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美洲巴拉圭回来之后不多久,和上一个故事开始时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少了矿务工程师李加),又有了一次聚会。
原振侠向各人叙述着地球表面的变化──地壳变动所带来的劫数,足以毁灭在地球表面生活的一切生物,听得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那位先生更是感叹:“劫数存在,但什么时候来临,却全然不可测──”
原振侠也叹了声:“警告已经来了!”
温宝裕耸了耸肩:“可以是一年之内发生,也可能是一万年之内,更可能一亿年之内!地球表面的生活、生命都太短暂,所以大家都并不担心──这或许就是人的生命历程那么短促,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原因!”
这个美少年,很有点想入非非的本领,他继续发挥:“要是我们每一个人可以活一万年、十万年,光是为了担心劫数的来临,就担心死了,生活哪还有快乐可言?”
玛仙轻声笑着:“真有意思,长生不老一直是人类在追求的理想,你反而觉得痛苦──”
她仍然偎在原振侠的身边,从外型上看来,她就像是生来就是原振侠身上的一部分一样。
温宝裕又道:“由于这种浩劫全然无法避免,又全然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所以若是生活在时刻要面对劫数的威胁之下,战战兢兢,就像是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不知何时执行,你们说,痛苦不痛苦?”
各人有的笑,有的鼓掌,良辰美景齐声道:“我们不怕,因为我们的生命力很强,逃过劫数的机会极大,遇到劫数的机会甚微──”
温宝裕听到她们两人也同意了他的意见,不禁大乐:“对啊,就是这个道理!”
胡说皱着眉:“照这样说,人的生命越短越好了!譬如说,一百万年发生一次劫数,人活一百岁,遇上劫数的机会是一万分之一,如果人只能活十年,遇上浩劫的机会,就只有十万分之一了──”
温宝裕一高兴,自己鼓起掌来:“是啊!蜉蝣绝不会担心什么劫数,它的生命只有一天,一百万年一次劫数,它遇上的机会是──”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良辰美景已经算了出来:“三亿六千五百二十四万分之一!作为蜉蝣,简直不必担心什么劫数,若是蜉蝣担心劫数的来临,那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听得她们两人嘻嘻哈哈地这样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胡说十分认真:“有点说不通,担心劫数来到,无非是为了怕死,为了怕死,反而把生命缩短,这怎么说得过去?”原振侠举起手来,表示要发言──在这样的情形下,说话是要抢着说的,只要迟半秒钟,就会有人抢着说了。他一举起手来,一直偎依在他怀中的玛仙,才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对于玛仙这个超级女巫和原振侠之间的亲热行为,有过一个小小的插曲。)
(那位先生低声对原振侠说:“有青年男女在,你们的动作,最好有一个界限──”)
(原振侠红了红脸,玛仙眨着她闪烁着异样光采的大眼睛。
)
(那位先生的语音虽低,可是还是个个都听到了。)
(良辰美景、温宝裕和胡说四个人,都立时哈哈大笑,异口同声地道:“不要紧,他老了,不知道男女若是不藉身体的接触,便无法真正表达相互之间的爱意的道理,随便怎么样,我们都只会觉得美──”)
(温宝裕更老气横秋地加了一句:“看他们两个,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于是,玛仙和原振侠偎依如故,顺理成章。)
(那位先生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像是在问:“我真的老了吗?”)
原振侠一面举起手来,一面道:“生命的长短,是一种自然的规律,若是亘古以来,人的寿命只有十年,或甚至只有一天,那么,那就是一生,不会有长或短的感觉。蜉蝣和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人觉得蜉蝣的生命短,蜉蝣自己绝不觉得──”原振侠说着,玛仙一直用柔情如水的目光望着他,等他说完,她就鼓掌。和她一起拍手的是其余所有人(除了一个),都觉得原振侠这番话精采。
的确,生命长短的观念,由生命的长短来决定。若是人的寿命极限是一百岁,九十九岁当然长命;若是人的生命极限,一直只有二十四小时,那么,二十三小时,也就是长命了!
在听了原振侠的话之后,没有鼓掌的那个人,自从一进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是和那位先生一起来的,在介绍了他之后,各人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位先生对这个又高又瘦,一身黑衣,全身似乎都散发着阴森鬼气的人的介绍是:“这位是我的朋友金特先生,极出色的灵媒。”
介绍词虽然简单,但也足有一分钟的沉寂──在这里的人,自然都熟知那位先生的许多离奇经历,也就知道这个金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时之间,连超级女巫玛仙都不能例外,心中都有一股诡异之感。
因为金特真正是一个灵媒──一个可以和灵魂有接触的特异能力的人!
当金特才进来的时候,别人的感觉,是这个人的全身都有一股阴森之气,使人的心头,不由自主产生一股寒意。而一直和玛仙柔软的身体偎在一起的原振侠,却知道同样也有着不可思议的灵异能力的超级女巫玛仙,一定有了不寻常的感应,因为在他怀中的娇躯震动了一下。
同时,金特和玛仙的目光立即接触,显然金特也感到了,在这个空间之中,有一个非比寻常的人在!
他们两人目光对峙的时间不长,原振侠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之中,不能说含有敌意,但是也不友善,而是一种适当程度的戒备──这种对峙,只不过半秒钟,但原振侠相信,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这两个身具异能的人,一定已在思想上,作了某种程度的交通。
为了证明他的推测,他在玛仙的耳朵上轻吻了一下,然后,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这灵媒怎么样?”玛仙微昂起头,把樱唇凑向原振侠的耳际:“他有一种十分奇异的力量,和巫术中和灵魂接触的那种动力相通。他是真正的灵媒,真可以和灵魂接触。”
原振侠直视着玛仙:“你能吗?”
玛仙想了一想,还没有回答,这时,金特像是不经意地,经过原振侠和玛仙的身边。而就在他经过的时候,并不望向两人,却说了一句话:“你不能,巫术中研究灵魂的部分,十分薄弱。”
玛仙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表示对金特的话,表示不同意。
原振侠用力捏了玛仙的手一下,表示对玛仙的支持。
原振侠以为玛仙一定会反驳,可是玛仙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金特走了开去,在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自此之后,就像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不论人家说什么,他都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别人向他望去,也只能接触到他冷森森的目光。
金特没有对原振侠的话鼓掌,可是在各人的掌声停止之后,他忽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十分高亢,听了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正由于此,就不会不集中注意听他说话,而且,听了之后,印象也会十分深刻。
他先挺了挺身子:“我想问一个问题,请各位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回答”
各人都大感兴趣,因为金特既然是一个灵媒,他提出来的问题,一定和生命、灵魂有关。而与这方面有关的问题,一直能引起所有人的兴趣,这是一个人人关心的问题,也是一直未曾解开的谜。
所以,在客厅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瘦削的脸上,也现出了十分严肃的神情,用缓慢的语调,清晰的声音问:“各位,当你们听到“快活”这个名词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良辰美景和温宝裕首先一起说:“快乐。”
胡说道:“愉快──”
那位先生向胡说指了一指,自然表示意见一致。
玛仙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快乐,高兴。”原振侠补充了一句:“人生追求的一种愉快的境界,古语有“一日快活敌千年”的句子。”
金特对各人的回答,好像都不是太满意,直到原振侠说到了最后一句,他才“啊”地一声:“这句话,一日快活敌千年,出在什么书上?”
(要说明一下的是,他们这时交谈的语言,是中国话。金特说中国话的能力很不错,有时生硬些。良辰美景和温宝裕的中国话,各有北方或南方的口音,但大家都可以听得懂。玛仙的中国话,标准得可以灌录示范唱片。)
(必须说明,用中国话在交谈的原因是,金特对“快活”提出了另一种解释,充分显示了中国话词语的多方面的变化──其他语言,没有这种特点。)
原振侠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二十五史中的记载,在南北朝史中的传记部分,有过这样的一句话。”
金特点了点头:“这‥‥‥“快活”两个字,如果再加上“秘方”两个字呢?”
