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很猛,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每一样东西,都闪耀着一重光芒,连被马蹄扬了起来的尘土,在阳光之下看来,也都闪闪生光。
在那样猛烈的日头下,很少有人赶路,但是一骑却沿着官道,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戴着竹笠,不断地加着鞭,从道上扬起来的尘土,贴在已被汗湿透的马身上,一匹白马,几乎已变成了黄马。
一人一骑,直到驰进了一条两旁全是参天古木的林荫道上,才陡地勒住缰,停了下来。那条路,由于两旁全是枝叶茂密的大树,是以一点阳光也不透,有不少行旅,全在树荫下休息,有的以竹笠盖着脸,睡得鼾声大作。
在树下,也有不少摊贩,有的卖瓜,有的卖浆,都围了不少人,还有一个赌摊,做庄的撩臂挥拳,将骰盅的骰子,摇得“哗啦啦”直响,围在赌摊旁边的人,满头大汗,神色紧张。
林荫大道中至少有上百个各色人等,那一骑疾驰而来,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骏马被勒定之后,马上那人一翻身下马,掀起斗笠,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
他是一个年轻人,实在太年轻了,以致看来,他一人一骑在官道上急驰,实在显得太嫩了一些。
可是尽管他年轻,满面风尘和汗水,也盖不住他脸上的那股稚气,但是,他却紧抿着嘴,脸上的神色,极其严肃,双眼之中透出一股郁怒之气。
他牵着马,慢慢地向前走着,从林荫道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虽然仍然没有多少人在注意他,但是他却在注意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很锐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打着转,可是却又一声不出。
直到他来到了林荫道的尽头,他才转回身来,马儿喷着气,他又缓缓地走了回来,他走过了赌摊,在三个躺在地上,将竹笠盖着脸在瞌睡的人面前,停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足尖一挑,已将其中一人的竹笠,踢了开去。
那人睡得正酣,涎沫顺着他的口角流下来,盖在脸上的竹笠被踢走了,也毫无知觉。
那少年人向这人看了一眼,又连踢两下,将另外两个人盖在脸上的竹笠踢了开来。
那两个人中,有一个翻了一个身,照样睡着了,另一个却直跳了起来,瞪眼骂道:“狗入的,什么事?”那少年冷冷地向那人望了一眼,不瞅不睬,又拉着马儿,迳自向前,走了过去。
那人敢情也不是好惹的,那少年一走,他跳了起来,喝道:“小王八,你踢走了老子的斗笠,屁也不放一个,就想走了么?”
他一面叫,一面倏地伸出手,已向那少年的背后,疾抓了下去。
可是他才一出手,那少年霍地转过身来,那人出手,本来是抓向那少年背后的,等到那少年转过了头来,那人改变了主意,扬手一掌,便向那少年掴来。
可是,他那一掌,还未曾掴到那少年的脸上,那少年一翻手,已将那人的手腕,牢牢抓住,那人立时杀猪也似,怪叫了起来。
那汉子一叫嚷,将别人全引动了,立时三刻,就围了十来个人,那少年冷冷地道:“我踢开了你的斗笠,你也不该随便骂人,打人!”
那人的脸色煞白,额上汗如雨下,道:“你……你放手……你无缘无故,踢了我的竹笠,还要行凶?”
一旁有一个镖头模样的中年人插嘴道:“这位小哥,你再不放手,他腕骨要断折了!”
那少年“哼”地一声,松开了手,那人连忙向后退了开去,他退得实在太急了些,一连撞倒了好几个人,方始站定了身子。
那少年扬起头来,道:“我也不是故意骚扰他,我要找一个人!”
这时,围过来的人中,有不少看来是武林中人,那镖头模样的人问道:“你要找什么人?”
那少年又抬起头来,四周看了一下,才道:“他不在这里,我要找的人,叫金旋风!”
那十几个人,本来是围得离那少年很近的,可是哪少年口中,“金旋风”三字,才一出口,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开了几步,那几个看来是武林中的人,更是脸上变色,有好几个人,已经转过身,走了开去!
那少年又问道:“你们各位,可有人知道金旋风在什么地方?”
他这一问,所有的人,更散了开去,那赌摊做庄的接口道:“少爷,你找他干什么?”
那少年的神情更严肃,目光也更郁愤,缓缓地道:“我找他有事,你知道他在那里?”
做庄的苦笑道:“我怎知道他在哪里?人人都知道,金旋风骑的马,鞍子旁配着风哨,他策骑急驰而过之际,就有一阵尖锐的哨子声!”
那做庄的才讲到这里,陡地停了口!
不但是那做庄的停了口,刹那之间,整条林荫道上,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在那片刻间,连雀鸟的鸣叫声和蝉矂声也停止了一样!
因为人人都听到,有一阵尖锐的哨子声,正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那一阵哨子声,才一传入耳际之时,若隐若现,还听不十分真切。
这一阵哨子声令人觉得十分刺耳。而且,它的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尖锐的哨子声,已是清晰可闻,接着,马蹄声也可以听到了。
然后,可以看到,在和林荫交岔的那一条大道上,有一点金光,闪耀着,飞腾着,迅速地在接近,简直看不到人和马,只看到那一团闪耀的金光,随着哨子声越来越刺耳,迅速地自远而近。
那团金光,并没有折进林荫道来,而是在林荫道上,疾掠而过。
当那团金光在林荫道上疾掠而过之际,林荫道中的人,才看得清,那的确是一人一骑。
但是,却也没有人看得清马上那人的面目,因为那人披着一件金色的披风,马在疾驰,披风扬了起来,猛烈的日光映在上面,发出眩目的光芒来,以致远远看来,只看到一团金光!
自林荫道口掠过之后,哨子声又迅速地自近而远,转眼之间,又变得若断若绩,那一团金光,渐渐地也变成了一个小点。
直到这时,在林荫道中的那些人,才一起松了一口气,那做庄的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咦,你不是找金旋风有事么?怎么不动──”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只见那少年早已飞身上马,抖起缰绳,向前疾驰而去!
那少年的去势也十分快,转眼之间,已出了林荫道,奔上了大道。
尘土扬起,那少年策着马,一直向前赶着,可是,他却没有再听到哨子声,更没有看到那团闪耀的金光,他没有追上金旋风!
他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直到了一个镇甸的口子上,才勒住了马。
他在想,金旋风是不是会在这个镇上呢?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翻身下了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马走进镇去,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大街总共也不过十来丈长,令得他感到奇怪的是,镇上静得出奇。
虽然日正当午,人人都热得不太愿意出来,可是镇上,也不应该静成那样子的。
那少年略呆了一呆,定腈向前看去,阳光晒在屋檐上,反着光,晒在青石板上,也泛着光,除了街旁有几头狗,懒洋洋地躺着,在吐着舌头之外,整个镇上,一个人也见不到。
那少年慢慢向前走着,走出了几步,才听得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道:“好,你不识抬举,可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随着那一下呼喝声,只见三个人,自一家饭店中,疾退了出来。那少年站定了身子,他这才注意到,在那家饭店的门口,拴着四匹骏马。
那自饭店中退出来的三个人,一个身形高大,满面虬髯,却是顶门光秃秃发亮,另一个面色惨白,倒吊眉、三角眼;还有一个,一袭华服,手中握着一柄老大的摺扇。
他们三人向后退出来,退到了街上,可是还一直望着饭店里面。
在阳光下看饭店内,十分阴暗,那少年也看不清饭店内有什么人在,他只是看到那三个人的神色,甚是紧张,虽然还在口出大言,但是着实心虚得很。
直到那三人退到了街中心,才听得饭店内,有人“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三个王八蛋,我已明摆着不识抬举的了,你们要手下不留情,不如趁早!”!
那少年本来略停一停,就想继续向前走去,但这时,他看出那三个人被饭店中那人这样讲法,一定难以下台,一定会起冲突,是以他非但不再向前去,反倒拉着马,向后退了几步。
果然,饭店中那人的话,才一停止,三人之中,那身形高大,满面虬髯的人,便勃然大怒喝道:“金旋风,你少逞能,待大爷给点厉害你瞧瞧!”
那大汉声若洪钟,他一呼喝,隔再远也可以听得到,那少年一听得“金旋风”三字,便陡地一震,神情也立时紧张了起来,一翻手,已经按住了腰际的剑柄,双目直视向前。
只见那虬髯大汉一面叫,一面低头,已向着饭店之内,直冲了进去。
在他向前疾冲而出之际,另外两人齐声叫道:“老三,小心!”
那虬髯大汉直冲向饭店,可是,就在他刚冲到饭店的门口时,只听得“呼”地一声响,自饭店中飞出了一件黑黝黝的物件来,那物件极大,来势又急,虬髯大汉正低着头冲进去,两下里一凑,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正好撞在那物件上。
一撞之下,那虬髯大汉的身子,陡地向后,退了出来,这时,在外面的几个人,也已经看清,自饭店中飞出来的,乃是一张方桌子。
那大汉也许是向前撞出的势子太急了些,是以他的头,已将桌面撞穿,整张桌子,像木枷一样,套在他的颈上,他一退了出来,便“砰”地跌倒在地,样子更是狼狈之极!
那虬髯大汉怪吼着,双手抓住了桌子,手臂一振,“哗”地一声响,已将那张桌子,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只听得饭店之内,又传来了若无其事的“哈哈”一笑,道:“温老三,你‘油蛇贯顶’功夫,也可以说练得不错了,瞧刚才那一下,若是到了大市集上,保管还可以收几文,当当盘缠。”
那虬髯大汉气得哇呀大叫,一低头,又直向饭店之内,冲了进去。
可是他这一次,冲进去快,退出来更快,在饭店外的人,根本未曾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得“叭”地一声响,接着,便是那大汉一声惨叫,接连翻了两个筋斗,疾翻了出来。
他翻了出来之后,站定了身子,自他光秃发亮的顶门之上,几缕鲜血,流了下来,在他的手中,则抓着一把酒壶,那把酒壶,已被那大汉捏得扁了,在那大汉的指缝之中,还有酒滴了下来。
饭店之中,又传来了那种听来舒适闲散的笑声,接着,又是那人的声音,道:“温老三,你要是出手快一些,顶门上也不致于开花了!”
那虬髯大汉双睛怒凸,瞪着饭店的门口,看他的那种神情,再加上血流披面,当真是凶神恶煞一样!
但是不论他的样子是多么凶恶,他显然不敢再进饭店了,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怒吼,叫道:“老大,老二!”
那另外两个人在虬髯大汉第二次退出来时,早已经手臂振动,“铮铮”两声,各掣了兵刃在手。
那少年人在一旁冷眼相看,只见那衣饰华丽的人,自他的摺扇之中,抽出了一柄锋锐之极,雪也似亮的小剑,另一个的兵刃更奇特,乃是一根指头粗细,三尺来长的铁刺,铁刺的身上,全是可以活动的尖刺,当铁刺向上时,那些尖刺全都垂了下来,嵌在铁刺之中,一点也看不见,可是他略一抖手,小刺像是刺猬突然发怒一样,又一起竖了起来。
那衣饰华丽的人,和脸色惨白的汉子,互望了一眼,衣饰华丽的喝道:“金旋风,莫怪我们,以二对一!”
饭店之中,立时传出轰雷也似的笑声来,说道:“马老二,你别客气了,你们偷诈拐骗杀人放火,落井下石,背师卖友,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没有干过,区区以二敌一那样小事,何必预作声明?”
那两人神色暴怒,又互望一眼,身形掠起,一起向饭店门口,扑了过去,他们才一扑到饭店门口,“呼呼”两声响,自饭店中,又飞出了两件物事来。
这两人的出手,却比虬髯大汉快得多,那两团东西,才一飞出来,他们的兵刃,便已出手,将飞出来的东西,刺个正着,一刺中了那两件物事,那两人才看清,那是两只肉包子!
只听得饭店内,那声音又笑道:“这才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那两人一抖手,抖脱了插在兵刃上的肉包子,足尖一点,便疾冲了进去。
他们一进饭店,便听得饭店之内,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响,然而那一阵响,却只是极其短促的时间,紧着,便是两下怒叫声,几乎在怒叫声响起的同时,两条人影,已疾退而出。
退出来的两个人,正是刚才进去的两个人,只见那面色惨白的汉子,脸色也不白了,满面红色,全是鲜血,在他的额上,鼻上,颊上,还有着不少碎瓷片嵌着,敢情是一只碗,砸正在他的脸上。
另一个更是狼狈,一只捞面的铜丝筛子,不知怎地,有一半嵌在他的脸上,鲜血淋漓。
他们两人倒退出来的势子,实在太急了些,以致撞在拴马的架子之上,将一根木桩撞折,连马儿也惊嘶起来。
他们一翻跌而出,才一站定身子,就齐齐叫道:“老三,快走!”
那虬髯大汉向前奔来,三个人拉下了马,飞身上马,连回头望一眼也不敢,便疾驰而去!
那少年看到这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这时,发现镇上虽然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但在每一间屋子之中,似乎都有人在向外偷偷张望着。他略呆了一呆,就牵着马向前走去。
当他在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听得饭店中,那声音又道:“掌柜的,你别心疼,不见的东西,我全赔你,来,再来两斤好酒!”
那少年来到了饭店前,将缰绳顺手一抛,缠在歪倒在一旁的马架子上,大踏步走了进去。
他走进了饭店,立时停了下来。
才从猛烈的阳光下,来到了屋中,他要半闭着眼,才能看清饭店中的情形。
整个店堂中,只坐着一个人,有三四张桌子,倒翻在地,柜后,掌柜的在发着抖。坐在桌前的那个人,在他所坐的桌子之旁,搭着一件金光闪闪的披风,那人神定气闲,正在举杯饮酒,可是一看到那少年走进来,他的酒杯,就停在唇边。
他望着那少年,那少年也望着他,他们两个人,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片刻,那少年才慢慢地睁大了眼睛,用极其缓慢的语调问道:“你,就是金旋风?”
金旋风端起了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将杯放了下来,道:“正是,看你的样子,不像和苍狼寨的人是一路的啊?”
那少年一听得“苍狼寨”三字,陡地吃了一惊,失声道:“刚才那三个人,就是鲁东三狼──”
他那一句话,才讲到那里,便突然住了口,接着,神色又变得愤怒起来,道:“谁说我和他们是一路的?”
金旋风“哈哈”一笑,道:“我只不过问一问,你何必动气?”
那少年慢慢地向前走着,走向金旋风,金旋风又举起酒壶来,在杯中斟酒。
那少年直来到了桌前才道:“我叫杨剑鸣。”
金旋风“嗯”地一声,道:“你有事找我?”
