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象牙质的闪光在黑暗中起了微微的一丝晃幻,使他看起来有些诡秘,于是,他淡淡地道:“在下当然会做,但是,在情理上,在道义上,阁下似乎也应该告诉在下,在下将会遇到些什么困难,什么阻碍?譬如说,那女人是否有自卫之术?她既居于五台山,五台派之人与她有无渊源?会不会庇护于她等等……”
噶丹阴沉沉地道:“寒山重,你既然允诺,这些事,你便该自己去注意。”
寒山重微微一愣,哧哧笑了起来,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好吧,在下便自己前去探询,朋友,取得此女首级之后,在下将于何处何地交付于你?”
噶丹毫不思索地道:“蟠龙山下有座古庙,我在那里等你,时间是一月之后的午夜。”
寒山重微妙地瞧着噶丹,一笑道:“阁下倒是早已成竹在胸了,嗯!”
噶丹冷冷瞧着他,道:“寒山重,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工心计、智慧超凡的人物,由我方才给你疗治毒伤之时,你一直保持着心头的阳元之气未散,以备随时发难的这一点上,已可看出你为人之精细深沉……”
寒山重哂道:“因为如此,也使阁下增加了疗毒困难,耗费了更大的劲力,不错,在下久经江湖风浪,人心阴诈看得太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在下的习惯与本能,使在下不会轻易将生命交付于一个完全陌生之人手中,这一点朋友你或可见谅。嗯,其实,方才除了在下一直保持元阳之力未散外,在下手中的魂铃亦已排好‘罡星九煞’之势,随时准备饮血夺命,自然,这是说,假如朋友方才未存善意的话。”
噶丹的碧绿瞳孔映幻出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他望望地下的那只怪蛤蟆的遗骸,平板地道:“寒山重,言止于此,一月后……”
寒山重笑道:“一月之后,在蟠龙山下的古庙,当午夜来临,在下定会携着一颗女人头颅前往见你,只是,不知这女人长得美丽抑是丑恶?”
噶丹古怪地瞪了寒山重一眼,冷煞地道:“你记着最好,寒山重,我想,我们彼此间都不愿意树下对方这种仇敌,一月以后的午夜,我会在那里等你。”
寒山重抱拳道:“在下准到不误。”
噶丹转身走了,走得轻悄而虚渺,就像一朵云彩,一阵轻风,或者,也像一条滑溜的蛇。
寒山重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于黑暗,自己已陷入沉思之中,是的,这个噶丹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物呢?他为什么要杀死五台山白岩上的那个女人?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噶丹一定怀有一身精湛的武功,但他为何自己又不去动手,而要转这么多的弯子?其中到底有着什么不为人道的内幕与玄妙?
寒山重深深地沉思了良久,却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吁了口气,活动了四肢一下,目光一瞥,却已看见地下的那只死蛤蟆!忍不住心头干呕了一声,寒山重低呸了一下,正待转过脸去,却又被地下这只死蛤蟆的怪异形态吸引住了,他走近去仔细查视了片刻,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想了一阵,再看看这个蛤蟆,于是,他撕破衣衫,将蛤蟆包了起来,置于鞍囊之中。
伸了个懒腰,他拍了拍叱雷的头颅,倦怠地道:“宝贝,现在,你想做什么?我认为,最需要的是洗个痛快澡,然后大睡个三天,对不?”
