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大罗大师及六位五台高僧,寒山重在一片感激与钦佩的目光中,由梦忆柔及于罕等人伴着回到白岩大飞山庄。
似他初回这里,梦夫人偕一名小小的丫环正倚在门口焦急地盼望,她看见了寒山重,有些控制不住的喜悦与欣慰流露在脸上,寒山重抢上两步,躬身道:“劳及夫人远迎,罪过罪过。”
梦夫人扶着寒山重的手臂,仔细端详,半晌,激动地道:“山重,我早知你能得胜……”
寒山重微微一笑,梦忆柔已连忙偎到母亲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梦夫人神色大大地变了一下,惊骇地问:“山重,你受伤了?”
寒山重搓搓手,平静地道:“皮肉之创,无关紧要。”
于罕向一边的司马长雄使了个眼色,司马长雄走上前来道:“院主久战之后,必已十分疲乏,便请先行休息片刻。”
梦夫人转身让入,边向身旁的小丫环道:“小红,你快到府下去熔点燕窝粥端来,记得多放冰糖,还有,叫赵大妈炖只鸡,鸡汤另用碗盛了,要热的,等下一起送到小姐房中。”
那叫小红的丫环俏生生地应了一声,自己去了,梦忆柔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来瞧瞧寒山重,问着相同的一句话:“山重,可要我扶你?”
寒山重再次也即豪迈地一笑:“谢谢,我自己走得动。”
绕过大厅,经过一片小巧的花圃,进到一间紫色烟雾似的房间,这个房间,寒山重曾经来过,他知道这是梦夫人的卧室。
司马长雄有些犹豫地停在房门口,嗫嚅地道:“院主,在此刻,长雄不能稍离院主一步,但是,长雄可以跟进来么?”
寒山重望了梦忆柔一眼,梦忆柔温驯地道:“当然,司马右卫。”
于罕再次拍了司马长雄肩头一记,笑道:“小伙子,你倒蛮有规矩的哩。”
各人通过这个紫色房间,梦忆柔轻轻推开一扇小巧而雅致的黄竹条子门,门内,一阵淡淡的芬芒已沁入每个人的鼻管中,这阵淡淡的芬芳含蕴一股温柔与平和,这温柔与平和起自人们心底,当踏入这扇门内,便宛如被一片柔静所包围。
这间房子不太大,却布置得清雅绝俗,纤尘不染,六面雪白的纱幔自壁顶垂挂于地,地下,铺设着细细黄竹条子编制的席毯,沿着墙根,四盆宝蓝色的花盆里植着四株吐着幽香的晚香玉,八盏八角宫灯分悬屋顶,淡黄色的绿穗子安静地垂下,墙上挂着一面琴,一副锦绣的“深山煮泉图”,这幅图绣得精巧,而意境更是高远清悠,给这间舒适的闺房平添了无限超脱的气韵。
靠在一扇半圆的窗户之旁,有一张宽大而安适的卧榻,上面衬着厚软的,粉蓝色的褥垫,粉蓝色的罗帐半垂,一个蓝白滚镶金丝边的枕头斜斜摆着,令人看了第一眼,就有一种极欲入眠的感觉。
寒山重怔怔地站在房子中间,良久没有移动,他还是第一次进入梦忆柔的闺房,而这第一次进入,便给了他一个梦样的,发自心底的柔和感受,他仿佛站在雾里,站在幻境,置身在一个许久许久以前,孩提时代的遐思里。
轻轻的,梦忆柔转目对着他,仰起那张美得令人心痛的面庞:“山重,为什么站着不动?”
寒山重深深呼吸了几次,生怕破坏了室内的安静气氛一样,也轻轻地回答:“因为,小柔,这间房子太美好,美好得像梦。”
梦忆柔俏美地一笑,道:“只怕你会觉得太俗。”
再向周遭看了看,寒山重低低地道:“不,只怕我污染了它,小柔,我似乎应该先去净净身。”
梦忆柔摇摇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这房子,是我亲自布置,但房子里有了你才会显得充实,山重,连我都是你的,又何况其他?”
寒山重轻轻拉过梦忆柔,梦忆柔向他眨眨眼,寒山重这才记起自己身后还有于罕及司马长雄在等着,他赧然一笑,松开了手里的人儿,于罕已一步跨了进来,他朝梦忆柔笑笑,道:“柔儿,舅父要为山重检视创伤,你先到外面等着。”
梦忆柔撅起唇儿,摇头道:“不,我要留在这里。”
于罕慈祥地抚抚甥女头顶,低低地道:“丫头,尚未成亲,多少也得避避嫌呀……”
梦忆柔俏媚的大眼睛一瞪,坚决地道:“我要留在这里。”
微微一怔,于罕呵呵笑了:“宝贝,你不怕给别人知道了取笑你么?”