杨剑鸣紧抿着嘴,道:“是!”
金旋风扬了扬眉,道:“什么事?”
杨剑鸣的声音,陡地提高,道:“杀你!”
他那两个字才一出口,手臂一振,“铮”地一声响,剑已出鞘,只见剑光一闪,他手中的长剑,已指住了金旋风的咽喉!
金旋风的神态,一直是那么优闲,他是一个丰神俊朗,约莫三十上下的美男子,直到锋锐的剑尖,简直已贴住他的咽喉时,他才略有一丝惊愕的神情,却也是一闪即过,他仍然恢复了那种什么也不在乎的,洒脱的神态!
相形之下,倒是杨剑鸣的神态,极其紧张,他重复地道:“我要杀你!”
金旋风望着杨剑鸣,忽然笑了一笑,道:“就算你要杀我,也得等我喝了那两斤酒再说!”
这时,掌柜的刚战战兢兢捧了酒壶过来,掌柜的刚才看到鲁东三狼,一个接一个被摔了出去,已经呆了。鲁东三狼一进入镇中,家家户户,立时紧闭门户,这就是杨剑鸣到镇上的时候,镇上如此冷清的原因。
在掌柜的想来,连鲁东三狼那样凶神恶煞的人,都弄得头破血流,被摔了出去,那么,这个端坐喝酒的人,一定是神通广大之极的了!
可是,他才转了一转回来,却又看到了那少年人用剑指住了那人的咽喉,他怎能不惊得呆了?
金旋风一面说着,一面向掌柜的招了招手,道:“快拿酒来!”
金旋风一扬手,杨剑鸣手中的长剑,便向前紧了一紧,剑尖已经捱着了金旋风颈际的皮肤,是以金旋风虽然在向掌柜的招着手,他却不能转动头部,因为他的头要是一转动,杨剑鸣的剑尖,非在他的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来不可!
那掌柜的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以致酒壶的盖,被摇得“咔咔”直响。
金旋风又道:“掌柜,你怎么啦,你看,我是命悬在半空中的人,还毫不在乎,你害怕什么?”
掌柜的苦笑着,道:“是!是!”
他慢慢向前走来,当他走到桌边的时候,只感到杨剑鸣那柄锋利的长剑,寒气逼人,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放下酒壶,立时退了开去。
杨剑鸣握着剑,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也不动,他将剑握得那么定,一股寒泓,就像是静止的一样,他的双眼,望定了金旋风。
金旋风却仍然若无其事,一手拿起酒壶,一手拿起酒杯来,斟了一杯酒,将酒杯凑到了唇边,并不抬起头来,用力一吸,“啜”地吁了一口气,道:“好酒!”
他一面说,一面又伸手抓住了酒壶,去斟第二杯,也就在那时候,杨剑鸣忽然一缩手,垂下剑来,接着,他将长剑放在桌上,在金旋风的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一声不出。
金旋风斟好了第二杯酒,举杯不饮,道:“怎么啦,为什么不杀我了?”
杨剑鸣仍然双手捧着头,发出了一连串苦涩的笑声来,接着,他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何以要杀你?”
金旋风笑道:“那又何必问?如果你要杀我,问明了你还是要下手,如果你不杀我,我不问,你也一样不会下手!”
杨剑鸣怔怔地望着金旋风,过了片刻,才道:“好,我承认你至少有一点比我强!”
金旋风像是十分有兴趣,他扬了扬眉,道:“哪一点?”
杨剑鸣略侧过头,垂着眼,望着他那柄放在桌上,雪亮的剑,缓缓地道:“要是有人,拿剑指住了我的咽喉,我就笑不出来,也喝不下酒了!”
杨剑鸣说着,一伸手,握住了剑柄,站了起来,道:“再见!”
金旋风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仍然毫不在乎,照样喝酒?”
杨剑鸣一站起来,便已经半转过身去,听得金旋风如此一问,他身形一凝,道:“为什么?”
金旋风哈哈大笑,道:“那太简单了,因为你根本杀不了我!”
在那刹间,只见杨剑鸣的双眉,陡地向上一扬,身形旋转如风,霍地转了过来,他手中的长剑,只是向上略扬了扬,又已指住了金旋风的咽喉,动作快绝!
他一字一倾,缓缓地道:“你现在还说,我杀不了你么?”
金旋风道:“自然是!”
杨剑鸣提高了声音,道:“你总应该知道,我长剑只消向前略伸,就可以刺穿你的咽喉!”
金旋风若无其事,又端起一杯酒来,微笑着,道:“你不妨试试!”
杨剑鸣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的内心正极其愤怒。
杨剑鸣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怒意,他缓缓地道:“我和你其实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到处听人传说你怎么行,我心中有点不服气!”
金旋风淡然道:“这就够了,武林中多少纷争残杀,全是由不服气三字而起的。”杨剑鸣大声叫:“我剑一伸,你就没命了!”
金旋风又笑着,摊着双手道:“来,试一试,小伙子,要是你不试的话,你这一辈子,只怕会寝不安枕,食不知味,以为自己可以杀死金旋风,但是却没下手。你怎么不试一试,忽然间胆怯了?”
金旋风讲到这里,杨剑鸣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手臂突然向前一送!
也就在他手臂向前一送的那电光石火一刹间,只见金旋风摊开的双手,突然阖了拢来,“啪”地一声,双掌阖拢,正好将杨剑鸣的长剑,压在掌心之中!
杨剑鸣的长剑,乃是平平向前伸出的,金旋风的双掌,上下压来,双掌阖拢,恰好压住了剑脊,令得长剑再难向前,伸出分毫!
金旋风微笑着,道:“你现在相信了吧!”
杨剑鸣手用力向前送着,但是长剑在金旋风的双掌之间,再难移动分毫,杨剑鸣手腕转动着,想将剑锋转了过来,割破金旋风的掌心,但是直到他额上起了青筋,剑身仍是转不过来。
杨剑鸣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声音苦涩,道:“我相信了!”
他手一松,松开了剑柄,向后退了两步,金旋风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了剑尖,将剑向杨剑鸣递过去,杨剑鸣接住了剑,长叹一声,道:“你至少又有两件事比我强了!”
金旋风笑道:“一件而已。”
杨剑鸣道:“一件,是你的武功比我高,另一件,是你的气量比我大,若是有人那样对付我,我一定不肯就此干休,定要使他出出丑!”
金旋风笑了一下,道:“阁下也有一件事比我强!”
杨剑鸣扬了扬眉,并没有出声,金旋风续道:“我就不会像你那样,认人家比自己强!”
杨剑鸣睁大眼睛道:“你现在不是认了么?”
金旋风笑道:“那是受了你的影响!”
杨剑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一翻手腕,还剑入鞘,道:“我……我……”
他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以神情显得十分犹豫。金旋风微笑地望着杨剑鸣,杨剑鸣终于将他心中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道:“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么?”
金旋风像是想不到杨剑鸣忽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是以他陡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又皱起了眉,杨剑鸣的神情,看来十分异样。
因为他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心中已经考虑了好多遍,如果对方拒绝了,那怎么办?
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少年,这时,金旋风未曾立即答应,只是皱起了眉不出声,已经令得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金旋风的双眉,越蹙越紧,他终于开了口,道:“阁下太抬举了,我看还是不必了吧!”
杨剑鸣的身子,陡地一震,刹那之间,他的脸色,白得可怕。
他要求和金旋风做朋友,但是却被金旋风拒绝了!在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少年而言,这实在是一项极大的侮辱!杨剑鸣不但脸色发白,而且身子在微微发抖。
可是,金旋风在说了那两句拒绝了杨剑鸣的话之后,却连看也不再看杨剑鸣一下,自顾自斟着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杨剑鸣站着,在那片刻之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好!
终于,他紧抿着嘴,霍地一个转身,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或许是他转身转得太急了些,是以他腰际的佩剑,扬了起来,剑鞘“啪”地一声,打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杨剑鸣才转身走出去,金旋风便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背影。金旋风端着酒杯,像是在想着什么。
而这时候,杨剑鸣已经走出了饭店,来到了烈日之下,一纵身,翻身上马,驰走了!
当杨剑鸣离开的时候,小镇上,有些胆大的人,看到鲁东三狼已然离去,也敢走出来了。
但是杨剑鸣却并没有留意这些,他只是用力策着马,他的脑中,乱成了一片,金旋风不要他做朋友,金旋风根本看不起他!
这一个念头,令得他的心头,像是被用力地扭动着一样,感到说不出来的痛苦!
在杨剑鸣离去之后不久,金旋风才站了起来,提起了他那件金光熠熠的披风,走到了柜前,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
掌柜的结结巴巴,道:“我们店小,找……找不开!”
金旋风道:“不必找了,那三个王八蛋约我在此相会,害得你一天没做生意,算是我赔你的!”
掌柜的双手捧住了银子,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而金旋风已经出了饭店。
金旋风一出了饭店,一反手,将那件披风披上,阳光照了下来,金光闪闪,华丽之极。
金旋风牵过了那匹马,翻身而上,策骑就驰了出去。当他的马,驰得还慢的时候,还只听到蹄声,但是,一出了小镇,他手伸在马颈上连拍了几下,那骏马四蹄腾起,向前疾驰而出,便立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子声来,他身上的披风也扬了起来。
金旋风沿着大道,一直向前驰着,驰出了七八里,只见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
在那三岔路口上,有七八个人,都骑在马上,但是却又勒定了马不动。
金旋风一驰到了离路口不远处,便听到有人,声若洪钟地大喝了一声,那七八匹马,一字打横,排了开来,将前面的三条去路,一起拦住。
在那样的情形下,金旋风看来,是非勒马停下来不可的了!
可是金旋风却并没有停马的打算,他一声长啸,马儿的去势更快,竟向拦在正中道路上的两匹马,直撞了过去!那马上的两个人,大吃了一惊,金旋风的来势极快,他们两个人想要拉开马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若然换了寻常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一定大惊失色,怪叫起来了!
但是那两人也是武林高手,身手极其不凡,眼看三匹马要撞到一起时,只见他们两人,一齐身子一横,竟倏地打横侧着身,一式“蹬里藏身”,人已到了马腹之下。
也就在那一刹间,金旋风身形,突然向上拔起,在他身子向上一拔之际,那匹健马,一声长啸,身子腾起,竟在那两匹马背之上,跳了过去。
马儿一跳了过去,金旋风在半空之中,也翻了一个筋斗,翻出了几尺,落了下来,又落在马背之上,那马竟绝不停蹄,向前驰了出去。
那八个人,在路上一字排开,算来是无论如何,可以将金旋风拦在当途的了,可是却万万想不到,金旋风的身手,竟然如此之高,会用那样的办法,一停也没有停,迳自驰向前去
那八个人中的一个,大喝一声,道:“追!”
那躲在马腹中的两人,也已翻起身来,八匹健马,马蹄洒开,向前追了上去,他们的动作极快,和金旋风相去,也只不过三四丈远近,道上尘头大起,金旋风马鞍旁的风哨,声音越来越尖锐,他那件金色的披风,也扬得老高,宛若一团金色的云。
转眼之间,九匹马,一前八后,已驰出了三五里,只见前面道上,俱是大树,有好几株大树的树枝,被硬生生地扳了下来,用老大的楔子,钉在树面上。那几株大树的枝叶,极其繁茂,七八株树的大树枝,被拉了下来钉在路上。
他们所造成的妨碍,除非金旋风骑的那匹马儿会飞,不然是万万过不去的了!
而且,金旋风老远就看到,那些树枝,并没有被折断,只不过是弯了下来而已,就算硬跳过去,一个不小心,将钉住树枝的楔子弄松,树枝向上弹了起来,只怕连人带马,都要被那股强大的弹力,弹上半空!
是以金旋风一到了近前,立时勒马停了下来。
金旋风一停,在他后面的八骑,又向前冲出了丈许,也一起勒定了马,那八骑一勒定了马之后,立时呈扇形散了开来,将金旋风的退路截住。
而就在此同时,只见那几株大树之后,闪出了六七个人来,为首一个,一身黑衣,双袖之上,却各箍着七个精光闪闪的精铜环。
那人身形极其高大,站在那里,简直如同一截黑塔一样,一等那几个人现身,金旋风便笑了起来,道:“呼老大,你终于自己现身了!”
被金旋风称为“呼老大”的那人,隔着那几株树,向金旋风拱了拱手,道:“金兄,久违了!”
金旋风“嘿嘿”冷笑两声,道:“不错,足有三年了,你倒还敢提起上次我们见面的事?”
金旋风这句话一出口,那姓呼的大汉,立时现出十分不自在的神情来,他干笑了几声,道:“金兄,过去的事别提了,这次,我是受人所托,有一件事,与你相商!”
金旋风“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这有事与我相商的方法,倒特别得很!”
那姓呼的身形一纵,他本来和金旋风隔着那几株树,少说也有一丈五六距离,但见他身形略纵间,“呼”地一声,便已窜了过来,到了金旋风的身前。
金旋风面带微笑,像是十分有兴趣地望着他,只见那姓呼的扬了扬手,道:“出来!”
一声方毕,只见路旁两边,比人还高的野草丛,忽然颤动了起来,转眼之间,两面又各自走出四个人来,那八个人的肩上,都挑着担子,担子的两头,全是半尺见方的木箱。
那些木箱虽小,但是分明极其沉重,在那些人挑出来的时候,压得肩上的扁担,直弯了下来,“咯吱”,“咯吱”,响个不已。那八个人将八担十六只箱子,挑出了草丛,放在路边,姓呼的又喝道:“将箱子打开!”
那八个人一起将十六只箱子,打了开来,阳光之下,只见金光灿然,箱子之中,全是一条一条手指粗细,半尺长短的金条!
那样的一箱金条,至少有一百斤,一十六箱,少说也有一千多斤黄金!
金旋风“嘘”地一声,吹了一下口哨,道:“呼老大,多时不见,你可真发了财哩!”
姓呼的笑着道:“金兄,这些黄金,全是你的,发财的是你不是我!”
金旋风“哈哈”笑了起来,道:“真的么?我自然是不能白拿的了?”
姓呼的笑着道:“不错,只消做一件小事,在金兄而言,做这样的事,简直易如反掌!”
金旋风道:“呼老大,你爱黄金是出名的,若事情容易,你如何不赚?”
姓呼的道:“你来做易如反掌,我们来做,却着实不易,金兄你意下如何?”
金旋风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四面看了一下,这时,他身后有八个人,身旁有八个人,面前有姓呼的,在对面树后,还有七八个人在,他是被围在中心,看来要突围,也非易事!
