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府。
巨大的城墙耸立如山,厚厚的城门大开着,匆忙拥塞的人群,自城内挤出,又向城内拥进,显得极为嘈杂与烦嚣。
虽然是在太平盛世,却仍有八名盔甲鲜明,荷刀肩枪的兵卒,雄赳赳的守卫在城门两旁。
这时,城外拥塞的官道上,扬起了一片尘土,四骑骏马,在尘土中渐渐涌现。
马上骑士,却是两男两女,俊丑迥异。
不消说,这便是江青、夏蕙、钱素与祝颐等四人了。
他们在重创昔日甘凉道上一代煞星的瘤龙银玉屏之后,经过连日来不断的奔波,已在江青与“双飞仙子”约会的前一天,到达这濒临丹阳湖的丹阳城。
江青望着前面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不由剑眉微皱,缓缓下马,夏蕙等三人亦跟着翻身落地。
江青回头向三人道:“此地已接近‘烟霞山庄’势力范围,尚请各位多加谨慎才好。”
天星麻姑自来傲气天生,目空一切,但她也深知这昔年纵横武林的“双飞”后人所居之地,极不好惹,是而,此刻亦然默默点头,不作一声。
江青最担心的,便是这位过分有着“男子气概”的天星麻姑,他一见钱素竟如此听话,不由轻吁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一块大石放下。
四人低声谈笑,一路行来,若无其事地进入丹阳城内。
只见此城宽幅极大,街道如蛛网般往来交织,房舍宏伟,栉比而建,行人往来,擦肩摩踵,显得好不热闹。
这时,江青与夏蕙等人,寻到一家门面堂皇的客栈住了。
此刻正当午时,各人用过午餐后,天星麻姑便要到外面去游逛一番。
江青略一沉吟,说道:“钱姑娘,此处距离丹阳湖不过数十里之遥,烟霞山庄在此地,必然拥有极为雄厚的潜势力,在下为明日之约,尚得好好休息一番,以便养足精神。因而,只有请姑娘独自去了,不过,尚请千万小心行藏,莫出乱子才好。”
祝颐在旁插口道:“江兄,兄弟也自闷得发慌,便由兄弟陪同钱姑娘出外一游如何?”
江青一想也好,有了祝兄在旁,对钱素也可多一份约束,他当即颔首示可。
天星麻姑向正与江青并肩而立的夏蕙一眨眼睛,然后笑嘻嘻的与祝颐二人离去。
江青回眸一瞥夏蕙,笑道:“这位纰漏精一去,我真是不大放心。”
夏蕙温柔地答道:“让她出去透透风也好,江少侠,你可愿意伴我到后园去散步么?”
江青闻言一笑道:“宠幸之至!”
说罢,二人并肩向这客栈的后园行去。
这座客栈十分辽阔,雅致曲折,深邃无比,二人边行边谈,不久,就行至一处月洞门之前。
这月洞门之外,却建有一间十分讲究的马厩,马厩内正有一名小厮,在细心地洗刷着数匹镫鞍华贵,十分雄健的骏马。
江青无意间向内一望,却不由双目骤亮。
因为,他这时发现马厩之内,有着两匹毛色雪白,腰细赤睛的龙种异马。
江青昔日在怒江派时,便对马匹有着很深的认识,他骤见这两匹白马的形状,已知是一种极为罕见大漠龙种。
夏蕙尚没有察觉江青惊异的表情,她轻依着心上人的肩头,银铃般笑道:“江少侠,这座马厩建筑得如此精致,想必是专为一些王孙巨贾的名驹所准备。”
她说完话后,却并没有得到江青的回答,于是,夏蕙惊异地抬头一望江青,说道:“江少侠,你在看什么?”
江青感叹一声,指着马厩道:“夏姑娘,你可曾发现这厩内的两匹龙驹?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最名贵珍罕的异马!”
夏蕙沿着江青的手指望去,亦不由惊呼道:“啊!这两匹马多雄骏,多美……要是……”
她这里忽然止口不言,如玉似的面颊,却泛起两朵桃花。
江青一笑道:“要是你我各有一骑,今后鞭丝骑影,遨游山水、林泉之间,笑指烟云,这该是多么惬意的神仙生活。”
云山孤雁粉面更红,羞涩地道:“江,我不来了,想不到你平日这么纯厚,却也生了一张碎嘴。”
江青笑道:“夏姑娘,这全是你给我的灵感与勇气啊!”