他回去将两件兵器拾起来放好,翻身上马,轻轻一抖缰辔,马儿已如疾雷长鸣,泼剌剌飞奔向前。
天色已经快亮了,这一夜以来,在碌碌的尘世之中,会有着很多变幻,或者有人得到了很多,也或者有人失去了很多,但不论失去抑或得到,它都有一个冥冥中注定的结果,这结果是否与得到及失去的表面成为正比,那就不是人们所可以揣测的了。
已经是三天以后。
烈阳仍在散射着那炙热的光芒,路上,尘土滚扬得老高,叱雷放步疾奔,鞍上的寒山重精神奕奕,面色红中透白,显得健康极了,他已换了一套海蓝色的丝绸长衫,头上扎着一方纯白文士巾,顾盼之间,衬着他那俊俏的面容,洒脱的韵味,特别有一股飘然出尘的逸致,好一个美男子。
前面是范家庄,寒山重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他已来往过很多次了,他晓得自范家庄到五台山,尚要有六七天的路程,这是以叱雷的脚程来计算的。
在这五六天的时间内,他可以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思想那有着一双蛇眼似的噶丹到底是存着何种意图,老实说,杀个把人,在寒山重眼中并不算是一回事,虽然他也是抱着能饶则饶、该杀便杀的宗旨,不过,寒山重却极不愿向一个女人下手,不论这女人是否习谙武功,他总觉得女人是属于柔弱一形的,而且,要他去对付一个素未谋面,毫无恩怨可言的女人,这也未免有点太残酷了。
“但是,这是一种交易呀,我不愿承受别人的恩惠,尤其是那个噶丹……而且,我更不能失信……”
他有些困扰地甩甩头,在蹄音掺和着清脆的银铃声里,前面的范家庄已愈来愈近,庄里庄外的人影也隐约可见了。
一带马缰,叱雷已偏了个方向,没有进庄,绕着外面荒野小径驰去,寒山重皱着的双眉像打了个结,他忽然用力抹了抹眉心,自己朝自己一笑道:“管他的,到时候再说吧,只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多大年纪,生得美不美,嗯,那噶丹看样子总不会是为了感情上的纠纷吧?”
他露齿一哂,展目四望,这时已来到一条满布着鹅卵石的大河旁,马儿在堤岸上奔着,远远可以看见青山蒙蒙,含黛似笑。
河的两旁,是些庄稼地,却因为没有好好利用这条河水的灌溉,而荒芜了一大片,远近随时可以见到一些如荒野,生满杂草树丛的田地,而非常奇异的,寒山重却更看见了两个人在远处各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在驱赶着一群动物。
他遥遥瞥了那边的两个人一眼,两个人都似乎穿着红衣,喂,庄稼人出去牧羊放牛,倒是很少有这种穿着打扮的……
忽然,寒山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轻轻地拍拍马头,双目却惊异地睁大了直往那边再看,天哪,那两个红衣人所驱赶的一群动物,既不是羊,也不是牛,竟然是一群大小不一、斑润皮毛的金钱豹!
寒山重等马儿停了,他再揉揉眼睛,紧拢目光瞧去,不错,那果然是一群为数约有二三十头的豹子。那两个红衣人,一个身材魁梧,满颔黑髯,另一个身材娇小,体态窈窕,敢情还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光天化日之下,距离人群居集之村庄不远,这两个人竟敢驱着这群猛兽在田野之间漫戏,简直是惊世骇俗、不顾后果嘛……”
寒山重摇摇头,大大的不以为然,这时,那群在草丛里奔跃追逐的金钱豹,已逐渐接近了河的对岸,寒山重座下的叱雷,开始不安地低嘶起来,后蹄也在轻轻地刨举不休,一双火红的眸子睁得滚圆滚圆的。
嘴里轻轻“啧”了两声,寒山重自言自语地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尤其在江湖之中,更是卧虎藏龙,诡异百出,这二位仁兄算是怎么一码子事嘛?怪物,真是怪物……不过,我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叱雷,咱们走……”
说着,他一抖缰绳,叱雷已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正在欲奔未奔之际,隔岸已蓦然响起一声沉重而猛厉的嗥吼,黄影倏闪,一头犊牛大小的金钱花豹,竟飞跃过这条将近两丈宽窄的河流,利齿森张,直扑叱雷后臀!
叱雷“唏聿聿”地仰首烈嘶,后蹄猛然上挑,但那头凶猛的花豹却极为矫捷地一偏身,反咬向骑在马上的寒山重后颈!
寒山重皱皱眉头,唉了一声,左掌往后倏挥,挥到一半,又猝然变掌为爪,在一片急促的银铃声响中,他头也不回地一把抓住那个花豹的颈部毛皮,振臂猛抛,只见水花“哗啦啦”地溅起老高,那头凶猛的花豹已经重重地落入河中!
在水花的飞溅淋漓中,隔岸黄影又连连闪动,三头金钱花豹,再度喉头低嗥着跃扑噬至,其势凶戾无匹。
寒山重另手轻轻拍拍马头,突然又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半弧,一掌劈去,已将先至的一头花豹斜斩堤上,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左手微微一颤一抖,奇妙至极地避过了第二头花豹的利齿,反手一掌,又将这头花豹击得血肉横飞地摔入河中,当这第二头花豹的身躯尚未沾到水面,那最后扑来的一只亦被他双手蓦而举起,猛烈地摔到石质的河堤上,这头花豹翻了两滚,四爪一阵抽搐,又已寂然不动。
自他出手抛出第一头豹子起始,到这第四头豹子毙命,只是眨眼的事,而其动作之快逾电闪,出手之狠毒利落,令人不敢置信!