金旋风四面看了一下,微微一笑,翻身下马,笑嘻嘻地道:“看来,呼老大,我不答应也是不行的了!”
姓呼的向后退了一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金兄,你是聪明人!”
金旋风并不说话,只是背负双手,慢慢踱到了路边,在八箱黄金之前站定,道:“真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过万两的黄金!”
他一面说着,一面提了两箱金子在手,看他的样子,像是已被眼前的黄金迷住了,那姓呼的望着他,也是面有喜色。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金旋风一声大喝,身形陡地一转,随着他身子的转动,两箱金条,呼啸飞了出来,几十根金条,恰好洒了一个半圆,在路边的那四个人,首当其冲,金条砸中了他们的脸面,立时鲜血迸溅,紧接着,在马上的那个人,也遭了殃,纷纷跌下马来,连在对面的四个人,也没有办法避得过去!
那姓呼的在变生仓猝之间,简直惊得呆了,而金旋风的出手,何等之快,等到他觉得不对,想要向后退去时,金旋风早已抛了手中的空箱子,欺身抢向前来,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那姓呼的在那一刹间,急叫得一句,道:“金兄,有话好说!”
他只说了一句话,金旋风手臂一振,已将姓呼的直提了起来,向前抛了出去。
那姓呼的被金旋风一抛,直跌到了树枝之上,他向下一压,树枝又弹了起来,将楔子弹松,姓呼的一声怪叫,随着树枝的弹起,身子直飞到了半空之中!
一根树枝弹起,其余的楔子,也纷纷松开,金旋风身子倏地后退,上了马背,向前疾冲。
那姓呼的被弹向半空,足足有三五丈高,他在半空中,翻了几翻,向下跌来,跌进了草丛之中,几个未被金条击中要害,受伤较轻的人,连忙赶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这时候,金旋风策马飞驰,早已冲过了在前面的六七个人,驰远了!
姓呼的气得脸色煞白,身子发抖,重重顿着足,怒吼道:“还呆立着作甚,快追上去!”
在他身边的一个人苦笑着,道:“呼大哥,你是看到的了,这样子也阻他不住,只好让他到前面去,由熊太爷亲自出马了!”
姓呼的一拐一拐,走到了路中心。
当他到了路中心,抬头向前看去时,金旋风早已驰远了,但是,还可以听到尖锐的哨子声,若断若续,传了过来,阳光之下,也还可以看到一个小金点,在闪闪生光,然而转眼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杨剑鸣离开了小镇,一直策马向前驰着,他受了侮辱,他再也想不到会受这样的侮辱!他要和金旋风做朋友,但金旋风却拒绝了他!
杨剑鸣只觉得因为屈辱而生出的怒火,在心头燃烧着,那股怒火,遮住了他的眼,使他根本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驰着,直到他忽然听到了一连串的惊呼、叱喝声、物件的破碎声,他才陡地勒定了马。
等到他勒定了马,他才看到,自己闯了祸了,他的马,竟冲进了大路边的一个茶棚之中!
他不但冲进了茶棚中,而且,还已经撞翻了两张桌子,有几个茶客,也被撞倒了,当他勒定马的时候,那几个茶客,正在狼狈爬了起来。
杨剑鸣看到了这等情形,忙自马背上翻身而下,向前走了一步,想去扶起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茶客。
可暴,他才向前走出了一步,还未曾伸出手来,便听得在茶棚的一角处,响起了几声娇叱,其中有一个十分清脆乱女子声音叱道:“就是他了!”
杨剑鸣在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那几下娇叱,是什么人而发的,他抬起头来,循声望了一眼,怎知就在他一抬头间,眼前精光一闪,一柄精光雪亮的短剑,已然刺到了他的面前!
杨剑鸣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因为这柄短剑之来,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
他只不过听到了叱喝声,才抬起头来,根本连人影也未曾看到,却已有利剑,劈面攻来,简直是诡异之极。
杨剑鸣在那刹间,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他只是大叫了一声,身子一翻,便已倒翻了出去。
杨剑鸣在下马之后,只不过向前跨出了一步,身子仍在马边上,这一个倒翻而出,便翻到了马背之上,他双手在马鞍上用力一按,身子已就借着那一按之力,向上疾弹了起来。
当他的身形弹起之际,他又听得“嗤嗤嗤”三下响,又有三柄利剑,向他刺到!
但是,由于他向上翻起之势,十分快疾,是以那三柄利剑,也一起落空。
杨剑鸣翻到了半空之中,一探手,抓住了茶棚顶上的横梁,他只听得茶棚中,有好几个女子的声音喝道:“各位请让开些,刀剑无眼!”
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之声,杨剑鸣向下看去时,只见一众茶客,正在争先恐后,向外奔去,你推我挤,撞得桌子,翻了一大半。
一众茶客,转眼之间,走了个干干净净,杨剑鸣这才看到,自己的敌人,乃是七个女子!
这时,那七个女子,已在他的脚下,围住了一个圆圈,各自仰头,向上看着。
那七个女子,全是一身劲装,她们的手中,各缠着一股绸带,在绸带的一端,则是一柄利剑,杨剑鸣也直到此际,才明白何以连人影都未曾看到,对方的利剑,就突然来到了自己的面门之前,原来对方的利剑,是连在绸带之上,挥出来的!
杨剑鸣居高临下,茶棚中的那七个女子,又都仰着头,是以他可以将她们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七个女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八九岁,有的只有十六七岁,六个人手中的绸带,全是粉黄色,只有一个十七八岁,双眉细长,杏脸桃腮的美貌少女,她手中的绸带,却是深紫色,看来这少女,正是众人之首。
等到杨剑鸣看清了她们时,他的心中,不禁疑惑起来,因为那七个少女,他从来也未曾见过!但是,那七个少女,却突然向他进攻,若不是他避得快,只怕已然伤在那柄倏然飞来的利剑之下了!
杨剑鸣吸了一口气,刚想发话,已听得那杏脸少女冷冷地道:“你躲在梁上,就可以逃得过去了么?”
杨剑鸣心中又惊又怒,厉声道:“我为什么要逃?”
那杏脸少女又冷笑道:“你根本逃不了!”
杨剑鸣的心中,本就因为金旋风的事,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又给那少女蛮不讲理地一说,更气往上冲,手臂一振,剑已出鞘。
他长剑才一出鞘,身形一纵,便自横梁之上,跳了下来,落在一张桌子上。
杨剑鸣落到桌上,仍在那七名少女的包围之中,一时之间,只听得娇叱之声四起。
那杏脸少女,首先一挥手,绸带展了开来,疾如电闪,绸带上所连着的利剑,已向杨剑鸣当胸刺到。
杨剑鸣的身子向后一仰,避开了那一剑的来势,反手一剑,已向绸带削了上去。
杨剑鸣虽然看出眼前那七个少女,用的兵刃,如此诡异,必定不是什么易惹的人物,但是他总想,自己若是一剑,将对方的绸带削断,那么,对方等于没有了兵刃,自然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了。
是以他一上来,就反手一剑,削向对方的绸带,却不料,他长剑一削中了绸带,只听得一下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声,剑锋过处,对方的绸带,并没有断下来!
杨剑鸣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因为他已料到,那一定是少女的绸带之中,夹杂有极细的金丝之故,是以自己的利剑,才会削它不断!
而一剑虚发,对方的招数,必然绵绵而至!
果然,就在杨剑鸣一剑削中绸带,而未曾将绸带削断之际,杏脸少女的手腕一沉,绸带一端的那柄剑,已自上而下,疾刺了下来!
那柄短剑的来势极快,杨剑鸣在反攻出一剑之时,身子已然后仰,这时,实是退无可退了!
在百忙之中,杨剑鸣真气下沉,身形用力向下一沉,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桌面上已被他踏穿,他人已穿过了桌面,到了桌下!
也就在那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响,紫色绸带的短剑,还是疾沉下来,插进了桌子之中,若不是杨剑鸣避得快,这一下实是非受伤不可的了!
杨剑鸣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吃惊,身子一滚,自桌下滚了出来。
可是,他才一滚出来,只见眼前精光闪耀,六七柄利剑,已一起扬了起来!
那七柄利剑,全系在绸带之上,剑一扬起,绸带便在半空之中抖动,看来实是好看之极,可是杨剑鸣在那样的情形下,却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见对方七柄利剑齐出,心知若不是想法子先制了先机,和她们缠斗下去,那是非吃亏不可,是以他才一挺立,立时又倒地一滚,直向那杏脸少女滚去,一面滚出,一面长剑也已刺出。
七柄利剑,自半穿之中,发着“嗤嗤”的声响,落了下来,但杨剑鸣也已滚了开去,只听得又是“嗤”地一声响,杨剑鸣的长剑,在那杏脸少女的右腿旁掠过,虽然未曾刺伤对方,但是也将对方的袴脚,割裂了一道缝,杨剑鸣又疾跃而起,那杏脸少女发出了一下又惊又怒的尖叫声,七个少女,又立时散了开来,仍然将杨剑鸣围在中心。
那杏脸少女怒喝道:“你将那密函交了出来,饶你不死。”
杨剑鸣怒道:“我──”
他本来是心中怒极,想要破口大骂的,可是他只说出了一个“我”字,立即想到,对方全是妙龄少女,若是口出粗言,大是不当,是以硬生生地将下面的话,收了回去,改口道:“什么密函?”
只听得围在他身边的七个少女中,一个叫道:“姐姐,将他制住了,他自然会说出来!”
杏脸少女却一声冷笑,道:“让他把话讲明白了,好叫他死而无怨!”
杨剑鸣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道:“好,我倒希望你把话讲明讲白,你们是什么人?什么密函?”
另一个少女大声道:“连飞剑七凤都没有听说过,也学人来干卖国的勾当!”
杨剑鸣一听,又惊又怒,惊的是“飞剑七凤”之名,着实不小,江湖上无人不知,这飞剑七凤之中,其余六凤,倒还不足惧,为首的一凤,武功之高,江湖上人,也是众口交誉,提起了丁紫凤的名头,也着实使人头痛,自然,丁紫凤便是那杏脸少女了!
杨剑鸣一想及此,不免向那杏脸少女,多望了几眼,那杏脸少女,正向他怒目而视。
杨剑鸣对于那少女下半句“学人干卖国的勾当”一句,却是怒不可遏,他立时叱道:“谁干卖国的勾当?”
那杏脸少女冷笑着,道:“你和金旋风,在白杨镇上相会,却是作甚?”
杨剑鸣怔了一怔,道:“我久闻他的大名,是以想会他一会!”
杏脸少女冷笑道:“说得倒好听,你们见了面之后,做了些什么?”
杨剑鸣本来真想平心静气,和对方讲讲道理的,可是那杏脸少女,语气咄咄逼人,老像是当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他也不禁沉不住气,大声道:“我做了些什么了?”
杏脸少女冷笑道:“索性说穿了你,看你再怎样抵赖,金旋风将那密函给了你,他却装模作样,那是声东击西之计!”
杨剑鸣越听越不像话,一声大喝,道:“谁与你胡缠?失陪了!”
他话一说完,陡地转过身去,可是他才一转身,四个少女,一字排开,已拦在他的身前,杨剑鸣惊怒交集,又转回身来,指着那杏脸少女,道:“丁紫凤,你别以为人多,就可以欺人!”
丁紫凤冷冷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受奸相贾似道之托,携带密函,暗通金兵,别说我们只是七个人,就是七十个打你一个,也不为过!”
杨剑鸣虽然在盛怒之中,可是听了这话,也是一呆!
杨剑鸣在一呆之后,立时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可一点也不明白!”
丁紫凤“哼”地一声,道:“金旋风没有对你说么?看来,或者你也受了他的骗!”
杨剑鸣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了极大的误会,看来要误会消释,非心平气和不可,如果在敌对状态之下,那只有越说越糟!
是以杨剑鸣一振手臂,首先还剑入鞘,一伸脚,踢起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这才道:“我姓杨,名剑鸣,家师是洞庭隐侠,姓白,算来和武当派,倒有点渊源。”
丁紫凤听着,呆了一呆,像是杨剑鸣的话,十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是她立时双眉一扬,“哼”地一声道:“就算是名门正派,一样有邪恶之徒,隐身其间!”
杨剑鸣不禁气往上冲,霍地站了起来。
但是他站了起来之后,又强自按捺着自己心中的怒意,道:“那你要如何才信我?”
丁紫凤道:“容易得很,让我们搜搜你身上,看你可是带着那密函?”
杨剑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仍然坐着不动,道:“好,你来搜!”
丁紫凤倏地踏前了两步,其余六个少女,也一起围了上来。
可是丁紫凤在踏前两步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她武功再高,究竟是一个少女,而对方却是一个少年男子,要叫她去搜查对方身上,是否带着她所说的那封密函,这却是难以出手之事!
在丁紫凤说要搜他之际,杨剑鸣早已想到了丁紫凤必然难以下手,是以他看到丁紫凤那种尴尬的样子,反觉得好笑,道:“来啊,怎么不搜了?”
丁紫凤胀红了脸,一时之间,倒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其余少女,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下手。
一个少女道:“紫凤姐姐,何必搜他的身上,只消押着他去见金旋风,就可以明白了!”
丁紫凤忙道:“你可敢跟我们去见金旋风?”
一提起金旋风,杨剑鸣的心中,又生出了一股恨意,他立时道:“不,我不愿再去见他!”
丁紫凤一声冷笑,道:“你不愿去见他,就分明是心中有鬼!”
到了这地步,杨剑鸣一让再让,实在是无法再容让下去了!
本来,他知道他只要跟着她们,找到了金旋风,误会也可以冰释,可是杨剑鸣在金旋风的面前,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绝不愿再和金旋风会面!
杨剑鸣知道,此时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离去,这七个少女,只怕会一直和自己纠缠下去!
是以,丁紫凤的话才一出口,他就发出一声怒喝道:“你才心中有鬼!”
随着那一下断喝,他身子一纵,突然从椅子之上,拔了起来,倏地到了半空之中,身在半空,振臂出剑,一剑撩向茶棚的草顶。
只听得“唰”地一下响,紧接着“哗啦”一声,茶棚的顶上,已塌下了一大片来。
就在同时,七个少女,大声叱喝,几柄利剑,已一起向上,飞射而上。
但是杨剑鸣既然立定了念头走,动作快绝,茶棚的草顶才一坍下,他早已一个翻身,自棚顶的破洞之中,翻了出去。
他一翻了出去,身子一侧,顺着棚顶的倾斜之势,向下便滚,滚了下来,一纵身,就骑上了一匹马,挥剑斩断了缰绳,疾驰而出。
等到丁紫凤等七人,也赶了出来,纷纷上马之际,杨剑鸣早已驰远了!