温宝裕在说话的抢先方面,一直不甘后人:“快活秘方?那自然是使人如何快乐的一种方法。要是真有这样的秘方,世上人全都快快乐乐,没有忧愁痛苦,那真是太理想了!”他说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可是金特却冷冷地道:“我说的是“快活”不是“快乐”!”
他说得十分认真,各人都怔了一怔,不知道他何以会这样说。
因为刚才他问过第一个问题,大家都给了回答,在回答中,意思都一样。“快活”和“快乐”、“愉快”是同义词,那么金特这样说,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大家静了下来,那位先生才道:“我想金特先生所说的“快活”,可能有另外的意思。”
温宝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别说金特只是一个看来鬼气森森的灵媒,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他不发表意见,也十分困难。他立即道:““快活”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金特扬起了脸,一副不屑和温宝裕说话的神情。温宝裕更大是不服,又想开口时,那位先生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小宝,用点脑,想一想,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问题──”温宝裕眨着大眼睛:“我们在讨论,生命的长短,和生命是否愉快幸福,完全不发生关系,在有些情形下,生命反而是越短,越是少忧患──”
那位先生点头:“对,试就从字面上,来解释“快活”这个词──”
这句话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啊”地一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敏捷无比的思维,未曾想到,只是一时之间的事,一经人提醒,岂有想不到之理?
立即,连温宝裕在内,人人异口同声:“快一点活,让生命快一点过去──”
金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迅速扫过,最后,停在那位先生身上:“还是你最先想到,对,快活,应该就是把生命快一点活过去的意思。所以,刚才原医生引用的那句话,才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句话又念了一遍:“一日快活敌千年──”
原振侠大是骇然,他只不过是随便引用了这一句话,却想不到金特用来作为生命长短的解释,他忙道:“这句话,只怕不能解释为只有一日寿命的生命,胜过有一千年寿命的生命吧──”金特森然道:“为什么不能?一共只有七个字,就是那个意思:一日快活,敌千年。”
温宝裕摇头:“先生,你对中国文字的理解有问题。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一日快活,比千年不快活,或没有快活好!要是千年快活,自然好过一日快活,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意思!”温宝裕的解释,在他的胡言乱语之中,算是十分理性的了,可是金特却双眼翻向上,摇着头:“不!一日快活,比千年慢活好──这句话,就说明了生命短,比生命长好──”温宝裕也学着他,把双眼向上翻。他长得俊俏,在做这样的怪模怪样之际,看来十分有趣,看得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团。
原振侠在这时,问了一个问题,由于这个问题有相当的震撼力,所以连良辰美景也立时止住了笑声。
原振侠问:“如果“快活”可以解释为“快点活”,那么,你刚才提出的“快活秘方”,是不是表示有一种秘方,可以使人的生命缩短?”
金特并没有立时回答,目光深邃,一时之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玛仙低叹了一声:“各种各样制造出来的杀人武器,都能使人的生命缩短──”
胡说道:“还有各种各样天然发生的疾病,各种各样细菌的侵蚀。”
良辰美景补充:“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天灾人祸,定期的劫数──”
金特却不发表意见,温宝裕几乎想过去推他,但还是先说了一句话:“要活得快一点,生命早就结束,根本不需要什么秘方──”
金特这才说话:“各位刚才所说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提前结束生命,而不是把生命的历程缩短。把生命历程缩短,从现在的人需要活几十年,缩短成几年,甚至几天,这才叫快一点活,而能使人的生命缩短的秘密方法,就是“快活秘方”──”金特这一番话,说来不疾不徐,但听得人气血翻涌,甚至连一直偎依在原振侠身边的玛仙,也挺直了身子,和原振侠分开了大约三秒钟。良辰美景发出了惊呼声,温宝裕瞪着金特,目光灼灼。
温宝裕喜欢看武侠小说,总把自己放在正义的一方。他这时的这种行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用双眼中射出的正义的火焰,把邪恶烧毁。”
胡说沉声说了一句:“那也就是杀人秘方?”金特听了,双眉紧蹙,一副不耐烦的神气。
那位先生挥了挥手:“杀人和快活,在金特先生的心目中,并不相同。快活,是把人的生命缩短,仍然是人的一生;而杀人,是把人的一生斩断,那就不能完成人的一生,只是人的三分之一生,半生,或者大半生!”
温宝裕老实不客气地盯着那位先生:“又有什么不同呢?”那位先生道:“大不相同。古人记载之中,人的寿命,八、九百岁,上千岁的都很普通,可能在那时候,人的寿命真有那么长。后来,觉得寿命太长,等于是痛苦的不断延续,所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人的寿命缩短到一百年之内,久而久之,一百岁也就成了生命的极限。只要在观念上接受了,一百年和十年,都是一个生命历程,并无不同!”
金特向那位先生道:“或许是我词不达意,你解释得比我清楚得多。”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十年作为一个生命历程,人还都只是在儿童的阶段──”
他才说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一副自知说错了话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我也太笨了,到了人的生命只有十年的时候,自然在出生之后两年左右,就一切都发育完成,为今日的二十年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因为那情形,细想起来,十分可怕──人人都只有十年寿命,一年等于现在的十年,六、七岁的人,就等于现在的六、七十岁,这实在是一种难以设想的可怕情景!
原振侠最先打破沉寂,他是医生,所以他问:“控制人体的抗衰老素?”
金特不出声,不肯定,也不否定。
人体中有抗衰老素,抗衰老素失调,人就会迅速衰老。这种“早衰老症”病例,虽然罕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常有八、九岁的“早衰老症”患者照片公布出来,看起来,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就像老翁一样。
原振侠首先想到了这一点,才有此一问。金特不回答,过了一会,玛仙才道:“应该不是,控制抗衰老素,只能使人的身体变衰老,一个看来像是八十岁的小老人,他的智力,他的思想能力,仍然只是八岁!”
温宝裕突然惨叫了一声:“在使人外型变老的同时,使脑部活动加速十倍,和外型的衰老速度相配合‥‥‥这简直是对全人类的谋杀,绝没有人可以做得到这一点!”
胡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若是人类的脑部活动,忽然加快了十倍,那么对时间的感觉和观念,也会大不相同。那时,一分钟就会变作十分钟?”
原振侠“哈哈”大笑:“还是不可能,除非能有力量,使地球的自转和公转都加快十倍──一个白昼和一个黑夜是一天,这个观念再也不能变更。”
金特冷冷的眼光向原振侠射来:“如果人类的寿命缩短十倍,当然必须要整个太阳系的星体运行加快十倍,人的观念不需要改变,还是一个白昼和一个黑夜是一天──”原振侠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玛仙才低声道:“到那时侯,人还是觉得自己活了一百年‥‥‥或许我们现在,正在把十年当一百年,甚至把一年当成了一百年!总之是一生是多少年,别无意义──”
温宝裕摇头:“太怪诞了!”他望向金特:“你是怎么会有这样怪诞念头的?”
金特并没有回答,只是怔着出神,在那时侯,他的脸色看来格外苍白。各人都等他开口,等了一两分钟,他一开口,说的却和温宝裕的问题全然无关。
他望向原振侠,眼神十分异特,在那时,偎在原振侠怀中的玛仙,倏然扬了扬眉,彷彿感应到了什么。金特道:“原医生,不久之前,你曾有十分奇特的经历?”
原振侠微笑:“我一直都有十分奇特的经历,不知你指哪一桩?”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些来自‥‥‥难以形容的境界的信息,和地球生命形式完全相反的一种生命,嗯‥‥‥我还是很难解释──”
原振侠一挥手:“我知道了,你是说,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
金特“啊”地一声,连连点头:“幽灵星座,嗯,这是一个很恰当的名称──”
听得他这样说,像是第一次听到“幽灵星座”这个名称一样,原振侠不禁大是好奇:“大师,你也和幽灵星座的生命有过接触?”