于是——
一阵尖锐的,波荡甚急的“唔”“唔”之声忽然响起,隔岸的草丛杂树里起了一片骚动,起落的吼嗥声却逐渐低沉了下去,终至寂然。
寒山重吁了口气,拍拍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对岸,他表面上十分悠闲平静,心里却已在暗暗叫苦,他知道,这一场麻烦又避免不了啦。
果然,片刻之间,那一男一女的两个红衣人已拨开草丛杂树,站到堤上,二人手中都执着一条长约两丈的青竹竿子,竿子顶尚各绑着一枚莲花瓣似的倒刃钩,数片钩刃,在阳光之下精芒闪闪,看得出十分锐利。
那男的身材确实雄伟高大,满身肌肉如栗,一块块的突起,黑褐的面孔上留着一大把如戟虬髯,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却十足是个“力”的表现者!
他身旁的那个小女人,却是娇小玲珑,生着一张团团脸,白嫩嫩的,俏生生的,纤腰不盈一握,而且,看起来也最多在十八九岁之间,嗯,这正是如花的年龄呢。
两个人的四只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毫不稍瞬地瞪视着寒山重,自然,寒山重也不是傻子,他早已看出这两双眸子里所含蕴的强烈愤怒与不满!
于是——
我们这位玩世不恭、飘逸脱尘的寒山重,轻淡淡地笑了笑,他尔雅得很的向对岸两人抱抱拳,道:“在下十分遗憾,一时失手伤了二位……二位豢养之爱兽……”
那虬髯红衣大汉双眼一瞪,声如金石般道:“贺某的四只花豹,乃是自幼抚养至今,花了多少精力与心血,阁下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遗憾’便可了事么?”
他旁边的小女人亦自鼻腔里冷冷一哼,尖刻地道:“你说得倒是怪轻松,失手?一连‘失手’杀了我们四只豹子?你一点也没有内疚之心,仅是口头上的几句歉意便能补偿回来我们的损失吗?真是笑话,你也太看轻我们了!”
寒山重忍不住心头冒火,但他又强忍了下去,依旧缓和地一笑道:“二位之言差了,那四头豹子平白无故地侵犯在下,在下总不能毫无反抗地伸头入它利齿之下吧?老实说,二位在这人烟稠密之处,任意驱使这一群凶兽游弋,实在是过于危险,在下虽受一场虚惊,尚无所谓,假如换了一个不识武功之人,岂不早已遭了豹吻?所以……”
他的语句尚未说完,那小女人已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面寒霜地道:“所以什么?你杀了我们四头花豹,还竟敢编排我们的不是,好像你杀得很对,做得很应该啰,是不?”
寒山重不禁呆了一下,他奇怪面前这位小女人说话应对之间,竟是如此老辣踏实,好像道理全叫她占住了似的。
寒山重苦笑了笑,转首对那虬髯大汉道:“这位仁兄,在下实无意与令嫒发生争执,此事还请……”
红衣大汉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这女子是贺某妻室,朋友你出言过于无状了……”
寒山重暗吃一惊,脱口呼道:“什么?她是你的老婆?”
虬髯大汉神色更冷,怒道:“怎么?不像吗?”
急忙尴尬地咧嘴一笑,寒山重掩饰地道:“像,像,像极了,二位真是神仙眷侣,天设地造的一对,咳,请仁兄恕过在下方才失态……”
虬髯大汉巨目一瞟他的妻子,生硬地道:“却不能饶恕你故意杀害畜生之罪!”
寒山重搓搓双手,左腕上的银铃儿微微低响,叮叮的声音仿佛在挑拨人们的心弦,对岸两个红衣人即似有些惊疑不适的朝他腕上看了看,想了想,又缓缓朝左右分开了七步,手中所执的青竹竿子已横握在双掌之内。
寒山重心里叹了口气,暗忖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对夫妇真是有些蛮不讲理,何苦非要动手才行呢?一个弄不好,又是流血。”
他舔舔嘴唇,忍气地道:“二位,在下愿奉赔纹银三百两,算是在下作为误伤四豹的补偿如何?”
