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重撇撇嘴唇,嘲弄地道:“留仲也是利欲熏心,他们难道忘了孤山除了矿产白银之外,更埋藏着一批远古遗品的奇珍异宝三十大箱?这些财富,恐怕他们已顾不得了,大鹰教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巧,吃不了亏。”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背负着手,蹀踱了几步,严肃地道:“禹殿主,两湖一川有他们的内应吗?我是说,原在我们控制下的其他各帮、各派。”
禹宗奇含有几分忧虑地道:“据派驻各地弟兄密报,白马山的白马帮,都庞岭的李家寨,四十八溪的钱老大,长湖的万筏帮,都已呈现不稳状态,这些帮派战云密布,一片紧张,且往来频繁,对院中派遣在他们那里的弟兄已明暗加以监视……”
寒山重仰首望着屋顶,默默陷入沉思之中,“承天邪刀”禹宗奇明白寒山重的习惯,他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的院主,只要凝神不响,就是在运用着他那机敏而超凡的思想了,而往往,他所想出来的策略,又是那么令人惊异与赞佩,寒山重的智慧,一直被江湖上誉为有神鬼之能……
禹宗奇缓缓退到梦忆柔身边,梦忆柔怔怔地凝注着寒山重,那双美丽而水波盈盈的眸子里,在闪放着一片澄澈而晶莹的光彩,这片光彩,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看了令人着迷的韵味。
禹宗奇朝梦忆柔和蔼地一笑,梦忆柔眨眨眼,低细地道:“禹……禹殿主,山重目前的情势很恶劣吗?”
禹宗奇在一旁的锦垫上坐下,轻轻地道:“应该说,我们浩穆院目前的情势很恶劣,内忧,又加上了外患。”
梦忆柔想了一下,怯怯地道:“我想……禹殿主,我想是否可以请我舅父来帮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的舅父?”禹宗奇迷惑地说了一句,又恍然大悟道:“是了,院主已经在喻示中告诉了本殿他这半年来大略的情形,姑娘,五台派的于执法于罕大约便是令舅父了?”
梦忆柔静雅地点点头,禹宗奇含有深意地一笑道:“姑娘,浩穆院有难,一直都是浩穆院自己解决,从来不假手于外人,我们能在惊涛骇浪的江湖风险中,以血肉生命立起浩穆院赫赫的声威,我们就可以永远保持它屹立不倒,姑娘,你的盛意,本殿只好代表浩穆院心领了。”
梦忆柔嘴唇嚅动着,她尚未启齿,禹宗奇又低低地道:“姑娘,非是本殿不通情理,姑娘应该知道院主习性,他个人尚且不愿受人点恩滴惠,他怎愿他的部属受人恩惠?”
轻轻的,梦忆柔叹息了一声,而就在这一声轻轻叹息里,寒山重已蓦然双手一拍,大步行了过来。
禹宗奇一笑站起,希冀地道:“院主可曾思得万全之策?”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风有暖寒,月有盈缺,大自然都难有万全之力,何况人力耶!我先问你,你可曾有了应敌之计?”
禹宗奇颔首道:“早已部署妥当,只是恐有破绽及不周之处。”
轻轻一摇左腕的魂铃,寒山重深沉地道:“来,坐下,咱们好好商议一番,这将是一场艰苦而火辣的血战,现在,禹殿主,你的部署策略写在何处?”
禹宗奇呵呵一笑,指指脑袋,与寒山重相对坐下,一侧,梦忆柔已温驯地依到旁边,寒山重向自己这衷心热爱的人儿深深一笑,低沉的与禹宗奇商谈起来,低低的,细细的,冗长不断的语声时徐时缓,而在没有好久,很多人将会在这些字眼的跳动里生存,或者,死亡!
