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鏖战多久,“圣鹰”田万仞已在心头打鼓,他惊异于对手功力之强悍,似乎较自孤山之战的一年以来,更有进展,仿佛他的体内蕴藏了无限潜力,那么绵绵不绝,那么深邃浩瀚。
只在刹那,二人又在极快地闪掠中互攻互拒了二十招,“圣鹰”田万仞已觉得心脏的跳动加快,双臂挥舞之间,肌肉也有些酸软,他明白,这是因为真力劲气耗费得太多的关系!而看看他的对手,老天,他的对手却仍似较手之初那么猛厉与剽勇,进退翻飞,有若八臂魔神!
寒山重纯熟地施展着他“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前四招,夹杂着他擅长的“六六大板斧式”及“滚盘盾法”长飞短跃,左右纵横,像是一条奔流无际的江水,一泻千里,意气豪扬。
于是——
“圣鹰”田万仞逐渐有些喘息了,他的绝活“横断五岳十七杆”法已缓缓地收敛威力,激厉的劲道亦不似原先那么锋芒四溢……
寒山重飞斩七斧,皮盾横推,哧哧笑道:“田大教主,阁下已有些吃不住劲了,是吗?”
田万仞奋起全力,倏冲倏舞,怒吼道:“小子住口,今夜你便会知道孰存孰亡!”
一射七丈,斧刃突然斜斩骤弹,皮盾沉重地砸落旋飞,一口气连攻七招十九式,寒山重大剌剌地笑道:“田大教主,阁下恐即刻就要哭天号地了!”
周遭人影冲刺,杀喊震天,情景凄厉异常,田万仞双目暴突,青筋暴现,视若无睹的专心凝神,倾注全身功力与他生平最为痛恨的对手搏斗着,他十分清楚,眼前之战,不仅是为名为利,更为了自己的性命,若胜了,一切可全,若败了,则任何希冀——包括自己现有的形体,都将归向于永寂!
那边,紫星殿的五生陀罗正以一对一的和强敌杀在一处,“生恩陀罗”向渭长独战一个挽着高鬓,面容俏丽而冷漠的白衣少妇,那少妇一身肌肤真是欺霜赛雪,莹莹有致,双掌的“鸳鸯剑”挥动之间,衬着她卷到半肘的衫袖,那双露裸的小臂比羊脂白玉尚要细腻三分!
“生广陀罗”沙经与“生渡陀罗”赵百能分斗大鹰教的鹰坛首座“鹰眼”那贤及万筏帮老幺“水豹子”林从忠,“生济陀罗”常德则力拼执迷不悟的“双笔分界”李烈,五生陀罗中年纪最小,却最是狠辣绝情的“生息陀罗”包川,正在满眼充血地狠逼着金流阁的叛逆“鞭绕新月”管逸。
一侧,金流阁的“腾蛇指日”夏厚轩一味往来游斗,出手攻拒之间,滑溜溜的从不伤人,更不硬拼,好像怀有什么心眼似的,他原是金流阁“妖老”“鬼叟”之下的第一把硬手,但是,他却更效忠寒山重,目前,他虽然表面上尚未表明身份,但“妖老”留仲若稍加注意,便会觉出情形不大对劲,可是,“妖老”留仲一心只在打算如何解决眼前的困窘局势,又哪里会想到自己费尽心血争取来的手下第一心腹会是寒山重及禹宗奇早就按伏下之反奸呢?
在“承天邪刀”禹宗奇的屠灵刀之下,“金鹏”、“银鹫”俱已受伤,他们两人却咬着牙根,拼出死力浴血苦战,穿心钻与风刃转交相挥展,往来冲刺,形同疯虎猛狮,二人心里雪亮,在此际的混战中,没有谁能帮助谁,只有靠自己的勇气,才可能拯救自己于沦亡!
寒山重突然隼利地挺砍十一斧,在田万仞的拦架中,他淡漠地道:“田万仞,那与向渭长较手的妞儿,可就是你的外甥女?”
“圣鹰”田万仞猛还七杆三腿,身形暴转两步,冷厉地道:“是又如何?”
斜偏而出,又似闪电般折返,呼轰十九斧连成光圈如流,长泻而下,寒山重哧哧笑道:“听说她的诨号叫‘玉凤凰’是吗?”
田万仞愤怒地连展“杆撑三山”、“六丁失颜”、“岳撼岭摇”三招,低吼道:“姓寒的,你休想动脑筋!”