金特紧皱着眉:“是的,在不久之前,他们甚至想要我的灵魂!我竭力反抗,知道自己必然失败,正在无可奈何时,他们忽然放弃了。”
原振侠和玛仙都不约而同吁了一口气,他们都曾和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打过交道,经过之曲折离奇、惊心动魄,回想起来,犹自像噩梦一样。
玛仙深情地望了原振侠一眼:“这其间的经过太曲折了,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肯牺牲自己,来成全地球人的爱情,他们是一种十分高贵的生命。请问,那和你刚才提出的所谓“快活秘方”,又有什么联系?他们想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对玛仙的问题,金特想了好一会:“我不能肯定。在最后一次和他们打交道时,他们告诉我,他们无意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但正有人想这样做,应该说,正有力量‥‥‥在这样做──”
原振侠立即问:“他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金特苦笑:“谁知道,或许是他们曾想收取我的奴魂,觉得抱歉,所以才把地球人面临的灾难,先向我透露一下消息。”玛仙的声音低沉而动人:“有什么作用?”
金特的神情和声音都充满了迷惘:“或许,在知道有这样一个危机之后,可以使危机不发生?”
那位先生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什么形式的改变?使人的生命缩短十倍或更多?”
温宝裕笑道:“若是有什么力量,能改变日月星辰的运转速度,从而影响地球生物的寿命,那对地球生物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
良辰美景瞪着温宝裕,一脸的责问。温宝裕道:“若有什么力量可以改变日月星辰的运行,那就是上帝的力量,人类何能对抗?而且,在那种情形下,人对于生命被缩短了一事,根本一点也感觉不到,和现在完全一样!”
温宝裕的话十分有理,良辰美景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口气,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无可奈何──想起地球人全体的命运,都在受不知是什么力量的摆布,不会有人心情舒畅的。
沉默了一会之后,温宝裕用他活泼乐观的声音道:“既然一点影响也没有,就当完全没有这件事好了──”他的乐观性格很有感染力,连金特也道:“小朋友的话有道理──”
温宝裕竖起手指来,一本正经地声明:“第一、我不小了;第二、和你是不是朋友,现在还不能决定──”金特不以为忤:“对,算我说错了!”
他说了一句之后,视线移向玛仙,玛仙不等他开口,就先道:“大师的通灵能力十分强,是不是可以补足巫术在这方面的不足?是不是有兴趣,和一些第一流的男巫和女巫一起,商讨交流一下?”
金特侧着头,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玛仙十分高兴:“那么请大师随便挑一个日子,驾临巫术研究院。”金特摇头:“现在我定不出日子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那位先生拍手:“这句话,就大有禅意。”
金特的神情,忽然又变得十分严肃,指了指那位先生:“听他说今日和你有约,原医生,我是特地来见你的。”原振侠欠了欠身子:“幸会,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你是通灵的权威!”
金特缓缓摇着头:“可是,原医生,你却曾有过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又回来的经历。而且,在灵魂离体期间,你还被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护送到幽灵星座去过──”
原振侠摊了摊手,没有对自己这段怪异的遭遇,表示什么意见。
(金特所说的已经够离奇的了,但实际上,原振侠当时的遭遇,还更离奇。他“回来”之后,灵魂进入的身体,不是他原来的身体,而是勒曼医院的医生,复制出来的另一个身体。)
(那么曲折怪异的经历,全详详细细地记述在《幽灵星座》和《黑暗天使》两个故事之中。)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毕生从事灵魂的研究,再也没有人有比你更有趣的经历,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不知你是不是肯回答──”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能够回答,我一定乐于奉告──”
金特道:“我很贪心,我想知道你灵魂离体之后的全部经历,和幽灵星座的情形、灵魂的存在方式,一切的一切,总之是全部你能记得的经历。”
金特的话说完之后,是一阵子沉默──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原振侠曾经有过一段那样子奇异莫名的经历,可是其中的详细情形如何,却连那位先生也不知道!
一直以来,原振侠每次有了一段新的奇遇之后,总会找那位先生讨论一下,听听那位先生对一切不可思议异事的卓越意见。
可是,自从他在幽灵星座回来之后,他却并没有那么做。
所以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道:“自然可以,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到幽灵星座,是和年轻人一起去的──还有公主,三个地球人,到过幽灵星座又回来。我们曾有一个协定,要三个人一起,向我们的好朋友叙述经过,而年轻人和黑纱公主一直音讯全无,没法和他们联络──”
金特没有继续要求,只是淡然道:“等找到了他们,请务必通知我!”
聚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算是把适才讨论中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绪,扫空了一大半。他们曾讨论过的事,毕竟十分虚无飘渺,一点实际根据都没有,自然也无从担心起。
离开了温宝裕的那所大屋子(陈长青送给温宝裕的)之后,原振侠和玛仙轻搂着上了车。
温宝裕在他们上车的时候,大声道:“理论上,扫帚才是女巫的交通工具──”
玛仙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向温宝裕笑着,同时向他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把温宝裕吓了一跳,双手乱挥,神情惶然。
还没有等他问玛仙向他施了什么巫术,玛仙早已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去了。
温宝裕这种神情,看得良辰美景咯咯乱笑。胡说不以为然地大摇其头:“真是,她怎会害你?”
温宝裕仍然愁眉苦脸:“不必大害,害我每晚做一个恶梦,就糟糕得很──”
温宝裕是不是每晚会做一个恶梦,不得而知。原振侠和玛仙拥得紧紧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当然只有美梦,不会有恶梦。
他们在玛仙以前居住的那幢小洋房中,玛仙的身子软得像棉花一样,把她娇俏的脸,紧贴在原振侠的胸膛上,手指在原振侠宽厚的肩头上轻轻搔着,腻声问:“还记不记得,在这个屋子中发生的一切?”
曾在这屋子中发生的一切,原振侠自然毕生难忘(他有太多毕生难忘的经历),可是他却答非所问:“不要天一亮就离开──”
玛仙轻叹了一声,她的轻叹声令人感到心头发紧,所以原振侠把她用力扯了一下。
玛仙的身子略微扭动:“不行,我是女巫,要服从巫术的规律──”
原振侠闷哼一声:“规律是每次你我相聚,不能超过三次日出日落?”
玛仙略抬起身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在巫师岛上,我们岂止看了三次日出?巫术的规律是没有规律的,可是非遵守不可──你或许还不知道,你一直坚持着,不肯成为我生命中实实在在的男人,曾使我担心得几乎死去,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原振侠愕然:“那么严重?”
玛仙点头,神情还有点吃惊:“有一个规定的期限,如果到时‥‥‥你还没有‥‥‥进入我的身体‥‥‥”她说到这一句话时,声音又低又迷人。
原振侠被她那种迷人的声音,挑逗得忍不住在她丰腴白嫩的肩头上咬了一口──不是太重,也不是太轻,浑圆的肩头上,出现了一圈浅浅的牙印。
玛仙不由自主喘息:“过了期限,巫术力量消失,我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原振侠把她搂得更紧:“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玛仙俏脸绯红:“一来,我极有点女性的自尊;二来,如果你坚决不肯,我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
原振侠略转了一个身,令玛仙的身子和他的身子,有更多肌肤上的接触:“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全然是为了好奇!”他望着玛仙,玛仙笑得极甜:“我当然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原振侠把唇凑向玛仙的耳际,用极低的声音发问──虽然屋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就算原振侠大声叫嚷,也不会有别人听见,可是,附耳低语,却更神秘旖旎和震撼心灵。而且原振侠所问的,也是他们两人之间亲密的秘密:“我进入你身体时,离最后的期限,还有多久?”
