掠进的幽冥子逼迫出去。
幽冥子襟上的蓝色明珠,发散出淡暗的光晕,在幽冥子倏进倏退,千折百回的攻打中游移漂浮,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阴森森的鬼火磷光。
于是,清脆的铃声在夜色中叮铃传荡,又在大麻石的空隙间飘绕萦转,在这片凄怖的勿回岗上,更有着一股悚心迷神的味道。
魔影子方康白衫兜风,飞舞不息,他像已与空气融为一体,化为一同,姿势美妙而出手狠辣地反复纵横,绝式滔滔如长江大河!
仿佛是三片落叶在狂风中旋舞,又宛如三条有形无实的幽灵在追逐奔啸,看不清他们的身影,看不出他们的面孔,在人们呼吸的瞬间,二十余招已一溜而过,快得似天际的流星一闪——
不错,流星一闪,寒山重狂笑一声,右手戟斧划破夜色,带着迸贱四射的银亮曳尾,几乎不可抗拒的将幽冥子赶得仓皇跳出三丈,左手皮盾却滴溜溜地旋转着,在风声嘶叫中再度击退了魔影子的三次攻击!
一个大翻身,他已像煞银河里的陨星突闪又来,来到了惊恐失措的翠凤唐仪身边,右肘一挑唐仪腋窝,已将她抬上叱雷背上,左臂看也不看的一个大圈子反蹦而回,戟斧却又直指正北,这两着,巧妙至极的刚好将顺着他攻势方向扑来的魔幽两子惊得急急闪开,好似他这两件兵器,早已停待在那个位置专门等着对方碰上来一样,精确稳辣得到了家了!
寒山重露齿一笑,大叫道:“叱雷,走!”
马儿长嘶一声,四蹄骤扬,已如一支怒矢般直奔下岗,寒山重迅速回身,卓立不动,戟斧飞劈二十七次,皮盾旋推三十一转,魔幽两子再次被逼退到大麻石上,而魔影子方康已闪电般抖手射出满天金点,如雨如雾般罩来。
寒山重知道,对方所施,定然是一种体积极小的暗器,而凡是这种暗器,大多又含剧毒,不是硬得来的,于是——
他就地向前仆倒,皮盾反举向上,戟斧尖端一点一撑,人已向斜刺里猝然飘出,再向一块大麻石面一点,已似一阵淡淡的烟雾,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魔影子呆呆望着自己洒了一地的“丹金来”,呆呆凝注着沉沉夜色,废然向幽冥子呼道:“鲍观贤弟,不用追了……”
是的,不用追了,在这短短一瞬,寒山重已带着摇曳的铃声,飞奔出三里之外,在一方田埂上,他的叱雷正快步向他迎来。
马背上,翠凤唐仪惊魂未定地低叫道:“是山重吗?”
寒山重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他觉得他要完了,呼吸中像带着火,肺叶要爆裂似的鼓胀着,头晕、目眩、骨酥神倦,血液在翻涌、在激荡,他心脉处的一口真气,也宛如要散了似的在颤抖着——
翠凤唐仪慌张地跳下马背,关切地跑到他身前,欣慰地道:“可吓死我了,山重,你真厉害,想不到身子有伤还竟能打败那两个老怪物,山重,你先坐下歇歇……”
寒山重点点头,蠕动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又连连再吐了两次,他痛苦地按着自己胸腔,面色惨白如死,冷汗在点点流淌。
唐仪已经吓呆了,她惊叫了一声,拼命拉着寒山重,一条小丝帕因为颤抖而在寒山重的唇边不住地抖索着,这甜蜜的少女哭泣着道:“山重,山重,你怎么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山重,山重啊……”
寒山重不敢说话,他闭着眼睛,喘息了良久,当他觉得稍为舒适了一点之后,才依着唐仪的肩头缓缓坐下。
唐仪微张着小嘴,泪痕斑斑的为寒山重拭净嘴角血迹,她哽咽着道:“好一点没有?山重,你还感到哪里不舒服?”
