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围聚在一个人的身边,准备听他讲故事,被围住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先生。
原振侠反倒坐得相当远,在灯光不是那么明亮的一个角落,缓缓转动手中的酒杯。一则,他已经知道了各人要那位先生说的故事内容;二则,他也知道,那位先生不会详细说他的故事──太曲折复杂和匪夷所思了,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
他听到几个青年人在一起发问:“听说,最近,你找回了失去将近二十年的女儿?”
也有的人在叫:“你的女儿怎么会失踪?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等到七嘴八舌的人声静了下来,那位先生才举起双手,示意大家不要再问,听他说。
原振侠离那位先生约有十公尺,他看着那位先生,心中十分佩服。因为那位先生有一股神奇的风采,不论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有吸引他人视线的力量,也自然而然,成为人人注目的中心。
而这时,那位先生的心情显然十分好,因为他全身都迸发着欢乐,那自然和各人所问,他女儿失踪了近二十年,又找回来一事有关。
这时,各人都等着听他的讲述,可是过了半分钟,他用力挥了一下手,现出非常抱歉的神情:“对不起,我很愿意向各位说,可是事情的经过,实在太复杂了,太离奇了,变得我无从讲起!”
这几句话,虽然出自受大家尊敬的那位先生之口,但是也引起了大家的不满,抗议之声响起。
那位先生哼了一声:“并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事实确然如此,这里有两个人可以替我证明,一位是原振侠医生!”他说着,向原振侠所坐的角落,指了一指。当许多人都循他所指,向原振侠望去的时候,原振侠向大家拱了拱手,朗声道:
“是,我可以证明,事情的经过太复杂曲折,无法在这里说出来。有关的一切,不久,大家就可以在文字上获悉。”原振侠虽说得很诚恳,也很合情理,可是大家的不满情绪,似乎并未减弱,有几个青年,甚至大胆地发出了嘘声。
那位先生又道:“还有一个人可以替我作证!”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小宝,站出来向你的朋友解释一下!”
被那位先生称作“小宝”的,是一个相貌俊美,身形相当高的青年人,也正是这次聚会的主持者。大家自然都知道,他的名字是温宝裕。
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正是温宝裕发起的,参加的全是青年男女。每次聚会,都努力邀请受青年人敬仰的人物参加,和青年闲谈、交流,这是十分有意义的一种社交活动。
聚会的地点,就在温宝裕的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厅堂之中──这幢大屋的本身,已经是一个绝古怪的传奇。
而这样的聚会开始了没有多久之后,就曾有过十分精采惊人的经历。他们请来了着名的传奇人物年轻人和黑纱公主,结果,在警方的一件悬案之中,发现了人间和神话世界之间的“通道”。不但神话世界中的神,可以经过它来到人间,人间的人,也可以经过它到达神话世界!
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就曾在神话世界逗留,和一些着名的神,打过交道,才回到人间。
或许是有过了这样奇妙的经历之后,使得参加聚会的青年人,要求都提高了。所以他们才坚决要求那位先生,讲述他的离奇经历。
这时,温宝裕被那位先生一叫,就霍然站起来,而且,一下子就跳上了一张桌子,站在桌子上,双手高举,看来像是准备发表一篇演说。
各人都熟知温宝裕言行夸张,所以才见怪不怪。
温宝裕朗声道:“的确,这个故事就算简单讲,也至少要花二十个小时;若是详细说,一年也说不完。我的意见和原先生一样!”
刚才,原振侠这样讲的时候,尚且有人敢发嘘声来,这时,同样的话,出自和各人同年龄的温宝裕之口,还会有保留吗?自然嘘声、倒采声,此起彼落,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久。
温宝裕仍站在桌上,气定神闲,毫不为意。等到嘘声稍静,他才道:“我主持的聚会绝不强迫人参加,各位想想,如果还有别的聚会比这里更有吸引力的话,不妨自由选择。哼,我就不相信各位在别的所在,能同时见到这样杰出的两位传奇人物!”他软硬兼施,说到最后,又向那位先生和原振侠各自指了一指。
由于他说的话是事实,所以各人都无话可说。
温宝裕又道:“所以我们不应该强人所难,等他把经过用文字记述出来之后再拜读!”
虽然仍有不满的情绪,可是至少再没有反对的声音。那位先生趁机向各人一拱手:“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各位可以和原振侠多谈谈,他的奇幻经历多,在我之上!”说着,他大踏步向外走去。他一向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一点大家倒是素知,所以也没有人阻拦,只有温宝裕送了出去。
等到温宝裕回到了厅堂,各人已经聚在那个角落,围住了原振侠。
原振侠当然比温宝裕他们这一伙要成熟得多,可是年龄上的差距,也不是太大。在原振侠的神情上,有着受感情困扰而带来的忧郁和无奈,但这时,也在各人的嘻哈声中消退,投入了青年人特有的爽朗和愉快。
两个漂亮的女青年一起向原振侠要求:“讲讲你的恋爱故事!”
立时有几个男青年抗议:“不要恋爱故事,要听冒险故事,上天入地的冒险故事!”
双方立刻壁垒分明,争执起来,原振侠笑着阻止他们:“为甚么一定要我说?你们各人也都一定有故事,为甚么不说?”好几个人齐声道:“你是权威!”
原振侠一扬手:“人,尤其是年轻人,不但不必崇拜权威,也不必太相信权威。权威,当然有他的一套,可是每个人,也都有他自己的一套。若是一切皆由权威决定,人人跟着权威走,人类就再无进步!”
各人显然想不到原振侠忽然之间,会发出这样严重的议论,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竟然有了一个短暂时间的沉寂。
原振侠笑:“是不是嫌我说的太乏味了?不过,人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观念,打破权威,人类才有进步!”
各人在温宝裕的带领之下,鼓了一阵掌。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一定会到当地的博物馆去参观。我想这是一个好习惯,因为在博物馆,可以获得许多知识,增长见闻。也有可能,像我最近的一次遭遇,简直不可思议之至。”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他的开场白,已经带来了一股十分神秘的气氛。
因为大家都知道,原振侠医生的神奇经历丰富之极,连他也觉得最近的遭遇“不可思议”,那必然真是怪事之最了!
原振侠又道:“本来,我想把这件事对那位先生说说的,可是他说走就走,行动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只好先对大家说说!”
温宝裕神情兴奋,摩拳擦掌:“究竟是甚么怪事,说出来大家可以集思广益,研究出一个名堂来!”
各人都十分高兴,各自占据有利阵地,准备听原振侠说他遭遇到的怪事。
原振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一个博物馆中──我先不说是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博物馆,因为那和整件事,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又停了片刻。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各青年人挤得更近。
原振侠闭上眼一会:“这件事,我甚至无法作出任何假设,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一件事,还是我的幻觉──各位都知道,我有一个时期,情绪极度低落,接近精神崩溃!”