梦忆柔咬咬下唇,嗔道:“不怕,别人在山重力斗那幻剑士的时候就知道我与山重的关系了,若要取笑,那时又为何不呢?”
于罕又是一怔,宛若有所领悟,他点点头,无奈地道:“罢了,只是待会可不准害臊啊……”
梦忆柔眨眨眼,嫣然一笑:“哼,我才不怕呢。”
于是,于罕请寒山重坐到卧榻之上,他自己要上前解脱寒山重的衣衫,寒山重略略一让,笑道:“舅父,山重自己来。”
他的右手轻轻摸到胸前,食中二指微微一扯,胸膈间的衣衫已经分开,露出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胸膛上,有一线淡淡的血痕,整齐的横在肌肤之上,长约三寸左右,粗粗看去,却没有什么严重之处。
于罕到底是使剑的行家,他目光刚刚触及,神色已不禁变了一变,喃喃地道:“好利的剑!”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此剑名曰金龙。”
于罕蹲了下来,仔细端详那条淡细的血痕,缓缓地道:“山重,约有多深?”
寒山重低头看看,道:“大约有半寸,只差一丝便伤着内脏了。”
司马长雄紧绷着脸,道:“院主,早知院主受创如此严重,便不应放那房尔极活路!”
寒山重笑了笑,道:“十多年以来,单打独斗,还是第一遭逢到有人能以伤我,这房尔极的以气驭剑,已到任意挥洒的地步,却是我原先所预料不及,光是他那招‘黄花蕊’,已够一般剑手苦练二十年以上的了。”
八回剑于罕微喟一声,道:“山重说得不错,这房尔极剑术之精,实已将达巅峰,老夫之八回剑法,在剑术上亦堪称精绝,但比起他的使剑之术,却相差了一段距离,老实说,老夫目前只能运剑幻气,尚留在以力驭剑的阶段,凭意使剑还做他不到,对大招式,老夫也仅仅练到‘紫玫瓣’的地步,离那‘黄花蕊’的火候,时间上也还差了七八年……”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又道:“山重,你的功夫实在强悍得惊人,自古以来,武林中皆宗剑为兵器之祖,名剑士更是鲜有人敌,剑汇万武成源流,照道理说,一个像房尔极这般高明的剑士,该很少有人能以胜他,但是,你却胜了……”
寒山重咬着牙,因为司马长雄正以一团净布沾着梦忆柔端进来的一盆滚水,在洗擦他的伤口,司马长雄将寒山重创伤外的血污拭净,两指一掀,已将那条细细的,却深得吓人的血口子掰开,里面的肌肉血红而鲜嫩,看去,像一张贪婪的大嘴,梦忆柔任是见过寒山重更重的伤,却也不禁激灵灵地一哆嗦,白瓷盆里的滚水溢出了不少在地下,于罕跟着拿过另一块净布,沾了滚水就往里塞,司马长雄冷眼直视,面无表情,看着于罕将那块净布塞进拖出,拖出塞进。
整个的瓷盆里的水都变了淡红色后,于罕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青玉瓶,他让司马长雄扶着寒山重仰躺下去,将手中的青玉瓶对着伤口便倒,瓶里倾出的是一种纯白色的药粉,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气,于罕一口气倒出小半瓶,又轻轻用手抹匀,吁了口气道:“山重,另一处剑伤在哪里?”
寒山重额际汗水隐隐,鼻翅急剧地翕动,他努力放松了嘴角肌肉,艰辛地道:“右肋。”
扯开了他的衣衫,嗯,又是差不多同样大小的一处创痕,于罕还是如法炮制,在司马长雄协助下再为寒山重疗伤。
梦忆柔已换了一盆净水进来,她不敢多看,伏到寒山重身边,用一方浅蓝色的丝帕为他印拭着脸上的汗水,惶急地问:“痛不?山重?痛不?”
寒山重咬着牙根,却要尽力做出一副笑脸,吃力地摇头,梦忆柔心痛极了,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盈盈欲滴……
用力忍住一阵几乎忍不住的痉挛,寒山重费了很大劲才做出来的那抹微笑险些冻结在脸上,他低沉地道:“小柔……记得在蟠龙山下那次……那次我都死不了,眼前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嗯?”