寒山重轻轻摇摇头,语声低弱地道:“小蜜,我想,这一次麻烦了。”
唐仪惊疑地道:“什么事情麻烦了?”
叹了口气,寒山重放下手中兵器,黯淡地道:“我这条命。”
唐仪全身一抖索,有些癫狂地大哭起来,她俯在寒山重肩上,泪涌如泉,像个泪人儿似的,泣不成声地道:“不……山重……你不能死……山重,你还这么年轻,你的前程充满了光辉……山重,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而去啊……”
寒山重忽然抬起头来,眸子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他嘴角动了动,终于又低喟了一声,若有所失地抚着唐仪秀发道:“小蜜,不用难过,我会为我自己的生命挣扎,直到那实在不可避免的结果来临为止,不过我希望能抗拒那一天,能在生与死的争斗上得到我所欲的结果,我也没有活够,小蜜,这世上的一切,有时,也是极美好的,美好得令人留恋……”
唐仪满脸泪痕,大眼睛又红又肿,他抽噎着道:“你会活着吗?山重,你会娶我吗?山重……”
寒山重笑了,他苦涩地道:“我现在不能答复你,因为我不知是否能再活下去,经过一再的意外,现在,我只有七天的时间来找寻救命的方法,那已是我的力量所能给自己最长的期限,小蜜,你不用等我,那是一种虚渺的傻办法,或者我们有缘分,能在这个世界上再次相见,或者我们无缘分,那么,我们也算已是相爱一场了……”
唐仪又伤痛欲绝地哭了起来,寒山重拍拍她的肩,低微地道:“别哭,凡事要多看开一点,生与死只是一个相同的意义,活着,便是等待死的那一天到来,死了,也等于达到活着的目的,假如实在不能活下去,便走那死的一条路也无妨,小蜜,听说在另外那个世界,也是别有韵致的呢……”
“你……你现在还有心绪说笑?山重,人家都说你狠……现在,我才明白了你狠在什么地方——”唐仪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寒山重粗浊地吁了口气,道:“我不是狠,只是看得开,小蜜……”
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又甜又美的可人儿,轻轻地道:“你该回去了,我让叱雷送你,在你快乐的时候记着我,在你哀伤的时候忘记我,因为,我常会为人家带来烦恼,现在,小蜜,我们该说再见了……”
唐仪哽咽着凝视寒山重,泪眼迷离中,她觉得刹那间一切都失落了,一切都已变成过去,目前的这个人,与她距离得好远好远,好陌生,像是根本就不曾相识,根本来自极端的两个地方,淡漠而又冷硬。
寒山重也已发觉了唐仪双目中那股忽然陌生的神色,他凄然地一笑,语声里带着浓重的伤感:“怎么,不愿与我说再见么?嗯……或者我们是真的不能再见了……”
唐仪缓缓地站了起来,似一尊石塑之像一样瞪视着他,良久,良久,平静得出奇地点了点头,似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再见,山重,再见……”
寒山重也沉重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了唐仪的小手一下,孱弱地道:“珍重,珍重,传语心儿相遇……”
唐仪木讷地转过身去,默默地认镫上马,于是,叱雷已低鸣一声,扬蹄冲入夜色之中。
一直待蹄声冥寂,寒山重才气长地叹息了一声,颓然坐倒,他盘膝坐着,双手重叠腹前,开始运功调治内伤起来。
经过刚才勿回岗上的一阵拼斗,他的毒伤已无法再作隐压,大部伤势开始发做了,毒性在他的经脉血管中逐渐升迫循流,寒山重自己知道,他目前已经没有把握控制那毒性蔓延之势了,但是,他仍旧坚持到底的要与死神争抗至最后方休!
于是——
一阵热腾腾的白色气体开始自他的头顶上升起,全身毛孔中汗出如浆,他的眼紧闭着,鼻翅急剧翕动,整个人就宛如置于蒸笼里一样,而且,假如你看得仔细,那么,你将可以察觉他身上的汗水竟尚带有一丝儿粘粘的乌紫之色!