虽然大家都心急听原振侠的怪事,但听到他这样说,各人也发出了同情的声音。而且,连原振侠居然也对这件事疑幻疑真,因此可知事情之怪,必然是常理所不能推测。
原振侠又道:“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不,我应该说,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共有一个半人,我是一个人,另外,还有半个人,半个人!”他连续说了好几次“半个人”,听得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有许多东西,是不能有“半个”的,人是其中之一。半个人,根本已不是人,至多只能说是尸体,而且还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还有一个例子,是洞,也没有半个,只有一个的。)温宝裕先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发问,因为他知道原振侠会说下去。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
博物馆,是一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展出的物件,也包罗万有。原振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一定的目标,但是不久,他就被这个博物馆的一项特别丰富的收藏所吸引,这项特殊的收藏品是石棺。
大家都知道“棺”是做甚么用的──人类对于生命消失之后的身体,处理方法很多,很普通的一种,是把尸体放入一个容器之中,而这个容器,就是被统称为“棺”。
原振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点补充,对这个故事想要表达的意念,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有必要特别加以强调。
原振侠这样说:“一般来说,死亡,可以说成是“生命消失”,但是“生命”这个词,可以有狭义的解释,也可以有广义的解释。单就狭义来说,死亡,等于生命消失;但如果广义地,承认魂魄也是一种生命形式,那么,人的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消失,只是生命转换了它存在的方式。”
原振侠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面对着的只是一群青年人,可是他的态度,十分严肃和认真。这说明他的心中,确然认为眼前的青年朋友,都有足够的学识和丰富的想像力,可以讨论这一类,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玄学问题。
这种态度,自然也使青年人感到他更值得尊敬──人本来就是要先尊敬别人,才会赢得别人的尊敬。
所以,各人的反应也十分认真,一些人点着头,一些人抿着嘴沉思。有人问:“原医生,你肯定有魂魄存在?十分肯定?”原振侠的回答再坚决也没有:“太肯定了──有关这方面的肯定,甚至可以通过仪器接触。我最近有十分确切的遭遇,可以证明,嗯,是不是先说说,我和鬼魂打交道的经历?”所有人之中,温宝裕和原振侠的关系最密切,原振侠最近和鬼魂的“遭遇”,自那件事告一段落之后,他已经知道了经过。
而参观那个收藏石棺的博物馆一事,原振侠既然从来也未曾对人说起过,他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温宝裕不等别人有反应,就大声道:“先说你参观博物馆的事,你和鬼魂如何打交道的经过我知道,可以转述。”他这样一叫嚷,别人自然也没有异议。温宝裕十分讨好,满满地斟了一杯好酒,递给了原振侠。一些年轻人也趁机表示自己的成熟,也自行斟酒,握杯在手,于是气氛又热闹了许多。
简单地说,人类处理遗体的主要方法之一,是将它放进一个被统称为“棺”的容器之中。而制棺的材料,最常用的是木材──其中,中国人对木棺的用料之讲究,可以出一本专书。其次,用石制的棺,也是一个主流,也有用金属制成的棺,等等。
人类对于保存遗体,一直十分重视。所以,遗体的保存文化发展水准如何,可以用来衡量全民族的文化发展程度。
像埃及,保存尸体的文化,发展到了创造了“木乃伊”,建造金字塔的皇陵。
中国也不遑多让,一整套的殓葬文化,繁复之极。放置尸体的容器,也十分多样化,棺之外,还有椁,而椁,大都是石制的。当然,能在棺外有椁的,这死者也不会是普通人了。
两大文明古国在殓葬文化上,也有显着的不同,埃及的金字塔,巍峨高耸,但是中国却向地下发展,深入地底,越是隐蔽越好。秦始皇陵墓,初步勘察的结果,面积达到五十六点二平方公里。现在,连想要开掘,都不知如何着手,当初不知道是如何建造起来的!
而一个民族的殓葬文化,如果发展到了极致,似乎会把这个民族的进步,一起送进了坟墓之中──很可哀,但也有许多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单是石棺,也由于使用的石料不同,而花样百出。中国的石椁,大都采用坚硬的花岗石,制造也只求结实,不求花巧。有的巨大如小屋子,石质粗糙,有用石板拼成的,也有用整块石凿成的。
在西方,被普遍用来制造石棺的则是大理石。大理石棺不但制造精致,而且,有许多简直是稀世的艺术品──棺和艺术相结合,自然也可以视作是殓葬文化的一种。
大理石棺的四周和棺盖上,可以有极其精致的雕刻。至于雕刻的内容,有的和棺中的死者有关,例如棺中是一员战绩彪炳的将军,那么,棺上的雕刻,就会是曾被他征服战败过的敌人。
也有的,在棺上雕刻的是宗教故事、神话传说,多姿多采之极。而这一类制作精美的石棺,大多数并不深埋地下──或许是由于它们太美丽了,所以不忍把它们隐藏在地底。它们大多数被放置在教堂特定的一角,或者是家族私人的石棺存放处,可以在供人欣赏的同时,思念棺中死者生前的丰功伟绩。
这一类精致的石棺,有不少流落到了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的收藏室之中──甚么东西都有人收藏,棺也不会例外。工匠手艺的精巧,有时十分不可思议,这一类精美的石棺,棺盖和棺身的契合,巧妙之极,妙到了若不是破坏石棺,一合上了之后,就再难打得开的程度。
而既然石棺本身是如此精美的艺术品,随着时间的过去,更成为极具价值的古代艺术品,自然不会再有人去破坏它们。
所以,绝大多数这样的石棺之中,都有着尸体──这也达到了保存尸体的原始目的。
原振侠在进入那博物馆专收藏石棺的那一翼时,在入口处看到了一篇简述石棺的介绍,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当然,这一些,全是有关石棺的普通常识,原振侠大都是早已知道了的。
展出石棺的地方,一共有五层,下面四层,全是普通的展品。精品放在第五层,共分成三个展览厅,展出的全是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棺。
原振侠信步浏览,心中十分感慨,因为这些石棺,都变成了“无名棺”,是属于甚么人的,都已不可查考了。可以肯定的是,棺中的死者,当年必然不是泛泛无名之辈,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石棺既然来到了博物馆,除了少数在棺上,详细刻下了死者生平的之外,都没有甚么特别可以辨认死者身分的文字留下来。
或者是由于当时的殓葬者,太具自信心了,以为谁都会知道葬在棺中的是甚么人──在当时,或许确然如此,但是时间飞逝,世上的每一件事,都在不断起变化,几百年之后,石棺依然,棺中人是谁,就没有人知道了。
当原振侠进入第五层的时候,参观的人并不多。他来到了第三间展出室,里面有九具石棺陈列着。其中有一具特别大,棺的四周和棺盖上,全是十分精美的天使雕像,有好几十个。
原振侠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这具石棺之前,靠石棺很近。其中一个,不理有“不准触摸”的警告牌,伸手在棺盖上抚摸着。
原振侠本来,也不会对别的参观者多留意甚么的,可是那只在棺盖上抚摸的手,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应该说,是这只手上所戴的一枚戒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方形的红宝石戒指,那颗红宝石相当大,约有一公分见方。展出室中的光线不是很强烈,可是那只手在缓缓移动之际,那戒指上的红宝石,还是荡起眩目的光采。
原振侠心中喝了一声采。
他知道这种极品红宝石的市场价值,非同小可。但是他立即想到的是:有一个人,和这样的一枚戒指,应该可以联在一起的,为何自己一下子,想不起那个人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有点恼恨自己的记忆力。
本来,他只要走动几步,到石棺的对面去,就可以看到那两个人的正面了。但就是由于他感到,自己应该一看到这枚戒指,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现在居然想不起来!那令他有点赌气,非要凭记忆想起那应该是甚么人不可!