寒山重骤然回转,倏进三步,欺身八斧斜砍而去,似笑非笑地道:“本院主要生擒这妞儿赏给手下勇士!”
一阵怒火,像江浪一样冲上“圣鹰”田万仞的脑际,他狂吼连声,杆展如风,呼呼轰轰,大有令天地浊荡翻覆之势,杆势飞闪中,他咬牙切齿地道:“下流,卑鄙,姓寒的,亏你还说得出口!”
寒山重将“二神垂眉”、“鬼决天河”、“神转天盘”三招并为一式展出,劲力狂涌,尖啸如哀号,他身形如鬼魅似的一进一闪,“呛”的一声暴响,已在紧跟着出手的一记“神雷三劈”中,削下了“圣鹰”田万仞肩头的一大片皮肉!
金色的羽毛蓬飞里,田万仞已痛得面上变色地急窜而出,他顾不得察看伤势,左手猛挥,一支长约尺许,精光闪闪的物体已暴射向前,嗯,那是一只尖端呈三角形,并附有两片极薄钢翼的淬毒暗器,也是田万仞成名江湖的绝技之一:“鹰梭”!
寒山重知道对方这玩意十分厉害,他神色一肃,两目凝注,待那双鹰梭飞到身前五尺,始快得不令人稍有思维余地地闪出一步,反臂一着横击而去!
田万仞闷声不响,左手连挥,空气中响起一片“嗤”“嗤”破空之响,九支同样同式的鹰梭,已翩然翻舞射来!
老实说,在此刻,寒山重久战之下,滋味也不会太好受,他自己知道,内力的消耗十分严重,但是,他更明白,在今夕,除非躺下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手,任是多少有疲惫与劳累!
满空都响着这嗤嗤之声,九支鹰梭,在空中杂乱无章地飞来,寒山重刚刚磕开了那第一只,又有三支骤然射向他的胸前。
哼了一哼,寒山重猛吸了一口气,人已轻飘飘地闪出五尺,右手蓦然一圈,直起锋利的斧刃,已“当”“当”连声将眼前三只鹰梭劈飞,但是——
“嗤”的一响,像是恶魔的冷笑,那原先被他击飞的一支鹰梭,竟然未曾坠落,又贴着地面叮向寒山重的小腿!
“好杂碎!”寒山重大骂一声,两腿急盘,像是老僧坐禅般虚起在空中,那支鹰梭已贴着他的臀部擦过,“嘿”声吐气,寒山重的身影竟使人骇异的仍然盘坐空中,像是迦罗之神降自九霄,神异极了,随着他的嘿声,紫红色的皮盾已蓦然旋转,似一面飞盘扬空,主动的飞砸向空中射来的另六支鹰梭!
田万仞目光瞥及,骇得心头大大地一震,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天啊,寒山重目前的身法,莫不是连佛门都久已失传了的“灵台坐迦”?那已达虚幻之境的至高轻身气功?
思想在田万仞脑中一闪,空中已传来不多不少的六声“蓬”“蓬”闷响,他射去的六支鹰梭,尚未及发挥出它特有的转折妙用,已被寒山重凌空抛出、霍霍自旋的皮盾完全击落地下!
此刻——
寒山重满面凝肃,左手一抬一缩,飞出的皮盾,又呼地飞回,那么巧妙不过地套回在他的腕上,寒山重双目不瞬,在空中盘坐的身形猛然舒展,口中大喝一声:“阳流金!”
戟斧突闪,在他的皮盾适时撞击下斜出,几乎像是老天的安排,恰好在一片“喀嚓”声中,将再度转折而回的三支鹰梭砍成了六截,部位、时间、劲道、拿捏之准,无与伦比!
“圣鹰”田万仞心中的确已有两分心寒了,他有些进退维谷地愣在那里,寒山重却不容对手有丝毫喘息之机,在他电光石火般的一连串翻腾冲击下,又似鹏鸟展翼倒射飞扑!
田万仞眼球上充满了血丝,他厉吼一声,狂冲迎上,移山杵暴伸,照面之间,就是山崩海啸也似的三十三杆!
寒山重轻轻一笑,立还九盾二十九斧,松腕地道:“田大教主,别急,咱们慢慢来。”
田万仞连架带拦,上下冲捣,狠狠地道:“寒山重,今日本教主与你势不两立!”