午夜三鼓。
浩穆院禁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卡暗桩,处处布伏,一条条蒙古种的大虎犬,在一个个彪形大汉的牵领下东巡西走,梆子声,喝问声彼此起落,充满了一片战云沉翳的紧张气氛。
后面,梦桥左近,更是守卫严密,一盏盏的强力琉璃灯,照耀得一片光明,宛如白昼,甚至连只飞鸟的扑腾也逃不过那一双双尖利的戒备者眼睛,太真宫周围,身披虎皮披风的黑衣大汉,几乎是一步一个双哨双岗,寒瑟的刀光剑刃,闪吐着冷森的光芒,阴冷而慑人。
太真宫悟斋之内,寒山重正在滔滔而言,在那间阔大而雅致的书房里,摆满了一圈二十多把锦垫太师椅,浩穆院的殿、堂、阁各首要以及分掌着重责的豪士们,都凝神倾听着寒山重的言喻,个个表情严肃沉穆,寒山重的后面,司马长雄与另一个面孔黝黑,虬髯如戟,双目半闭的粗犷大汉分侧而立,这位生相悍野的虬髯大汉,正是寒山重的左卫士——“金刀呼浪”迟元!
更鼓再响了,秋风栗人,悟斋的沉重桃花心木门缓缓启开,浩穆院的各位首要,鱼贯向寒山重行礼退出,寒山重亲自将各人送出太真宫银门之外,始独自行向宫后。
天空中没有月亮,乌云浓重,被夜风吹得翻滚游荡,令人看了,兴起一阵深沉的孤独而苍凉的感觉。
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生在一个小巧的亭台之旁,亭台下的小湖湖水已涸,只留下残梗数枝,落叶一片,桂花树在瑟人的夜风里摇晃,枝叶哗哗作响,但是,却有一阵阵浓馥的芬芳,在孤独与苍凉中飘荡着。
寒山重负着手仰望夜空,他黑色的宽大长衫在风里飘拂,像是他要随着这风而去,有一种脱尘的,清逸而高远的韵致。
他的眸子澄澈得有如水晶中的两颗黑玉,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轻皱,上挑的眼角仿佛在嘲弄着什么,抿着嘴唇,那一股傲然不屈的气质,令人心折的在无形中散发着,他在想着一些事情,大的、小的、远的,以及现在的。
很久了,夜深露重,寒气瑟人,悄悄的,一条人影向他移了过来。
寒山重沉默地凝视着夜空,缓缓的,他低悄地道:“忆柔,为什么还不去睡呢?”
是的,这悄然移近的黑影,果然正是梦忆柔,她在寒冷的空气里颤抖了一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冰凉而又泌心的芬芳。
寒山重转过身来,掀开衣衫,将梦忆柔那单薄而滑腻的身躯裹在其中,温柔地搂到怀里:“柔,看你穿得这么少,当心着了凉……”
梦忆柔用面颊轻轻摩挲着寒山重那宽阔而结实的胸膛,她感到一股出奇的温暖,一股出奇的倦慵与安全,有着极重的伤感,她幽幽地道:“山重……你太辛苦了……整日只见你眉宇深锁……你又叫我怎能安心?山重,告诉我,如果他们真来,你一定会打赢吗?”