如若此刻有武林人物经过此处,一定会大大地吃惊了,不为别的,只是寒山重目前所运用的调息疗伤之法,乃是内家至高之技的一种——“散浊聚精”,在寒山重这种年纪,能在内家功夫上练到这一地步,已是弥足惊人了。
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
寒山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长长呼吸了几次,他现在的气色已稍微转好了一点,虽然不见红润,却也没有方才那种骇人的惨白了,等到呼吸调顺,他有些吃力地站立起来,蹒跚的在田埂上踱了几步。
在离着这田埂约有六丈之外,一丛杂树零乱地生长着,这时,在那片杂树的间隙里,赫然正有一双眼睛在向这边注视,这双眼睛是碧蓝的,冷得怕人,带着一种不似人类应有的那种无形的尖厉与残酷,这双眼的眼珠深邃而怪异,仿佛沾不上,摸不到,极像是……极像是一双蛇的瞳孔!
寒山重懒懒地伸了个腰,他转身向着那丛杂树,轻淡地道:“十分感谢朋友你没有乘人于危,不论在下能否在调息吐纳中防范外侵,朋友也总算未给在下增加麻烦。”
一阵轻悄地窸窣声响了一下,闪眨的星光里,一个扁平鼻子,下腮呈三角形,全身散发着冷瑟气息的银衣人已走了出来,他睁着一双碧绿而古怪的眼睛,带着冷酷与深沉的表情,像在欣赏一件猎获物似的望着寒山重不动。
一瞧他那双眼睛,寒山重心头也不禁跳了一下,他惊异地想着:“奇怪,这是一双什么眼睛?那么慑人,那么恐怖,碧绿绿的,好似一条贪婪的蛇目……对了,这双眼像蛇!”
心中想着,他沉和地笑了笑,道:“夜来星光眨闪,季风吹拂,倒是能驱走人们几分闷躁之气,朋友好兴致,大名可否见告?”
这人平板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他生硬地眨眨眼,话声僵直地道:“你真不错,年纪轻轻,已有了如许深厚的内家根底,在我三十年后二入中原,尚是首见,年轻人,你的毒伤很重?”
寒山重直觉地有着极不舒服的感受,因为那双眼,那平直而毫无音韵喜怒的语声,那张一点没有人味的面孔,使寒山重觉得他很像不是与一个人类在讲话,宛如是只凭了这些言词在空气中的波动而像两条蛇在啾叫着表达那些令人不懂的意义一般,确实有些别扭。
他勉强点点头,道:“不错,朋友好眼力。”
这银衣人向前走了一步,他那质料怪异的衣衫,在夜黯里像波浪似的闪起一片流动的光辉,他木讷地道:“我看得出,年轻人,我想,我们做个有条件的交换,好么?”
寒山重淡淡地一笑,道:“交换什么?”
银衣人毫无平仄地道:“由我治愈你的毒伤,由你去为我做一件事。”
寒山重嘴角一挑,道:“很公平,只是在下不知朋友是否能治愈在下体内毒伤?而朋友你所言之事又是何事?”
银衣人那碧绿的眼瞳蓦然扩张,又倏而收缩,生硬地道:“你不愿意?”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相信。”
没有笑,没有怒,没有任何表情,银衣人那张外突的嘴又启言了:“你的毒伤大约潜伏在体内有七八天左右,是么?这毒物是属于流质的,颜色一定带点粉红,它的名字最可靠的一种,大约是‘龟花’,你一定被人将此物掺在饮料中混喝下去的,喝下去之后两个时辰内没有感觉,两个时辰后便感到全身发冷,虚汗盈盈,内脏如焚如炙,年轻人,我说得可对?”