丁紫凤气得杏眼圆睁,叫道:“追!”
七名少女,各自策马追了上去,但当她们开始追赶时,杨剑鸣已在十来丈开外,自然追不上了!
杨剑鸣一直向前驰着,眼看已将丁紫凤等七人,抛在后面,追不上他了,他才勒定马。这时候,他的心中,乱得可以。
他想起金旋风的行径,确实有许多诡异之处,而据丁紫凤所说,似乎又有一封很重要的密函,是发自奸相贾似道的,和金旋风有关。
贾似道内弄权,外通敌,天下皆知,这封密函,自然关系重大,丁紫凤等七人,虽然胡闹,但她们要截下那封密函来,却是正义行动,金旋风若真帮着奸相贾似道办事,那么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
杨剑鸣想了片刻,脑中依然乱得可以,他策着马,向前不急不徐地驰着,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骑的那匹马,不是他自己的那匹。
当时,他从茶棚上滚下来,见马便跃,上了马背,便挥断缰绳,急于离去,自然不能在匆忙中拣到自己的马匹,一路急驰,他也无暇去研究骑的是什么马,直到此际,他才看到,那马是一匹十分骏健的小青马,长长的马鬃,被小心地编成一条条的辫子,显然是马主人对它,极其宠爱,而马鞍也极其精致。
杨剑鸣勒住了马,翻身下马,他还看到马鞍的左侧,挂着一个紫色的绣袋,在袋上,以白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看到那紫色的绣袋,和栩栩如生的凤凰,杨剑鸣便不禁苦笑了一下。
杨剑鸣知道自己骑的是什么马了,那是丁紫凤的坐骑!看来他和丁紫凤的纠葛还不能就此完结!
杨剑鸣一翻身,又上了马,策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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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哨子声,扬起的金丝披风,金旋风仍然在道上急驰。
金旋风的神色,看来仍然是那么若无其事,但是如果仔细留意一下,却也可以看出他那种神情,其实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正在全神贯注,留意四周围的动静。
他向前驰着,道上仍寂静,渐渐地,可以看到前面的路旁,有一个大石亭。
一看到了那大石亭,金旋风以手拍马,去势更急,也就在他离大石亭只有五六丈时,他已看到,石亭之中,高高矮矮,少说也有七八个人在。
金旋风一看到石亭中有人,神色更是沉着,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两下断喝声,起自石亭之中,两股极粗的练,呛啷连声,自亭中直飞了出来。
那两股铁链,足有一丈五六长,自石亭中飞出来之后,直飞向路对面,铁链的一端,连着三叉铁锚,“啪啪”两声响,两只铁锚,已搭在对面路边的树上。两股铁链,横直在路,逼得金旋风勒马停了下来。
金旋风才一停,石亭中的七八个人,便一涌而出,金旋风“嘿嘿”笑着,道:“如今走江湖也太难了,到处都是拦路狗!”
那七八个人中,为首的一个,却是器宇十分轩昂,身形高大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站定身形,金旋风看到了他,面色不禁微微一变,道:“原来袁帮主也在,在下失言了!”
那中年人一摆手,道:“金朋友,请至亭中说话。”
金旋风双眉略皱,这一次,他的反应,和上一两次大不相同,上一次,他在饭铺之中,谈笑之间,击退了三人,后来又独力退群豪,闯过了拦劫。
但是这一次,他对那个被他称为袁帮主的中年人,像是也有三分忌恽,是以双眉一皱之后,居然下了马,在众人的围绕下,进了亭子中,那中年人便道:“金朋友,我们不妨开门见山!”
金旋风道:“是啊,有话请说,有屁请放。”
那中年人一伸手,自怀中摸出了一只极薄的象牙盒来,在石亭中的右桌上一放,道:“这里有密柬一封,魏国公要差人送与伯颜丞相,要请你辛苦一趟,不论多少酬劳,皆不计较。”
金旋风望着那薄薄的象牙盒,又向众人望了一眼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中年人道:“请说!”
金旋风道:“魏国公贾似道手下,高手如云,以袁帮主你为首,才能胜过在下的,不知凡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这件事?”
那中年人笑道:“问得好,我想拉你下水,事事助我一臂之力!”
金旋风又缓缓转过头去,仍然望着那只象牙盒,道:“是么?”
他动作慢吞吞,讲话也慢吞吞,可是话才出口,却陡地一扬手,一掌向那象牙盒拍了下去!
这一掌,金旋风出手,快捷无匹,那中年人虽然就在他的身边,也不及阻拦,只听得“叭”地一声,金旋风一掌已然击中!
那一掌的力道极大,象牙盒又是放在石桌之上,随着那“叭”地一声响,金旋风的手掌,还未提起,象牙盒已然被击得粉碎!
也就在邮一刹间,石亭之中,围在金旋风身边的那几个人,连那中年人的面色,尽皆一变!
而金旋风的面上,也现出一股十分阴冷的笑容来,象牙盒被击碎之后,盒中空无所有,根本就没有什么密函!
石亭之中,在那片刻间,静到了极点,过了好一会,才听得金旋风发出了“嘿嘿”两下干笑声道:“我本来就在奇怪,袁帮主手下,高手如云,什么事情办不了,竟会找到我的头上,原来是你们自知要做的事见不得人,只是找我来做一个幌子!”
石亭中各人互望着,从他们的神色看来,可以看出他们对金旋风,心中已是充满了敌意!而且,几个人的手,有的按住了刀柄,有的抚在腰际,分明是只等一声令下,就要亮兵刃,动刀枪了!
只有那个袁帮主,神色虽然恼怒,但是却还在强自镇定,他扬了扬手,干笑着,道:“你果然聪明,就替我们做一次幌子,有你大大的好处,你干不干?”
金旋风笑了起来道:“只怕大大的好处,还未曾到手,大大的麻烦,已然上身,不干,不干!”
袁帮主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道:“金兄,你岂是怕麻烦之人?若是你怕麻烦,也是避不过去,我早已四下散布消息,说那封密函,在你身上,就算你不干,麻烦也是一样上身!”
金旋风仍然笑着,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那实在不是容易的事,然而看他的笑容,却又绝不像是硬挤出来的。
他一面笑着,一面道:“多谢你提醒,但是有一个办法,可免麻烦上身。”
袁帮主道:“什么办法?”
金旋风笑道:“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到有人来找我麻烦之际,你便出头解释一番,那么自然不会再有人来找我了!”
金旋风这话一出口,那中年人的神色,更是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要知道那中年人绝非等闲人物,他姓袁,名能,是天下七大帮之一,青莲帮的帮主。天下七帮,南二北三,中原一,那一个散帮,帮众遍天下,乃是丐帮,南二北三,俱都不涉足中原,在中原一带,势力最大,网罗高手最多的,就是青莲帮。
袁能身为青莲帮帮主,地位何等崇高,而且他靠着奸相贾似道的关系,也弄了一个武职在身,算是朝廷上的大官,他刚才对金旋风忍气吞声,已是从未有之事,那是因为金旋风实在不是好吃的果子之故。
而现在,金旋风那样说法,分明是要将他掳在身边,袁能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去?金旋风的话才一出口,袁能便发出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冷笑声来,道:“金兄,你有什么法子,叫我长在你的身边?”
金旋风仍然淡然笑着,袁能一问,他侧着头,看来像是在思索,口中缓锾地道:“这个么──”
他才讲了三个字,身子突然微微一躬,迅疾无比,向后退去。
金旋风一入了石亭,七八个高手,便已将他围在中心,这时,他身子突然向后退去,在他身后的一个大汉,手臂一抖,“呼”地一声响,一柄铜锤,已然向他的背后,疾撞了过来。
金旋风向后退,铜锤向前撞,看来,金旋风非被那柄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的八楞铜锤撞中不可!
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自金旋风的袖中,陡地射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细如小指的软鞭来。
最奇的是,那条软鞭,一射了出来,并不是抽向在他身后,向他挥出铜锤的那个人,而是向着一张石凳,疾挥了过去。金旋风的动作快捷,金光一闪间,软鞭已将石凳缠住,紧接着,他手臂一缩,将那张石凳,疾挥了起来,石凳在金旋风的头上飞过,向下落了下去,“叭”地一声响,正落在那个在他背后突袭的人的头顶之上,那人的一柄铜锤,离金旋风的背后,已不过半尺许了,可是头顶之上,被那石凳砸了下来,刹那之间,不但顶门陷塌,几乎连眼珠都凸了出来。
那人连声都未出,已然送了命!
而金旋风的身子,却仍然在向后疾退而出,“砰”地一声,将那人的尸体,直撞出了石亭之外!
金旋风的身子一退,手中的软鞭再挥了起来,被鞭梢卷住的石凳,带起“呼呼”的劲风。
石凳直向着袁能,劈面飞了过去。袁能发出了一声怒吼,一振手,已抓了一柄大环刀在寺,迎着石凳,就砍了过去,“叭”地一声响,刀过处火星匹溅,石屑乱飞,将那张石凳,齐中砍成了两半!
可是,袁能出刀之际,金旋风已然退出了石亭,一声长吟,叫道:“失陪了!”
随着他“失陪了”三个字,他身子已然疾拔而起,身在半空,金鞭挥出,缠在那条横直在路中心的铁链之上,就着身形上腾之势,用力一拉,将铁链扯断,身子已经落在他自己的马背之上,稳稳坐定!
金旋风看出,对方人多,而且全是一流高手,就算单是袁能一人,自己与他单打独斗,是不是能敌得过他手中那柄厚背薄刃大环刀,还是大有疑问之事,是以他一面在口出狂言,要捉住袁能之际,一面早已打定了要溜之大吉的主意。
而他在身子突然向后退去,出鞭卷住了石凳,砸死了身后的一个高手,紧接着,又挥凳飞向袁能,将袁能阻了一阻,他自己则退出了石亭,拔身,起炼,翻跃,上马,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当真如行云流水,迅疾无比,看得人目不暇给。
可是,金旋风估计得还是差了一点,他的估计是未必打得过,但是要逃走,却并非难事。而事实上,他要逃走,一样不易!
他才上马,抖起缰绳,那马才嘶得半声,只见石亭之中两个人已疾滚了出来。
那两个人,都是双手握刀,一面自石亭中滚出来,一面双刀挥动,刀光如云花铺地,疾卷了过来,使的乃是山东滕家,正宗的地趟刀法!
金旋风一看到那两人着地滚来,四柄刀,两柄砍他坐骑的前蹄,吃了一惊,连忙一提缰绳,那匹骏马,也立时人立了起来。
可是马儿人立,只不过避开了两人中的一人,那一个人,双刀砍空,身子疾滚了过去,另一个人,双刀起处,刀光霍霍,“唰唰”两声,却将骏马的两只后蹄,一起砍了下来。
那马儿一声急嘶,马身陡地倒向一旁,金旋风也在此际,身子斜斜向外,飞了出去。
他飞向路边的那株大树,一伸手,抓住了一株横枝,也就在此际,那地趟刀砍空,滚向前去的汉子,一跃而起,举着双刀而立,却是背对着金旋风,但是他还懵然不觉!金旋风一见爱驹丧在对方刀下,心中恨极,一声大喝,身子向上,荡了起来,双足一起踹出,正踹在那人后背心上。
这双足踢出之力,何等之大,就算在金旋风面前的是一块石碑,也要齐中断裂,何况是一个人!
那人大叫一声,一面口喷鲜血,一面向前疾仆而出,仆在倒地哀嘶的马身之上,便自一动不动,已被金旋风一脚踹死。而此际,其余各人,也自石亭之中,纷纷窜了出来,另一个使地趟刀的汉子,才一站起,便看到同伴惨死,一时之间,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
袁能才一从石亭中窜了出来,便叫道:“别让他走了,好歹将他留下!”
在袁能大叫着,向前赶来之际,金旋风的身子,已然倒翻了起来。
他一手抓住了横枝,身形倒翻又向上弹了起来,那一弹之力,令得金旋风的身子,翻得更高,宛若是一团金云,直飞向半空之中!
也就在那片刻间,只听得“嗤嗤”,“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十七八件暗器,一起向上射出。
但是金旋风实在翻得太高,那些暗器,一起射至,在半空之中,有的闪闪生光,有的还在发出“嗤嗤”的声响,金旋风已翻了出去,袁能低着头顺着金旋风翻出的方向,大踏步奔了过去,金旋风已翻出路面,落到了路边的乱石丛中,杂草丛生,金旋风甫一落下,袁能便已赶到,一刀当头砍下!
金旋风急一转身,袁能的那一刀,砍了个空,可是金旋风在转身之际,身上金光熠熠的披风,扬了起来,却被袁能的刀尖撩过,整件披风一起飞了起来。但是袁能也没有占了便宜,也就在金旋风一转身间,他长鞭挥出,袁能的左腿之上,也被鞭梢撩中了一下,衣脚扯下了一大片来。
金旋风一落地,才和袁能对了一招,还有五个人,便一起赶了过来。
那五个人一赶至,各自站在石块之上,已将金旋风团团围住。
金旋风也不说话,手中的软鞭,扬起一股金光,已向袁能劈面挥了过去,袁能冷笑连声,挥刀相迎,两人就在乱石岗子中,窜上跃下,狠斗起来。
若是金旋风和袁能单打独斗,他未必吃亏,可是此际,却吃亏在他身边,还有五名高手在,每当他退到那五名高手的近处时,五人便趁隙进攻,以逸待劳,令得金旋风难以应付。
是以三五十招下来,金旋风的肩头之上,已吃了一个三角脸的一剑,虽然伤得不重,但是也是鲜血涔涔,眼看再打下去,吃亏更大!
金旋风心中虽然焦急,但是神色却仍然十分镇定,他身形快疾,东闪西避,只在寻求脱身的机会。
眼看又支持了一二十招,突然,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一人一骑,驰了过来,疾驰到了近前,勒住了马,金旋风也无暇去看看来的是谁,只听得一下陡喝,突然传了过来,道:“以众欺寡,好不要脸!”
那八个字,喝得正义凛然,但是声音还显得十分稚嫩,金旋风一听,便听出那是杨剑鸣的声音!
金旋风心中,陡地一凛,一振手背,一鞭向前挥出,一面喝道:“别多管──”
可是,他才喝了三个字,下面“闲事”两字,还未曾出口,一条人影,已然疾掠而来,剑光霍霍,杨剑鸣已然出手了!