虬髯大汉忽然“呸”了一声,咆哮道:“去你的纹银三百两,我‘豹胆红翼’贺仁杰还会被你的几两臭银子迷花眼睛么?小辈!”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却记不起曾在何处听过这“豹胆红翼”贺仁杰的名号,他微微一笑道:“君子交绝,不出恶言,朋友不论是何方神圣,口下积德为佳!”
小女人冷哼了一声,双臂一弹,手中所执的青竹竿子已猝然点戳向寒山重咽喉,几瓣倒钩刃在阳光之下一闪,活像一头金钱豹倏而攫来的利爪!
寒山重嘿嘿大笑,挺立马上的身躯毫不移动,左臂伸缩之间,已“砰”然将戳来的青竹竿子荡开五尺!
小女人身形一个踉跄,花容大变,而“唰”的一声破空锐风倏响,另一根青竹竿子已到了寒山重右胸!
真有些愤怒了,寒山重冷厉地喝道:“二位,这可是二位自找!”
他掌声倏起,片片相连,掌掌衔接,罡烈的劲风呼荡纵横,澎湃回激,在空间织成千百条劲道,交舞成浑厚的气流,浓烈极了,威猛极了!
两根青竹竿子倏起倏落,忽上忽下,一会点,一会戳,一会绞,一会拉,像两条青蛇在飞旋织舞,竿顶的莲花形倒钩刃精芒点点,闪烁不息,像是银河星尾在流灿回绕,无止无休。
极快的,双方已较斗了十五招左右,寒山重骑在马背,依然未曾稍做移动,仅靠双掌之力迎拒进退,而对方那两个红衣人却在长堤上左奔右挪,前翻后跃,穿插奔掠得好不快捷!
寒山重此刻所使,乃是他的几种护身绝技之一“返魂八掌”,这套武功主在防卫,次在攻敌。而一旦将这“返魂八掌”使出,除非对方的功力与自己太过悬殊,否则,至少也能全身而退,确实一套极为精绝深湛的武技。
这时,双方的招式已越来越快,两个红衣人的攻击更越来越狠,他们早已心中焦虑无已,因为,他们看得出寒山重一直是使用着简单的八个掌式在应对,但是,他们却无法攻破他那看去简易的八掌,更找不出这八掌之间的空隙来!
老实说,这两个红衣人的一身功力,较之勿回岗上的“魔幽两子”,实是逊了一筹,但是因为他们的竿法诡异,而寒山重又一直没有移动还攻,所以场面也便拖延了下去,到现在,寒山重连兵器尚未出手呢。
迅速的,三十招已经过去了……
寒山重眨眨眼,高声叫道:“喂,你们这对夫妻到底是有完没完,难道说还要以在下的一条人命去抵那四头畜生的狗命不成?”
小女人连击十掌,尖声道:“正是如此!”
虬髯大汉双臂肌肉坟起,青竹长竿在他双手挥舞之下旋幻成一片青光,带着寒芒几缕,仿佛波浪滚滚,不停不止地猛攻敌人,边沉厉地吼道:“今日任你说破嘴唇,贺某夫妻也要取你性命一条以祭豹魂!”
寒山重再出十掌连环,低喝道:“二位,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在下这两手庄稼把式二位也看见了,二位,在下的货色如何?”
小女人冷笑一声,青竹竿子忽化云霭层重,忽幻流波长泻,忽似千山雪倾,忽如瀚沙滚滚,自前后左右,从四面八方,狂风暴雨般洒砸不绝。
上十掌,下十掌,右三肘,左五拳,寒山重气定神闲,大马金刀地磕拦截架,眨眼之间,又已七招过去。
他瞄准了虬髯大汉自斜刺里刺来的一掌,右掌倏然斜劈,在对方一弹一跳之际,右脚尖脱镫飞出,“嗖”的一声,已将那根青竹竿点荡出三尺之外,虬髯大汉的身形也不由随着竿子旋了半转。
寒山重冷冷笑道:“这就够了……”
左掌蓦地迎折向小女人自腰际挥来的青竹竿,右脚又脱镫飞起,双攻双拒,在小女人急忙抽竿变位的刹那,寒山重已霍然用足尖钩住金鞍,长身偏出,双手闪电般一抓一拉,已握紧了那根青竹竿子,顺着他身躯返坐回来的势子,那小女人已惊叫一声,坠入河中!