寒山重身形如流水行云,飘泻无定,悠畅往来,招出滔滔不绝,他冷冷一笑,轻蔑地道:“大教主,本来,眼前就是这个局面,阁下想要两立,只怕亦不得了。”
田万仞目似喷火,却不再答话,凝注全神,与寒山重拼斗搏腾,他的左肩,鲜血染得金色的鹰羽坎肩更为艳丽多彩了!
极为轻悄的,一条高瘦的人影自黑暗里摸来,没有任何声息,这高瘦的黑影已有如一头豹子般地扑上,抖手就是雷击电闪似的十七式,成片成条地溜泻向寒山重身上!
这人突然发出的掌势,左边为柔,右边为刚,刚柔交汇,便形了一股极为怪异而难防的诡辣劲力!
寒山重神色倏变,他一飞冲天,头也不回地叫道:“留仲,你多妙的‘明幽掌’!多狠的心肠!”
“圣鹰”田万仞狂笑震天,移山杵长捣横扫,他大吼道:“姓寒的,因为你待人太好了!”
那暗袭者,果然正是浩穆院的叛逆,曾掌金流阁的大阁主“妖老”留仲!他枯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唇紧抿,一击不中,大撤身,一个快旋中,哗啷啷震响连连,手中已多出一对闪耀刺目的“双仪圈”!
寒山重身子在空中似游鱼般回折了三度,猛然长射而下,戟斧狂落如雨,皮盾斜砸田万仞,他冷森地道:“留仲,感谢吕师叔他老人家传给了你一身好把式!”
“妖老”留仲没有说话,身形晃掠如电,倏长倏回,猛起猛落,瞬息之间,已与田万仞联手和寒山重合斗了十余招!
在不远处的“承天邪刀”禹宗奇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愤怒冲上心头,不错,凡属叛逆,已是大不义,而叛逆竟然明目张胆协助敌人偷袭自己的宗主,以血来争求自己的苟生与利欲,这,不是太也没有人格了吗?太也没有一点武林中的血性了吗?
“承天邪刀”禹宗奇那双凛凛有威的凤眼,闪射出一片煞厉的光彩,他已不再存着丝毫仁慈恕宥之心,冷冷地挥出两刀,逼开“金鹏”“银鹫”,这位浩穆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平淡地道:“杜才、舒子全,我们已斗了多少招了?五十招,嗯?”
“金鹏”杜才咬紧牙关,穿心钻有如毒蛇窜舞,狠辣地进进出出,寒芒闪闪中,他嘶哑地大叫:“六十九招了,禹老鬼,你惭愧打了六十九招还没有拾掇下我们来?你惭愧你浪得的虚名?哈哈哈……”
“银鹫”舒子全像是疯了一样,在“风刃转”的呼呼利刃飞转里,浑身浴血地硬冲硬杀,毫不退缩,他接着杜才的语声狂吼:“浩穆院的第二高手?两湖一川的大豪?狗屁!”
“承天邪刀”禹宗奇毫不动怒,他淡淡一笑,缓缓地道:“本想恕过,奈何不能饶,‘金鹏’‘银鹫’,可怜你二人父母白白疼了你们数十年,现在,十招之内本殿主斩你二人首级祭天谢地!”
“银鹫”舒子全脸色铁青,挥动着皮肉翻卷的双臂,三角怒瞪,他的兵刃呼啸着划破空气,与“金鹏”杜才的穿心钻交相展舞,在片片匹练也似的寒芒中围攻向他们的敌人!
禹宗奇神色凝肃,那么自然而优美的以脚尖为轴,快速得仿佛是幻景一样旋转了六个圆弧,而他的屠灵刀在一阵暴响中幻闪成银海无涯,自六个不同的角度里猛斩“金鹏”、“银鹫”!
像是一个可怖的噩梦,那么惊骇,那么冷酷,却令在梦中的魂魄无法躲闪,“金鹏”杜才倒吊的双眉一下子全变了位置,瘦削的面孔涨得血红,他大叫一声,倾出生平之力,意图摆脱那一片炫目泛肌的银光,在他的感觉上,像是在怒海巨浪里又陷进了一个漩涡,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拉扯他,拉扯他向那死亡的银光里沉落——
“银鹫”舒子全的感觉和杜才完全相同,而更甚者,他较杜才犹要抗拒不住敌人那罩天漫地的刀光云影!