寒山重低下头来吻着她的鬓角,轻轻嗅着:“可以战胜他们,或者,要辛苦一点。”
梦忆柔怯怯的用嘴唇吮着寒山重的下颌,那里,有短短的胡髭,刺得她嘴唇有点痛,但是,痛得舒适。
寒山重轻喟地道:“对这种整日耽待在血腥杀伐中的生活,我实在已有些厌倦了,人们为什么都愿意在刀刃之下展现自己的企图与野心?为什么他们就不去想想,如若刀刃的硬度超过他们的颈项,一切就会完全化为泡影?纵然这也是很英雄式的……”
梦忆柔带着几分惊异地仰望着寒山重的面孔,是的,这几句话,由别人口中说出来没有什么,可是由寒山重嘴里吐出,其意义却是值得回味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寒山重的事业乃是关联在刀山剑林之中。
沉默了片刻,寒山重更搂紧了梦忆柔一点,他可以觉出她跳跃迅速的心弦,那凝脂肌肤的滑腻,那一股强烈的清幽的处子芬芳,这一切,都已属于他,寒山重有点莫名的忧虑,他低低地道:“柔……我想,我该永远不会失去你……”
梦忆柔惶急地贴近了他,怯怯地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山重,为什么?你还要如何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心?山重,假如你愿意……你现在就可取去我的一切,纵使你日后不再要我,我也心甘情……”
寒山重轻轻吻着她,深挚地道:“这样对你,柔,这是罪过,也是摧残,你是那么完美无疵,以天下最圣洁的白玉,你是那么柔嫩、纯挚,与仁慈,柔,老实告诉你,我实爱你爱得发狂,爱得心疼,恨不得我们原是一个躯体,一个魂魄……”
梦忆柔的目眶有些润湿,她微微哽咽着:“这些话……山重,原是我要你说的,我多么怀念母亲与舅父,多么不愿在你们商谈大事的时候待在房中,但是,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我眼睛不能片刻失去你的影子,不论你在微笑,在冷漠,在愤怒,或在凶厉,对我都是那么强烈与吸引,纵使在梦中,而梦中也有你……我……我……”
她激动地哭泣起来,紧紧拥着寒山重,就好像她稍一松手,寒山重就会乘风而去一般,她眼前的娇美与柔媚,就似一个天真未泯的小女孩,一个在母亲怀中毫无保留,倾诉着一切的小女孩。
夜风,吹拂得更加削厉了,啸啸有声,风里,像在撒着一把把的冰碴子,冷得刺骨,梦忆柔纤弱的身躯,耐不住寒冷,在轻轻地抖索着,寒山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静静地道:“虽然很冷,但夜色气氛优美,我实不愿促你进去,可是,你身体不好,咱们还是回屋去吧。”
梦忆柔温驯地点点头,依偎在寒山重怀中,缓缓向室里走去,走了两步,她有些担心地道:“山重……对付那些恶人,你都准备好了吗?我老是放心不下……”
寒山重严肃地道:“忆柔,敌人来势汹汹,实力极强,但是,你不要忘记,他们的对手乃是‘闪星魂铃’寒山重,两湖一川武林魁首,浩穆院的一只鼎!”
梦忆柔低低地接了一句:“也是梦忆柔的郎君……”
寒山重全身一震,热血沸腾,他一把将梦忆柔抱了起来,疯狂地吻着那片冰凉而湿润的柔唇,呢喃道:“我要定你了,任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夺去你,天也不能,地也不能,人更不能!”
梦忆柔伸出她白嫩而柔软的双臂,不顾一切地紧紧搂着寒山重的颈项,用力将自己的双唇迎上,迎上。
一个镂着银花的细巧侧门轻轻启开,司马长雄刚欲出来寻找他的主人,寒山重已抱着梦忆柔行了进来,司马长雄一瞥之下,赶忙垂目束手静立一旁,寒山重经过他的身边,微微一笑道:“夜已深沉,长雄,你去休息吧!”
司马长雄躬身道:“院主连日辛劳,亦请早些安寝。”
寒山重点点头,转过一道小小回廊,沿着一道大理石所筑的阶梯登楼,踏着柔软绵厚的虎皮毡毯,阶梯之上两名金环韦陀,齐齐躬身行礼,眼珠子却似木塑一般注视地面,动也不动一下。
楼上,又是一条华贵的长廊,在长廊尽头两扇冰花格子门前,已有四名清秀的髻龄使女也缓缓跪下相迎,寒山重放下怀中的人儿,悄悄地道:“去休息吧,柔。”
梦忆柔依依不舍地问他:“山重,你居住的地方,隔着这里有多远?”