寒山重惊奇地点点头,有些希望地道:“不错,朋友你全说对了。”
银衣人平板地望着他,又道:“这种毒药属于慢性一种,但剧烈无比,但凡吞食,不论何人也会中毒至死,只是由于人禀赋体质如何有迟缓之分而已,一般人食入此毒,至多三个时辰定然因全身痉挛而毙命,习武之人亦不会超过一日,年轻人,你竟已挺了八天仍然健在,我实在认为是种奇迹,但是,只怕你不会再挨过明午……”
寒山重洒脱地一笑,道:“不敢,大约尚可再挺七天而有余,朋友,这七天中在下已经可以做许多事了,不过,能再活七十年在下当认为更佳。”
银衣人不大相信地看着寒山重,半晌,他才道:“就算你能再活七天,年轻人,你说得对,七十年会比七天更好,只要你能为我做一件事,你会得到那更好的。”
寒山重眨眨眼,轻沉地道:“当真?”
银衣人没有表情地道:“古漠罗娑寺的噶丹从不说假话。”
寒山重微微一怔,嘴里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意思:“古漠,罗娑寺?噶丹?……”
银衣人那只碧绿的眼睛深沉得有如一泓潭水,他幽冷地道:“愿意不愿意做成这笔交易?我们彼此间没有情感,没有认识,这件交易完全是互利互用,你得到所需的,我求我所要的,交易一完,便各自分手,从此再不相识,就好像我们原来般不相识一样。”
寒山重凝目瞧着眼前这讳莫如深的银衣怪人,好似这银衣人是隐藏在一片云雾之中,在魂梦的遥视里一样,是如此不可揣测,如此神秘虚无。沉吟了一阵,他终于颔首道:“也罢,但可否请阁下说出需要在下为何事效劳?”
银衣人面孔僵硬地摇摇头道:“我并未问你为了何事中毒,你也毋庸问我必须你去做何事,当然,这件事一定是你能力之内所做得到的,不过,年轻人,你们中原自古流传下来的一句话你可记得?只要你答允了我,你便不能反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就是这样,君子一言,重如九鼎!”
银衣人那冷漠得不带一丝儿情感意识的眸子微微一亮,道:“你同意了?”
寒山重用力点头:“同意。”
银衣人垂下目光,凝注着他自己伸出长袖的双手,寒山重顺着他的目光瞥去,啊!那是一只多么可怖的手,就像两只枯干的鸟爪一样,瘦瘪而细长,在那紫黑色的肌肤上,更有着无数丑恶的瘰疬疤痕!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我实不愿说,因为我想你会遵守诺言,但我却仍要忠告你,假如你事后反悔了,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寻着你报还你今夜失信的代价!”
寒山重蓦然又感到内腑一阵翻涌绞痛,他窒了一窒,缓缓地道:“我们是彼此。”
银衣人深深地盯着他,又深深地点点头,一步步地行了过来,说他是在行走,未免有些言不尽实,他在每一跨步之间,身躯都是飘飘荡荡的,仿佛他的双脚没有沾着地面,而是被一阵阵的微风吹送过来一样!
忽然——
这银衣人在寒山重身前五尺处站住,他倾耳聆听,生硬地道:“有马奔来。”
寒山重不在意地一笑:“那是在下爱骑叱雷,嗯,这畜生回来得晚了。”
在二人一问一答之间,一乘骑影已乘风破浪一般急奔而至,夜色里,雪白的鬃毛一抛一伏,像煞怒海中旋溅的白色浪花。
那是叱雷!
它低低嘶鸣了一声,在寒山重身旁停下,巨大的头颅喷着白色雾气,轻轻向着主人身上摩蹭……
寒山重目光忽冷,爱怜地抚摸着马儿的皮毛,低低地道:“他们打伤你了,宝贝?”
是的,马儿的身上有着几处击打的浮肿与擦伤,血水潺潺,毛皮脱落,它却丝毫不在意的仍然用舌头舐着主人的手掌。
寒山重咬牙切齿地道:“好个恩将仇报的千梭帮……”
银衣人一直沉默着,这时,他又向前行了一步,严肃地道:“现在,年轻人,你该担心自己的毒伤才是上策。”
寒山重抿抿嘴唇,轻声道:“朋友,你说得也对,我们何时开始交易?”