梦忆柔偷偷垂下目光向寒山重的伤瞥了一眼,倒噎了一声,慌忙仰起脸来,寒山重已默默向她睇视,面孔上神色安泰而坚毅:“这些,即将过去,小柔,我只要当时不死,便会永远活着,小柔,你亲眼看过我的生命……”
梦忆柔嘴唇嚅动了一会,低低地道:“那些伤口,老天,实在怕人……”
寒山重哧哧笑了,咬着牙:“记着,房尔极的伤势将更吓人。”
于罕额际落着汗珠,为寒山重包扎妥当,他站起来拍拍寒山重肩头,吁了口气:“山重,你是个硬汉!”
司马长雄忙着收拾周遭那些零碎的物件,闻言转过头来,面色凝重地道:“总执法,院主更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寒山重轻轻笑笑,道:“长雄,你不要跟着瞎捧,寒山重只不过跳跳蹦蹦比人家来得灵活些罢了。”
于罕搓着手,呵呵笑道:“你也不要客套了,山重,光凭你那手‘罡星九煞’,已足可称雄天下,睨脾一时了,真是够得上狠,够得上毒!”
寒山重有些疲惫地摇头,道:“假如不到必要,山重不愿用那腕上魂铃,铃上皆佛座,魂铃发出,佛当佑我,在感觉上,山重觉得铃上九佛宛如与山重同在……”
于罕静静地听着,深沉地道:“那九枚魂铃在你射出之际,幻成罡煞之影,似浩空降下之魂网,令人惊骇而战栗,像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力,这慑人之力,无形却强韧无比,在那一刹那,老夫觉得一切俱失,假如那九枚魂铃是对着老夫而来,老夫只怕连其中两枚也难以躲过,确实诡异……”
寒山重低低地道:“当初练这门功夫,山重便吃了不少苦头……”
一旁的梦忆柔见二人似有长谈下去的模样,她心里一急,悄悄扯了扯舅父的衣角,轻声道:“舅舅让他休息一会吧?”
于罕抚掌大笑,道:“好,好,山重,你多睡一会,记得不要劳动,不得喝酒,心要平,气要和……”
寒山重颔首一笑,道:“谢谢舅父代为疗伤之恩。”
于罕摇摇手,道:“谢什么,如果你有了个什么长短,咱们都不要混了,呵呵呵……”
他笑着行向门外,司马长雄躬身为礼,亦走了出去,寒山重收回目光,舒适地仰躺在榻上,闭着眼:“小柔……”
依在榻边的梦忆柔,低低“嗯”了一声,面颊没来由地热了一热,寒山重仍旧闭着眼,喃喃地道:“小柔……”
梦忆柔慢慢偎了上去,伸出手在寒山重脸孔上怯怯摩挲,寒山重哧哧笑道:“亲亲我。”
红嫩的小嘴儿噘了一下,但是,梦忆柔终于凑上小嘴,在寒山重的嘴上亲了亲,寒山重“唔”了一声,显然是觉得不够满足,梦忆柔用右颊在寒山重的下颌揉擦着,悄细地道:“你的伤还没好,山重,留着我,慢慢地尝……”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不,我现在就要。”
梦忆柔以纤细的,白嫩的食指在寒山重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你会厌的,山重……”
“我不会,永远都不会,小柔……”
梦忆柔闭上眼,于是,四张唇片紧紧胶合在一起了,这次时间很长,但,却又不得不分开啊。
为寒山重盖上粉蓝色的毡被,梦忆柔亲自跪在地下脱除了寒山重的靴子,寒山重默默地注视她,眸子里有一层迷蒙的光彩,一切弄好了,梦忆柔俯下身来,轻轻地道:“山重,你睡一会,晚饭我给端进来。”
寒山重点点头,道:“小柔,你真好。”
梦忆柔如百合初放般嫣然一笑,低低地道:“你更好,山重,我永远不能忘记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为了我,你已牺牲得太多,有的时候,我却是那么幼稚与无知,但你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将你的宽大与容忍融合在你对我的爱里,山重,我不仅是如一个妻子那样爱你,我更如一个学生般敬你,山重,我此生以你为荣……”
寒山重阖下眼帘,缓缓地道:“你知道我也是,小柔。”
于是——
室中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宁静,宁静中,漂浮着甜蜜,也漂浮着温馨,该成连理了,因为,原来就是并蒂的莲啊。
四十多天,有如一片片的云彩自指缝流逝过去,欢愉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但没有人可以留住任何一天,可以留住任何一个在你眼前的时光,它平静,却又跳动得似一个无可捉摸的小精灵。
太阳的光辉,温暖地照耀着大地,像慈母的手拂着你,那么安详,又那么雅静,寒山重与梦忆柔在大飞山庄左近的白色石地上散着步,他们意态平和,毫无忧虑,现在,又如何会有忧虑呢?