杨剑鸣长剑的来势,极其迅速,逼得迎上去的两人,疾退了开去,杨剑鸣身形一沉,已然落在金旋风的身前。金旋风在和袁能动手之际,身形快疾,他身上又没有了那件金披风,是以杨剑鸣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看到他以寡敌众,不平之意,油然而生,才飞身前来的,直到此际,他才看清,以寡敌众的人,乃是金旋风。
杨剑鸣不禁陡地一呆,失声道:“是你!”
金旋风笑道:“正是我!”
杨剑鸣“哼”地一声,手背一振,已待还剑入鞘,他一看到了是金旋风,自然不想再动手了。可是他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突然插了进来,想要半途缩手,袁能那一帮人,怎肯放过他?
他手臂一振间,剑才半还入鞘,“嗤嗤”两声响,背后两柄长剑,已然刺到!
杨剑鸣的武功造诣,可称甚高,但是他年纪轻,武林阅历,却是不足,再也料不到自己已然收剑,还会有人自背后收到!
当那两柄剑攻向他的背后之际,他也听出了金刃破空之声,起自背后,可是急切之际,再想要拔剑应敌,却已来不及了!
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听得金旋风突然一声大喝,手腕突然一翻,手中的金鞭,贴地挥出,已缠住了杨剑鸣的足踝,紧接着,用力一拉,身形向后,疾退了开去。这一拉的力道极大,拉着杨剑鸣的身子,陡地向前,仆了出去。
杨剑鸣身子向前一仆,在他身后疾攻而来的两剑,带起“嗤嗤”的剑气,也一起落空,只不过金旋风的出手,还是迟了一些,那两柄长剑,就在杨剑鸣倒地的那一刹间刺出。
剑虽未曾刺中杨剑鸣的背心,但是两剑也恰在杨剑鸣的肩头之上擦过,剑锋不但划破了杨剑鸣肩头上的衣服,而且也在他的肩上,划出了两道浅浅的血痕,杨剑鸣觉出双肩一凉,连忙在地上一个打滚。在一滚之际,他长剑已再度出鞘。
那一边,金旋风一退,金鞭已抖了开来,立时又和袁能激战了起来。
杨剑鸣滚开之后,那两个使剑偷袭的人欺负杨剑鸣年轻,而且他们一上来就得了手,更以为事情易与,是以仗着剑,疾赶了过来。
却不料他们才赶出一步,杨剑鸣一声大叫,已然自地上,疾跃而起,长剑一横,身形疾如鹰隼,已然在两人之间,疾穿了过去。
他身形在两人间疾掠而过之际,剑锋早已将两人中的一个,自腰至胁,割了一道极大的口子,那人“砰”地跌在地上,立时气绝。
另一个人陡地一呆,也就在那一刹间,杨剑鸣的身子也突然一凝,反手一剑,已然刺出了。
这一剑的去势,更是又快又突兀,两个人的身子几乎是同时凝住,“波”地一声,长剑已然刺中,那另一个人甚至还不相信自己已然中剑,在他的脸上,现出十分古怪的神色来。
紧接着,杨剑鸣一抽剑,那人的身子,被长剑自他身中抽出之际,跟着仰天跌倒。
金旋风和袁能动手,虽然一点也占不了上风,但是他对杨剑鸣,却已十分关心,是以仍在注意杨剑鸣的安危,他看到杨剑鸣使出了这出神入化的两剑,不禁喝采道:“好剑法!”
杨剑鸣杀了那两个人,又有两个人,向他扑了过来,杨剑鸣长剑霍霍,迎了上去。
金旋风和袁能动手,本来吃亏的是在他的身边还围了五个人,趁机进攻,令得他防不胜防,现在,杨剑鸣一上来,就杀了两个,又缠住了两个,能向他趁隙攻其不备的,只有一个使短戟的汉子了,是以金旋风登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金旋风一面和袁能缠斗,一面四面张望着,身子却在渐渐向后退去。
他的身子退向一块大石,那使戟的汉子,正站在大石上,一见金旋风被袁能逼得步步后退,正向他退来,心中不禁大喜。
这汉子自然知道,自己要是能出手除了金旋风的话,那实是大功一件!
是以他挺起了短戟,只等可以偷袭的机会,偏偏金旋风的身形,左闪右避,令得他难以下手。
那汉子正在着急间,只见金旋风的身子,突然倒拔而起,倒像是他全然不知道大石上有人。
那汉子一看到这等情形,这乃是天赐良机,如何还肯错过?短戟一挺,向前疾刺而出!
他短戟对准了金旋风的背心刺出,算来是万无不中之理,可是他却不知道,金旋风突然身形倒拔而起,就是为了诱他出手!
那汉子的短戟,才一向前刺出,金旋风的身子,在半空之中,突然翻了起来,一个筋斗,已在那汉子的头顶之上翻过,落在那汉子的背后,抬腿便踢,一脚将那汉子,自大石之上,踢了下去。
当金旋风在步步后退之际,袁能抡刀逼近,这时,恰好刀挟劲风,疾砍而出,那汉子自大石之上,扑跌了下来,正好迎着袁能的刀势。
袁能的武功再高,在那刹间,想要收刀,也是来不及,只听得“扑”地一声响,袁能的一刀,正好砍在那汉子的头顶。
袁能出刀之势,何等之猛,那一刀砍中,刀身直陷进了那汉子的头颅之中,急切之间,连刀也拔不出来,金旋风趁机一鞭击下!
袁能赶紧一侧头,鞭梢掠过,已将他头上的发髻打散,金旋风接着手腕一翻,鞭梢卷住了袁能的一绺头发,鞭梢扬了起来,将那一绺头发,连皮带肉,血淋淋地,一起揭了起来。
袁能的头皮,被硬生生撕去了寸许见方的一片,痛彻心肺,一声怒叫,左手一掌击开了那早已被他砍死的汉子,提着刀,向后疾退了开去,而金旋风的身子,已自大石上疾翻了起来。
金旋风身形落地,先落在他那件金光闪闪的斗篷之旁,一俯身,将斗篷拾了起来,然后,又向正在动手的杨剑鸣等三人,疾冲了过来。
在和杨剑鸣动手的两人,武功极高,已将杨剑鸣逼得手忙脚乱,可是金旋风一声长啸,如猛虎出柙也似,直冲了过来,他们两人,也不禁心头生寒,一起向后,退了开去。金旋风冲到了杨剑鸣的身边,叫道:“久斗无益,快跟我走!”
杨剑鸣本来,是绝不愿再和金旋风在一起的,可是金旋风一喝,杨剑鸣却连考虑也未曾考虑,立时身形掠起,跟着金旋风,一个起伏,已经掠出了两丈开外!
这时,袁能的头皮之上,血珠子迸了出来,洒得他一脸都是,他受的伤,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样子极其骇人。
那两个向后退了开去的高手,一看到袁能这样的情形,大吃了一惊,齐声叫道:“袁帮主!”
袁能这时,痛已定了,他看到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正在向前疾掠开去,是以急叫:“快追!”
那两个高手听得袁能的大叫声,才知道袁能的伤势,并不算重,忙又转过头去,可是,等到他们想起步追赶时,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早掠上了官道,飞身上了马,并辔向前,疾驰而出,追不上了!
袁能赶到了路边,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已驰出了十来丈,袁能心中恨极,发出霹雳也似一声大喝,叫道:“金旋风,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天罗地网!”
袁能的武功之高,真是非同凡响,杨剑鸣和金旋风两人,已隔得他那么远,而且蹄声急骤,但是袁能所叫的那句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金旋风发出了“哈哈”一笑,算是回答,催着马,向前疾驰了出去。
他和杨剑鸣,一口气驰出了七八里,眼看后面已没有人追上来了,前面炊烟起处,已是一个镇甸,他们一起勒住了马。
金旋风一勒定了马,便道:“多谢你替我解了围,现在我们该分手了!”
杨剑鸣呆了一呆,道:“那两人在我背后偷袭,分明是你救了我!”
金旋风却像是全然不记得有这回事一样,道:“是么?有这样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杨剑鸣的坐骑,忽然“哈哈”一笑,道:“小朋友,你什么时候,搭上这小姑娘了,飞剑七凤,可不易惹啊!”
杨剑鸣心高气傲,若不是金旋风于这时,忽然提起飞剑七凤来,他可能已和金旋风分手
了!但金旋风一提起了飞剑七凤,杨剑鸣的面色一沉,道:“金旋风,你在替奸相贾似道,传递暗通金人的密函?”
金旋风潇洒脱俗,若是换了旁人,一听得有人那样问,一定要否认不迭了,但是金旋风却是淡然一笑道:“是么?”
杨剑鸣的神色,变得更严肃,道:“我与你在小镇相会,不幸被人当成了你的同党,你将那密函交出来给我!”
金旋风望着杨剑鸣,笑道:“刚才和你动手的那帮人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杨剑鸣一怔,道:“不知道。”
金旋风缓缓地道:“那一上来,自你背后偷袭的,是豫南双剑妖,和我动手的,是青莲帮主,后来将你逼得手忙脚乱的,一个是巫山牛肝马肺峡的人妖娄干,另一个是铁弹银掌曲太丰!”
这几个人,一连串地自金旋风的口中,说了出来,杨剑鸣在马背上呆呆地坐着,作声不得。
这些人的名字,他如果早知道了,可能根本没有勇气,与他们动手!
因为这几个人,即使是初在江湖上走动的杨剑鸣,也已经知道,那是黑道上的一流高手!
他呆了半晌,才道:“那青莲帮主袁能,不是……被奸相贾似道以重金聘了去么?”
金旋风道:“正是,这事天下皆知,现在你总该知道,那封密函,绝不会在我身上的了。”
杨剑鸣略呆了一呆,面上也略略一红,年轻人易于冲动,但是也有一份好处,那便是坦诚,他立时道:“是我弄错了,我们就此别过!”
他站了起来,向那匹马儿走去,可是他才走了一半,就听得金旋风道:“别走,你上次不是曾说过,要和我做朋友么?”
杨剑鸣表示和金旋风做朋友,却被金旋风一口拒绝,这件事,在杨剑鸣而言,引为奇耻大辱,这时,金旋风忽然又提了起来,杨剑鸣的脸上,不禁一阵火辣辣地发烫,他立时摆出了一副傲然的神态来,道:“以前的事,何必再提?”
金旋风微笑着,道:“我在小镇上,打发了那三个家伙之后,便知道一定有麻烦上身,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绝无好处,是以才那么说的!”
杨剑鸣一听,略呆了一呆,他几乎要脱口说出“原来是这样”那句话来!
但是,他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金旋风又道:“现在,你已经惹了麻烦上身,我倒不放心你独自上路了!”
杨剑鸣刚才听得金旋风如此说,心中的怒意,已然消了一半,可是接下来的,那几句话,却又令得他傲意陡生,只听得他一声冷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是我自己惹来的麻烦,我自己会处理。”
金旋风皱着眉,道:“你杀了豫南双剑妖,他们可绝不会放过你!”
杨剑鸣的心头上,也感到了一股寒意,那正是他心中有了怯意的表示。
然而,他却绝不愿在金旋风的面前,显露出他心怯来,他又傲然一笑,道:“我看你惹的麻烦,比我更大,还是先照顾你自己的好!”
金旋风仍然皱着眉,看他的神情,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未曾说出口来,而就在此际,杨剑鸣早已飞身上马,抖缰疾驰了开去!
金旋风没有追赶,他眼看杨剑鸣驰出了那镇子,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他一转身,伸掌在那马儿身上,拍了一下,那马儿一声长嘶,向前直奔了出去,金旋风身形一纵,上了路旁的一枝大树,拣了一根粗大的横枝,以臂作枕,斜斜地躺了下来。天色越来越黑,想趁天黑之前,赶到前面镇上投宿的人十分拥挤。
人声喧哗,马蹄声不断,但是金旋风在树上,怡然闭上双目,已经睡着了。
金旋风未曾注意路上的行人,他自然也未曾看到,在天色全黑之前,飞剑七凤策着马,疾驰了过去。七个美貌的少女,衣着艳丽,一身劲装,策马疾驰,自然引得不少人全向她们望来。
但是她们七人,却像是整条路上,只有她们七个人一样,连望也不向两旁望一眼,就疾驰而过。
在她们越过了一辆看来十分残旧的马车之后,那马车车厢的门,打开了几寸,有一个人探头,向外略看了一眼,立即又缩回头去,那人生得獐头鼠目,可是他在探头出来的时候,头上所戴的那一顶帽子上,却佩着一块苍翠碧绿的碧玉。
在他缩回头去之后,只听得车厢中传出了他的声音,道:“赶车的,快赶到前面镇上去!”
那赶车的“得儿”一声,别看那辆车旧,但是拉车的马,却极其神骏,经赶车的一催,立时撒开四蹄,向前疾驰,紧紧尾随在飞剑七凤之后。
这一切,金旋风并没有看到,他只是斜倚在树上养神,朦朦胧胧地,真的睡了一觉。
直到月亮升了上来,天色全黑了,路上也变得静荡荡地,他才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一坐起之后,望着那镇甸,像是在等着什么。过了不久,只见一个人,挑着担子,扁担“吱格”,“吱格”直响,走了过来。
金旋风身形一纵,当那人来到近前之际,自树上跳了下来。那人也连忙站定了身子,沉声道:“金大爷,你等了好久了?”
金旋风道:“前面镇上,有什么动静?”
那人道:“有一个小伙子,还有七个女娃子,和几拨镖局中人。”
金旋风点头道:“还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那人道:“有一辆马车,车旧得可以,但是拉车的马,却瞒不过行家的眼睛,是一匹真正的好马,车上是一个行商模样的人。”
金旋风道:“赶车的呢?”,
那人呆了一呆,道:“这倒未曾留意!”
金挺风像是十分不满,他道:“你替我打听消息,也不是第一遭了,怎地如此粗心大意?”
那人现出惭愧的神色来,道:“这……这遭我真是忽略了。”
金旋风道:“这人在何处投宿?”
那人道:“他紧随着那七个女娃子,在义远客栈之中,好像是冲着那七个女娃儿来的。”
金旋风点头道:“行了,你自管回去,别惹事生非,见了我,也装作不认识!”
那人答应着,又挑起担子,健步如飞,一直回镇上去了。金旋风在树下呆立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袁能自己没有来,奇怪!”