玛仙半闭上眼睛,双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声音也细不可闻,但是却清晰可辨。她连说了两遍:“不到一分钟,原──不到一分钟──”
原振侠陡然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望着玛仙,玛仙的手臂柔软地圈在他的颈上。
原振侠神情骇然:“不到一分钟?在巫师岛上,你‥‥‥甚至‥‥‥没有催我,你不怕──”
玛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我怎么催你?当时,在你的亲吻和爱抚之下,几乎已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谁还会对时间有精确的概念‥‥‥事后一算才知道,可是危险也已经过去了──”原振侠握紧住玛仙的手,向自己的头上打去:“要是真的铸成了大错,那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玛仙甜甜地笑:“我倒没有什么,你才麻烦。想想看,现在,一个美丽的女巫,已经够令你心烦意乱了,若是一个貌如鬼怪的女巫,阴魂不散地缠着你,看你还能不能潇洒得起来──”玛仙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娇憨可爱,可是她的话,却令原振侠有点不寒而栗。他叹了一声:“也不能那样说,你样子没变的时候,一样有人对你迷恋。事实上,你有一种极强的精神力量,甚至可控制别人的思想方式!”
玛仙轻咬着下唇:“对别人,我或许会运用我的精神力量,对你,我绝不会──在你怀中的,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不会是一个女巫──”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人的胸口紧紧相贴着,互相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声。原振侠一面在玛仙的颈际轻吻着,一面说:“能不能运用你女巫的超级力量,把年轻人和他的黑纱公主找出来?”
玛仙现出神秘的一笑,轻轻推开了原振侠的搂抱,站了起来。
他们在二楼的卧室中,没有拉上窗帘,月色透进来,映在玛仙如凝脂一样的皮肤上,看得原振侠痴了半晌。那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之中,玛仙说了一些话,但是玛仙究竟说了些什么,原振侠竟没有听到!
直到玛仙的目光向他望来,他才如梦乍醒,问:“你刚才说了些什么?我只顾着看你,全没听进去──”玛仙笑:“巫术之中,确有方法可以找人,至少可以知道他们所在处的大致环境。而行使这种巫术的巫师,都要裸体行法,所以立刻可以试一试──”
原振侠听得大有兴趣,也一跃而起。玛仙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施术时,需要一个助手,你愿不愿意充当我的助手?”原振侠更是兴致昂然:“我够资格?”
玛仙道:“只要双手的触觉够灵敏,就够资格。你是医生,经常按抚人体,自然够资格──”
原振侠扬起手来,十指伸屈着:“我要做什么?按抚你的身体?”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纯粹是调笑的话,想不到玛仙竟立时点头:“正是──”
原振侠一怔,还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说得太蠢了,就看到玛仙作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她一直保持着这个手势,可是身子开始蜷曲,动作十分缓慢。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来,她的身体在姿态的变换中,有一种十分诡异之感,原振侠不禁看得呆了。
大约前后十来分钟时间,玛仙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脸靠在曲在一起的双足上。奇在她的身子虽然缩成了一团,但是她身体的各部分,并不是挤在一起──胸和腹、大腿和大腿之间,都有空隙。
原振侠不知所措地站着,等候她的指示。她开始说话,声音和平常的动听甜腻却大不相同,变得十分沉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之中,直透出来。
开始是一连串听来毫无意义的声音。那一连串发自玛仙口中,全然没有意义的声音,听来有一种庄重深厚之感。原振侠甚至在感觉上,隐约地感到如同有砰砰的鼓声在伴奏一样,他知道,那一定是巫术中的咒语。
在念了大约三分钟之后,玛仙喘了几口气,看到她全身的皮肤在渐渐变红,变到了一定程度,又恢复原状。三次之后,就没有再起变化,她仍然一动不动。声音自她低垂的头部传出来:“巫术认为,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整个地球的缩小──”一听到这里,原振侠就不禁“啊”地一声:“这和中国的传说何其接近!中国传说就说盘古氏死了之后,身子化为山川河流;中国的医学,也认为人体和大自然,是一种奇妙的类似组合!”
玛仙的声音很柔和:“或许真理就是那样。我要找的人,当然和我有亲密的关系,我用我自己的心跳,来代表他们的所在。
你要把手心整个贴向我的身体,可是又不能太紧,要缓慢移动,到什么地方能感到我的心跳时,就告诉我!”原振侠又怔了一怔,自己问自己:身体的什么部位可以感到心跳呢?自然是心口,还有手腕处的脉搏,也和心跳的韵律一致,其余部位,怎能感到心跳呢?若是玛仙竟然能令她的心跳,在身体任何部位都可以被感受到,那巫术确实太不可思议了。
玛仙像是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她又柔声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心和全身血管联结,有血管的地方,都可以感到心跳。手指上割伤了,人人都可以感到手指上有一下一下的心跳!”原振侠是医生,当然明白玛仙刚才所说的,是十分普通的现象(人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而助手所需要做的,原来真是按抚她的肉体,原振侠自然感到高兴:“能做你的助手,真是荣幸!”
玛仙笑着:“宇宙之间,只有你一个异性,可以做我这个巫术的助手!”
原振侠跪了下来,刹那之间,心中生出了对巫术十分崇敬的一种心情,把双手轻轻地贴向玛仙的后颈。然后,缓慢地移动着,渐渐移到了双肩。
玛仙的皮肤光滑得在触觉上来说,叫碰到的人,有一股一股难以克制的快感。这时,玛仙的气息十分急促,原振侠勉力压制由于双手按抚她的身体而产生的绮念,留意着手掌上的感应──他十分留意,半点也不分神。
原振侠的双手,先是沿着玛仙的双臂,一直向下按抚,直到指尖,都没有感到什么。然后,再沿着双臂的内侧,一直到了胁下。
胁下的肌肤特别柔软,原振侠的双手停留在那里,那种奇妙的、唯有女体可以给予男性的感觉,使得原振侠不想再移动双手。
这时候,如果玛仙给他一个鼓励的眼色,甚至是一个动人的神情的话,原振侠这个“助手”,当然做不下去了。但是玛仙闭着眼,一点被抚摸的反应都没有,显然在巫术的程序之中,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双手缓缓移到了浑圆的肩头,然而在颈上抚摸了片刻,把乌黑的长发反掠向上,现出的后颈,是一片异样的腻白。然后,他的双手在玛仙的背上盘旋,一直到了腰际。
那是极令人心跳舌燥的接触,但是原振侠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全神贯注留意着手心的感觉。一直到他的双手分开,轻按在玛仙两边纤腰的时候,他的右手突然感到了一阵轻微的跳动。
为了要肯定这个感觉是不是实在,他略用了一些力,细腰柔软,他掌心感到的跳动也更强烈。
他吸了一口气:“我感到了跳动,在你的右腰──”一直闭着眼的玛仙睁开眼来,侧着头想了一想,身子直立了起来,原振侠忙把她轻拥在怀中。
在她的口中,又吐出了一连串听来没有意义的音节。然后,她叹了一声:“他们在北极,或十分接近北极的地区。”原振侠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玛仙明白原振侠何以会这样问,她掠了掠头发:“我只能知道他们所在的大概区域,没法如同精密探测仪一样,测出他们所在的精确地点──”
原振侠不禁失笑:“那有什么用?我也知道他们一定在地球上──北极或接近北极的地区,那范围有多大?单是西伯利亚北部,就以百万平方公里计──”
玛仙笑着:“比起整个地球来,范围总要小得多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根本不在地球上──”
原振侠想起了“幽灵星座”,那就是不在地球上的另一空间,不由自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玛仙妙目流盼,望定了他:“你那么着急想把他们找出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目的?”原振侠蹙着眉,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想到了一些事,可是却又无法将之归纳出一个头绪来。
使得原振侠有这种想法的是金特──那个灵媒,和他所讲的那番话。
他想了一想,才道:“今晚我们见到的那个灵媒,他想知道我的灵魂从身体转移到幽灵星座的经过,他只是为了好奇,还是另有目的?”