通往白岩的路径下,忽然有一条人影如飞似的奔了上来,这条人影奔驰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将他身后追赶的一群白衣五台弟子抛下老远,来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大飞山庄呢。
梦忆柔停住了说到一半的话,怔怔地望着那条越来越近的人影,寒山重却懒懒得坐了下来:“小柔,来,偎近我坐下。”
梦忆柔以为寒山重未曾察觉,她低促地道:“山重,有人来了,这人的身手好快……”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来的是朋友,嗯,‘老’朋友了。”
尚没有体会出寒山重话里的意思,那条人影已蓦然在一个纵跃下凭空飞上了白岩的基石,但是,也在同一个时候,另外一条人影猝然自一块山石之后扑截而出,去势凌厉,猛不可当!
来人似乎未曾防到,低叱一声之下暴旋三转,那扑截之人却悍野无比,一声不响地抢步进击,掌势猛练沉厚。
灰色的衣角扬起,来人淡雅地笑笑,再度斜掠回转,这时,梦忆柔也已经看清了这不速之客的面目:“无缘大师!”
寒山重站了起来,笑着道:“长雄,休要开罪了小空寺主持!”
那突起截击之人,果然正是司马长雄,他的黑色身影一晃,已落在寒山重身侧,寒山重迎上两步,抱拳道:“大师请了。”
无缘大师仿佛比以前更为清癯了,但却精神焕发,他淡雅地一笑,合十道:“寒施主请。”
寒山重低沉地道:“长雄,见过无缘大师。”
司马长雄躬身为礼,肃容道:“浩穆右卫黑云司马长雄拜见大师,并请恕过方才鲁莽之罪。”
深深地凝视了司马长雄片刻,无缘大师还礼道:“司马施主言重了,施主年少英发,前程大有可为,此刻,尚烦施主后阻追兵,以免引起误会如何?”
寒山重忙道:“长雄,你去吧。”
司马长雄应了一声,转身飞跃而去,无缘大师望着他的背影,低沉地道:“寒施主,这位,就是江湖上盛名威赫的黑云?”
寒山重抿抿嘴唇,淡淡一笑:“正是。”
无缘大师沉吟了一会,道:“司马施主神态精悍,气足意蓄,是稀有之材,异日必为武林鼎柱,尤其他一片忠诚,目无二光,更属难能可贵,是保主护业之人,但是,煞气却是太重,不论一个人的赋性如何,煞气太重总是不好的……”
梦忆柔自一侧姗姗行来,裣衽行礼:“大师一路辛苦了……”
无缘大师颖悟地一笑,合十道:“姑娘好……”
寒山重微微眨眼,笑道:“大师,大师笑得有些蹊跷……”
枯皱的面孔舒展了一下,无缘大师颔首道:“初次与二位识荆,已知必是鸳鸯侣,缘乃天定,红线牵系,总是些月老注定的男女呢。”
一丝红晕悄悄泛上了梦忆柔的面颊,她垂着头,羞怯得多柔丽啊。
寒山重爱怜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师好眼力,连在下于小空寺前初见忆柔之际,尚未曾想到会有今天的成就哩。”
无缘大师和煦地一笑,深沉地道:“有缘能结千里心,蕴于内,却在冥冥中形于外了。”
寒山重注视着这位自号“苦僧”的大和尚,缓缓地道:“大师久与青灯黄卷为伴,灵台澄静,心如古井,在暮鼓晨钟里,是否已觉得与软红十丈的尘世全已无缘?”
深藏在眼眶内的瞳仁微微一闪,无缘大师无声地一叹:“但愿无缘。”
寒山重豁然笑道:“却怎能无缘?”