他说着,背负双手,缓缓向前走去。
镇上,华灯初上,满街都是人,街边铺子,摊子的吆喝声,吵得人心烦。宋、金交兵,那时恰好是一个间歇,久经战乱的人,个个好像是过得一天算一天,是以令得镇上,分外繁华热闹。
金旋风走进了镇来,直来到了义远客栈的门前,义远客栈的门前,是一大片空地,这时,正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行人如鲗。
金旋风向前走着,踏进了义远客栈的大门,经过了一个大院子,便是客栈的店堂。
店堂中陈设华丽,坐满了食客,店小二满头大汗,挥着汗,在穿来插去,金旋风到了角落处,才找到一副座头,坐了下来。店小二实在太忙了,也没有看到他,金旋风坐下之后,侧头望着窗外,窗外院子的那头,恰好是马厩,他看到马厩中,有六匹马,拴在一起,那六匹马,马鞍两旁,都绣着凤儿。
金旋风笑了一笑,那是飞剑七凤的马儿,马儿只有六匹,另一匹自然是被杨剑鸣骑走了。
杨剑鸣何以会骑走了飞剑七凤之首,丁紫凤的马儿,金旋风并不知其详,但是他却可以肯定,杨剑鸣惹下的麻烦之中,这匹马儿,必然是最大的麻烦。金旋风转过头来,就看到飞剑七凤,一起自客店内,走了出来。
她们七人一现身,店堂之中,几乎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们的身上,金旋风也和别人一样,打量着她们。如果这时,金旋风不是打量着她们,而仍然望着窗外的话,那么,他就可以看到,有一个人,迅速地来到马厩后面,一扬手,飞出一块石子,打熄了马厩的灯火,当一个马夫咕噜着去点灯时,那人身形一闪,闪到了飞剑七凤那几匹马身边,那几匹马立时表现得十分不安,可是那黑影的动作十分快,他一来到了马身边,伸手在其中一匹的鞍子上,略摸了一摸,转了身,接着就退了开去。
所以,当金旋风听到了马嘶声,转过头去看时,只看到其中的几匹马,正在踢着蹄,并没有看到有人曾接近过马群。
飞剑七凤旁若无人,在一张大桌之旁,坐了下来,丁紫凤扬手招来了伙计,大声吩咐着,一个少女向她身边的一个大声道:“那小子倒走得快,追到这里,还是见不着他,真是便宜了他!”
那少女讲话的声音极大,一旁有几个油头粉脸的家伙,一看到飞剑七凤出来,双眼便直勾勾地望定了她们,这时,其中一个伸长头去,嘻着脸,道:“你们在找人么?那小子多半是负心人,不像我那样,有真情意!”
那人这句话一出口,与他同桌的人,都哄然大笑起来,金旋风也不禁“哈哈”地一笑,他笑的乃是这出言轻薄的人,要倒楣了!
只见那少女转过头来,笑靥迎人,十分之甜,道:“噢,原来你是有情人!”
那家伙一听得少女居然搭了腔,更是洋洋得意,道:“自然是!”
那少女仍然笑着,道:“怎见得呢?”
那人搔着头,道:“姑娘只要一试,就知道了!”这句话说得轻薄,笑声更是不绝。
那少女道:“好的,我试一试!”
她话才一出口,手腕一翻,五指紧处,已抓住了那人的头发,将那人疾拉了过来,紧接着,她手一按,已将那人的脸,按得贴在桌面之上。
那少女一动手,另外两个少女,立时站起,那人的脸被按得贴在桌面之上,杀猪也似,叫了起来,可是突然之间,“啪啪”两声响过处,那人的叫声,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原来站起来的那个少女,手一抖,两柄雪亮的利剑,已然插在桌上。
那两柄利剑,交叉插在桌上,恰好卡住了那人的脖子,锋锐的剑锋,正贴着那人的头颈,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如何还叫得出来?
和那人同桌的几个纨袴子弟,一看到这等情形,也不禁呆了,只见围着桌子而坐的飞剑七凤,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仍然大声叫道:“小二,拣好吃的东西,多拿点来!”
看到了那七个少女如此谈笑自若,店堂中的人,也尽皆呆了,那被两柄利剑,卡住了脖子的家伙,原是口舌招尤,谁也不会同情他,也没有人替他出头,与那家伙同桌的那些人,一个接一个,溜之大吉,害得那家伙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开口哀求起来。
可是他不出声还好,只要一开口,那几个少女,不是酒便是茶,兜脸向他泼了过去,一面还乐得“咭咭咯咯”,笑个不停。
金旋风坐在角落处,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好笑,暗忖江湖上都说飞剑七凤难惹,看来果然不错,自己若是遇到了她们,还是远远避开的好,她们一动手就是七个,人多手众,总占些便宜。
再说,就算斗赢了她们,她们只是七个女娃子,又有什么光采?若是输了,那更见不得人了!
金旋风自顾自喝着酒,不一会,酒菜流水也似,搬上了飞剑七凤所坐的桌子,七个少女,一面高谈阔论,一面吃喝,竟将那家伙,一直钉在桌子之上,那家伙狼狈得真是难以形容。
金旋风吃饱喝足,本来已想站起来,再到店内去查看一下的,可是他将要站起来之际,突然看到一个瘦削身形的汉子,走了进来。
那汉子一身打扮,并不起眼,可是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上佩玉的那地方,却用一小块黑布遮着,看他的模样,正是金旋风手下形容的那人。
金旋风到义远客栈来,为的就是要找这个人,因为这人帽上的一块碧玉,乃是他的标志,其人在黑道上大大有名,突然在这条道上出现,行藏又如此隐秘,自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而今金旋风看到他以一小块黑布,遮住了帽上的碧玉,更可知他要出花样了。
是以,他仍然坐着不动,还略略偏过了头,暗中留意那人的动静。
只见那人走进来之后,略停了一停,忽然向飞剑七凤望来,满面皆是惊喜之色,指着丁紫凤,张大了口,却又讲不出话来。
飞剑七凤七个人,全是七窍玲珑心,她们一面虽然在吃喝,但是周围发生的事,却是无所不知,那人才一伸手指向丁紫凤,她们便一齐停下了筷,向那人望了过来,那人直到七人全向他望了过来,才叫道:“咦呀,这不是小紫凤儿么?”
他将丁紫凤的名字,叫得那么亲热,倒令得飞剑七凤,尽皆一怔,丁紫凤秀眉微蹙,道:“阁下是谁?”
一那人满面笑容,走了过来,道:“紫凤姑娘,你怎么不识得我了?老爷在世之日,我是老爷的长随,后来老爷不幸谢世,我也走了,那时你还不会讲话,不想现在,长得那么大了!”
那人一面说着,金旋风在一角,口中的一口酒,几乎喷了出来。
金旋风心中好笑的是,那人只顾和丁紫凤攀交情,话中有老大的漏洞却不自知,丁紫凤若是聪明,立时可以揭穿他的胡言乱语!果然,他话才一住口,丁紫凤已一声冷笑,道:“原来我们有这么多年不见了,却不知道如何你还一见就可以认得出我来?”
金旋风心中暗叫了一下好,心忖这可看你如何回答了!只听得那人一笑,道:“紫凤姑娘,你虽然长大了,可是轮廓却没有变,一样那么逗人喜欢,再说你颊边那两颗红痣,却是从小就有的。”那人又道:“飞剑七凤,以你为首,我也早听人说过了,自然一认就认得出来!”
金旋风在一旁,听得那人这样说,心中大是叹服,心想此人果然老奸巨猾,敢情他第一番话中的漏洞,乃是故意安排的,好等丁紫凤揭穿他,他再用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话来解释,在那一番话中,十句有八句是恭维话,丁紫凤虽然聪明,究竟年纪轻,如何是他的对手?
果然,他这番话讲完,丁紫凤便嫣然一笑,显是觉得对方的话,十分受用,她道:“可是,我却记不得你叫什么名字了!”
那人走向前来,道:“自然是,我叫佘碧玉,紫凤姑娘,遇到了你,我可以说遇到救星了!”
丁紫凤双眉一扬道:“怎么,有人欺负你?”
那自称佘碧玉的中年人,却长叹了一声,金旋风心中暗骂老奸巨猾。他早已知道那中年人,正是黑道中出了名的奸猾之人,外号便叫碧玉蛇,如今将碧玉蛇三字,颠倒过来读,化名为佘碧玉,却不知道他心中,是在打什么主意?
只听得他长叹了一声之后,道:“紫凤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设了一家小镖局,借着我曾跟随过令尊的名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怎知近半年来,接连三次遭劫,我走头无路,只差抹脖子了!”
丁紫凤双眉一扬,其余六个少女,也义形于色,齐声道:“劫镖的是谁?”
金旋风在一旁,又暗骂了几声,心忖这条毒蛇,不知又想害什么人了!
只听得碧玉蛇道:“唉,这人不说也罢,要是说了,反倒累了七位。”
丁紫凤伸手一掌,拍在桌上。丁紫凤这一掌,本来是为碧玉蛇打不平的,可是一掌拍了下去,却苦了那脖子被卡在桌上的家伙,一碗鲤鱼汤,直翻了起来,恰好淋在那家伙的头上,那家伙吃不住烫,哇呀怪叫了起来,丁紫凤忍不住一笑,略一挥手,两个少女一抖手,“唰唰”两道剑光过处,两柄短剑,已扬了起来,那家伙直起了身子,只是发着抖,还不敢就走。
丁紫凤喝道:“还不滚开?”
那家伙听到了丁紫凤的一喝,才抱头鼠窜而去,碧玉蛇仍在唉声叹气,丁紫凤道:“佘大叔,是谁劫了你的镖,你只管说,我们替你出头!”
碧玉蛇道:“这人武功极高──”
丁紫凤嗔道:“叫你说,你就说!”
碧玉蛇连声答应着,道:“是金旋风!”
这“金旋风”三个字,一出了口,在一旁的金旋风,几乎直跳了起来!
本来,金旋风在一旁,看碧玉蛇装模作样,心中还只觉得好笑,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优闲心情,却是再也未曾料到,突然之间,火烧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心中又惊又怒,但是却沉住了气,只听得丁紫凤“哼”地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我们也正要找他哩!”
碧玉蛇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他正在这条道上,我们讲话得小心些!”
丁紫凤怒道:“胡说,金旋风是什么东西!”
金旋风听到这里,想不出声也不行了,他自然知道,惹上了飞剑七凤,极是麻烦,但如果不趁碧玉蛇在此,将事情弄明白了,只怕更是麻烦。
是以,他应声站了起来,朗声道:“金某人本就不是东西,是人!”
金旋风在突然之间出声,令得所有的人,一起向他望了过来,飞剑七凤,更是霍然起立,刹那之间,在她们七人的脸上,都罩上了一重煞气。
金旋风则立时大踏步向前走过去,他一向前走,飞剑七凤身形已散了开来,刹那之间,砰砰连声,已推翻了几张桌子,齐叱道:“各位让开些!”
她们行动迅捷,吓得一众食客,纷纷走避,金旋风仍向前走来,七凤身形散开,已将他围住,碧玉蛇身子一缩,正待离开,金旋风伸手指住了碧玉蛇,喝道:“碧玉蛇,放了火,就想溜么?”
碧玉蛇忙叫道:“紫凤姑娘!”
金旋风冷冷地道:“丁姑娘,你可知道这人是什么人?”
飞剑七凤在江湖上走动,大名鼎鼎的黑道高手,碧玉蛇的名头,自然是听到过的,刚才金旋风一叫,她们已经一怔,这时一个少女道:“他是碧玉蛇?”
碧玉蛇叫起屈来,道:“姑娘莫听他乱说!”
金旋风胸有成竹,道:“你们叫他将帽上那一小幅黑布揭下来瞧瞧!”
一个少女道:“是啊,碧玉蛇的帽上,缀着一块碧玉,人所皆知!”
碧玉蛇叹了一声,道:“丁老爷,自你谢世之后,我佩了这块黑布悼念,直至今日,不料却要被人逼得除了下来,你在天之灵,莫怪我不敬!”
他口中的“丁老爷”,自然是指丁紫凤的父亲而言,是以丁紫凤的双眉,首先紧蹙。碧玉蛇的话才一讲完,一伸手,已将那幅黑布,除了下来。金旋风在那一刹间,心中还在得意,望着碧玉蛇,暗忖等你原形毕露之后,看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到时,他只消再加几句话,只怕飞剑七凤一涌而上,饶是碧玉蛇再滑溜,也够麻烦的了!
就在金旋风那样想着的时候,碧玉蛇已将帽上的那一小幅黑布,除了下来,一刹那间,几个人的眼光,全都集中在碧玉蛇的那顶帽上!
而金旋风一向他那顶帽子看去,心中便陡地一怔,因为他的帽上,并没有缀着那块碧玉!非但没有那块碧玉,简直连曾在帽上缀过碧玉的痕迹也没有!
金旋风陡地一震,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
金旋风的反应,快到了极点,当他一想到自己已经上当之际,他的身形,立时向后一缩,已准备趁机离去。可是他的动作快,飞剑七凤的动作,却也绝不慢,他的身子才缩了一缩,就听得飞剑七凤,齐声娇叱,立时有三名少女,身形展动,到了他的身后。
金旋风陡地一呆间,七凤早已散了开来,已将金旋风围在中心!
金旋风一看这等情形,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他倒并不是害怕,而是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想要立时溜走,是办不到的了!
既然无法溜走,他反倒定下神来,他迅疾无比地将事情想了一想,眼前那人,分明是碧玉蛇,但是他的帽上,却并未佩着那一块碧玉,自然是早有准备的,可知他一走进店堂来的时候,就知道有人会认识他,他是早知自己在这里的!
金旋风一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暗忖这碧玉蛇,果然名不虚传,滑溜得紧,连自己也不免上了他的大当,飞剑七凤自然更要被他捉弄了!
金旋风“哈哈”一笑,道:“碧玉蛇,你果然好手段得紧!”
碧玉蛇却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道:“阁下一定弄错了,我姓佘,是丁姑娘家的旧人!”
金旋风还想说什么,可是丁紫凤已然疾声叱道:“金旋风,你交两件东西出来!”金旋风笑着道:“哪两件?”
丁紫凤道:“佘朋友的镳,贾似道的密函!”
金旋风这时,实在还想笑,可是看到飞剑七凤,杀气腾腾,那种认真的神态,想笑也笑不出来,他只好叹了一口气,道:“要命有一条,那两件东西,我一样也没有,你们听我说──”
金旋风的话才讲到这里,只听得丁紫凤又是一声娇叱,随着她那一声娇叱,只听得“唰唰唰”三下响,已有三股绸带,连着利剑,向金旋风疾刺了过来。
金旋风刚才一上来就想溜,只是不愿和飞剑七凤动手,并不是怕了她们,这时,飞剑七凤中已有三人出了手。
金旋风一侧身,顺手抓起了那件金色的披风来,身子一转,陡地拔起,到了桌上。
他一到了桌上,飞脚便踢,踢向桌上的筷子筒。只听得“哗啦”的一声响,一筒竹筷子,被他踢得四下飞散,各自带着嗤嗤声响,如同暗器一样。
飞剑七凤一见金旋风上了桌子,本来就待疾涌过去的,但筷子四下飞来,却将她们逼得后退了一步。金旋风大喝一声,道:“你们年轻,易上人当,我失陪了!”