所以,他就停留在那两个人的背后,并不移动,而装成仔细地在欣赏另一具石棺上的雕刻。
这时,他注意到,两个人中的另一个,曾转头打量了他一下。原振侠没有正面看到那人,只是感到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瘦子,有着相当迫人的眼光。
这时,原振侠还是没有想起,那戴红宝石戒指的是甚么人,却听得两人交谈了起来。两人交谈的第一句话,就叫原振侠吃了一惊。
那个没有戴戒指的先开口:“你肯定就是这一具石棺?”那戴戒指的,发出了两下乾笑声,笑声难听之极。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本来已经够阴森的了,听了更是令人寒毛直竖,遍体生寒!
他一面笑,一面用和他笑声相仿的语声问道:“忘了我的外号是甚么?我可以说是棺材的专家,怎么会弄错!”那个人一开始笑,原振侠的心中,就陡然一动,等到他那样说了之后,原振侠已经知道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安普伯爵!
对于安普伯爵本身,原振侠其实并不是知道得太多。使原振侠这时,可以一下子就想起他是甚么人的,是由于另一个人──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安普女伯爵。
安普女伯爵是欧洲上流社会中的活跃分子,她以好客着名。
凭着她的美貌,她的几次婚姻,对象都是各国的巨富,而每次婚姻的结束,都给她带来巨大的财富,可以供她挥霍。
在安普女伯爵身上,有过一些奇事。有一桩甚至和那位先生有关,另一桩和年轻人、黑纱公主夫妇有关,原振侠都知道其中的经过。
而安普伯爵,多半是安普女伯爵的堂兄弟,他着名的事绩是,他是一个“吸血僵尸”的专家──发源于罗马尼亚的“吸血僵尸”传说,流行在整个欧洲,深入人心,历久不衰,是许多小说和电影的题材。有关吸血僵尸的一切,不但欧洲人,连亚洲人和美洲人,也耳熟能详。
简单地来说,吸血僵尸之源,是一个贵族,头衔是伯爵,千年不死,昼伏夜出,吸血维生,可以化为蝙蝠。被他吸了血的,也会变成僵尸,甚至有美丽的女僵尸,吸了血来供应他!
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吸血僵尸存在,自然有人相信,有人斥为无稽之谈。而安普伯爵多半是自小,就迷于吸血僵尸的故事,等到他有了伯爵的头衔,又在所得的遗产之中,包括了一座十分残旧的古堡之后,他就自封为吸血僵尸的专家。
他不但专门研究“吸血僵尸”的一切,而且,身体力行,模仿吸血僵尸的生活方式──真的睡在棺材中,白昼也极少活动。
他这种怪诞的行为,倒也有一些志同道合者跟他胡混,虽然那些人的主要目的,无非是可以混吃混喝──伯爵也十分好客,古堡中又有酒窖藏了多年的美酒。据说,嗜酒的人,一提起安普古堡的藏酒,会全身发抖!
安普伯爵的目的,是想自己变成一个吸血僵尸,可以藉吸血而永生,千年不死。他甚至发表过专论,说这是人类要长生不死的唯一方法!
吸血僵尸既然嗜血,用血来维持生命,所以对于血一样红的红宝石,也有特别的爱好。恰好古堡的珍藏之中,有一批极品红宝石,颗颗都是罕见的珍品。
安普伯爵要维持他“吸血僵尸”的生活,花费极大,而他又无法在婚姻中取得金钱,所以只好不断变卖祖产──国际珠宝市场上的超级极品红宝石,大都由他供应,谁也吃不准他的收藏品之中,究竟还有多少?反正他每年也不多卖,拿个三五颗,每颗十克拉以上的出来卖,所得也足够他的花费了。
原振侠一看到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就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是甚么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原振侠曾参加过一次“吸血僵尸”红宝石拍卖──受了黄绢的委托,想得到其中一颗。
可是结果,以黄绢财力的丰厚,居然未能达到目的!因为价格实在太惊人了,每颗以超过一千万英镑的价钱卖出。黄绢那时,权倾一国,当然不是没有这笔钱,而是在最后关头,她觉得不值,略为犹豫了一下,拍卖官就已经定槌了!
黄绢由于自己未曾亲自参加那拍卖会,也未曾看到过那三颗红宝石,所以当时并不觉得可惜。原振侠受委托参加,参观过那批红宝石,深觉那是稀世奇珍,美丽神奇得令人窒息!
就是在那次拍卖会上,原振侠知道了有安普伯爵这个人,和他的奇怪行为。所以,他一见有人戴着极品的红宝石戒指,就觉得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又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那当然除了安普伯爵之外,再也不会有别人。试想,还有甚么人,会比“吸血僵尸”更有资格自称为“棺材专家”的──他根本是以棺为家的!
安普伯爵既然有这样的怪癖,那么,他来到这里,研究石棺,也自然得很。
原振侠一下子就料到了对方来历,心中释然,也十分高兴。
他心想,不妨绕过去,去看一看这个放着活人不愿做,一心想变吸血僵尸的怪人,究竟是甚么模样!
他想着,才移动了一下脚步,那另一人的话,却又令他身形停止。
那另一人压低了声音:“这是石棺,要把它弄走,可不容易,我估计它的重量超过二十吨!”
安普伯爵(原振侠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断定他一定是安普伯爵)道:“我查过博物馆的资料,重量是三万公斤”那另一个人耸了耸肩:“这样的大工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那可是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创举!”原振侠就是听到了这一句话,才大吃一惊的。
那另一个人,曾回头打量过原振侠一眼,和原振侠打过一个照面。看起来六十上下,十分普通,可是却想不到他出言如此惊人!
从他的这句话来判断,他和安普伯爵,竟然是不怀好意,要把这具雕刻精美,重量达到三万公斤的大理石棺,偷出博物馆去!
原振侠虽然有过许许多多怪异的经历,而且在他的经历之中,有许多超越了人力的范围之外。但是想偷走一具重达三万公斤,体积如此庞大的石棺,依靠人力,只怕无法达到目的!
那个人的话很夸张,原振侠听了之后,在吃惊之余,自然而然摇了摇头。
只听得安普伯爵叹了一声,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原振侠莫名其妙。他道:“总要请你尽力而为,我非得到这具石棺不可──我快要结婚了!”
原振侠所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要结婚了,和这具石棺,又有甚么关系呢?
那另一个人听了,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移动了一下身子,移到了说明牌前,仔细看着,道:“奇怪,这座精美的石棺,竟然是无名石棺,来源完全无法考证,是在希腊北部的山区发现的。”
那人略顿了一顿,又道:“连葬在里面的是甚么人也不知道,只知经过X光的照射检验,那是一位女性。”安普伯爵有点不耐烦,他所说的话,原振侠听了仍然莫名其妙。他道:“那当然是他的妻子,这还有甚么可怀疑的?你说,你需要多少时间?”
那另一人沉吟起来:“行事,要周详计画。单是进行各种计画的决定,就至少要一年──”
他才说到这里,安普伯爵就陡然叫了起来:“不行!不行!
最多六个月,一定要完成!”