玛仙垂下了眼睑,急速地眨着眼:“我看两者都有。他一直能和灵魂沟通,今晚他说的话又那么怪,是不是他想了解,凭藉什么力量可以使人的灵魂随意出窍?”
原振侠略微震动了一下,因为玛仙说到后来,在她的话中,自然而然用上了“出窍”这个词。而“灵魂出窍”这种说法,在中国,古已有之,不知被应用了多少年了。虽然一直没有人知道:“灵魂出窍”在实际上的具体情形,但那是一种公认的现象,说明灵魂离开身体的情形──那个“窍”,自然就是人体之中,灵魂出入的通道了!
原振侠双手捧着玛仙的俏脸,又想了一会:“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早就想把自己这一段经历讲出来。年轻人和黑纱公主要是再不出现,我想‥‥‥我想‥‥‥”
玛仙柔声问:“你一个人讲述,会有困难?”原振侠点头:“是的,因为有的部分,我的感觉十分模糊,而年轻人对这部分的情形,却又十分清楚。同样,有些地方,他甚至一无记忆,而我则历历在目。所以若单由我一个人来叙述,全然无法连贯,我已试过好多次,想尽量整理出一个梗概来,可是始终没有办法做得到这一点──”
玛仙有点调皮地笑了起来:“那就没有办法了,只好派一个声音响亮的人,到北极地区去,大声呼叫,好把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叫出来──”
玛仙所说的,自然是极无可能的事。原振侠在她的丰臀上打了一下,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声音,玛仙发出了一下荡人心魄的呻吟声,整个人乘机向后倒去,把原振侠拉得一起滚跌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们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原振侠在极度的疲倦之中睡着。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玛仙对他说:“我必须离去了,很快会再见,想你,念你。”
原振侠睁开眼来,天色微明,玛仙已不在身边。他知道,自己的那个梦不是梦,至少,那是由于玛仙精神力量的影响,才使他有了这个梦的──玛仙把她要对原振侠讲的话,在原振侠的梦里对他说了──这种事,听来很有点不可思议。但玛仙既然是个超级女巫,有些怪异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
原振侠只是在地毯上转了一个身,发出了一下低叹声,就继续睡觉。
等到他真正睡醒,感到精神充沛,一跃而起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从窗帘的隙缝中,可以看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
原振侠来到落地长窗前,一下子拉开了窗帘。他的本意,是想欣赏一下阳光照耀下的花园,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窗帘一拉开,他一眼就看到,在花园,离他不到十公尺处,有一个人站着──
幸好那人并不是面对着原振侠,而是侧着身,视线似乎也没有落在原振侠的身上,而是在欣赏喷水池中间竖立的大理石雕像。
但是那也够使原振侠感到够狼狈的了──他身上一丝不挂,赤裸得像初生婴儿一样!
他再也想不到花园会有人──这里是属于玛仙的天地,怎么会有外人闪进来?他一方面感到狼狈,一方面是诧异和恼怒。当然,在一发现有人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先跳到了窗帘之后,然后,立时又把窗帘再拉了起来。
这一切,前后经过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一秒钟。原振侠竟然没有机会看清楚,出现在花园之中的不速之客是什么样人!
当他用最快的动作,使自己由原始人变成文明人时,他思绪十分乱,竟然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杂乱问题。例如,他想到人的原始或文明,竟然取决于身上是不是有衣服时,他就觉得十分可笑。
衣服是何等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是在人类的文明历程中,却又占着如此重大的地位!
他也想到,人类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才感到裸体是可耻的?
(真是自从偷吃了禁果之后开始的?)
他想先弄清楚,在花园中的那个人是男还是女,可是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也必须弄清楚,那人的来意是友善还是有恶意的。
可是,他似乎没有这个机会了,在窗帘遮掩后面的窗子上,已传来了几下敲打声。不疾不徐,听来十分好整以暇,和他急急忙忙的狼狈相,大异其趣。
一听到了那几下敲打声,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立即知道在外面的是什么人了──虽然他感到没有什么可能,这人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可是毫无疑问,一定是她!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这一下,他慢慢把窗帘拉开,一张俏脸就在他的眼前。
俏脸有着一双极大的、充满了野性光芒的眼睛──自然随着心意的变化,野性也可以化为柔情,而这时的眼神,正是洋溢着无比的柔情蜜意。
俏脸紧贴着玻璃,樱唇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原振侠情不自禁,先隔着玻璃,向那微微翘起,等待着亲吻的红唇,亲了一下。
那双大眼睛立时变得半开半闭,原振侠移开了玻璃门,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唇和唇,带着如火焰般的炽烈,紧紧贴在一起。
好久,几乎并在一起的两个人,才分了开来,互相望着,并不说话。似乎千言万语,都可以通过互相之间的眼神交流,而得到沟通。
又过了好久,两人才不约而同轻叹了一声,再相拥了片刻。
然而,又异口同声问对方:“好久不见,好吗?”然后,是一起发出近乎无可奈何的笑声。
世上很少有一对男女,在久别之后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很少,当然不是没有,至少,他们就是那样。
他们──是原振侠和黄绢。
是的,烜赫一时,到如今,仍然在整个阿拉伯世界,或者,全世界恐怖活动组织中,举足轻重,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女将军黄绢。
黄绢仍然短发──比很多男人更短,又穿着男装。所以,在原振侠拉开窗帘的那一刹间,看到花园有人,竟无法在一瞥之间,认出她是男是女!
黄绢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原振侠仍然没有问出来。可是他和黄绢之间实在太熟悉了,一定是他的神情,已经等于发出了这个问题,所以黄绢立时现出了一个很难捉摸到她真正意图的笑容,低声道:“侵犯了一个超级女巫的领地,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原振侠听出她的话中,有极度的讽刺意味。他想解释几句,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扬起手来,又放下手,装着若无其事,但神情不免有点尴尬,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妙目之中,闪耀着相当程度的恼怒,但转眼之间,化为怅惘:“昨日午夜。”
原振侠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可是他已经无法规避了,他只好作了一个手势:“为什么不早出现?”这句话一出口,他神情更滑稽,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句更蠢的话。果然,黄绢扬起了头:“出现过了,不过你们不会注意到我出现!”
原振侠想起昨天晚上,和玛仙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能确定黄绢在什么时候,见到了一些什么──当然那还是不要确定的好。
但不论是什么时候,他和玛仙,都几乎是合二为一地交缠在一起,那情景,自然不适宜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和他有那么微妙关系的黄绢的眼中!
于是,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说的任何话,都将会其蠢无比!
黄绢扬了扬眉,两个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还是黄绢先开口:“她‥‥‥真美──”
要一个女人,由衷地称赞另一个女人美丽,大抵是世上最困难的事。尤其是黄绢,她肯这样说,由此可知,玛仙是真正的美丽。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我不会将美丽分成等级,美丽就是美丽,没有级别──”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直视着黄绢。聪明的黄绢,自然可以明白原振侠是在称赞自己,她现出兴奋的神情,可是她的话却一样锐利:“巫术的力量俘虏了你?”
原振侠笑,由于是一个太大的误解,所以他反倒不必花费太多的唇舌来解释,他只是简单地道:“当然不是──”黄绢深知原振侠的为人──他说不是,那自然不是,不必再问下去。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的手下,自昨天起,就一直在跟踪你,所以我才知道,可以在这里见到你。”原振侠皱了皱眉,表示他对于被跟踪的厌恶,黄绢也在这时轻吻了他一下,表示歉意──一对太熟悉对方的男女,在很多情形下,不必靠言语,就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沟通交流。
原振侠摊了摊手,黄绢已在一张式样新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到的是:黄绢一定曾进入过这屋子,自己不知道,感觉敏锐如玛仙,绝对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忽然坚持一定要离去,是不是由于她知道黄绢就在附近?