他话出口,人便拔起,拔到了半空之中,伸手抓住了梁头,身子立时荡起。
在那刹间,又有几柄利剑,向他刺了过来,但是金旋风的身形,实在太快,一个错身间,几柄利剑,一起刺了个空。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金旋风的身子,已经穿窗而出,他穿出的窗子,正是他刚才所坐的那桌子之旁的窗子。一穿了出去,身子翻起,已上了马厩。紧接着,由马厩的草顶,跃到了店堂的屋面上,又飞跃而过,跃过了院子,在屋顶上伏了下来。
金旋风伏在屋顶上,只听得店堂中一阵混乱,夹杂着飞剑七凤的娇叱声,显是飞剑七凤,向着马厩方面追去了,有不少人自店堂中退了出来,碧玉蛇也在其中。
碧玉蛇退到了院子中,靠墙而立,仍然望着店堂之中,脸上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金旋风看在眼里,暗暗咬了咬牙,心忖你这条蛇儿,也算得滑溜了。可是我不笨,好歹要叫你吃一点苦头,才叫你知道遇到的是什么人!
碧玉蛇站了极短的时间,就转过身,向内走了进去。金旋风一纵身,自屋顶之上,跃了下来。他身形轻灵,落地之间,了无声息。一落地,身子一个起伏,便到了离碧玉蛇的身后不到丈许处。
碧玉蛇看来,并未发觉,只是向前走着。金旋风跟在他的身后,不一会,便见碧玉蛇来到一扇门前,轻轻叩了两下。
在房门内,有人传出声音来,道:“谁?”
那声音,十分粗暴凶狠,一听便听出,正是青莲帮主袁能的声音。
金旋风这时,将身子一闪,闪到了屋角之后,躲了起来,一面用心注视着前面的情形,一面心中不禁在埋怨自己的那个手下,实在太不中用了,连袁能那样的大人物,也来到了镇上,也不知道。
只听得碧玉蛇道:“是我,袁大哥请开门。”
碧玉蛇的话才出口,就听得门内有拔落门栓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门打了开来。
开门的却不是袁能,是一个脸孔狭长的汉子。碧玉蛇一侧身,就走了进去,门也立即关上。
然而,就在门一开一关的一刹那之间,金旋风却已看到,在那房间中,人影绰绰,至少有七八个人在。
门才一关上,金旋风身形便向前滑了过去,到了那间房间的窗前,身形拔起,到了屋顶上,再一个倒挂,就倒垂了在屋檐之上,伸手在口中点了唾沫,将窗子濡湿,点了一个小孔,向内张望。
只见那房中或坐或立,有着八九个人之多,袁帮主坐在正中,碧玉蛇正在他的身前,指手划脚,讲得十分起劲,只听得他道:“袁大哥,一切皆已弄妥了。”
袁能道:“那密函呢?”
碧玉蛇笑道:“那密函,我放在一处妥当的地方,再也不会被人找到。而且,还有人代我们送将出去,真是一举两得!”
在袁能身边,有一个人道:“碧玉蛇,你真是滑溜,你将密函放在什么地方了?”这时,在窗外倒挂着偷窥的金旋风,心中也不禁起疑,碧玉蛇这家伙将密函放在什么地方去了?
碧玉蛇喀嘻地道:“我将丞相的密函,放在飞剑七凤中一人坐骑的鞍旁绣囊之中了!”
碧玉蛇这句话一出口,屋内、屋外的人,全都吃了一骜,袁能皱着眉,道:“这……有点不大妥当吧!飞剑七凤,正与我们为敌!”
碧玉蛇道:“正是她们与我们为敌,是以她们一定要追踪北上,直抵金国境界,她们再也想不到要找的密函,就在她们自己那里,旁人也绝不会疑心她们,这真是最安全不过了!”
袁能沉吟道:“你说得倒不错,但是密函在她们手中,终究不是办法,如何取得回来?”
碧玉蛇道:“那太简单了,一到了金国境内,还不是咱们的世界,若是连七个女娃儿也对付不了,那岂不是不必走江湖了!”
屋内各人,听得碧玉蛇那样说法,尽皆笑了起来,又有一人问道:“蛇兄,金旋风怎么了?”
碧玉蛇“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被我略施小计,飞剑七凤已经钉上了金旋风,必不肯放过他,由得他去惹多些麻烦吧!”
屋内众人又一起轰笑了起来,金旋风在窗外,听得无名火起,手扬了起来,一掌就待向窗上拍去。
在那一刹间,他是想一掌将窗子拍碎,突然现身,去闹他一闹,出出心头恶气的。
可是他那一掌,才拍到了一半,心头便陡地一震。
金旋风那一掌拍下去的势子,也在半途之中,硬生生地收住。
原来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他想到自己刚才,已听到了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那封密函,碧玉蛇将之放在飞剑七凤之一马鞍旁的绣囊之中了。
这个消息,极其重要,江湖上那么多人,为了阻截这封密函,正在纷纷出动,而袁能事先又散布谎言,说密函在自己身上,以后替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若是自己追上了飞剑七凤,将密函取到手,将密函的内容,大白于天下,那么,奸相贾似道的卖国阴谋,便再也难以隐瞒。袁能、碧玉蛇之流,也彻底失败了!
这样一比较,只是冲进去大闹一场,未免是便宜了他们这干人!
金旋风在陡然之间想到了这一点,他身子轻轻向上一翻,又翻上了屋顶,紧接着,便自屋顶之上,轻轻滑了下来,直扑向马厩。
可是,当他来到马厩之时,却见飞剑七凤的几匹马儿,已然不知去向了。
金旋风一呆,恰好一个马夫,自马厩中走了出来,他一转身道:“这几匹马儿,往哪里去了?”
那马夫道:“那几位姑娘取去了。”
金旋风不再耽搁,直奔出了店外,只见街道上静荡荡地。金旋风忙又转身向掌柜的问道:“这几个小姑娘,向何处去了?”
掌柜的却是一片好心,道:“客官,那几个娘儿,难惹得很,我看你──”
金旋风急道:“少废话,我问你,她们向哪里去了?”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道:“向北!向北!”
金旋风身形掠起,便向前奔了出去,转眼之间,便出了小镇。
可是,由小镇直通向北的一条大道上,却也是不见人影,想是飞剑七凤,已然驰远,若是没有牲口,只怕追她们不上了!
金旋风站定了身子,心中不禁苦笑,暗忖刚才为了不让飞剑七凤发现,躲东藏西,现在却颠倒起来,要找她们,反倒找不到了。
他知道飞剑七凤,一定在向北走,或许她们正在追赶自己,以为那密函是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最主要的,自然是找一匹牲口,才能追上她们,金旋风想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他已知道了碧玉蛇和袁能的秘密,在这件事上,可以说已操胜券了,何必急在一时?
他要找一匹牲口,并不是难事,就在这镇上,他就有一个手下在。
金旋风想到了这里,转身又奔回镇上去。他奔进了一条小巷子,在一扇门前站定,接连轻拍了三下。可是他在拍了三下门之后,等了片刻,门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金旋风不禁呆了一呆,他拍门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巷子中十分静,屋中的人,决没有听不到之理的!
他扬了扬眉,又拍了三下。这一次,他只等了极短的时间,仍然听不到门内有什么声响,他身形立时向上拔了起来,翻过了围墙。
墙内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金旋风一翻过小墙,到了院子之中,心头便是陡地一凛,知道一定出了事了!那院子中,种着几畦兰花,可是此际,月色之下,看得分明,那是有不知多少人,在花畦上践踏过一样!
金旋风陡地一怔,沉声叫道:“陈小三!陈小三!”
他一面叫,一面迅速地向前掠去,一伸手,推开了门,屋中黑沉沉地,他才一进门,什么也看不到,可是纵使是在浓黑之中,他也可以感到,一股异样的血腥味,已扑鼻而来。
金旋风立时靠墙而立,屏住了气息,当他肯定屋中并没有人之后,他才取出了火摺子来,一晃着了火,屋中火光一闪,他已看到了陈小三。
陈小三仍然穿着那套赶到镇外来,与金旋风相会时的衣服,甚至竹笠也仍然挂在背上,他人伏在桌上,在他的后颈,有一个老大的伤口!
金旋风以火摺子点着了桌上的油灯,弃了火摺子,伸手在陈小三顿际的伤口上,轻轻抚了一下。
那伤口是如此之大,陈小三早已死了,他非但已经死了,伤口附近的血,也已凝成了可怖的,黑褐色的血块。看来,他是在和金旋风相会之后,一回到家中,便遭人杀害的。
屋中的陈设一点也没有乱。陈小三的武功虽然平常,但也决不致于在被害之前,绝不还手,他一定是才一进屋来,就已经有人伏在屋中,陡然出手,将他害死,从他颈际的伤口来看,那一定是一柄薄刃厚背的大砍刀,一刀就结果了陈小三的性命!
金旋风木然站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毫无疑问,他立即可以知道,那是袁能、碧玉蛇他们干的好事!看来,陈小三和自己相会,也早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自己一进镇,他们就知道了。
在油灯的照映之下,金旋风的脸上,现出极其愤恨的神色来,然而转眼之间,他那种愤恨的神色,就变成一股冷峻的冷笑。
他,金旋风,在江湖上走动以来,可以说还未曾栽过那么大的筋斗!
他又吸了一口气,轻轻将陈小三的眼皮抚上,一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他又在大街上了。
大街上仍然很热闹,金旋风大踏步向前走着,走向客店,当他快来到客店门口的时候,杨剑鸣正好牵着马,自对街走了过来。
杨剑鸣看到了金旋风,立时侧过头去。可是金旋风根本没有见到他,大踏步走进了客店之中。
杨剑鸣略呆了一呆,牵着马,也向客店走去。他将马拴在客店门口,走进了店堂。
当他走进店堂之际,金旋风已经穿出了店堂,只听得店堂中有人指着金旋风的背影,道:“这人本领好大,刚才那七个小姑娘,凶神恶煞地去追他,看他,现在又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一听得“七个小姑娘”,杨剑鸣又略呆了一呆,但是他还是向前走去。
杨剑鸣在镇外和金旋风分手,他本无意再和金旋风在一起的了。
然而此际,他看到金旋风神色有异,直闯客店,他心知一定有什么极重大的事发生了。他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他对金旋风的关心,实在十分复杂,连他自己也难以剖析得明白。
他对金旋风有钦佩、有羡慕,也有感激,可是,他却又绝不能忍受金旋风的高傲。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高傲的人。金旋风曾救过他一次,他不愿领这个情,这时他看出金旋风也像是有事,他愿意帮助金旋风,还了他的人情。那么,再和金旋风在一起时,双方就平等了!
杨剑鸣一面想,一面仍向前走去,他看到金旋风来到了一个院子中。那院子,有不少人在乘凉。金旋风一走进院子,便大声道:“各位回房去,这里有事,听到有厮打的声响,切莫出来!”
金旋风在院子中一站,气势已是慑人,再加上他一开口,声沉力雄,每一个字,直钻入人耳中,那些人立时纷纷避了开去。
杨剑鸣看见这情形,分明是金旋风有心来找人麻烦来了,他身形一闪,闪到了一座假山石之后,躲了起来。
只见片刻之间,院子中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金旋风伸手向一个窗口一指道:“袁能,你还不出来,躲着做缩头乌龟么?”
杨剑鸣一听得金旋风是找袁能的,不禁心中又好生佩服。
因为上次,他遇到金旋风的时候,金旋风正在以寡敌众,对付袁能和他的手下,弄得十分狼狈,可是这时,他却又找上了门来!
只听得那窗中,传来了一下冷笑声道:“金旋风,上次给你走得侥幸,你还要来自讨苦吃么?”
那声音,听来浓浊不清,正是袁能的声音。
金旋风一声冷笑,一俯身,人已打横抢出了两步,手一探,抓起了一大块石来,一振手臂,那块大石,“呼”地一声,向着窗子,直飞了出去。
也就在那块大石,飞到了窗子近前,眼看要将窗子砸个稀烂之际,只见两扇窗子,突然推了开来,人影一闪,一个人,手挥铜锤,夺窗而出。
那人的来势真快,才一出了窗外,手中的铜锤扬起,“叭”地一声响,正砸在那块大石之上。那块大石,砸成了粉碎,碎石四下飞溅。
可是,他的动作快,金旋风的动作更快。就在他一锤砸向大石之际,金旋风的身子,已向前疾掠了过去。窗中有人喝道:“大哥小心!”
随着那一声陡喝,一柄长剑,突然自窗中刺出。金旋风身子一闪,手伸处,却已抓住了那使长剑的人的手腕,紧接着,手臂向下一沉,长剑向上一翘,只听得那使锤的一声惨叫,长剑已刺进了他的小腹之中。
而就在那一刹间,金旋风的身子倏然后退。他手仍抓住那使长剑的人的手腕之上,是以他一退间,只听得一声怪叫,那使长剑的人,已被他自窗口之中,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金旋风手臂顺势一挥,五指松开,那人怪叫着,身不由主,向墙上撞去,“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又跌了下来,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了。
而那个使锤砸碎了大石的人,也跌了下来,兵刃也弃了,双手掩住小腹,鲜血自他的指缝之中,不断涌了出来,他在地上,不住打滚。
金旋风也根本不理会他,只是向着窗口,冷冷地道:“是谁杀了陈小三?”
他一句话才出口,自窗口中,“飕飕飕飕”,已跳出四个汉子来。
那四个汉子一出来,各挺兵刃,向金旋风虚攻了一招,立时向后退去,将金旋风围住。
紧接着,袁能和碧玉蛇两人,也自窗中,跳了出来。金旋风冷笑道:“好,全在这里了么?”
袁能冷笑道:“原来你是替陈小三报仇来着!”
金旋风伸手一指碧玉蛇,道:“别人不找,我只是找他算帐!”
碧玉蛇笑嘻嘻地道:“我和你有什么帐可算?你还是提防飞剑七凤的好!”
碧玉蛇一面笑着,一面向前走来,突然之间,他手一扬,只听得机簧响处,七枝小箭,已电射而出!
那七枝小箭,自他的衣袖之中,电射而出,事先当真是一点迹象也没有。他仍然面上带着笑容,竟连神色也未曾变,可说是阴毒之极!