博物馆和图书馆一样,是不应大声喧哗的,再加上他们本来只是在低声交谈,十分寂静,伯爵忽然大声叫嚷,自然刺耳之极。有两个在门口经过的人,也探头进来看,伯爵也转过身来。
原振侠自然也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装成不去注意他们,所以他也向伯爵看去。一看之下,原振侠心中不禁好笑──伯爵的脸容,其实一点也不好笑,而且还相当可怖,但是因为他苍白得恰如吸血僵尸,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效果,看了令人发笑。
这时,他苍白的脸上,有十分惶急的神情。当他看到原振侠的时候,他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发怔,可是却又立时转回头去。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甚么,高举双手,再度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
他的神情,十分疑惑,看人的神情,也相当没有礼貌。也许是他以为自己是吸血僵尸太久了,所以他的目光,十分异样,直勾勾地,闪耀着一种诡异的目光。
他这一连串“身体语言”,原振侠自然再明白也没有,那是伯爵在看到了他之后,心中感到他是甚么人,可是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缘故。那情形一如他看到了那枚红宝石戒指之后,想不起安普伯爵是甚么人一样!
原振侠本来,大可以现出笑容来,向对方点点头。那么,双方之间就可以有进一步的沟通。
可是由于刚才,原振侠知道了伯爵和那另一个人,竟然计画把这具石棺从博物馆中偷走,他迅速地设想过,也觉得那几乎不可能。所以他想继续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进行!
所以,他的神情十分冷漠,绝不露出要和对方作进一步沟通的表示。这时,那另一个人显然也感到伯爵的行动有异样,所以也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也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
那另一个人的行动,比伯爵直接得多,他在打量了原振侠片刻之后,迳自向原振侠走了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十分远,所以那人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侠的面前,然后,这个人说出了两句话。
这个人和安普伯爵在一起,本来就已使人感到,他也必然有一个十分神秘的身分。而且,刚才原振侠又听到,他和伯爵商议着,要偷这具石棺。所以他一开口,原振侠预期他会说出任何话,可是偏偏那另一个人所说的话,是原振侠万万料不到的!
在那个博物馆的经历,是原振侠在一次聚会之中,向一些青年人所作的口述。当他讲到那另一个人所说的话,他再也想不到时,他略停了一停。
这时,原振侠所叙述的一切,已经大大引起了所有听众的兴趣。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朗声道:“天!天下竟有把自己当成了吸血僵尸的人!”
有的人道:“这才叫做天下之大,无其不有!”更多人叫了起来:“别打岔,听原医生讲下去!那人说了甚么话?”
原振侠接过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连我都想不到,各位当然更猜不到!”
现代的青年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服气。原振侠的话,立时引起了一片抗议声,温宝裕负责“煽动”:“不一定猜不出,给我们五分钟,让我们来作假设!”
原振侠表示同意,并且给予提示:“那人所说的话,虽然万料不到,但是也绝不复杂,十分简单而且普通。”有人叫:“他邀请你参加偷石棺的计画!”
也有人大叫:“他认出了你的身分,叫你别理他们的闲事,别妨碍他们的行动!”
各种各样的假设提出来,温宝裕十分认真地看着时间,五分钟一到,他就大声叫:“停!”
在这五分钟之中,至少有了超过二十种假设。等温宝裕一叫停,人人立即齐齐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缓缓摇着头:“全不对,没有人猜中!”
各人更不出声,等着原振侠揭晓。
那另一个人来到了原振侠身前,伸出手来,说道:“东方朋友,欢迎你来参观本馆!”
原振侠听了,陡然一怔。这句话,出自那人之口,当真是意料之外至于极点──他刚才还在计画偷盗石棺,可是这时说这句话,却又分明表示他是博物馆的主人!
原振侠发怔,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立即明白了,在人类行为之中,有一种叫“监守自盗”──自己偷自己监管的东西!
假设伯爵十分渴望得到这具石棺,那么,他找谁来商量,会最有成效呢?自然是找保管这具石棺的人,那么,一切不是都容易解释了吗?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对眼前的那人,就产生了鄙夷之感。
可是他还是不动声色,伸出手去,和那人握了一下,很客气地问:“阁下是──”
那人的回答是:“馆长,我是本博物馆的馆长!”原振侠笑了一下,他笑的是“果然不出山人所料”。他又客气了一句:“贵馆的收藏品十分丰富,尤其是石棺部分!”在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当伯爵和馆长商议着要把石棺偷走时,他们交谈所使用的语言,是荷兰语。
这种在语言学分类上,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族的语言,并不普遍,即使在荷兰本土,使用这种语言的,也不超过一千五百万人,在世界各地,懂得的人不多──这或许正是伯爵和馆长在说话的时候,并不特别压低声音的原因。因为他们不以为,会有人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可是,原振侠恰好精通荷兰语。
原振侠精通荷兰语的原因,是由于他在日本留学学医。日本的西方医术,最早由荷兰传入,至今,日本的西医术语之中,有许多外来语,不是英语衍化,而是由荷兰语衍化而来的。
一般来说,在医学院之中,荷兰语并非必修科,但是勤奋好学的学生,都会主动修习。原振侠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精通荷兰语的。
而当馆长向原振侠表示欢迎参观的时候,馆长使用的语言,是标准的英语,原振侠也用英语对答。这种情形,使原振侠想到,自己可以装着根本不懂荷兰语,装着不知道他们想干甚么勾当!
馆长现出十分自傲的神情:“先生确有十分高超的眼光,我们收藏的石棺,世界第一。”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再说甚么,因为作为一个参观者,和馆长之间的寒暄,也已经很够了!
可是馆长一和原振侠交谈,却给了伯爵走过来开口的机会──西方人一般在礼仪上比较拘谨,不是有适当的时机,不会向陌生人开口说话。不然,会被当作是一种没有教养的表现。
伯爵走了过来,先向馆长道:“东方朋友对西方石棺感兴趣的并不多见──”
他说了这一句,才又望向原振侠,然后,又现出疑惑的神情──这一切,显然都是他故意做作出来的。然后,他用戴着红宝石的那只手,轻轻敲着自己的额角,问:“先生,我应该知道阁下是甚么人?”
他说的也是流利的英语,原振侠也学着他,做出戏剧化的小动作:“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你会知道我是甚么人!”伯爵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可是他却十分机灵,打蛇随棍上:“那么,阁下是甚么人呢?”
原振侠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直接,他不禁笑了起来。当然,他可以随便说一个名字,但是,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他可不愿意掩饰自己的身分,所以他的回答是:“原振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医生这个名字,对于一个异地的博物馆馆长而言,可能并不代表甚么,但是对于一个有着怪诞行为的安普伯爵而言,自然非同凡响──他在一看到原振侠的时候,就已经疑惑对方应该是一个非凡的传奇人物,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是谁!
而这时,原振侠自己介绍了自己的身分,伯爵立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他自己说,那是欢呼声),然后,他伸手在自己的额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叫道:“太好了!真太好了!”他这几下叫声,更是声震屋宇,又引得不少人探头进来看。
他双手齐出,来和原振侠握手,原振侠感到他的手强劲有力,可是却冷得可以。
馆长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也不禁呆了。他也看出原振侠气度非凡,所以才客套几句,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看来,这个俊俏挺拔的东方人,一定大有来头,不然,何以安普伯爵会这样高兴!