原振侠又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决定在再见到玛仙时,提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黄绢缩起双腿,令她自己的身子蜷缩在椅子里,望向原振侠:“有一件十分怪的怪事,需要你的意见。”原振侠拉过一张矮凳,坐在黄绢的前面,双手自然地放在黄绢的膝上,也望向她,两人的视线接触。黄绢的眼神之中有着幽怨,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又缓缓地别过了头。
原振侠也低叹了一声,一时之间,两人都沉浸在互相感情纠缠不清的泥淖之中,竟都没有想到黄绢口中所称的怪事。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陡然摇了摇头,提高了声音:“你说的怪事是──”
黄绢也有恍然自梦境中醒过来的神情,她蹙着眉,像是在想如何开始说她提到过的怪事才好。
原振侠并没有催她,他在黄绢的神情上,看出她所说的那件“怪事”,怪的程度,一定非同小可。不然,以黄绢经历的丰富,不会这样子困扰。
黄绢既然来找他,当然会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他,只是这时,她不知如何开始才好而已。
黄绢眉心的结越来越深,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还是要从头说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即使从头说起,又有何妨?黄绢忽然道:“那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要是我们美丽的女巫忽然回来了?”
原振侠舔了舔嘴唇:“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黄绢道:“我的船就在附近的海面,许多有关那件怪事的资料也在船上,不知道神通广大的原振侠医生,肯移大驾乎?”黄绢在最后,忽然掉了一句文,原振侠愉快地笑着:“将军有令,敢不从命──”
黄绢像一头豹子一样,一下子自沙发上跳了起来,扑进原振侠的怀中。原振侠双臂环住她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黄绢“咯咯”笑着:“昨晚那个是抱进来的,今天的这个是抱出去的,你──”
她说到这里,手指按在原振侠的鼻尖上,咬着下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只好假装没听见,一直抱着她出了花园,看到一辆黑色的、外观并不起眼的汽车,停在一簇灌木丛旁──原振侠知道,这辆汽车的性能超卓,只怕是全世界之最。如果忽然之间,它会成为一架小型喷射机,原振侠也不会觉得任何奇怪。
上了车,直驶到海边,车子是直驶进海面的──它没有变成喷射飞机,但是变成了一艘速度极高的快艇。
不多久,原振侠就看到了黄绢的那艘船。看来这艘船是新造的,是现代科技无懈可击的产物。
登上了船之后,由于阳光极好,所以原振侠提议留在甲板上面。
黄绢没有异议,他们并肩舒服地半躺在帆布椅上,海风温柔地吹拂着,黄绢开始说她提及的那桩“怪事”。
这桩事,的确相当复杂,黄绢说“要从头说起”。的确,如果不是从头说起的话,确然不是很容易明白。
整件事,从开始发生,到黄绢来找原振侠为止的全部经过,就记述在下面。
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土地面积不算很大,而且极其贫瘠。不过好在从上一世纪开始,就发现了蕴藏十分丰富的优质钻石矿,出产大量质量十分高超的钻石。这个财源,使卡尔斯将军能够有足够的金钱,去实行他疯狂的“理想”,使他成为举世公认的一个狂人。
在他的国度中,另外一半的大地是沙漠。那简直是阒无人烟的地带,黄沙滚滚,千百里不见人影,偶然有人出现,都是怀有特殊目的而来的。像那一小队人和骆驼之外,还有四辆中型吉普车,那是普通教授所率领的一个考古队伍。
普通教授的真名就叫普通,来自埃及开罗的一所大学。在考古界中,他不算十分出名,不过也有一定程度的成就。
普通教授申请在卡尔斯将军的国度进行考古探索,申请书一寄到,就很引起卡尔斯将军的兴趣。卡尔斯这个狂人,不但想他统治的国家,成为世界上“第一军事强国”,而且,也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文明古国”。所以,他以前也曾花过不少气力,去建立博物馆之类,想表示文明的程度极高,不过,都不是很成功。
而突然之间,有一个名气不小的考古学者,要在他的国度之中进行考古探测,若有所发现,自然可以使他有某种程度上的满足。
所以,在他宽大无比的办公室中,他和黄绢就有如下的对话。
卡尔斯将军在黄绢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同,没有了那一番装模作样,他直接问:“昨天送到你办公室的那份申请书,你看了?就是普通教授,要在我们的沙漠地带,进行考古探测的那一份。”
黄绢扬了扬眉:“你已经准备批准了?”
卡尔斯搓着手:“看不出有不批准的理由。”黄绢冷然:“我看不必太急,这个教授,在欺负我们不懂考古!”
卡尔斯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啊!”
黄绢冷笑:“他在申请书上,竟然没有列明他考古的目的是什么──”
卡尔斯忍不住,在他的办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的办公桌极大,其中有一部分,是专供他在表示愤怒时,重重拍击之用的。在那一部分,桌面下设计成空心而有回响,使得拍桌的声响听来特别惊人,以达到震慑对方的效果。
他拍桌拍惯了,这时仍然一下拍在那一部分,发出巨大的声响来。黄绢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缩回手来。
他望着黄绢:“你的意思是──”
黄绢来到了巨大的办公桌前:“考古队的队员,阵容鼎盛,他们一定有特别目的,一定要他们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卡尔斯将军显得极兴奋,大踏步来回蹬步。他身形魁伟,又是军人,这样行动的时候,也很有伟男子的气概。
他几次经过黄绢的身边,都伸手想把黄绢拉过来,看情形,是想把黄绢拥在怀中,分享他的兴奋。
可是每次,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黄绢总是巧妙地避了开去。卡尔斯对这种情形,似乎已经习惯,他自嘲似地笑了几声,然后,用他向士兵演讲时的那种声调和姿势,一手叉着腰,一手挥动着:“对!要他们把目的写明了,再来申请──有可能在我们的沙漠下,埋着一座文明的古城;也有可能,有无数的宝藏;更有可能,古代有大钻石矿的纪录,只要找到通道,大颗大颗的钻石,随便你去捡拾──”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他直视着黄绢:“最大的一颗,送给你──”
黄绢冷冷地回答:“考古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掘宝藏,是为了发现文化──”
卡尔斯将军摊了摊手,没有再表示什么。这件事(在这个国家的许多事),他完全同意了黄绢的意见,回信给普通教授:若要在敝国的领土进行考古活动,必须详列目的和一切资料,敝国才考虑是否批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黄绢也没有闲着。这几年来,她已经建立了一个相当完美的、世界性的情报网,俨然和东西方两大集团的情报网,有鼎足而三之势。他国的极度军事机密,对黄绢来说,都不算什么,何况是一群教授组织了一个考古队那种小事。黄绢认为,要知道这个考古队的真正目的,派自己手下出去打探,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事情的发展,却十分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首先,她料定普通教授在收到了回信之后,一定会立刻再来信,把考古目的说出来。可是,十天之后,仍然没有收到回信,看起来,倒像是他已经放弃了这次考古行动了。
但是,黄绢派出去的人却报告说,普通教授并没有停止活动,考古队的成员,正从世界各地向埃及集中,至少有三名考古学家,是世界一流大师级的。而且,看来普通教授有幕后的支持者──要维持这样的考古活动,需要大量经费,没有人支持,几个考古学家,只好在研究室研究,不能有实际行动。
幕后支持者是谁呢?黄绢曾向她的手下下命令:“替我尽快找出来──”
当她下达这个命令时,她以为至多一天,甚至一小时,就可以有答案,那实在是一宗小事。所以,当她在三天之后,听她手下的报告时,由于极度意外,她甚至有一个短暂时间目瞪口呆。
手下的报告是:“黄将军,我们用尽了方法,通过了一切管道,弄清楚了普通教授财经收支的一切细节,但是无法知道谁在出钱支持他──”
黄绢在惊诧之余,反倒十分和颜悦色:“他用的钱从哪里来的,这还不容易查吗?”