而这时,虬髯大汉方才匆忙立桩站稳,回过手来,这瞬息中的变化,可说太快太快了,只几乎是人们的意念一闪!
小女人的尖叫声惊动了虬髯大汉,他已顾不得再去攻击寒山重,长竿一抖,急忙兜向乃妻,小女人在接近水面之前,才万分不情愿地松了握竿之手,身形沾着水面斜斜飞起,美妙而又有些狼狈地抓住了丈夫伸来的长竿,险险落回岸上。
这时——
寒山重已将夺来的青竹竿斜倚在马身上,他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对面这对手忙脚乱的夫妻,他那模样儿实在令人哭笑不得,瞧那股子瞄人韵味,真是俏落极了。
小女人一洒软红缎花鞋底上的水渍,委屈之极地“唔嗯”了一声,哭兮兮的,虬髯大汉连忙低声呵慰着,体贴得了不得,他说了几句话,又拍拍妻子的肩头,抬头怒视寒山重,手臂一抖,那根长愈两丈的青竹竿子已“哗啦”一声缩短了一大截,成为七尺长短的武器,这根青竹竿子,原来是中空的以环套相连,长短可以如意随心,确实十分方便。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贺仁杰,贺朋友,怎么着,还想来一次近身肉搏之战么?在下方才若略施手脚,你那娘子,只怕便不受伤也要成为落汤之鸡了,难道朋友你便不感激在下这未曾乘人于危的磊落胸襟,光明气度么,嗯?”
那虬髯大汉——“豹胆红翼”贺仁杰,闻言之下不由一怔,他想了一下,又愤怒地大吼道:“住口,你少跟姓贺的来这一套假惺惺,贺某妻子岂也是如此容人折辱的么?小子,你报名受死!”
寒山重哧哧笑道:“贺朋友,你安静一点,我们彼此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又何必非拼得你死我活不可呢?”
豹胆红翼贺仁杰重重地哼了一声,正待说话,小女人已尖叫着道:“杰郎,他在讨你的便宜!”
一声“杰郎”,叫得寒山重心里一麻,他有趣地摇摇头,豹胆红翼贺仁杰已恍然大悟似的大吼道:“好个混账小子,你竟敢调侃讥讽于我,尚且存有谋夺贺某妻子之心,真是下流卑鄙……你报上名来,稍停死了也好知道你的来历是出自哪个混账所在……”
寒山重不带烟火气息地笑笑,道:“只怕说出来吓着了你……”
豹胆红翼贺仁杰虬髯箕张,愤怒地道:“你说!”
寒山重轻轻举起左手,微微一摇,于是,他绕在左腕上的魂铃串儿又发出一阵清脆的,却撩人心神的丁当之声来。
豹胆红翼贺仁杰迟疑地凝注着寒山重左腕上微微晃动的串铃儿,默然没有出声,明显的,他正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那娇小可人的妻子却恨恨地睁着眼睛,十分不友善地瞪着寒山重,气吁吁的,满脸悻然之色。
寒山重有些奇怪地道:“咦,朋友,假如你也曾在江湖道上混,你会不知道在下这个独家标记?真是奇怪……”
蓦地,豹胆红翼张大了眼睛,手指着寒山重,急促而古怪地叫道:“你是闪星魂铃寒山重?”
寒山重尔雅地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区区。”
豹胆红翼贺仁杰回首望向他的小妻子,这小女人也瞪大了眼睛,带着极端惊异与痛苦的神色注视着寒山重。
贺仁杰激昂地道:“妮妹,咱们要替明弟报仇!”
小女人忽然悲哀地哭了起来,豹胆红翼贺仁杰困惑地道:“你为什么哭,妮妹?眼前正是千载难逢之机……”
小女人垂泪摇头道:“不,杰郎,只怕明哥的仇永远不能报了,他的武功太强……”
豹胆红翼贺仁杰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暴怒地道:“强,强有什么可怕?难道我弱么?妮妹,难道贺仁杰是弱者么?你的丈夫会畏怯么?”