伯爵的高兴还在持续:“真太好了,你的出现,可以说是我最好的结婚礼物了!”
刚才原振侠知道伯爵要结婚(这正是他想得到那具石棺的原因),这时又听得他这样说,觉得必须澄清一下,他缩回手来:
“恭喜你,不过,我看我不能带给你甚么!”伯爵呆了一呆:“不!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助我完成这件事!”
原振侠摊手,笑:“你结婚这件事,我怎能帮助你去完成?”
原振侠想故意藉着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也好推辞他的求助。因为他对于一个致力于使自己变成吸血僵尸的伯爵,不只是兴趣不大,简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安普伯爵却十分紧张,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他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全然不顾他的绅士风度(僵尸风度),连声道:“不行,你要帮助我,你非得帮助我不可,你一定要帮助我!”原振侠未曾料到伯爵竟然会有这样的行为,他向那具石棺指了一指,又向馆长指了一指,道:“你想得到这一具石棺,有馆长帮助已足够了!”
这一句话,令得伯爵怔了一怔,而馆长的反应,强烈之极,先是一阵剧咳,接着,不但脸红,连他在挥动着的手,也变得通红。他的神情,尴尬到了极点,如果他手上有鎗的话,说不定会立时举鎗自杀了!
伯爵也看出了馆长的窘态,忙道:“馆长只是想帮助我,我们是老朋友了!”
原振侠耸了耸肩,表示“不关我的事”。他想推开伯爵的手,但是伯爵把他抓得更紧:“你必须帮助我,原医生,这‥‥‥也可能使你有一个新的经历,虽然你的经历,已经如此丰富!”在这种情形之下,原振侠处事的原则,倒和那位先生差不多,大都无动于衷。他仍然现出十分冷漠的神情,摇着头。
伯爵的神情,又焦急又沮丧。他总算松开了手,但仍然在哀求:“请你帮助,总要请你帮助!”
这时,馆长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先吸了几口气,才道:“伯爵,这位‥‥‥是甚么人?为甚么你非要他的帮助不可?他也是‥‥‥你那一方面的专家?”
馆长的话,不禁令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因为馆长显然也把他,当作吸血僵尸的同类了。
伯爵唉声叹气,仍然眼望着原振侠:“他‥‥‥他是当世神通广大的‥‥‥大人物。像他这样的人物,在五十亿人口之中,不会超过五十个。我能遇到他,那是异常的幸运,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的话,不但对原振侠恭维备至,而且,对希望得到原振侠的帮助,那种殷切之情,溢于词表,也着实令人感动。原振侠若不是对“吸血僵尸”这回事,一点也没有兴趣,说不定会改变冷峻的态度了!
就在这时,馆长问伯爵:“你希望他怎样帮助你?为甚么不提出来?”
原振侠听得馆长这样说,心想,伯爵还会有甚么要求?当然是要自己狼狈为奸,把这具大理石棺偷走。这种事,他当然不会答应!
他已经准备严词拒绝了,可是伯爵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伯爵道:“我想请他参加我的婚礼!”伯爵说了之后,转过身来,向着原振侠,用极诚恳的神态和语气道:“原医生,我诚心诚意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希望你参加!”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想不到伯爵要他“帮助”的,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伯爵又道:“我会送请柬来给你,希望你到时,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定过神来:“你刚才说,我会有非常的经历──那就是指你的婚礼而言?”
伯爵用力点头,原振侠笑了起来:“阁下的婚礼,虽然会很不寻常,但是我也看不出来,我有甚么非参加不可的理由?所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伯爵已叫了起来:“不!有理由一定要请你参加,因为──”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口,脸上更加苍白,身子发抖,口唇发颤,喉结上下地移动。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咯咯”声来。
他先是望向原振侠,接着,又向馆长望去。
那馆长虽然准备监守自盗,帮伯爵偷石棺,人品大抵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西方人的礼节,表面工夫,他自然是懂的──伯爵的神态很明显,他有话要对原振侠说,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
所以,在伯爵一望之下,馆长耸了耸肩,向外面走去,并且挡住了正想进来的一个参观者,还把陈列室的门关上。
这一来,连原振侠也不禁有点紧张,因为谁都可以看出,伯爵有十分重大的秘密要告诉他!不论如何,伯爵知道他名头响亮,神通广大,愿意将心中的重大秘密告诉他,原振侠是没有理由拒绝不听──至少在礼貌上来说,说不过去!
所以,原振侠也吸了一口气,准备分享伯爵的秘密。
伯爵看出原振侠愿意听他的话,在他的双眼之中,现出十分感激的神色。可是他的神情,也紧张之至,先四面看了一下,肯定了四周围并没有人,然后,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
原振侠可以看得出,他这种紧张的神态,绝不是伪装出来的。他甚至不由自主,双手在裤子上擦着,欲言又止达三、四次,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了一句听来声音十分乾涩的话:“我的新娘,是一个吸血僵尸!”
这比刚才馆长忽然上前自我介绍,所说的话,更令原振侠意外。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伯爵如此紧张,鼓足了勇气,所说出来的重大秘密,连和他相识许久的老朋友,可以共同作奸犯科的馆长,都不能听的秘密,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先是发怔,大约只是半秒钟,然后,再也忍不住,他发出了轰笑声!
毫无疑问,他这时无法不笑,因为事情本身,太荒谬也太滑稽了。尤其他深知安普伯爵的怪诞行为,也就格外觉得好笑。
他的行为,自然也对伯爵造成了极度的讥嘲──那是毫不留情的、绝不客气的嘲弄,也表示了根本不相信伯爵所说的一切!
原振侠的笑声,每一个“哈哈”,也就等于是重重的一拳。
令得伯爵在原振侠的笑声之中,不住后退,一直退出了好多步。
原振侠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他却无法抑制,还在不断笑着。
原振侠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温宝裕陡然举起手来。原振侠一望向他,温宝裕就大声道:“原医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当原振侠叙述到伯爵一本正经告诉他:“新娘是一个吸血僵尸”,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时,聚在一起的青年人,倒有一大半,也跟着轰笑了起来,因为那情景实在十分滑稽可笑。
所以,这时温宝裕这样说,各人都向他望来,要听他为甚么指责原振侠。
原振侠微笑:“是不是说我太没有礼貌了?”温宝裕摇头:“不是,是因为事情根本不好笑!”他这句话一出口,又有好几个人笑了起来,齐声道:“怎么不好笑?好笑之极了!”
有一个女青年一面笑,一面道:“看来,伯爵对那个僵尸新娘,还十分情深。他要在博物馆中偷那具石棺,多半是要给新娘使用!”
原振侠向那女青年投以赞许的眼神,又有几个人鼓掌表示同意。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你们觉得好笑,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你们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吸血僵尸的存在!”好几个人反问:“你以为有吗?”
温宝裕朗声道:“我不肯定有,但是也不能肯定没有。原医生,你见到那新娘没有?”
原振侠摇了摇头:“还没有!”
温宝裕道:“那你就不应该由于自己的不信,而完全否定了伯爵的话!”
原振侠微笑:“照你的说法,伯爵的话可信?”温宝裕挥着手:“是不是可信,要经过查证来判断,而不是根据一己的认识!”