银衣人冷冷地道:“立即。”
“在何处先行疗伤?”寒山重又问。
银衣人木讷的,答非所问地道:“你先躺下,脱去上衣。”
寒山重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脱掉上衣,就在田埂上平躺下去,在他躺下去的刹那间,左腕上的铃串已被他脱下握在手中,九枚银铃的边缘,在他五指拈握下俱皆竖立向天,成为一个多角星形。
银衣人亦缓缓蹲下,一双鸟爪也似的怪手在寒山重全身血脉按揉推拿起来,这推按之力,起初甚缓,越来越渐加重,每一推拿,他口中必定低嘿一声,随着他低嘿之声,那双枯瘦黝黑的双手已沉紧膨胀,血管粗亮,于是,嘿声越来越急促,推揉之劲越来越强,正在寒山重觉得骨也欲折、气也欲窒的时候,他的动作已忽然慢了下来,双掌平贴着寒山重的肌肤,缓慢地顺着血气流循之路推按,而一阵阵滚烫的,火炙一般的热力,已贯入寒山重体内,直使寒山重五内如焚,仿佛置身熊熊火炉之中,全身毛孔贲张,汗浆狂涌。
过了盏茶时分,这银衣人又蓦而自怀内掏出一根尖锐的银针,起落如飞的在寒山重周身关节穴道刺扎起来,每一扎下,俱是入肉三寸,但寒山重却毫不觉得疼痛,相反的,在银衣人一刺一拔之间,他直觉地想到体内的一股毒热都被带去,五脏六腑宛如受着一只冰袋在缓缓地贴熨着一般,舒适极了。
这时,银衣人自己已经满头大汗,喘息吁吁,但他那一双冷酷而深邃的碧绿瞳孔,却仍然没有一丝表情,他停止了银针的刺扎,又自身上摸出了一方白木小盒,启开盒子,捏出一只周身瘰疬,尚在呱呱鸣叫的罕见蛤蟆来,这只丑怪的蛤蟆睁着一双紫蓝的怪眼,不停地在银衣人五指紧捏下挣扎跳跃,一根红色的舌信急速伸缩,在每一伸缩之间,这蛤蟆背上几条交叉成一个奇异骷髅形的金丝就在蠕颤不已,似欲脱之而出,令人作呕之极!
银衣人仿佛极为不舍地看看这只怪异蛤蟆,缓缓将他凑近了寒山重嘴巴,寒山重有些发麻的正待启声相询,银衣人已迅速将寒山重的下颌一抬一拉,五指用力一挤,这只怪异蛤蟆“呱”地叫了一声,口内喷出几条黑色小汁,却散发着麝香之味,一滴不漏地喷入寒山重嘴里。银衣人顺势在寒山重咽喉一抚,让他乾干净净地完全吞下了肚去。
于是,银衣人放下寒山重,吃力得几乎站不起来地缓缓站了起来,打了个踉跄,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静静的,银衣人仰望长空,似在默数星辰,没有动作。
缓缓的,寒山重正觉得又是作呕,又是窝囊地在反着胃,他已蓦地感到体内有一点热,这一点热迅速上升,刹那间已遍及四肢百骸,七经八脉,而几乎在他来不及思虑这是怎么回事的瞬间,已在急速地收缩鼓胀,全身滚热如火,他痉挛着,抽搐着,痛苦的在地下翻侧,而大量的秽物,大量的汗水,已自他口中,自他身上的千万毛孔中沁了出来。
过了一段长久的时间。
那双鸟爪似的手,已静静的又在寒山重起伏的胸膛上推揉起来,而三粒雪白的丹丸,也在一股淡淡的芳香中塞入寒山重口内。
久久,久久……
寒山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其实,他早已可以睁开眼睛了,在他睁眼前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试着将一股丹田真气,糅合着心口的一团阳元之力,在体内做了数次流转,嗯,畅通极了,澎湃极了,几乎较他未受毒伤前更为适意,再也没有那股郁闷沉重的感觉了,再也没有那种绞痛如裂的苦楚了,更没有那阻挡消懈的现象了,不可否认的,他所受的毒伤已被治好,或者,完全治好了。
腕铃又套回左腕,寒山重小心地站了起来,他静静朝银衣人看去,银衣人的面孔仍刻板如昔,毫无表情,但是,面上气色却更惨白及憔悴,好似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他已突然衰老了十年!