小女人凄切地道:“不,我不愿再失去你,杰郎,我已不能再失去你,我怕你万一与明弟走上了相同的路,我要留着现在的……”
寒山重不免满头雾水地瞧着这对老夫少妻,他看了一会,又想了一会,莫名其妙地道:“喂,二位是怎么回事?在下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二位了?怎么二位忽然对在下变得如此切齿痛恨起来?”
豹胆红翼回过头来,眼里像要喷出火焰一般怒视着寒山重,嘴唇在翕动着,满面孔的仇恨之色。
那小女人止住了哭泣,冷幽幽地问寒山重道:“在五年以前,在豫境‘龟母顶’,你可记得一个叫杜明的人?”
寒山重想了一下,点头道:“我记起来了,有这么个人,像是一个年纪与在下相仿的青年,长得白白净净的,左颊上好像有一块小指大小的红斑……”
小女人泪眼迷蒙地盯着寒山重,带着深刻怨恨地道:“不错,寒山重,你记得十分清楚,你大约也会记得‘龟母顶’在五年之前忽然发现了一块‘万年温玉’吧?”
寒山重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当时在下曾遣所属‘黑云’司马长雄率领十余人前往寻掘,而他们亦已不辱使命,顺利得……”
小女人忽然泣不成声,双手捂着面孔悲泣起来,寒山重正想不出自己的话里有什么地方使她如此难过,豹胆红翼贺仁杰已厉烈地道:“寒山重,你总算从实招了,司马长雄既然听命于你,你便是主凶,你可知道那块‘万年温玉’是由贺某内弟杜明先行掘到么?你可知道他亲随司马长雄到你的宅居地是想得到些许辛苦的代价么?”
寒山重坦然一哂道:“在下全都知道,是杜明首先掘得,他由‘龟母顶’跟随司马长雄等人到达在下的‘浩穆院’,由在下亲自与他谈妥这块玉的代价,最后杜明以纯金三千两的价格出让予在下,这些金子,全由在下亲手换成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交付于他……”
小女人蓦地尖叫道:“但是,你又派人尾随着他,在半路将他杀死,劫去身上金子,他死得好惨啊,全身都是紫黑的掌痕与裂骨之伤,七孔流血,双目不瞑,寒山重,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正是你手下大将‘黑云’司马长雄的‘乌心掌’特征,你这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狠毒之人啊……”
寒山重有些不敢相信地愣在那里,他正在迷惘着,豹胆红翼贺仁杰已悲愤地道:“杜明就是我妻子杜妮之同胞兄长,她当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为恐再遭到你的毒手,由两位好心肠的江湖朋友暗中护送,远逃他乡,那两位江湖朋友一再指证杜明之死是你的主凶,并愿日后在杜妮成长之时助她报仇,可怜杜妮年幼力薄,一直没有机会与力量,只好忍悲忍辱,直到如今,她甚至连仇人的相貌都未曾见过,但是,她却永远忘不了‘闪星魂铃’寒山重这七个恶魔似的名字!”
那小女人杜妮颤抖着,抽噎着道:“我一直以为哥哥的仇人是一位年纪老大,面容凶恶的暴戾之人,却不料他竟是如此年轻,如此俊秀,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贺仁杰激怒地道:“唯似这般金玉其表的人,才更具有蛇蝎之心,寒山重,你的狠毒阴诡是武林中有名的,天可怜见,将你送入贺某夫妻之手,今日如不将你碎尸万段,怎能慰我内弟在天之灵?怎能慰千百冤死于你手中之魂魄?”
寒山重舔舔嘴唇,现在,他已大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一点也不觉得气怒,反而十分平静地道:“二位少安毋躁,在下想,这其中一定有点误会,二位能否将那两个‘古道热肠,仗义执言’的武林朋友万儿告诉在下?”
杜妮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泪眼中,带着无比的仇恨,道:“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好叫你去寻着他们杀了灭口吗?好让你这狠毒的罪行因为证人的死亡而湮灭证据吗?寒山重,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寒山重笑了笑,缓缓地道:“话不是这样说,其实在下虽然并不富有,区区的三数千两黄金也尚并不置于眼中,在下不会为了这点钱而去谋害一条无辜的性命,这里面,一定有人想乘此诬蔑在下,中伤在下,借以引起他人对在下的仇恨,二位不能仅听一面之词……”
豹胆红翼贺仁杰重重地哼了一声,转首向乃妻道:“妮妹,当初我娶你之时,已答允为你报此血仇,现在,我们还多说什么!还要等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