原振侠带头鼓掌,表示同意温宝裕的话,他道:“是的,当时我忍不住大笑,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吸血僵尸的存在!”
有一个少女,怯生生地问:“原医生,你不是一直肯定灵魂的存在吗?灵魂就是鬼啊!”
原振侠点头:“是,我深信有鬼魂的存在,十分肯定。但是鬼和僵尸不同──鬼是鬼,僵尸是僵尸!”
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有一个很短暂时间的沉默。显然在场的大多数人,在这以前,都未曾想到这个问题。
鬼和僵尸不同!
而一接触到这个问题之后,自然很容易,就把两者之间的不同,列举出来。在接下来各抒己见之中,十分清楚地把两者分开来。
鬼魂是没有形体的,鬼魂是人类脑部活动,所产生能量的凝聚,鬼是一组记忆,鬼是一种人类未知情况的一种存在‥‥‥而僵尸,是有形体的,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身体。僵尸是一个不知甚么原因,在死了之后,仍然能活动的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和人未死之前一样,可是又是死人!
分析起来,僵尸的现象,比鬼魂更诡异、更可怖,也更难以设想。
讨论又转移到了,东方的僵尸和西方的僵尸,大异其趣这一方面。
西方的僵尸,清一色地是吸血僵尸;而东方,僵尸就是会活动的死人。
而且,再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东西方僵尸,完全是两种不同形态的存在。东方僵尸是一具会活动的尸体,而西方的僵尸,却有意识有思想!
结论是:西方的“僵尸”,是翻译上的错误!
VAMPIRE这个字,被普遍译为“吸血僵尸”,自然颇有商榷的余地。那显然只是为了顺口,而没有顾及事实。
事实是:这东西不是僵尸。那么,该译成甚么才恰当呢?由于中国自古以来,根本没有这一类东西,所以确然十分困难。
也不能称之为吸血鬼,因为那不是鬼。他有身体,实实在在的身体,而且属于他自己,并不是鬼魂占据了他人的身体。
称之为“吸血怪物”,庶几近焉,虽然这怪物的外形和人极度近似,除了在吸血的时候,会露出两只獠牙之外。但是他既然能幻化蝙蝠,称之为怪物,也算恰当。
各人在讨论的时候,发言十分热烈。青年人就是有这个好处,有意见,会毫无保留地发表,不会吞吞吐吐。
各人都盼望原振侠做一个总结。原振侠笑着说:“名称本来不成问题,重要的是把鬼和僵尸分了开来。既然这一类西方怪物已被惯称为吸血僵尸,人人一接触到了这四个字,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必去另外改新名字,不知各位以为如何?”各人都鼓掌表示同意──所以,在这个故事之中,那种怪物,遵从习惯,称之为“吸血僵尸”。
在讨论完了这一点之后,各人又催促着,要原振侠把他的遭遇说下去。原振侠停了相当久,只是默默地喝着酒,看起来,像是有一些事,正令他感到困惑。各人虽然心急想知道后来事情的发展,但是也没有催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些问题,所以出神。”
温宝裕道:“甚么问题?不妨提出来讨论!”原振侠扬了扬眉:“还是先把我在博物馆的遭遇,说完了再讨论,不然,会有人怪我吊胃口!”
几个女青年异口同声:“是啊,你一开始的时候,说过一个半人,那半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并不直接回答:“当时,我不住大笑,而且,一面笑,一面指着伯爵──我为甚么要笑的用意,再明白也没有。所以伯爵一面后退,一面现出又是愤怒,又是狼狈的神情。我相信离开了陈列室的馆长,只要没有走远,也一定可以听到我的笑声,但是他并没有进来。”
馆长没有进来,陈列室之中,就只有原振侠和安普伯爵两个人。
原振侠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伯爵终于忍不住了,他用十分凄厉的声音问道:“有甚么好笑?有甚么好笑?”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的失态,虽然他还想笑,但是总算勉强使自己不再笑,一口气噎住了,一时之间,出不了声。他看到伯爵的脸色,青白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是医生,自然知道一个人的脸色如此可怕,那必然是他的情绪,处在极度激动的状况之下,不适宜再去刺激他。
所以,原振侠垂下手来,同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对不起,我失态了。”
伯爵闷哼一声,声音仍然难听之极,直视着原振侠,怒意未消。所以他的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慑人光芒,他的话,也毫不客气:“我以为有这么丰富怪异经历的原振侠医生,在接触非常的事物时,反应会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结果,我失望得很!”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于伯爵的指责,他并不想分辩,他只是淡然道:“我以前的怪异经历,都可以假设,但是对于吸血僵尸,我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一种甚么样的现象。所以才觉得那‥‥‥太古怪,无法接受!”
伯爵仍然用他怪异的目光盯着原振侠,他问:“你只是不能理解,并不否定他的存在,是不是?”
原振侠笑,摊开双手:“一般来说,虽然自己没有见过,但可以理解的现象,会使人相信;既不理解又没有见过的,就很难叫人相信!”
原振侠以为自己这样说,没有直斥荒谬,已经是十分得体了。可是伯爵显然为了刚才原振侠的狂笑,怒意上升到了顶点,他竟然咄咄逼人:“哼!中国有一句成语,说是生命只在夏天完成的虫子,无法和它说明白甚么是冰,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原振侠自然知道“夏虫不可以语冰”这句成语,那是侮辱性相当强烈的一句话,这令得他也有了怒意,他冷笑一声:“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夏虫,不知道甚么是冰,你能使我明白吗?请弄一只吸血僵尸给我看看,或者,就介绍你的新娘给我认识,然后,再慢慢向我解释,那是甚么样的东西!”原振侠本来不想进一步去刺激伯爵,但是对方既然步步进逼,原振侠自然不会一退再退!
他的那一番话,令得伯爵的脸上,加重了几分青气,看来更加可怕。
伯爵用十分尖锐的声音叫:“我们不是东西,我们是“吸血僵尸”(VAMPIRE),就像你是“人类”(HUMANBEING)!”
在伯爵尖厉的声音停止了之后,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所以,在陈列室中,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原振侠和伯爵对望着,气氛诡异莫名。
原振侠的怔呆,不单是由于伯爵的话,怪异莫名──把“吸血僵尸”和“人类”相提并论,那等于是宣称“吸血僵尸”,是另一种生命形式了!
原振侠可以毫无保留,接受独立自主的机械人,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的,他对于吸血僵尸,一点也不了解,所以,对于伯爵的话,他自然也无法接受。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虽然,他知道在西方,吸血僵尸的传说,已是相当完整的一个系列,类似中国有关“狐仙”的传说一样。
可以说,他们自己成为“吸血僵尸一族”。但是公然和人类相提并论,还是叫人怔呆。
而更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伯爵在他的话中,用了“我们”这个代名词!
伯爵说:“我们是吸血僵尸!”
那是甚么意思呢?是说他已经是吸血僵尸族中一员了?还是说他希望成为其中一员──伯爵希望自己变成吸血僵尸,这一点尽人皆知,他是不是已经成功地达到了他的愿望了?
在那短暂时间沉默之中,原振侠心念电转,不知道有多少念头产生过,可是全都没有结论。而在静寂之中,原振侠感到自己真正有可能面对一个吸血僵尸,那感受自然也怪异莫名!