在这生死呼吸之际,“银鹫”舒子全胡髭倒竖,目瞪似铃,他大吼一声,和身反冲入刀光如海之中,手里的风刃转运足全力,猛然砸向敌人约摸所在的位置!
一连串刺耳的“喀嚓”声倏然响起,成块成片的金属四散分射,在这些碎裂的金属片里,尚有着一块块,一团团的血肉,人的血,人的肉!
“金鹏”杜才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地跌出五步之外,一条左臂已齐肩被削断,身上更是伤痕累累,血染重衣!他哆嗦着,恐怖地回视,“银鹫”舒子全那么庞大的身躯,竟已在这刹那之间被对方的屠灵刀绞斩得支离破碎,宛如肉靡!
禹宗奇黑色的衣衫微微飘展,已像幽灵一样移了过来,他冷沉地道:“杜才,永远不要忘记,本殿主掌中之刀乃承自天命!”
“金鹏”杜才舌头似是打了结,他翕动着嘴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禹宗奇双目的光芒凝冻成一片不似自人类眼中所能发出的残酷神色,他的左掌向右手一贴,屠灵刀的刀锋霍然偏斜,“金鹏”杜才连一声号叫都未喊出,一颗头颅已暴飞三丈,颈腔中的热血射起数尺之高!
方才,“承天邪刀”禹宗奇所施展的招术,乃是他精练了数十年,借以称霸江湖的“十八承天刀”里绝式之一,以这十八承天刀,禹宗奇在武林中不知曾使多少名手饮恨归西,不知溅了多少鲜血,同样的,也不知多少次使他自己在生死一发中得回生天,这一套刀法,有着无匹的幻异,难言的古怪,至极的狠毒,在练成这套刀法之前,禹宗奇曾在荒山古刹独处了十年,并且戒腥了十年,更令禹宗奇牺牲浩大的,是为了息天地之怒,祭刀头鬼魂,禹宗奇在刀法练成之日,毅然听从一位得道高僧之谏,使自己永远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他用此来适应“因果”之说,来抵偿“报应”之循环。
现在,这位浩穆院紫星殿的殿主,已缓缓行向寒山重身侧,寒山重以一敌二,仍是攻多守少,行动之间,如风如云,畅流而美妙。
不可否认的,“圣鹰”田万仞在“妖老”留仲插手相助之后,已可多少喘息一会,但是,也只是喘息一会而已,若想整个扭转劣势,只怕尚不可能,而此刻——
寒山重斧盾交挥中,忽然哈哈一笑,他大声道:“禹殿主,你要收拾哪一个?”
“承天邪刀”禹宗奇发声道:“院主,请将叛逆留仲交予本殿主处置!”
一听到禹宗奇的声音,“妖老”留仲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深深知道这位紫星殿殿主的厉害,并明白他那外和内刚的个性,刹那之间,留仲的面色已苍白得吓人。
“圣鹰”田万仞一直倾注全副精力与寒山重搏斗,方才那边的战况他并未十分注意,这时,他蓦地一激灵,颤声大吼:“禹宗奇,本教‘金鹏’‘银鹫’何在?”
禹宗奇双目冷肃,静静地道:“斩了!”
田万仞呕血剖肝地狂叫一声:“斩了?”
移山杵霍然回转,横扫五岳也似捣向禹宗奇,禹宗奇冷冷一笑,不闪不躲,屠灵刀蓦而竖起,硬硬地接了上去!
“当”的一声震耳巨响传来,火花暴溅里,禹宗奇退了一步,“圣鹰”田万仞却踉跄两步,地下,四个深达三寸的足印宛然入目!
寒山重撇撇嘴唇,狂风暴雨般速闪速进,逼得“妖老”留仲退后不迭,一对双仪圈空自舞得哗啷震响,却无法止住自己院主的凌厉攻击。
人影突晃,“承天邪刀”禹宗奇一个转身,屠灵刀在一片钢环振响里劈向留仲,寒山重适时进步,又刚好迎住了返身扑来的田万仞。
禹宗奇神情深沉,出手镇定如山,招招浩烈方正,式式狠辣雄浑,刀出如银龙舒卷浩浩荡荡,滔滔不绝,气魄之雄,有万夫不挡之威!
他连展十刀后,低沉地问道:“院主,留仲犯了什么罪?”