夏蕙闻言之下,心中甜蜜无比,她知道自己得到伊人之爱,已成定局了,这是她希望了多少日子的事啊。
她回眸嫣然一笑,轻悄得有如游丝般说道:“青,你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么?”
江青深挚地注视着夏蕙,宛如火般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内心看透一般。
终于,江青微微点头,深沉地道:“蕙,我愿意,衷心的愿意。”
他已将早先在心理上所受到的创伤,埋进心扉的深处,他不愿再使这种思想,在夏蕙身上萌芽。
当然,我们都知道,江青只是将这些创痛隐藏起来,而并非遗忘,至少,在目前是如此,因为这些创伤,在他来说,是多么的深刻与沉痛啊。
二人在甜蜜而宁静的气氛中,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
而有时,只要两心相许,虽仅有这片刻的温馨,却也可以领悟得太多太多了。
江青轻揽着夏蕙的肩头,缓缓行向那马厩之前。
二人注视着这两匹雄骏的异种龙马,俱未出声。
江青目光一瞥,却已自夏蕙那明媚娇艳的面庞上,察觉到她对这两匹宝驹所流露出的深爱和喜悦。
江青赞叹的向马厩中一望,心中已升起一个念头,他忽然向马厩中的小厮开口道:“喂!伙计,你可知道靠墙的那两匹坐骑,主人是谁么?”
这十六、七岁的小厮,一见有人向他招呼,不由笑嘻嘻的上前道:“这位相公可是问这两乘宝马的主儿么?”
江青颔首笑道:“不错,这两匹龙驹端的矫健不凡,我想买它下来。”
江青此言一出,夏蕙已惊喜地呼道:“青哥,你……你真想买它?我刚才不过说着玩的,这两匹龙驹如此珍贵,便是它的主人肯卖,亦定是价值不菲。”
江青爱怜地紧了紧搂在夏蕙后头的手臂,笑道:“假如它的主人肯于割爱,不论他要多少代价,我都尽力付出,莫忘了,我这次出来,我父足足给了我半生食用不尽的财宝,而且又是为了你。”
夏蕙感激地紧握着江青那阔大的手掌,默默无言。
江青转过去,向那小厮道:“伙计,这两乘龙驹的主人,不知是哪一位?”
那年轻的小厮龇牙一笑,手抚下颌道:“啊!它的主人可不是普通人物哩……是一位相公与一位姑娘,他们二人好像是夫妇,就……就像公子与这位姑娘一样亲亲热热的。”
夏蕙闻言之下,不由面孔一热,羞怯地低下头去。
江青微微地挥手道:“好了!好了!只不知目下这二位身在何处?”
小厮道:“刚才那位俊俏的相公尚来吩咐,要小的将他这两匹坐骑细心刷洗干净,小的看见他又与那位姑娘相偕行入后园去了。”
这时,云山孤雁夏蕙已经飘得仿若花丛中的一只粉蝶般,蹦跳着进入马厩之内,不嫌污秽地用手抚摸着那两匹异种龙驹。
那两龙驹亦十分温驯,伸出颈项,在夏蕙身上不停擦摩。
江青望着自己心悦之人,所流露出的那种爱不忍释之状,不由更下定决心,要将这两匹龙驹买下。
他清一清喉咙,向那小厮沉声道:“伙计,在下想与这两匹龙驹的主人一谈,尚烦代去传报。”
小厮双眼瞪得老大,他惊愕地道:“这位相公,尊驾莫非真想买下这两匹宝马?”
江青微微颔首,小厮又道:“尚请相公莫怪小的多嘴,据小的看来,那位相公与那位姑娘,仿佛亦对这两匹坐骑深为喜爱,只怕这笔交易无法成功……”
江青微微一哂,正待开口说话,背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冷峻严厉的声音道:“伙计,是谁允许那位姑娘进入马厩,冒渎本公子的坐骑?”