当原振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了一停──好让他的听众缓一口气,因为所有的人,都听得紧张之极,屏住了气息。
原振侠才一住口,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温宝裕先道:“吸血僵尸‥‥‥只是怪,并不可怕。因为他‥‥‥在鬼怪之中,是比较容易对付的一种!”
几个人“嘘”他:“你试过单独面对吸血僵尸?胡吹大气!”
有的道:“最可怕的是一给他吸了血,也会变成他的同类──会传染,像爱滋病毒一样!”
原振侠笑,把吸血僵尸和爱滋病毒相提并论,这种古怪的念头,也只有这些青年人才想得出来!
温宝裕叫:“说下去!说下去!那么安普伯爵,已经是吸血僵尸了?”
原振侠道:“结束沉默,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他,同时,我也作了准备。”
原振侠当时,思绪十分紊乱,想到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极多。
首先想到的,竟是古代的一则笔记,因为情形和他当时十分相近。
他刚才因为不相信真有吸血僵尸,所以大笑,但现在,有可能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吸血僵尸!
那则笔记是说有一个善辩的无鬼论者,和对方辩论良久,对方输了,却现出了鬼的原形而去!
如果伯爵竟然是一个吸血僵尸,那情形岂不是相似之至?他勉强定了定神,才道:“我不明白你说“我们”是甚么意思?”
伯爵更激动:“意思就是,我的新娘和我!”原振侠叫了起来:“你?”
伯爵有点气馁:“我‥‥‥我应该说,我‥‥‥其实只能‥‥‥算是一半‥‥‥”
原振侠只觉得诡异莫名,因为他不知道伯爵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由于不明所以,原振侠自然出现了疑惑之极的神情,而且,他发觉自己就算想进一步发问,也已不知该从哪里问起的好!
更怪的是,这时,伯爵竟然也现出了疑惑之极的神情。像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只好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请他作出解释。
伯爵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神情更加惘然:
“我的意思是‥‥‥她是吸血僵尸,毫无疑问是,可是我‥‥‥还不完全是。我现在的情形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
尽管伯爵说得十分认真,而且也看得出,他在尽最大的努力,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只可惜,那一切都起了反作用──他越是认真,原振侠就越是觉得事情荒谬绝伦。吸血僵尸已经够荒唐了,甚么叫作“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
原振侠本来想忍住了不再笑,但是实在忍不住,他又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指着自己的口,问伯爵:“你说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那是不是说,吸血僵尸有两只獠牙,而你只有一只?你的那一只獠牙,在左边还是右边?除了吸血之外,你还需要以其他的食物维生?你──”
原振侠的话并没有说完,伯爵的脸上,泛起了一重青气,看来可怕之至。他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吼叫声,一面叫,一面向着原振侠,直扑了过来!
这时候,他看来,岂止“一半是吸血僵尸”而已,简直有八九成像。他双臂扬起,口张得极大,双目圆睁,喉际又发出可怕的声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给他这种行动吓上一大跳。但原振侠既然是认定了他在胡说八道,故意激怒他的,所以早已有了防备。他仍然笑着,伯爵只要再冲前两步,到了原振侠伸手可及之处,原振侠必然会给他吃点小苦头。
但是也就在这时,陈列室的门,陡然打开,馆长大叫:
“伯爵!”
馆长一叫,伯爵身形陡然僵凝。他仍然狠狠瞪着原振侠,自他的胸腹之间,发出可怕的“咕噜”声,他吼叫:“你甚么也不懂,甚么也不懂!”
馆长走向前,拉住了伯爵的手臂,使之垂下来,同时,又劝他不要生气。可是馆长劝伯爵的话,原振侠听了,啼笑皆非之至!
馆长竟然这样说:“你别生气,他不懂,算甚么呢?你已经有一半是吸血僵尸,我看你很有希望,根本变成吸血僵尸,何必和他这种人起争执!”
原振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用力一挥手:“好,恭喜你!
是不是娶了吸血僵尸为妻之后,就可以脱离人籍,加入吸血僵尸的行列了?馆长,你呢?甚么时候,可以脱离人籍?”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伯爵的怒意仍然未止,不住喘着气,馆长却昂着头,一副不屑的神气。原振侠再无意久留,一面挥着手,一面向外走去。
他出了陈列室之后,才听得伯爵在他身后大叫:“原医生,我还是要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并没有转身,只是向身后作了一个并不十分礼貌的手势,意思是:“算了吧,别扯蛋了!”
原振侠迳自下楼,伯爵的吼叫声还在不断传来:“你要来!
你要来!”
他的叫声,简直凄厉,引得在博物馆中的人,纷纷抬头向上,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振侠直到离开了博物馆,才吁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仍然忍不住想笑──伯爵的言行,确然是又怪异又可笑!
原振侠在博物馆中的经历,告一段落。听他叙述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一开始时所说的“一个半人”是甚么意思──伯爵既然说他自己有一半是吸血僵尸了,那么,自然是有一半还是人!
原振侠讲完之后,缓缓转动着酒杯,在他四周的人,都不作声。因为他们刚才听到的事,虽然有荒唐到了值得大笑特笑的一面,但也有十分值得深思的一面。
聚集在这里的一些青年人,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不是肤浅的只懂得嘻哈玩笑的一群。
看他们的神情,他们在这里,所想到的问题是一致的。
温宝裕舔了一下口唇:“事情是不是还继续有新的发展?”原振侠点了点头。
一个女青年用力一挥手:“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解决。吸血僵尸,究竟是甚么?”
各人在想的,自然都是同一个问题,原振侠也正想就这个问题,和大家讨论,所以,他喝着酒,作了一个请大家发言的手势。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一向不爱说话的胡说,竟然最先开口:“首先,我们要确定,我们现在讨论的吸血僵尸,只是那个专门名词──VAMPIRE一族,不涉及其他的鬼怪!”温宝裕立时道:“你这样说,是肯定那不是鬼怪的一种?”胡说扬了扬眉:“有别于其他的鬼怪。从伯爵所说的话来分析,他们自认为是一种生命,是一种和人类不同形式的生命!”胡说的这种说法,太具爆炸性,刹那之间,可以说是人声鼎沸,人人都在发表着自己认同或反对的意见。各人发言的态度,是如此之热烈,以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别人在说甚么!
温宝裕再次跳上桌子,挥动双手,但是也要好一会,才令得嘈杂的人声静了下来。在所有人都住口之前,还有两个人各叫了一声,代表了两种不同意见。
一个叫的是:“生命又多了一种新的形式!”另一个人叫的则是:“那根本不是生命!”
等到人声全静下来之后,温宝裕已经叫得声音也有点哑了。
他先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对眼前的这种情景,大感有趣,因为那令他也回复到了学生时代。
他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先听你的意见!”温宝裕提高了声音:“那当然是一种生命──”反对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不是,那不是生命!”温宝裕向那高叫的女青年,招了招手。那是一个很高瘦的女孩子,一头短发,精神奕奕。她快步向前,也跳上了桌子,指着温宝裕:“你怎么能把吸血僵尸,称作是一种生命的形式?”温宝裕摇头:“我想你在观念上,把吸血僵尸和中国传统的僵尸有了混淆。中国的僵尸是人死了之后变的,是一个会活动的死人,不是生命!”