寒山重游移闪转中,冷冷地道:“叛逆之罪!”
禹宗奇连逼连进,又问:“罪当如何?”
寒山重倏出九盾九斧,厉烈地道:“凌迟。”
“承天邪刀”微微一笑,道:“留仲,你听见了?”
“凌迟”这两个字,宛如两声焦雷击在留仲心坎上,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双仪圈哆嗦着愈舞愈弱,禹宗奇刀光如缕,霍霍翻斩,他生硬地道:“留仲,可惜丹老吕老前辈白提携你了。”
“妖老”留仲与禹宗奇相处有年,他深刻明白禹宗奇的习性,这时,他自然不会不知道禹宗奇口中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的含意是在表示什么了。
在这意识走上尖厉的一刹那,“妖老”留仲的面色更在惨白中透出极度的惊骇,他的双仪圈依旧上下翻飞,锋利的圈刀霍霍溜转,但是,他生平认为最是得意的“阴阳圈”法,却在与禹宗奇的长久相处里,令禹宗奇熟悉了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熟悉得使留仲不得不骇异这位紫星殿的殿主在何时具有这么深刻的记忆力?
“呼”的一声,在一片钢环猛烈的震响里,屠灵刀似老龙翻身,仰天闪起,刀身上的十八地狱轮回清晰映现,闪闪若真,锋利无匹的刀刃似刽子手的血眼,那么无情而冷酷地直砍而下,却又在砍下的瞬息令人不可思议地霍然幻成寒芒十六条,漫天罩地的包卷涌围!
“妖老”留仲闷吼半声,双圈暴起,连舞成一道晶莹深厚的光带,背脊奇异的一弓,已猝然在光带的耀亮尚未消失前射出五步!
就在他的身形堪堪跃出的刹那,在他原先站立之处,已那么令人惊恐地现出了十六道深刻的刀痕!
禹宗奇哼了一声,右臂抡起一个圆月也似的弧线,左手猛地往右手背按去,那么沉厚坚硬的屠灵刀,竟似软竹一般急剧抖颤出波波磷光,像升涨的潮汐,浩荡而层层不绝地卷追而去!
时间上,已不容“妖老”留仲再有丝毫向前奔逃的机会,他蓦地长啸一声,身在原地闪电般移挪浮动,由于他游动的幅度是如此微小而快捷,贸然一见,便好似根本就没有闪晃过一样,但是,那波波不息的凌厉刀光,却呼呼地擦着他的肌肤肢体溜泻过去,险极了。
禹宗奇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他抢身上步,浮沉地道:“果然不愧是浩穆院出身,留仲,可惜你这一身把式了!”
“妖老”留仲的一口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在禹宗奇上步之际,他已猛然吐气,瘦长的身躯在“哗啦啦”一骨节暴响中缩短了一大截,而他的双臂,却在身形暴缩中陡然延伸了两尺以上,锋利的双仪圈刃,隼猛至极地割向逼来的禹宗奇。
“好缩骨术!”“承天邪刀”禹宗奇口中大喝,仰身倒翻而出,屠灵刀却猝然闪出十朵宛如莲花似的光影,分做十个不同的方位削去。
“妖老”留仲双圈震响,大旋步扑向斜里,又在一片哗啦啦骨节声响中身形暴长,以怒矢出弦,直射对方。
禹宗奇以足跟为轴,将尚未平直的身躯哽生生转出四步,大吼一声,赤红的面孔宛如丹珠似的隐隐发光,屠灵刀蓦然带出万蓬光点,“蓬”的一声撞击声中火花金溅,“妖老”留仲身形上仰跌出去,而就在他堪堪仰出的一刹间,一大团紫色的烟雾,已罩向禹宗奇身上!
没有做任何考虑,禹宗奇竟毫不畏惧地冲过这片紫色的烟雾,手中屠灵刀扬起一片龙吟虎啸之声,左右各幻起十一道浑厚的匹练,似是两道锋利的光墙,而“嗤”的一响,屠灵刀却又在光墙的当中戳出,像是那两道光墙天生在那儿,不是屠灵刀本身的闪舞迹象一样!
禹宗奇不怕那蓬紫色的烟雾,是留仲所预料不到的,也因为如此,留仲预算里的回转空间就不够了,高手相斗,一丝一毫也不能稍有差误,否则——
“妖老”留仲喉头低嗥半声,右边大腿,已在刀光闪处被削去了一半,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嶙峋!