二人对望了一会,寒山重缓缓地道:“虽然我们是互相利用,互为帮助,但是,在下仍然感谢朋友你的疗毒之赐,真诚的,万分感谢。”
寒山重真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与喜悦了,虽然这股强烈的喜悦中,尚掺杂了那重担未释前的沉淀。
银衣人沉默了一下,语声低冷地道:“不用感谢,只因你帮我,我才帮你。”
寒山重欣慰的使自己相信生命已属于自己了,他强迫自己不去计较对方那种不带一丁点人味的态度,于是,他轻松地道:“朋友,可否示以大名?”
银衣人骤而不悦地瞪了寒山重一眼,涩缓地道:“噶丹。”
寒山重恍然一笑,道:“啊,这就是阁下尊姓大名?这种姓氏很奇怪……”
银衣人平板道:“在藏边,你便不会觉得奇怪,我是罗娑寺主持的师兄。”
寒山重在中原一带,威名赫赫,凡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稍有点名望的人物,他大部分全都晓得,但他足迹却未涉边荒,故而边荒一带的武林人物他却十分陌生,假如知道眼前的怪人乃是藏边几座主庙之一“古漠罗娑寺”方丈的师兄“神蟒”噶丹,假如他知道这“神蟒”噶丹在藏边声威之隆,他一定会大大地吃惊了。
心里存了一些疑窦,寒山重想了一想,没有再问下去,他举起左手,轻轻挥了挥,于是,腕上的脉铃便清脆而使人心腔微跳地响了几下,噶丹那只碧绿的眼仁诡异地一闪,道:“现在,我知道你了,年轻人,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煞手,闪星魂铃寒山重,是么?”
寒山重并未感到如何惊异地淡淡一笑,噶丹冰寒如水地道:“我总算找对了人,这魂铃之声,一直是你的标记与特征。”
寒重山轻轻撇撇嘴唇,道:“或者,阁下早已知道在下是闪星魂铃寒山重,中原武林,有这魂铃为记的,只有在下一人。”
噶丹对之未置可否,不加争辩地冷然道:“我想,这些事,与我们彼此间的诺言无关系。”
寒山重颔首道:“当然,便赐告所言之事如何?”
噶丹仰首向天,望着黑澄澄的夜空,仿佛在整理着他的思绪,又好像在回忆昔往,他那刻板而冷酷的面孔,这时竟亦浮起一片迷蒙与伤感的神色,但是,在这片隐约的迷蒙里,微妙的伤感中,却有着一股极难察觉的怨毒与仇恨。
寒山重见微知著,目光敏锐,他在仔细注视之下,已经大半明白了这是一件属于什么性质的事情,于是,他在噶丹的嘴唇启动之前,已平静地道:“朋友,这件事情中有个女人,是么?”
噶丹像被一支骨刺突然刺了一下似的抖了一抖,碧绿的双瞳顿时射出一股毒蛇也似的狠毒光芒来,这片光芒随即反映,他幽冷地道:“在五台山半山之阳,有一处‘白岩’,白岩之上,有一座精舍,名叫‘大飞山居’,这座精舍之内,住着一个女人,她平昔都喜欢穿着一件纯白纱袍,套着白缎马甲。寒山重,我须你所做之事,就是要你将这女人杀掉,取她首级予我。”
寒山重眨眨眼睛,笑笑道:“就是这么简单?朋友,你既然知道在下之名,就定然晓得在下以往的作风,这件事于在下眼中,十分轻松,哦,轻松得与你倾耗真力,迫泄精元,费了如许困难为在下祛毒疗伤之举,有些轻重失调,不成比例了,在下想,朋友,你大约不会如此善待在下吧?”
噶丹森冷而狠厉地注视寒山重,幽幽地道:“寒山重,你想毁诺?”
寒山重平静地摇摇头道:“姓寒的不是那种人。”
“那么,”噶丹阴毒地道:“你便不该追问此事内蕴。你要做的,只是杀她,取她之头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