寒山重一笑道:“我今夜宿在悟斋,你住的地方,原来就是我的寝居。”
长长地“啊”了一声,梦忆柔感动地微张着小嘴,寒山重闪电般地吻了她一下,翩然下楼而去。
于是,夜深了,于是……
更漏再响,黎明,将要来临。
七天,很快地过去了,这七天之中,骑田岭浩穆院情势紧张,戒备森严,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但是,情况却十分宁静,没有意外发生,浩穆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震天动地的血战来临前的静寂,静寂得令人心头惴惴而翳闷。
又是夜晚,第八天的夜晚,今夜,不像前几天空中有着星光及半弦月,今夜的天空是一片黑暗,像浓浓的墨汁泼在苍穹,像乌灰的黑布蒙在大地,视线十分不佳,但是,这却是一个夜袭者有利的天气。
寒山重登临太真宫的顶端,那里是一个精致而瑰丽的楼台,站在上面,可以俯视整个浩穆院,并可遥遥仰望骑田岭的点点灯光。
这时,他倚在一座青铜铸造的庞大“祈天鼎”之旁,仍然是一身黑色的长衫,司马长雄与迟元则默立左右,神色凝重而肃穆。
浩穆院中一片黑暗,没有一丁点灯光,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细,可以发觉在各个角落暗影之处,都有幢幢人影来往,偶尔闪出一片寒光冷芒。
空气里有着隐隐的血腥,隐隐的残酷,隐隐的凶戾,自然,缺不了沉闷与焦急。
寒山重凝注周遭良久,缓缓地道:“今夜夜色晦暗,这是利于攻击的最佳时间,假如他们不晓得利用,就未免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司马长雄脸上毫无表情地道:“假如他们选定今夜,也就更傻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了笑,“金刀呼浪”迟元已声如金铁铿锵地道:“院主,有这么多天的时间,我们不是应该可以先行血洗大鹰教的老窝‘神风崖’了。”
寒山重清脆地一笑,道:“重敌环伺,人暗我明,不易远兵攻坚,更不能内防空虚,以逸待劳,才是兵家上策,这个道理,迟元,用在对方身上也是相同。”
“那么……”迟元怔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地开口想问。
寒山重摇摇头,沉声道:“心照不宣。”
迟元兴奋地吞了一口唾液,没有再说话,而在这时,浩穆院之外,一条彩色缤纷的火箭,已似一蓬正月的烟火,索溜溜的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光。
“来了!”司马长雄仍然冷沉如昔地道。
迟元狠狠地低吼:“那是大鹰教的火箭信号!”
寒山重平静地凝视着在夜空中逐渐消散的余火残焰,淡淡地道:“终于来了,这些狼豺虎豹!”
迟元扣紧了虎皮披风的铜钩,咬牙切齿地道:“院主,咱们这就下去祭刀吧?”
寒山重凝视着全院,那里,仍是黝黑一片,没有动静,但是,恐怕不会有太久,就要变成一片血海屠场了。
又是一条血红的花旗火箭掠空而过,落在浩穆院的前院广场中,而在此刻,浩穆院金光闪耀的大威门,已缓缓启开,门里门外,同时亮起百余盏巨大的琉璃灯,一片银白色的光芒,照映得大威门左右二十丈方圆恍如白昼,但是,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整个广阔的浩穆院,依然是黑暗一片,只有大威门附近光亮得夺目耀眼。
司马长雄冷峻地道:“我们的‘收魂’迎宾礼该开始了。”
他的话声尚未全落,大威门外,已可望见数十条隐约黑影,极其谨慎的向大门逼近,于是——
依旧是无声无息,大威门宽厚的门楣之下,一方巨大沉重的白色匾额,慢慢由门楣的夹层降下,上面四个气魄雄伟的大字“大威震天”,似四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默默地注视着门外闪缩的人影。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下,大威门外的夜袭着,似乎都已被眼前这浩烈而威严的气氛所震慑住了,但是,极快中,一个暴雷似的叱声已清楚传来:“冲进去!”