冷森地一笑,禹宗奇刀锋偏斜,猝然再落,“妖老”留仲痛得满身冷汗,却又不得不奋力朝一边滚出,左手双仪圈用劲抛飞攻敌!
“呛啷”一响,他抛出的双仪圈被震击得歪扭变形的溜曳入黑暗之中,禹宗奇那寒酷的刀锋又到了他的身上。
“杀!”像是内心的痛苦与狠厉全在这个杀字上从“妖老”口里吼出,他猛然偏身,右手的双仪圈倾出生平之力,怒砸禹宗奇!
禹宗奇凤目倏睁,刀刃一幻急闪,“嚓”的一声,留仲的右臂已喷着大股鲜血飞落,那条断落的右臂手掌上,尚紧紧握着他的双仪圈!
“妖老”留仲乾瘪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野狼似的嗥号着,左掌无声无息地推出一股阴柔冰寒之气,直袭敌人。
禹宗奇冷沉着脸,内心却有着难言的凄楚,再怎么说,留仲总是相处了近十年的手足兄弟,虽然他如今叛离,却也曾在往昔共过生死,耳中听着他的惨叫,眼里瞧着他的痛苦,禹宗奇再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些下不得手——
一阵阴寒的柔韧之风,蓦地扑面袭来,禹宗奇全身一激灵,已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叹息一声,随着他的这声叹息,体内一股至真至纯的“烈焰气”已迅速流转四肢百骸,封闭了所有的经脉毛孔,而他手中的屠灵刀,亦如浩日之辉,呼轰横斩,快得像电掣,留仲的左腕已洒着满空血滴落入尘埃!
鲜红的血,已将这金流阁的叛逆溅得全身透湿,他怨毒得令人起凛地瞪注着禹宗奇,虽然,这瞪注只是片刻,在禹宗奇的感觉上,却像是经过了千万年,于是,“妖老”留仲全身痉挛着,蓦而仰天狂笑,笑声惨厉凄绝,简直不似是人类口中所能发出。
禹宗奇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在血泊中抽搐,在尘埃里哀号,在狠毒不甘的狂笑里泄愤,沉重的,禹宗奇道:“留仲,本殿主曾想恕你,但是,不能。”
“妖老”留仲痉挛着,抖索着,面色转为死灰,他喘息着笑,笑里带着泪:“禹宗奇……你……你好……想……想不到……我……我留仲……留仲……与你共生死……同患难了十……十余年……到头来……却……却死在你……你的手中!”
“承天邪刀”那双棱棱生威的凤目微微蒙网,他深沉地道:“以情感说,本殿主可以放你过去,以道义来说,留仲,本殿主饶你不得,否则,武林哪里还有规矩?浩穆院如何再以继续?寒院主又以何颜见天下人?留仲,三纲五常,忠孝节义,不是一个情字能以抵得,你叛反旧主,出卖弟兄,勾结外敌,颠覆根本,其罪滔天,大逆不道,本殿主不能护你,今日你落得此境,本殿主深为惋惜,但是,你仍须要对你的罪恶受到报应!”
留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目已有些灰浊,瞳孔逐渐散乱,他强力支撑着,断续而执迷不悟地骂:“少……少来这一套……仁义……仁义道德……留仲不……不吃这些……禹宗奇……你……永远记住……记住现在……大鹰教……匕首会……狼山派……白马帮……他……他们都会为我……报……仇……假如他们报……报不了……仇……我变了鬼也……也会找你……若变了鬼……也无法报得……来世……来也……我亦会找你……一雪此恨!”
禹宗奇深深地凝注着留仲,缓缓地道:“假如你能,留仲,无论在今生,或在来世,本殿主都等着你。”
喉头一阵急剧低响,留仲的双目已在翻白,他全身是血,再映着他目前的死灰神色,给人一种极端恐怖而惊凛的感觉。
禹宗奇轻轻蹲下,低沉地道:“留仲,你要去了……”
留仲双目上掠,露出的全是白仁,他喘着,呼着,骤然运起左脚,足尖向前,猛地蹴向禹宗奇小腹!
禹宗奇哼了一声,左手闪电似的一晃,已那么准确地抓住了留仲的足踝,留仲双眼蓦然暴睁,他抖索着嘶叫:“好……好……你好……你……你……你……”
“呃”的一声,留仲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像是一只圆球曳尽了气,软软地横倒不动,但是,他的一双暴出眼眶的眼球依然怒瞪着,那么不甘,那么怨毒,那么愤怒,却又那么无告!