手下道:“是,他在埃及国家银行有户头,户头中的钱,由瑞士一家银行进入。”
黄绢冷笑:“别告诉我,你们没有法子查到瑞士银行的户头资料──”
如果世界上有十件事情是最难查得明白的,那么,瑞士银行存户资料,必然是其中之一。
手下现出自负的笑容来:“当然可以查得到,那是一个密码户头──任何方式通知银行方面,只要说出密码,银行便会代行一切。这个户头的结存金额,在最近一个月底,接近十亿瑞士法郎──”
黄绢在听到这里时,也不禁现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来。十亿瑞士法郎并不算是太大的数字(自然,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来说,是天文数字),拥有这个数字财富的人,可以数出超过两百个。但是那是那些超级豪富的财产的总和,很少有人拥有那样巨大数字的一笔随时可以调用的现金。
把那样的一笔现金,储放在银行中,那简直是绝无现代商业头脑的一件蠢事。黄绢感到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这是一件既奇怪又很矛盾的事。
矛盾在于:如果一个人没有现代的精密商业头脑,他怎可能有那么多钱?而有了那么多钱,又任由它放在银行里,不去作有效的运用,这不是矛盾得很吗?
黄绢迅速地转着念,觉得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太有钱了,十亿瑞士法郎,对他来说,可能根本不算是一回事。所以他才由得那笔钱放在银行里,高兴用就用,不高兴就不用‥‥‥一想到这里,黄绢已经把世上几个超级豪富的名字想了一遍。那并不困难,因为这样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个,她当然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手下在继续报告:“而且,银行方面,给这个户头以一种十分特别的透支方法。不但在这家银行中,他可以作无限制的透支,而且,如果需要的数字,超过了这家银行所能负担的话,这家银行负责向其他的瑞士银行作透支。估计,这个人,如果要动用两百亿美金,毫无问题──”
黄绢听到这里,闷哼了一声。
她和卡尔斯将军,也都在瑞士银行有密码户头。可是,以国家元首之尊,以可以抵押的财产是整个国家之富,也没有得到瑞士银行这样的特殊待遇!
手下的神情,开始有点沮丧:“可是‥‥‥不知道这个户头属于谁‥‥‥不是我们查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银行的总裁、副总裁,根本不知道──我们和他们共同作过分析──当然,通过了种种方法,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分析的结论是,那很不可能是个人‥‥‥可能是一个极大的财团,一个存在着,在进行活动,但又不为世人所知,十分隐秘的一个超级大财团──”手下说到这里,神情很紧张,黄绢也不禁耸然动容──追查一个考古队的活动,竟然会牵引出这样一个有关可以影响全世界经济活动的、隐藏的、充满了神秘的超级大财团的线索来,这是一开始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事!
这个超级大财团,掌握在哪些人的手里?如此庞大的资金,正在如何运用,对世界经济必然产生重大的影响,但又是什么样的影响呢?黄绢要考虑的事,似乎已和普通教授的考古队,完全无关了!
黄绢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她漆黑的大眼睛,闪耀着光辉,停留在原振侠的身上。
原振侠感到有一股异样的灼热,当然,已斜向西,还没有带起晚霞的太阳,晒在身上,也是使他感到灼热的原因。
黄绢在停了片刻,喝了几口酒之后,转动着酒杯。荡漾在酒中的冰块,和杯子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叮”声──黄绢喝酒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她只喝纯威士忌加冰块,份量一定,每盎司酒,加体积三至六公分的冰块。
然后,她问:“你看,这个神秘的超级大财团,是掌握在什么人的手中?”
原振侠却像是对之不是很有兴趣,他懒洋洋地躺着,眯着眼:“照你所说的,那并不能算是超级大财团。地球上的富人很多,一个曾在中国政坛上叱吒风云的老妇人,最近被人估计,她的财产,就接近两百亿美金──”
黄绢强调了一点:“可是,能得到瑞士银行这样的特殊待遇──”
原振侠仍然不起劲:“那也不算什么。公开的财团如天主教教廷、欧洲的军火集团、美国的银行集团,都有足够的财力,使瑞士银行给与特权。”
黄绢只问了一句:“不公开的呢?”
原振侠坐直了身子,黄绢在同时,作了一个掠发的动作。她的头发虽然短到了根本不必去掠,但她曾长期留着及腰的长发,所以这个动作一直保留了下来。尤其,当她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动作。
原振侠喝了一口酒:“听说过一个叫“主宰会”的组织没有?据说,世界上一切大事,都是由这个会在作决定的,这个会的成员,包括了世界各地手握大权的显赫人物──”原振侠在提出“主宰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别的什么。他的确知道有这样的一个组织,在操纵着全人类的命运,在地球上适当地制造和平与战争。但又无法有十分确凿的证明,一切都神秘得近乎恐怖。
而当原振侠说到了一半,看到在阳光之下,黄绢有异样的神色时,他心中“啊”地一声,立刻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他立即想到了,以黄绢现在的身分,甚至在一些场合之下,她可以代表整个阿拉伯世界。如果真有什么“主宰会”的话,那么,她必然是其中的一份子,说不定还是核心份子,而他还在问她“听说过主宰会没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静默维持了几秒钟,海风很柔和,黄绢的声音也很柔和:“握有权力,不等于握有金钱,毕竟不是权力可以掠夺财富的时代了‥‥‥”
原振侠立时转变了话题:“还有一个“非常物品交易会”,幕后主持者,可能是世界上拥有财富最多的人。因为他们有办法,令世界上任何一个超级豪富,把财产的一半或一大半,分给他们。”
黄绢缓缓吸了一口气:“我了解得不是太多,据说是勒曼医院利用无性繁殖法,替人制造后备,作器官移植之用?再严重的疾病,也不成问题?”
原振侠点头:“是的,甚至‥‥‥如果掌握了某种力量,可以进行思想转移。我现在的身体,就不是原来的身体,这你是知道的了──”
黄绢咬着下唇:“很有可能是他们。但是,勒曼医院的医生,和考古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去支持一个考古队?”原振侠摊了摊手:“还有许多公开和不公开的团体,都拥有大量资产,不必太去追究这些──你说有一些怪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可怪的。”
黄绢扬起了手:“一个来历不明的大财团,支持一次考古行动,这还不怪?”
原振侠双手交叉,托在后颈上,神态一派优闲:“当然不算怪,只是值得研究。”
黄绢浅浅一笑:“好,还有更值得研究的事在后面。普通教授的回信一直没有来,可是他人却来了──”原振侠“哦”地一声,黄绢轻晃着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普通教授突然求见,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事。那时,黄绢手下对这个大学教授的调查工作,已经到了十分精细的地步。
黄绢在上午甚至接到了报告:“普通教授离开了埃及,目的地像是我国──”
下午,黄绢的办公室中,就出现了普通教授。这个小个子,短小精悍得叫人一看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械,是个充满了活力的人。他向办公室主任,表明了他的身分和目的。
办公室主任是一位英俊高大的上校军官,望着这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中年人,摇头道:“没有预约,不知道要等多久,请回你的酒店去等。”
普通教授充满了自信:“请你去报告,黄将军会有兴趣见我。最近半个月,她对我极有兴趣,而且,我还带了一些她必然有兴趣的东西来──”
他一面说,一面轻拍着他一直抱在手里的一只羊皮盒子。
那只羊皮盒子,和一般医生用的出诊箱差不多大小,看来十分精致。办公室主任还想拒绝,普通教授已十分不耐烦:“黄将军一定肯立刻接见我,如果你耽搁了,以后追究起来,只怕你负不了责──”
主任吸了一口气,又望了他半晌,才通过了相当复杂的手续,报告了黄绢。
黄绢一听,立时回答:“请他在会客室等,我尽快来见他──”
主任这时哪敢怠慢,忙把普通教授请进了黄绢将军的私人会客室。曾经进入过这间会客室的人都说,这是世界上最精美的一间房间。
普通教授在会客室中耐心地等着,四十分钟之后,全副戎装的黄绢才踏步走了进来,办公室主任和两个副官跟在后面。
黄绢和教授握手,副官解释:“将军正在对一批特种部队训话,已经尽快赶来。”
普通翻着小眼睛:“当然,将军是阿拉伯世界的要人,肯接见我,已是幸事──”
他说着,直接地指着主任和副官:“我希望和将军单独交谈。”
黄绢立时一扬手,主任和两个副官退了出去。
普通教授的个子奇小,可是神情却十分老辣,他又压低了声音:“黄将军,如果有录音,或是闭路电视等设备,请完全停止,否则对将军不利。”
黄绢直视着他。普通教授的这个要求,不但突兀,而且接近无礼了!