这语声来得如此突兀与冷厉,不由使那年轻的小厮浑身一哆嗦。
他顿时面青唇白,口齿不清地讷讷说道:“啊……啊……小的没有见到相公驾临。”
江青自这冷峻的声音始才传入耳内,已不自觉地升起一股极端的反感,他头也不回,依旧凝视着前面。
这时,那严厉的语声又道:“你不要闲扯,刚才少爷问你的话,尚未得到回答。”
那小厮全身轻颤,抖索着说道:“这……这位相公……这是那位姑娘自己入内的……小的怎敢如此斗胆……”
此际,云山孤雁已听到外面的对话之声,她自马厩内愕然出来,与江青目光一瞥,正待开口。
但,她的嘴唇却在目光望向江青背后的刹那间,忽然像凝结住了一般,张开不动。
江青正感不解,背后却又响起那冷峻的声音,但这一次,那声音在冷峻中,显然尚含有轻蔑的意味在内,只听那声音道:“嘿嘿!本公子当是哪一个有此豪胆,竟敢接近本公子龙驹,任意抚弄,原来却是天缘洞的夏姑娘。”
云山孤雁嘴唇翕动,面色霎时青白,讷讷不能出言,那声音又响起道:“夏姑娘,闻说你受不住田净那老儿的温存,独自逃离天缘洞,哼!这倒不错,天缘洞那些秘法绝活正可在江湖中施展一番,只不知又有哪些不睁眼的傻小子要倒霉了。”
云山孤雁夏蕙蓦然浑身急颤,双睛蕴泪,她激动地叫道:“司徒宫,你……你不要如此凌辱姑娘!”
江青一听“司徒宫”三字,心头不由陡然一震,立时缓缓回过身来。
只见一个身长玉立,着宝蓝文士衫的俊俏青年,正傲然立在一株巨柏之下,面容冷漠地注视着这边。
在这晚秋的季节,这青年的手中,尚握着一把象牙骨的描金扇子。
江青身形回转,目光与那蓝衫青年的眼神相触。
那蓝衫青年亦好似料不到背对着他的这人,竟是如此俊俏的一个后生,他面容不由微微抽搐了一下。
二人目光相触,冷冷地互注了片刻,那蓝衫青年却自鼻孔内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转移目光。
一股愤怒的火焰,突然在江青胸中燃烧,他仿佛又遭到三年以前,当他容貌尚未恢复时,所时常遭受到的侮辱。
这股侮辱在他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刻骨难忘。
但是,一种积年累月所保持的容忍习惯,又使他强自将这股怒气按下。
云山孤雁夏蕙,望着江青那抽搐又复平静的面孔,不由心中难过已极。
她知道心上人所受的轻蔑,完全是因为自己与他相处在一起的缘故。
江青目光缓缓移动,注视在夏蕙的面庞上。
夏蕙看得出,他那清澈眼神中,包含着许多疑问与迷惑。
那蓝衫青年背负双手,一摇三摆地踱了两步,嘴角隐含冷笑,仿若旁边没有江青与夏蕙二人似的,正眼也不向二人瞧一下。
云山孤雁怯生生的自马厩行出,靠近江青身旁,她低声道:“青哥……咱们……咱们进去吧……”
江青仰首向天,长吸了一口气,使心中的怒火微微平息,他一言不发,轻揽着夏蕙肩头,便待向内行去。
这时,那蓝衫青年又冷哼了一声,鄙夷地道:“夏蕙,本公子最后忠告你,今日若不是看在田净那老儿平时卑颜承色的分上,目下你这冒渎的行为,本公子便饶你不得,哼!天缘洞出来的,都是蛇鼠一类,淫贱无行。”
云山孤雁夏蕙好似对那蓝衫青年甚是顾忌,她面孔忽青忽白,玉齿紧咬下唇,身躯却不停地簌簌颤抖着。
她听到那蓝衫青年这超乎寻常的侮辱后,仍然强忍住双眸中盈盈欲滴的泪水,拉着江青向月洞门内行去。
江青这时骤然停步,他向夏蕙怜爱地一笑,缓缓转过身来,大步向那蓝衫青年行去。
夏蕙惶恐地一拉江青手臂,惊惶地道:“青哥,咱们不要理他,这人便是那白马冰心司徒宫!”
江青强颜一笑,没有回答,却依然大步行至那蓝衫青年的面前。
这英挺不凡的青年,果然便是昆仑派的后起之秀,始才崛起江湖不及三年,便已声威赫赫的白马冰心司徒宫!
江青这时行至他面前不及五尺之处站住,目光却似寒冰般死死地凝注在司徒宫的面孔之上。
司徒宫丝毫不惧,也照样冷然地瞪视着江青,冷然说道:“不错!这样才有点大丈夫的气概,做人家的护花使者,要是像刚才那么窝囊,是不行的!”