这叱声一出,门外的数十条人影已齐齐呐吼,似奔雷怒马般冲入大威门之内,而在这些人身后,又有一百多名精赤上身,清一色手握鬼头刀的壮汉,紧跟着蜂拥而进,他们的红色灯笼长裤,在耀亮的琉璃灯光下,鲜艳得像血一般刺眼。
于是,就在这批一百五十多人方才踏入大威门之内的刹那,身后那两扇沉重愈恒的金黄色巨门,已带着呼呼劲风,强猛无比地突然闭拢,闭门时的巨大金属震响声,宛如一万个焦雷同时暴响,震得每一个人耳鸣心荡。
就在大威门关闭的同一时间,黑暗的广场里,已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阵惊心动魄的皮鼓声,带着令人寒栗的沉闷,那么悠扬顿挫地响了起来。
鼓声第一下响起,在黝暗的四周,已如飞蝗暴雨般猝然射出一大片利箭,蓝汪汪的箭矢在琉璃灯光下,像一点点碧绿闪动的蛇目,不错,这是自“连云强弩”中射出的淬毒没羽箭。
惨厉的狂吼随着毒矢的飞舞连串响起,赤身提刀的红裤大汉,瞬息间倒下去了二十多人,抛刃在地下翻滚撕抓,其状凄怖之极!
领先的四十多个汉子,睹状之下吼叱连连,纷纷向毒矢射来之处扑去,明亮的灯光下,在他们转身纷扑的刹那,可以看出每个人紧身衣的领襟上都用金色丝线交叉绣镂着两柄尖锐的匕首!
楼台上的寒山重,一切情形都尽入眼底,他抿唇冷笑:“是匕首会打前锋攻正门。”
司马长雄与迟元尚未及回答,前院广场四周又是一片机刮暴响,清脆得传出老远,淬毒箭矢再度纷飞直射,又是十五六个赤身大汉栽倒尘埃,连为首的四十多名汉子也被射倒了六七个之多!
忽然——
匕首会为首的猝袭者中,一个体魄修伟的大汉倏而跃升空中几近六丈,只见他猛一挥手,一片火光已自他手中“呼呜”地喷出,远远望去,像是这人的手掌在喷射火焰一样。
这溜火光如长龙般射出十余丈之遥,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几名虎皮披风的浩穆勇士已现出,他们的身影才只暴露,数十柄银蛇也似的锋利匕首,已在尖锐的呼啸声中蜂拥射去,这十几名浩穆勇士,竟无一幸免的完全被匕首插满身上!
那高大的匕首会领头之人,狂笑连连,双手抡挥,而一溜溜的火光,便在他双手舞动下四面飞泻,浩穆院埋伏在周遭的强弩手,在这时已掩护不住身形,在一片急剧的鼓声中,他们已齐齐挺身跃出,强弩平举,“夺”“夺”之声不断不息,在一溜溜的火蛇迸闪下毫不躲避地朝着敌人狂射。
“宰尽这些浩穆院的恶徒!”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自空中,匕首会的人马个个如疯虎般冲去,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匕首在黑暗中猝闪,箭矢在空气中呼啸,尸首横竖直躺,热血迸溅!
鼓声忽然停止,浩穆院的强弩手急速退后,夜色中,百余名浩穆豪士已自斜刺里冲到,兵刃的寒光闪眨如电,呐喊着与冲来的匕首会人马战做一团!
寒山重默默站在楼台之上,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前院广场中的惨厉搏杀,就好似与他没有任何关联一样。
司马长雄在旁边看得满眼血红,他狠狠地道:“假如长雄猜得不错,院主,那双手喷火的大个头,可能就是匕首会的二当家‘火龙’钱琛。”
寒山重缓缓点头,当他的目光再度瞥视左右之际,浩穆院的四周已突然全部响起皮鼓之声,有缓有急,但却是一样震人心弦。
他回过头,平静地道:“血战正已展开,长雄,拿过我的兵刃。”
司马长雄兴奋的将早已置于一旁的紫红色皮盾双手递交主人,再从一个皮套中抽出寒山重的战斧,这柄杀人的利器晶莹闪耀,寒气森森,连斧缘的花纹也是那么明亮,显然已是经过了一番仔细地擦拭了。
寒山重点点头,道:“血腥之味将会太浓,但容我们忍耐。”
他不待二人回答,已断喝一声:“走!”