女孩子撇了撇嘴:“这刚才讨论过了,我并没有在观念上有甚么混淆!”
温宝裕道:“吸血僵尸,不是会活动的死人,从人到吸血僵尸的过程,其中并没有“死亡”这个环节。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用血来维持生命,甚至,他们也有思想。如果那不是一种生命形式,那是甚么?”
温宝裕的话,令反对者仍然十分难以接受,可是,却也不容易反驳。
又经过了一番抢着发言,那女孩子总结了反对者的意见:“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原振侠笑了起来,青年人的意见,事实上已经统一了──如果真有吸血僵尸存在,那么,他们都不否定,那是另一种生命形式!
原振侠也很同意这个见解:真有吸血僵尸,那就应该是一种生命!
温宝裕得意洋洋:“连机械人,都可以自称为宇宙中一种新形式的生命,吸血僵尸自然更有资格!”
原振侠想起康维十七世,他才与之分手不久。这个新生命形式的机械人,甚至比他更懂得爱情,这实在令得他啼笑皆非。
胡说来到了桌子前,一耸身,坐在桌子上:“我们现在,对吸血僵尸的了解,全来自各种传说、文学作品或电影,有没有人真的和他们相处过?”
原振侠一面笑,一面举起手来:“我,我曾和一个自称一半是吸血僵尸的人相处过!”
各人皆笑了起来,胡说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所作的假设,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必须先肯定有这种生命形式的存在,才能有进一步的分析!”
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上哪里去找一个吸血僵尸来研究?”
胡说胸有成竹似的,向原振侠指了一指,原振侠也在这时,站了起来。温宝裕骇然叫:“原医生,你带了吸血僵尸来?”胡说的话,和原振侠的动作,配合得十分好,确然使人联想到,原振侠已有吸血僵尸在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神情紧张。
原振侠笑:“别害怕,我没有带来任何鬼怪。只是胡说的推理能力强,料到了我的叙述,必有下文,所以才这样!”胡说受了赞扬,虽然他性格深沉,但称赞的话,出自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之口,自然意义非同小可,他也不禁十分高兴。
原振侠也来到了桌子前,他伸手取出了一只信封来:“我前几天,收到了安普伯爵的请帖──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原振侠手中的信封,是鲜红色的。鲜红色是十分美丽的颜色,看了之后,给人的感觉是喜气洋溢,热情如火,总是属于开朗的“明色”。
可是这时,原振侠扬起了那信封,人人看了,心中都不禁打了一个突!
那明明是鲜红色,但看到了,只叫人联想到鲜血。鲜血不也是鲜红色的吗?有甚么反应正常的人看到了一滩鲜血,会感到赏心乐事的?
那信封的鲜红色,恰好像信封才浸了鲜血,几乎可以感到还有血在沁出来,要顺着信封的一角而滴下!
刹那之间,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到了极点。
原振侠拿着那信封的手势,也像是那信封上沾满了鲜血一样──他只用两只手指拈住了一角!所以,早有几个人,神情骇然地指着那信封。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营造气氛──小宝,你把请柬念一念!”
温宝裕接了过来,先用手摸了一下,兀自有不相信的神情:
“是乾的,嘿,其实甚么样的血,乾了之后,还会是这样的颜色?”
原振侠道:“先入为主的概念是多么强烈,你们知道它和吸血僵尸有关,所以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鲜血!”温宝裕和好几个青年一起叫:“不公平!这颜色确实像血!”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自己才一看到这信封的时候,也觉得像在血中浸透的一样!
温宝裕已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同样颜色,对摺的请柬来。还没有打开,又听到了几下呼叫声──在鲜红色的请柬上,印着两颗心,这本来是结婚请柬中最普通的图案,可是那两颗心的颜色更红,看起来更像是润湿的,沾着血的!
温宝裕又想伸手去摸一下,可是他的手指却有点不敢去碰它们──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有这种犹豫,可知那情景确然十分可怕。
当然,温宝裕最后,还是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就打开了对摺的请柬,在那一刹那,只见一串鲜血,陡然滴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温宝裕也不能例外,他的身子陡然闪了一下,防止血滴在他的身上,又有不少人惊叫了起来。
但是各人随即发觉,那仍然不是真的血,而是一串鲜红色的小珠子,连结在请柬之上。当它垂下来的时候,形成的效果,一如有血滴下。温宝裕叽咕着骂了一句,他刚才被吓了一跳,这句骂人话,自然也绝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了。
请柬完全打开之后,在满目的鲜红色之中,最夺目的,是一双獠牙,陡然凸起──这种设计,在贺卡中常见到,不足为奇。
柬上的字,也用十分深的红色印出,温宝裕朗声念出:“我,安普伯爵,订于八月中,娶女性吸血僵尸翠丝为妻。婚宴自八月十三日起,至八月十六日止,在安普古堡举行,竭诚邀请阁下参加。”
温宝裕读到这里,目光留在请柬上,现出了诡异莫名的神情。很多人都看到,他盯着看的,是请柬上一行比较小的字。
胡说催他:“快念出来,还有甚么古怪?”
温宝裕深吸了一口气:“嘉宾阁下,如果要送结婚贺礼,请送我们需要的实用的礼物──”
他念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各人望来。
一个青年道:“西方人结婚,有这种惯例,指定要宾客送新婚夫妇需要的礼物!”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声:“各位再听──我们需要的是人类的鲜血,必须健康而清洁,用适当的方式保存,在到达古堡之前还存活的鲜血。我们有未能免俗的贪心,当然是越多越好!”温宝裕念完之后,张大了口,用一种异样的神情先吁了几口气,才道:“如果那是一个玩笑,一种贵族的游戏,那不但无聊,而且也绝对无趣!”
各人都寂静,原振侠道:“但如果新娘真是吸血僵尸,那么,鲜活的血,就是最实际的礼物!”
那个短头发的女青年,用相当刺耳的声音叫:“血有甚么死的活的?”
在她的身边,立刻有人向她解释:“有,血液在离开人体之后,还是活的──血液细胞可以离开人体继续存活,如果加上适量的药物,像腺嘌呤,存活的时间,可以长达六十天。医学上有输血这种医疗法,就是基于血液是活的这一现象而产生。”温宝裕在这时候,才补充:“我漏了一句,血型不拘!”胡说闷哼一声:“如果是一种游戏,聚集了一大批人类的鲜血,不知道有甚么作用?”
原振侠扬眉:“可以捐赠给当地的医院──安普伯爵如果真的,只是热中于玩模仿吸血僵尸的游戏,当然他有权这样做,但如果──”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可是意思也再明白不过──如果新娘真的是吸血僵尸,那么,这宗婚礼,就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怪异的婚礼了!
有人问:“请柬上有没有注明,参加婚礼的人,有可能变成吸血僵尸?”
温宝裕抖了抖请柬:“没有注明。”
他回答得十分认真。事实上,到了这时,所有参加的人,在情绪上都陷入了一种紊乱的境界,又相当矛盾。一方面,理智告诉他们,不会有吸血僵尸的存在。但是一切又那么真实,叫人感到吸血僵尸,确然是有别于人类的另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