江青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忍耐已达到了最高峰,仿若昔年在怒江派时所遭受的侮辱与今日的怒气,融会暴发,像山洪般在他胸中汹涌澎湃。
他生冷得宛如一尊石塑之像,好似整个的神经系统已完全麻木了。
这沉静得常着丝丝凄厉意味的景象,不由使站在旁的云山孤雁夏蕙惊惶得几乎昏倒。
因为,这月来的相处,她从来没有看过心上人如此沉默与愤怒的表情。
江青这时面容冷寒,恍若秋霜,忽然,他开口了,一字一顿地说道:“司徒宫,今天江某非要折去你一条手臂教训你一顿不可,记着,我叫江青,日后也好寻我复仇。”
白马冰心司徒宫狂笑一声,傲态凌人地道:“江湖走卒,无名鼠辈,公子我倒要看看,是谁折去谁的手臂!”
江青暴叱一声,起手便是“天佛掌法”中的开山式——“佛光初现”。
阵阵威猛无俦,恍若天崩地裂般的无形劲力,已在江青那奇诡深奥的掌势中,如天罗撒网般袭向白马冰心司徒宫。
司徒宫但觉敌人举手之间,不但招式诡异绝伦,威势更是深宏得摄人心魄。
一股惊骇之念,立时如闪电般在心头掠过。
他愤叱一声,身形猝然半旋,随着旋身之势,双掌已交互劈出。
狂风涌处,轰然巨响,白马冰心司徒宫骤觉心头一震,掌骨疼痛欲裂,不由自主地踉跄退出三步之外。
这尚是他下山行道三年以来,首次失手,而一股从来也没有的恐惧,更像是条毒蛇般,在咬嚼着他的心扉。
司徒宫现在才知道,眼前这淳厚朴实的青年,并不似他想像中那般平凡与孱弱,相反的,他正是个强者,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但是,他现在才领悟已经迟了,他已用他的傲慢与自大,激怒了江青久已埋藏心中的愤怒,而这愤怒,更像山洪暴发一般,滔滔然一发便不可收拾。
江青随着一招“佛光初现”,跟着又大喝一声,双掌十指平伸,划出条条晶莹白光,好似十柄有形利剑,带着无可比拟的尖劲风声,刺向白马冰心司徒宫,这正是“天佛掌法”的第二招——“金顶佛灯”。
十股凌厉的劲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已极的“嘶嘶”破空之声,瞬息间,已然到了自正满面通红的司徒宫身前。
他心惊胆战之下,狂呼一声,掌势宛似天外飞鸿,闪电般晃推而出。
白马冰心所擅的昆仑绝技:“轮回掌”,威势亦极是惊人,他此刻拼力展出,其慑人程度,自是无可讳言。
江青使出“金顶佛灯”一招后,紧跟着第三招“佛问迦罗”已似万山互列,排山倒海般倒卷而至。
白马冰心司徒宫虽然艺业非凡,为昆仑派后一代俊杰,但他仍因功力未逮登峰造极之境,而未能将昆仑派的不传绝技“轮回掌”发挥至最高妙用。
但闻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之声传来,司徒宫那瘦削的身躯已被倾绝天下的天佛掌法,震飞至寻丈之外。
就在云山孤雁夏蕙惊愕的大声呼喊着江青名字的时候,江青已形若疯虎般跃身随上,右掌闪电似的劈下,白马冰心司徒宫身形尚未落实,左臂肩骨已被江青一掌震碎。
白马冰心司徒宫身形着地,一阵抽搐,已自寂然不动,满嘴的鲜血正自嘴角缓缓溢出。
江青双目血红,嘴唇紧闭,那铁青的面孔上,此刻却划出一条条怨毒的线条。
他自离开白云岭阴阳崖以来,与人过招,从未一上手,便施展冠绝天下的天佛掌法。
但是,白马冰心对他的侮辱与讽刺,已勾起他那昔日悠远的仇怨与创痛,而最使他不能忍耐的,却是司徒宫对云山孤雁那轻蔑及鄙夷的态度。
谁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对自己心爱的人肆意凌辱而无动于衷呢?除非你是个超人,否则,你便是个白痴。
云山孤雁惊惶地奔至江青面前,扑倒在他怀中,抽噎道:“青哥,你为了我而结下司徒宫这强大仇敌,是不值得的,我配不上你,谁叫我的出身是这么低贱啊!”
江青紧接着夏蕙,嘴角抿成一条优美的弧线,他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他又能说什么呢?
忽然,就在江青跟着夏蕙转身的时候,眼角红彤一闪,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猝然已袭至他背后的七大要穴。
来人身手之高,的是令人惊骇。
江青暴叱一声,身形仿若有弹性般,猝然跃起三丈之高。
云山孤雁夏蕙亦被他连带抱起,夏蕙惊魂未定,自江青肩头望去,不由大声惊呼道:“啊!金发红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