瘦削的身形如被一股有力的弹簧猛而弹起,他笔直拔空七丈,一个大斜身,已自楼台上空如一颗陨石般射下!
司马长雄回头向暗影中低声道:“固光,你率十韦陀护宫,不得擅离。”
“离”字出口,他已和迟元越栏飘入黑暗之中,一个金环黑衣大汉自暗影中闪出,小心翼翼地伏到“祈天鼎”之旁。
像是一阵旋风,寒山重眼看着地面向自己迅速逼近,他双臂一舒,腕上的银铃儿一响,平平贴着地面再度飞起,斜斜扑到一株枫树之上。
他静静地听着,是的,他猜得对,血战已经启幕,隐约的叱喝声,叫骂声,兵刃撞击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但是,很远,显然都还在梦桥之外。
丈许之外的树梢子一阵轻响,寒山重已沉声道:“长雄,你与迟元跟着我提气自枫林之梢飞出去。”
司马长雄的声音远远答应,寒山重已领先飞起,提着一口至精至纯的元阳真力,有如一头掠波的海燕,在其红如火的枫林梢上闪掠而过,瞬息之间已越出林边的溪流,而在梦桥之前不远的大麻石道路上,在花棚亭榭边,已可以看到有幢幢人影在往返厮杀,刀光剑影,晃舞得似电芒辉闪。
寒山重又猛一提气,倏起倏落之间,射出二十余丈之遥,他目光一瞥,已看见十数名披着羽毛坎肩的青衣大汉,正在围着五名浩穆院壮士格斗,于是,几乎在人们的肉眼尚未及看清一切之前,戟斧的锋刃已自七名披着羽毛坎肩的大汉颈项而过,七颗头颅尚没落地,另外六名已狂号着纷纷被他的紫红皮盾兜飞两丈之外。
前面……
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正疯狂地挥舞着一双镔铁拐,与一个同样瘦小的青衣人杀在一起,那青衣人手中一对亮灿灿的尖齿圈刃金环,飞转如风,上击下拦,左劈右架,功力精纯老练,一看即知不是等闲之辈。
在他们侧方,三个披着虎皮披风,执着一式武器——“虎头厚背刀”的剽悍大汉,在和两个白带束发、面如死灰的枯瘦老人拼得难分难解,而这两个枯瘦老人,却是赤手空拳!
寒山重知道梦桥之前的一段,乃是由“长风阁”所属负责守卫,而眼前冲入之敌,又竟全是大鹰教的角色,是今夜血战的主敌!
他吃了一惊,头也不回地叱道:“长雄,你杀与‘无回拐’张子诚较手的大鹰教鼠辈,迟元,你宰掉这两个与长风三霸厮杀的老不死!”
他的语声尚在空气中迸跳,“黑云”司马长雄已暴飞而起,含着无比凌厉的威力,猛扑那手执金环的大鹰教徒!司马长雄的双掌,已在这刹那间完全变了紫乌之色!
有着一双镔铁拐的中年人抽身闪退,边叫道:“右卫留意,这小子是大鹰教‘九隼环’老七‘飞隼环’钟茅。”
司马长雄闪电般让过敌人飞劈而来的十七环,抖掌推去,一片浑厚却又削厉如刃的黑风浓雾卷到,他已冷冷一哼道:“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金刀呼浪”迟元一双凌厉的眸子怒瞪,虬髯倒竖,满脸的肌肉紧绷,面孔上的纹路,交错成一幅代表着强烈残酷的图案,手中一柄沉厚宽阔的紫金马刀,像冷电在闪耀,带起凛冽的锐风,同时砍向那两个枯瘦老者!
寒山重这时已到了七丈之外,就只这七丈左右的距离,已被他沿路斩死了二十余名大鹰教教徒,五脏六腑,溅血残肢,抛洒得斑斑点点,到处都是。
人影在往来飞掠游斗,叫喊怒喝之声与惨嗥悲吼混成一片,这些,寒山重都视若无睹,在他翻过一个小小亭台之后,已发现了长风阁主“生死报”姜凉,正在闪晃如飞鸿纵横地力敌着五名手执一式武器——尖齿圈刃金环的行客,这五个人个个一脸凶戾,神色深沉冷酷,又是同样地披着鹰羽坎肩!