梦忆柔轻轻扯扯寒山重,低低地道:“山重,应该请大师到庄里歇歇呀……”
无缘大师道了声谢,望望天空的日头:“寒施主,这些日来,老僧虽然居处荒山,武林中较大的变幻却也略知一二,老僧自施主二次路过小空寺之后,便隐约察觉施主意态之间十分寥落,我佛之前,老僧每日三次为施主祈求平安,数月之后,老僧果然听到了施主率领浩穆院所属大败进犯的六个绿林帮派之事,时隔未久,白龙门又在施主猝袭之下全军尽没,老僧为施主扬威雪仇而庆幸,又为施主杀孽太重而忧戚,但愿施主于今而后,多积善功,累叠阴德,以免上干天和,结怨成郁……”
寒山重眼帘半垂,轻轻地道:“大师说得极是,在下双手血腥,也实在太浓。”
无缘大师喧了声佛号,又道:“老僧在小空寺苦待施主不来,只有交代了守门的弟子几句,先去办理一些不该出家人应予挂怀的琐碎小事,回山之后,却喜闻施主已经临再去,老僧本当即时趁此与施主相晤,却又为了‘余水’城郊发生瘟疫而再耽搁了月余,寒施主,施主眼前可尚有其他要务要办?”
寒山重一笑道:“只专诚等候随大师一探那白玉之宫了。”
无缘大师欣慰地点头,又道:“施主二过小空寺之际,为何面含重忧?可是正在为筹划应付那六个绿林帮派进犯之事?”
寒山重眼角一挑,低沉地道:“非也,在下那时身中剧毒,生命堪虑,大师眼力好强,虽然在下曾经极力隐讳,但仍被大师看破了。”
无缘大师掩饰不住内心的关切,急问:“此际如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早已痊愈,否则,在下只怕也难以站在此处与大师晤谈了。”
一旁,梦忆柔温驯的向无缘大师道:“大师,请大师到庄里坐坐,站在这里,我们也不成敬客之道呀……”
无缘大师呵呵笑道:“姑娘,老僧不叨扰了,荒山野僧,耐不得各位有道同门抬举,寒施主。”
他转过脸来,诚挚地道:“今夜,老僧便想偕请施主上道。”
寒山重略一忖思,道:“请大师约一见面之处。”
无缘大师枯槁的脸上首次流露出感动与欣愉之色,他轻悄地道:“五台山前,有一个小小的三岔口,老僧便在那三岔路口的一株白杨树下相候,于今夜初鼓之时。”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道:“大师,在下有三个同行。”
无缘大师沉吟了一下,道:“理应当然,但是,施主可能也知道此去滇边,凶吉难卜……”
寒山重尚未及开口,梦忆柔已着急地道:“我不怕,大师,我不会妨碍你们办事,我只是沿途照拂山重,他的伤势还在休养期间……”
无缘大师惊愕地望向寒山重,难信地道:“施主曾经受伤?……”
寒山重摇摇头,道:“早已收口了,不妨事的。”
一丝微笑又浮上无缘的唇角,他无奈地道:“姑娘,本是比翼,怎能分飞?”
灰色的僧袍一拂,他向二人合十为礼:“今夜初鼓,白杨树下恭候三位了。”
大和尚瘦削的身躯腾空而起,像来时一样快捷,如一只灰鹤掠空,眼看着他去,而他的影子已消失在白岩之下。
寒山重高叫道:“大师好走,恕不远送了。”
梦忆柔怔怔地望着白岩下面,神态之间若有所思,那一双纤细的手轻轻绞动着,眸子里光辉似蒙上一层淡淡的烟雾。
转过头来,寒山重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在想什么?小柔。”
梦忆柔惊悟的朝寒山重一笑,悠然道:“我在想,这一次,是不是我们自惹烦恼?”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或许是,但即使自惹烦恼,我们的出发点却是善良的,小柔,人从出世,便往往与烦恼不能分割,只要我们的烦恼得来,却对大多数的人有益,那么,便偶尔烦恼个一两次也是值得的。”
梦忆柔迷人地一笑,道:“山重,我高兴你开始为很多人设想了。”
寒山重古怪地看着她,道:“开始?……”
于是,他笑了:“小柔,傻孩子,从很久以前,我已是如此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小柔,你可晓得在两湖一川有多少人受过浩穆院的恩泽?你可明白骑田岭所有的屋舍道路是谁修筑的?你知不知道两湖一川的贫苦人家每年有额定一千户承受浩穆院的赈济?嗯?”
梦忆柔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这……这是真的?”
寒山重拍拍她的肩头,笑道:“寒山重几时骗过你?”
梦忆柔感动得眼眶湿漉漉的,她低低地道:“山重,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寒山重轻揽她入怀,悄声道:“不好,正如你以前说过,我是小人,也是君子,现在,只是又从小人变成君子罢了。”
轻轻的,舍不得的,梦忆柔捏起小拳,向寒山重捶着,捶得寒山重咯咯笑了,那笑出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