禹宗奇深深叹息,将手中抓着的脚踝轻轻放下,凝注着留仲的尸体,他摇头呢喃:“‘妖老’……‘妖老’……真是‘妖老’……唉!”
斜刺里,这时——
“劈啪”一声暴响骤起,跟着一声狂吼,将禹宗奇自深邃的伤感里拉回,他迅速转首瞧去——老天,“圣鹰”田万仞那么沉重的移山杵竟然已经半弯,两手鲜血淋漓地坐倒地下,胸前,衣衫破裂了一大片,一条尺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像是一张饥饿的大嘴!
这是寒山重在一招“神哭鬼号”的极绝之式中夹杂了一招两大煞手之“阳烁芒”以后的结果,精疲力竭,意乱心慌的“圣鹰”田万仞终于抵挡不住对方这强悍猛厉的狠辣攻势而臣服敌前!
寒山重手中的戟斧闪泛着寒芒森森,紫红色的皮盾侧举,他那双冷澈的目光,正如冰似的凝视着坐倒地下羞愤交集的田万仞。
“承天邪刀”禹宗奇再回首瞥了留仲的尸体一眼,大步向寒山重这边行来,在这短短的距离中,他已发现那与“生恩陀罗”向渭长较斗的美艳少妇,正企图脱离“生恩陀罗”的纠缠,神色里带着焦急地往田万仞的方向移近。
银铃铛儿轻轻响了几下,寒山重撇撇嘴唇,道:“田万仞,你真愚蠢,年前孤山一战,你就应该知道浩穆院的力量非是你大鹰教所能抗衡,那一次,你晓得事不可为,知机而退,为什么这一次你却倾巢而来,明知来了的结果而又愈陷愈深?你明白前面等待着的是毁灭,你就不要去撞向毁灭,这原是可以回避的,而你偏偏要傻得硬闯!”
“圣鹰”田万仞愤怒地哼了一声,吼道:“本教主既已战败,何须多言?任你杀剐,田万仞也留得‘圣鹰’名在!”
寒山重露出一口云白的牙齿一笑,道:“老田,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又何必来江湖上那一套场面话儿?你真舍得死吗?你不想进攻浩穆院正侧各面的贵方人马前来援助吗?嗯?”
田万仞有如重枣的刚烈面孔紧绷着,咬牙切齿地道:“寒山重,你且莫得意太早,虽然我们各方人马会合的时间已过,虽然我们相互呼应的信号没有消息,但是,寒山重,这并非一定显示着我们已经失败,更不是证明你们已经胜利,寒山重,记得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淡淡地笑笑,道:“田大教主,阁下似乎很有自信?”
田万仞游目四顾,周遭,战况凄厉,但是,显而易见的,大鹰教及万筏帮的人,都已陷入重围,看情形,欲胜不得了。
一旁默立的禹宗奇朝寒山重微微颔首,寒山重会意的向远处横卧的留仲尸体看了看,冷冷地道:“叛逆已毙其一,尚有凌玄及金流阁一干不肖,看他们尚能在刃芒之下魂游到几时!”
田万仞在方才已经看到了留仲的惨死,他表面上装得镇定,骨子里却十分悲骇,只是,在此时,他实在已无能为力了,甚至连一丝伤感之态也不能显出,因为他还要鼓舞军心,还要保留一个英雄之名,还要奋起作最后之一搏!