在“生死报”姜凉的两侧,他所属的“黄山双猿”“蛟鲨毒刃”“金溜锤”等四人,率领着二十余名长风阁弟子,在与人数众多的五十余名大鹰教教徒狠拼,大鹰教方面,为首者,乃是他们鼎鼎大名的“红鹰七子”——七个三旬左右,红衣红羽的冷沉煞手!
寒山重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那五名围斗姜凉的敌人,不折不扣是大鹰教叱咤一时的“九隼环”中的五人!
现在,“生死报”姜凉显然已落在下风,他的功力深湛狠辣,无与伦比,可是,对方五隼环也全是硬当当的硬把子,姜凉若以一敌二,或者以一敌三,尚可占着上风,但对方五人齐上,他的一只“银佛手”就有点照顾不周了!
寒山重迅速在心头打了个转,身形有如鬼魅般来到姜凉右侧,他冷冷地道:“大鹰教主力已差不多全在于此,姜阁主,把这五个废物交予在下!”
“生死报”姜凉银佛手东划西指,丁当两响中架开攻来的两只金环,身子平贴地面穿出,抖手已劈翻了三名大鹰教徒!
五隼环中一个瘦削的汉子暴叱一声,飞身跟去,一边大叫道:“老八老九做翻这厮鸟贼!”
四人闻声之下,有两个中等身材,横眉黑脸的大汉已闪声不响的倏分左右围攻寒山重,另外两人则抽身包抄“生死报”姜凉去了。
寒山重心里一笑,他知道对方所称的老八,乃是“九隼环”中排行第八的“绝隼环”焦成与排行第九的“闪隼环”陈希!
夜色极暗,五隼环等并未看清楚这突来之人是谁,重兵骤退,焦成与陈希二人已怒攻而到,锋利的环刃,划破空气,其声如裂帛尖啸!
寒山重嗤嗤一笑,不闪不退,身躯在银铃震响中猝然突进,盾斧齐出,劲力横排中焦成与陈希已惊呼着分跃两边。
这时,“绝隼环”焦成左右双环一抖,哗啦啦暴响里悍厉闯进,于是,对方的身形急速一闪,一片凛冽的寒光已有如长河天泻,滔滔劈到,叮铃的魂铃声,在这片浩然光芒中更显得惊心颤魄!
“闪隼环”正待抢身侧袭,那隐隐荡神迷魂的魂铃声已传入耳中,这时,他才猛然想到了来人是谁:“老八小心,他是寒山重!”
惊骇的语声在空气里飘游,而焦成已觉得通体寒栗地窒了一窒,寒山重神色有如泥塑木雕,“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鬼手夺魂”与最为凌厉的“神哭鬼号”两招,已在不及人们呼吸的千分之一时间内骤而展出——
紫红色的皮盾盘旋如九天之上坠落的陨星,狂风横扫直旋,戟斧幻成白练精芒,似凝聚霜莹,空气中蓦而响起一片撕裂人们耳膜的强厉怪啸,大气排挤,暗流涌回,声威惊鬼泣神!
一声凄怖的惨号,紧跟着“蓬”的一声巨震,“闪隼环”陈希兵刃脱手,倒摔在寻丈之外的一座花架之上,而与他的身躯同时飞出的,尚有“绝隼环”焦成那咧嘴凸目的上半截身子!
时间是如此的快速,几乎没有一点时间给人思维,寒山重已如一个凶残的厉鬼,毫不容情的电跃跟进,不管在花架上挣扎的“闪隼环”陈希抛手投来的一双金环,皮盾一旋倏推之下,锋利的斧刃,已将连一声惨号尚未及发出的“闪隼环”陈希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于是——
当陈希的脑浆血水还没有溅出,他已拔出戟斧,反扑向红鹰七子的头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