可是在黄绢的逼视之下,普通紧抿着嘴,一副坚持非如此不可的神情。黄绢冷笑一声,走向一个架子,略微移动了一下放在架上,一柄镶金砌玉的波斯弯刀,用相当低沉的声音下令:“撤销三号戒备。”
然后,她转回身来,看到普通教授正在那时,打开了那只箱子。黄绢不免有点紧张,手按在腰际的配鎗上。普通打开箱子之后,转过箱子来,让黄绢看放在箱子中的东西,同时道:“将军,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刹那之间,会客室中是极度的寂静。
黄绢转动酒杯,问:“你可猜得到,他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原振侠望着天际,天际已出现了第一抹晚霞,不是很红,可是那种色彩,在蓝天白云之中,已是夺目之极。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有点慵懒:“可以是任何东西,当然名贵之极,价值连城。我看,这个考古学家是来贿赂你,叫你不要问他们考古目的,而批准他们的考古行动!”黄绢的神态有点出神,不出声。
原振侠又道:“要向威势赫赫的黄绢行贿,那该是什么样的宝物?”
黄绢望了原振侠一会,原振侠摊开双手:“猜是没有法子猜得到的,说吧!”
黄绢一挺身,从帆布椅上站了起来,用极优美动人的姿态走了开去,进了船舱。不一会,她又上了甲板,手中提着一只极精致的羊皮箱,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你自己打开来看!”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打开了箱子。在黄绢离开甲板之后,他已经作了许多猜想:普通教授送给黄绢的礼物,会是什么呢?是埃及大金字塔中,发掘出来的法老王木乃伊上的金面具?整套的彩瓷?十八世纪俄国珠宝匠的杰作?一箱子宝石、宝玉、甚至现钞?
那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虽然以黄绢现在的地位而言,金钱对她已没有多大的作用,但是精美绝伦的宝物,对她总还是有吸引力的。
可是,等到原振侠打开了箱子,看到了箱子中的东西之后,他却呆住了!他先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一时之间,他不能确定箱子中的是什么东西,可是也已经感觉得到,那箱子中所装的东西,其价值远在他所有的设想之上。
甲板上变得极沉静,和当日在黄绢的会客室中,情形一样。
黄绢一直盯着箱子中的东西在看,平常人,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黄绢也不敢十分肯定。所以,她在足足看了三分钟之后,才一字一顿地问:“这‥‥‥是飞弹的核弹头?”普通教授的回答是:“模型,一共六枚,可以配合贵国拥有的中程导弹欢乐三型,威力强大。不必使用,只要拥有,已足以使贵国的国势大大增强。”
黄绢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卡尔斯将军的国防军中,拥有六枚欢乐三型中程导弹,那是极度的秘密,是黄绢对国家的贡献之一──她的努力,许多曲折的交涉过程,再加上十二亿美元的巨大代价,才能够达到目的。
这样极度的军事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便足以形成一场强烈的政治风暴!若是这六枚中程导弹,居然配上核弹头,卡尔斯将军拥有了这批武器,只怕消息一传出去,足以令得两大集团的导弹布防系统,全面被阻,天下大乱!
黄绢在那一刹间,已无法去想何以普通教授(一个考古学的教授),竟然会获致一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机密,她也无法去设想,何以普通教授竟能提供六枚核弹头!她脑中轰轰作响,想到的只是──如果拥有了这批武器之后,权力范围的扩大和势力的增强!
黄绢的野心极大(不然不会和卡尔斯将军在一起),所以普通教授的礼物,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可比拟的巨大的诱惑!
黄绢在那一刹间,甚至也来不及去想,这批核弹头是什么国家制造的,是如何到了普通教授的手中,普通教授又采用什么方法,把它们转移到自己的手中等等。
由于疑问实在太多,她反而一点头绪都整理不出来。
她本身领导了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也经常从事秘密的、大宗的军火买卖。所以,她知道只要利之所在,就必然有一些神通广大的奇才异能之士,会做出一些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
例如,印度有发展核武方面的需要,放出讯息,需要大量“重水”。讯息传了开去,就有人活动,结果,是挪威的重水制造厂,在防卫极度严密的情形下,十五吨重水失窃,不翼而飞──等到发觉时,相信这十五吨重水,已经安全运到印度了。
可是,如今,六枚导弹的核弹头,这远比十五吨重水更令人吃惊!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五分钟),黄绢才定下神来。对见惯大场面,临危不乱,极度冷静的黄绢来说,这已是非常的情形,因此也可知她所受的震荡之甚!
在定下神来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向普通教授望去。
小个子的普通教授却若无其事,看来像是一个化妆品的推销员,打开箱子,正在推销化妆品一样平常。
黄绢并没有发问,普通教授已经十分流利地说着:“运输和安装,都由我负责──黄将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一切过程之中,不适宜多问问题。卡尔斯将军和黄将军,需要的是强大的实力,而这批核弹头,正是强大实力的充分保证──”普通教授一口气地说着,黄绢竟然插不下口去,等他的话告一段落,黄绢才道:“看来教授十分明白他人的需要,嗯!我们自然也要明白教授的需要才是,对不对?”
普通教授推开了箱子,搓着手:“当然,世事总是互利,才能顺利进行。我的需要,是在贵国广大的沙漠地区进行考古活动,要有极度的行动自由,不受时间限制。贵国政府的任何部门,都不能对考古队活动进行干涉,考古队有任何发现,都不必呈报,不必通过检查而自由离境,一句话:完全由我们自由行动!”在普通教授开列条件之际,黄绢一直盯着他,迅速转念,心中已问了自己几十个问题。所有问题归于一个:究竟要进行什么样的考古活动?
普通教授见黄绢没有立时回答,接着又道:“考古队的成员不会超过三十人,在贵国的沙漠上活动,对贵国一点影响也没有──”
黄绢的声音,听来有点乾涩:“我想没有问题‥‥‥嗯,是不是要订一个时间?”
普通教授站了起来:“一个月,大约十五天之后,就会有一艘来自亚洲某国的货轮,停在贵国的第一大港。请给予卸货的方便,会有几个专家一起来,请给他们工作上的方便。”黄绢心头乱跳,可能她的脸颊也因为兴奋而在发红。她回答得十分肯定:“为我国工作,当然会得到最好的待遇。”普通教授伸出手来,和黄绢握手,同时又道:“还有一点,希望能做到──当贵国展示这批核弹头之时,切勿把我的名字扯进去,让全世界去猜测它们来自何处好了!”黄绢立刻表示同意,普通教授留下了那只箱子,礼貌地告辞。黄绢又足足地呆了三十来分钟,才十万火急找到了卡尔斯将军和几个亲信,就在会客室中,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卡尔斯将军兴奋得不住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叫着:“太好了,把整个沙漠送给他们,又算什么?真太好了!这个人有那样的神通,是不是可以通过他,多弄点核武器来给我们?”黄绢瞪了他一眼:“六枚核弹头已经够了!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高度的国际机密,人家怎么会知道的?要好好检查!”
那几个亲信诚惶诚恐地答应着,黄绢又安排了核弹头来到之后的搬运和安装工作。
卡尔斯将军只是高兴得团团乱转,完全失去了指挥力,一切全靠黄绢在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