禹宗奇静静地瞥了田万仞一眼,温和地道:“田教主,阁下进袭本院紫星殿之各位朋友,已经全军尽没,攻击梦桥左近的人马亦至兵残力倾,从水道潜上的二百多位好汉更无一幸存,大威门以内,狼山派及匕首会所属,已全然被我方包围,凌玄率众佯拒‘冥隼环’公孙咎及万筏帮周白水等人的阴谋,早已在我们计算之中,他以为金流阁所属大多归顺于他,其实,他是大错了,现在,金流阁所属的‘秃尾龙’费合、‘十幻掌’苏超、‘锦鼠’杨广、‘铁二郎’满财宏等人,除了‘秃尾龙’费合与其手下十人附逆以外,其他三人及金流阁所属的二百余名壮士全是效忠于浩穆院的,现在,田教主,他们已在公孙咎等人破墙冲入的盏茶时光里,完全转从本院迟元左卫的调度反围凌玄,我们的计划一步未错,节节紧扣不辍,问题是贵方筹幄失之大意,且错误估计之处太多,一着之错,便满盘皆输,田教主,在筹划一场大血战的思维里,千万不能有任何一环失误,更不可太往好处打算,否则,结果就会很悲惨的了。”
禹宗奇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入田万仞的心扉里,每一个字,每一声尾韵,都令他深深惊悸与颤抖,他现在才知道,浩穆院里,除了寒山重是一个最为明显的劲敌之外,他们对禹宗奇的估计却太低了,他们原该早些明白,一个叱咤风云的大豪左右,一定会有些奇才异士相辅的啊。
寒山重满意地一笑,道:“看情形,那与迟元较手的两个老僵尸是死定了,嗯,‘金刀呼浪’果然有两手!”
田万仞心头一跳,脱口叫道:“寒山重,你是在说‘阴山双魑’?”
嗤嗤一笑,寒山重道:“应该说是‘双魑归阴’,田大教主,既已失去一臂,又何苦在乎那臂上一指?贵方辛苦所创基业,从此冰消瓦解,实在也令人有些惋惜,是吗?”
田万仞嘴角抽搐,满脸凄然,他沉重地垂下头来,默默不出一语,而在这时——一条人影,已蓦地冲向禹宗奇身边!
禹宗奇冷哼一声,屠灵刀霍然回斩,来人大吼一声,急速跃开,禹宗奇目光一瞥之下,已会意地迅速跃去。
那跃开之人,不是别个,乃是身躯矫健,形容骠猛的“腾蛇指日”夏厚轩,禹宗奇旋步跟上,屠灵刀左翻右劈,与夏厚轩的一柄“弦月铡”闪攻数招,夏厚轩一个虚式进步,低促地道:“范标已率领十多人冲出重围,绕回攻往太真宫!”
禹宗奇神色一肃,低沉地道:“你可表明身份了,记着你表明身份的代价,本座先去应付了!”
低促的语声尚在夏厚轩耳中飘荡,禹宗奇已一拂衣袖,有如一头夜鹤凌空,电射而去,他嘴里尚发出一阵尖厉的长啸之声,随着这阵啸声,围持四周的百余名浩穆强弩手已撤出一半,纷纷往黑暗中逸去。
寒山重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田万仞已蓦然抬起头来,狠毒地道:“寒山重,你在想什么?禹宗奇为何突然离去?你们有麻烦了吗?你们的计划不是很周全吗?”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近似疯狂地大吼:“人算不如天算啊……寒山重,人算不如天算啊……”
寒山重断叱一声,一脚飞起,却擦着田万仞的耳边过去,他望着田万仞那愤怒暴厉的面孔,冷森地道:“田万仞,你是懦夫,而我,我寒山重敢与天命抗衡,你能吗?”
“圣鹰”田万仞如受雷殛般怔在那里,半晌,他又闪电也似跃身蹿起,弃置一旁,弯曲了的移山杵在他手中抡舞如山影重叠,猛烈砸向寒山重头顶!
寒山重毫不躲闪,奋起神力挥盾迎上,“蓬”“蓬”的连串巨响中,他身形微一踉跄,田万仞已兵器脱手,震出三步,一屁股坐倒地下,胸前的伤口崩裂更大,热血有如泉涌,双手虎口,已完全撕开,左肩的创伤,更是肉绽骨现,刺目至极。
这位大鹰教的教主原是赤红火辣的面孔,经过这一再的打击,已是惨无血色,他几乎已瘫在地下,粗浊的喘息声远近可闻。
寒山重冷漠地卓立着,语声阴沉:“田万仞,你不要逼得寒山重现在便取你的性命,我要叫你亲眼看见你自认为有拔山移鼎之威的来犯人马就歼,我要叫你彻底明白好斗嗜战,窥伺他人基业之徒最后会落得什么下落!”
田万仞双目像要喷出火来一样怒瞪着寒山重,他大口地喘着气,牙齿却咬得格格作响,怨毒深仇,表露无遗!
寒山重哼了一声,张目四顾,周遭战况已进入最后决胜阶段,地下遗尸无算,起落不息的号嗥,与闪臂挥动的寒光冷刃相衬,情景确是惨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