碧玉蛇这门袖箭功夫,有名的歹毒,唤作绵里七箭。箭虽小,但是箭镞却极其锋锐,而且,在箭镞上有着倒刺,一被射中,若不经意一扯,必然连皮带肉,被扯脱一大片去!
但是金旋风是何等样人物,小箭来得虽快,他手臂一振,身上的披风已然抖起了一股劲风,将七枚疾射而来的袖箭,尽皆扫了开去!
躲在假山石后观看的杨剑鸣,和金旋风相见,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问,那就是金旋风究竟是用什么兵刃的。
直到此际,他看到金旋风荡起了披风,威力如此之猛,心中才恍然。原来那件金光闪闪的披风,就是金旋风的兵刃!
一荡开了小箭,金旋风手臂一弯,披风卷了过来,“呼”地一声,又向碧玉蛇劈面荡了过去。
碧玉蛇为人何等滑溜,袖箭才发,他已蓄定了退势,金旋风的披风一荡了起来,他人倏地后退,退到了窗前,一个筋斗,翻进了窗去。
金旋风的披风,仍然疾荡了过去,直逼窗前。也就在那一刹间,只见窗中刀光一闪,一柄大砍刀疾砍了下来,正砍在披风之上。
那柄刀砍在披风之上,竟发出了“嘭”地一声响来,披风并没有损伤,但是刀的下沉之势太猛,一刀砍下,向下一压,“扑”地一声响,刀砍进了窗槛之中,将那件披风,也压得嵌进了木中!
金旋风一缩手,拉了一拉,未能将那件披风拉得出来。只听得窗中,袁能和碧玉蛇两人,齐声大笑,已跃出的四个人,刀剑齐举,攻向金旋风。
在那四人,自背后攻向金旋风之际,窗中“嗤嗤”有声,又是七枝袖箭,电射而出。袁能始终未曾露面,只是在窗中,砍了一刀,压住了金旋风的披风。
而金旋风在那一刹间,已是腹背受敌,处境狼狈到了极点!
在假山石后的杨剑鸣,一见到这等情形,立时一声大喝,身形拔起,长剑霍霍,攻向那四人的背后!
那四人正在向金旋风抢攻,忽然有人刺向他们的背后,四人立时偏开身子,也就在那一刹间,金旋风的身子,向后陡地一仰。
他身子一仰间,七枝小箭射过,未曾射中他,反倒有两枝,射中了他身后四人中的两人!
那两人中了箭,一起怪叫了起来,金旋风趁着身子后仰之际,用力一扯,“哗啦”一声响。
在金旋风拉动披风的时候,将整个窗子,都拉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袁能的那柄刀,也扬了起来,紧接着,人影一闪,袁能自窗中,扑了出来,一刀直砍向金旋风的面门。
金旋风在那样的情形下,实在是万万避不开袁能的那一刀的,因为他在用力一拉下,将整个窗子拉脱,虽然他披风已然在手,但是急切之间,如何扬得起来?眼看刀光闪耀,袁能的大刀,离他的面门,只不过尺许了,杨剑鸣一面和两个大汉动手,一面也不禁急叫了起来。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突然听得客店的房中,碧玉蛇发出了一下急呼,叫道:“袁帮主!”
随着那一下急叫,只见袁能的手腕,突然一翻,那一刀之势,也立时偏了半尺,“唰”地一声,刀锋恰好贴着金旋风的面颊,掠了过去!
金旋风的武功极高,刚才被袁能攻了个措手不及,几乎命丧袁能的刀下,袁能的刀一走偏,他身子立时,向后翻了起来。
饶是他武功高强,见的大阵仗再多,等到翻起落地之后,也是面色青白,杨剑鸣长剑荡开了和他动手的那两人,奔到了金旋风的面前,急问道:“你,你没事么?”
金旋风惊魂甫定,不愿久留,忙道:“快走!”
他伸手一拉杨剑鸣,两人身形疾拔而起,在呼喝声中,他们已上了假山,紧接着,两人一起翻起,出了围墙,直奔到了店门前,上了马,杨剑鸣挥剑削断了缰绳,疾驰而去!
那马虽然负着两个人,但那马儿本是丁紫凤的爱驹,是千里挑一的良马,一样奔得极快,转眼之间,便奔出了五六里,杨剑鸣才勒住了马。
金旋风翻身下了马,直到这时,他才定下神来,吁了一口气,道:“刚才好险!”
月色之下,金旋风看到杨剑鸣,仍然是一脸关切的神色,他伸手拍了拍杨剑鸣的肩头,道:“小兄弟,真多亏了你,袁能自屋中扑出的那一刀,来势之猛,如不是你,我定然尸横当场了!”
杨剑鸣呆了一呆,道:“你弄错了,我看到袁能向你一刀砍来时,只不过惊呼了一声,当时我正和两人在动手,并未出手相救。”
金旋风听了,也是一呆,道:“怎会有那样的事,若无人在一旁相助,袁能那一刀,万无砍不中我之理!”
杨剑鸣道:“或另有高人在旁,并不是我!”
金旋风双眉紧蹙道:“不会的,怎会另有人在旁,真奇怪?”
杨剑鸣吸了一口气,他也不去想袁能那一刀如何忽然砍偏了过去,无论如何,在客店的院子中,他总是帮了金旋风的忙,自此再也不欠他的情,心安理得,自此可别过,不必再想着他了!
可是,当杨剑鸣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却生出了一股怅惘之感来。
金旋风武功高强,人又潇洒,实在是他心里的一个英雄人物。
但是杨剑鸣的自尊心,却又使他不得不走,因为金旋风曾拒绝过他做朋友!
杨剑鸣缓缓吸了口气道:“只要你不再回去找他们麻烦,他们也一定追不上你,就此别过了!”
杨剑鸣向金旋风拱了拱手,金旋风叹了一声,道:“小兄弟,在那小茶馆中,你要和我做朋友,我的回答,一定使你耿耿于怀了!”
杨剑鸣听得金旋风竟然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来,他一昂头,“哼”地一声,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来,道:“也没有什么。”
金旋风笑了一下,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当时我已风闻袁能和他的手下,要找我的麻烦,我是特意如此说的,不想你和我在一起,也惹到麻烦!我已和你说过一次,看来你不甚相信,你两次解我困围,现在,要轮到我来问你了!”
杨剑鸣的心头“怦怦”跳了起来,他已经知道金旋风要问他什么了。
金旋风笑了一笑,但立时敛去了笑容,十分严肃地道:“你愿意和我作朋友么?”
不等金旋风讲完,杨剑鸣立时伸出了手来,他们两人不但握着手,而且还相互用力拍着对方的肩头,一起笑着,杨剑鸣一生之中,可以说心中从来也没有那么高兴过,他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旋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杨剑鸣忙道:“当然,当然!”
金旋风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我首先要讲一个秘密给你听听,是关于那密函的!”
杨剑鸣道:“密函自然不在你这里!”
金旋风笑道:“当然不在我处,但究竟在什么人处,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
杨剑鸣道:“谁?”
金旋风道:“飞剑七凤之中的一个!”
杨剑鸣陡地一怔,道:“那怎么会?这七个……女娃子虽然横不讲理,可是她们怎会替奸相贾似道去送密函,只怕你弄错了!”
金旋风道:“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是碧玉蛇偷放在她们的马鞍旁绣囊中的。”
杨剑鸣吸了一口气道:“好奸计!”
金旋风压低声音,道:“这封密函,乃是奸相通敌的证据,我们若是得到了,送到京师忠臣的手中,奸相便再难弄权,这是我辈行侠之士,应为之事。”
杨剑鸣道:“自然是,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去追飞剑七凤?”
金旋风道:“就是,我本来已追上去,却发现我的一个手下死了,是以才去找他们算账的。”
杨剑鸣和金旋风两人,又一起上了马,向前疾驰而去,转眼之间,就没入黑暗之中了。
一连三天,杨剑鸣和金旋风两人,一直向北而行,这时金旋风已另买了一匹马,到了第六天下午时分,已然将近到金宋交界之处,可是仍然未曾追上飞剑七凤。下午,太阳西斜,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并辔在道上飞驰,这一带,已是少见人烟,虽然有几个村落,但是也早经兵祸,人全已逃走了,显得说不出来的荒凉。
金旋风和杨剑鸣来到了一个岔口,勒住了马,金旋风道:“再向前去,只怕已是金兵所治,飞剑七凤何以还不见?”
杨剑鸣道:“莫非她们并未北来,是我们追错了路,背道而驰了?”
金旋风呆了半晌说道:“她们若想得到密函,一定会向北来,我看,只怕她们就是在左近了!”
杨剑鸣皱了皱眉,道:“虽说我们是来找她们的,可是一想到要和她们见面,我就不免头痛!”
金旋风听到杨剑鸣那样讲,不禁呵呵大笑了起来。就在他的大笑声中,只见四匹马,自远处疾驰而来,扬起老高的尘土。
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本来也是在赶路的,可是他们因为讲话,已勒慢了马,这时,四匹马疾驰而来,势子快绝,转眼之间,便已在他们的身边掠过。
由于马的去势绝快,是以一闪就过,接着蔽天的尘土盖了下来,杨剑鸣和金旋风两人,立时侧过头去,在那一瞥之间,杨剑鸣只看到,那四骑之中,为首一个,是一个紫膛脸皮,神威凛凛的老者。
而金旋风则“咦”地一声,道:“好啊,这四位高手也来了!”
杨剑鸣忙道:“这四个是什么人?”
金旋风摇着头,道:“你眼力也太差了,第二个,腰际剑长得异常的,我看是你的师父,一剑擎天申源。”
杨剑鸣吃了一惊,忙道:“你别吓我!”
金旋风笑道:“原来也有能令你害怕之人?”
杨剑鸣苦笑道:“我师父人极严厉,再说,哪一个徒弟不怕师父?”
金旋风笑着,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怕什么?”
杨剑鸣望了金旋风一眼,心中所想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他心中想的是,金旋风在江湖上的声名,并不太好,只是介乎邪正之间,如果师父知道自己和他成了好友,只怕便是不妙!
金旋风倒并没有注意到杨剑鸣的心中,另有所思,他只是道:“那第一个是着名的开碑手易堂,后面两个,你一定也认识的,是你师父的好友,双刀九连环,辜氏兄弟,他们一定也是为密函而来的了!”
杨剑鸣再抬头看去时,只见那四匹马,早已绝仅而去,驰出大半里开外了!
金旋风道:“奇怪,他们赶得那么急,不是已得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便是已和人有约在前,我们追上去看看!”
杨剑鸣迟疑道:“这个──”
金旋风扬手一掌,拍在杨剑鸣骑的那匹马股之上,道:“这个什么!”
那马给金旋风一拍,向前直窜了出去,金旋风紧接着,抖鞭赶了上来。
他们两人疾驰出一里左右,只见道旁,是一个大庄院,古树森森,但是那庄院,看来也废弃已久,木栅东倒西歪,通向庄院的一条短短的路上,杂草丛生,然而在庄院中,却又有马嘶声传了出来。
金旋风陡地勒住了马,高兴道:“他们一定在这里了,快去!”
他们两人,拨转马头,驰向前去,不一会,便已冲进了庄子,只见庄中的房屋,也大都倾坍,在一个长满了杂草的广场上,拴着十来匹马。
一看到那些马,金旋风“哈哈”一笑,大声道:“我料得不错,飞剑七凤,果然就在附近!”
原来那几匹马之中,有的马是飞剑七凤的,却是一看就可以认得出来。
杨剑鸣也跟了过来,金旋风一欠身,正待下马,只见在已倾坍了一半的大堂之中,人影连闪,七条俏生生的人影,已一起探了出来。
那七条人影,来势极快,一个起伏,便已下了石阶,直来到了广场上,刹那之间,娇吆连声,道:“金旋风,又是你!”
金旋风笑道:“可不是我么?”
就在这两人说话之间,又有四个人,自大堂之中,疾步走了出来,正是开碑手易堂,一剑擎天申源,和双刀九连环辜氏兄弟四人。
一看到师父走出来,杨剑鸣避也避不去了,连忙翻身下马,朗声叫道:“师父!”
一剑擎天申源,在奔出来之际,面上的神色,十分严肃,乍一听得“师父”那一声叫唤,不禁呆了一呆,及至看清了是杨剑鸣时,更加惊讶,道:“咦,你怎会来的?”
杨剑鸣心想,自己和金旋风在一起,这件事,师父迟早会知道的,倒不如一见面就说了,免得他日后追问起来,更不好解释。
是以他笑着道:“我是和金大哥在一起,来找丁姑娘她们的!”
怎知杨剑鸣这一句话才出口,申源的面色,便陡地一沉。申源本来就十分严肃,这时面色一沉,更是令人望而生威,杨剑鸣的心中,登时打了一个突,暗叫不妙。
果然只听得申源厉声喝道:“什么金大哥?”
杨剑鸣一见师父发怒,怔住了作声不得,金旋风“呵呵”一笑,道:“令高足口中的金大哥,就是区区在下!”
金旋风的这句话一出口,一剑擎天申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金旋风一面说,一面向前走来,他身形一动,飞剑七凤身形展开,已将他围住,而辜氏兄弟、易大侠等三人,也是神情紧张。
辜氏兄弟两人互望一眼,各自向前,跨出两三步,他们两人,腰际的佩刀,刀柄之上,各带着九个黄澄澄的金环,每个径可两寸,一行动,“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极其奇特。
金旋风虽然在包围之中,但是他胸有成竹,是以丝毫不慌,又道:“在下和袁能手下的几个人动手,令高足曾两次解围,是以我们成了莫逆!”
一剑擎天申源冷冷地道:“阁下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小徒高攀不上!”
金旋风也不以为意,只是淡然一笑,那一边,丁紫凤却已叫了起来,道:“申大侠,别听他花言巧语,他和袁能,根本是一丘之貉!”
这句话,一自丁紫凤的口中,叫了出来,金旋风还若无其事,但是在一旁的杨剑鸣,却已胀红了脸,道:“胡说,他不是!”
申源立时向着杨剑鸣厉声叱道:“住口!”
杨剑鸣虽然委屈,但是师父一叱责,他却也不敢言语,只是狠狠地瞪着丁紫凤,丁紫凤则傲然地扬着头,一派不屑的神气。
申源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金朋友,江湖上尽皆传言,奸相贾似道,私通金国的一封密函,在你手中,你交出来吧!”
金旋风道:“那是袁能、碧玉蛇的奸计,知我向来独来独往,故意如此说,好令江湖英雄,将目标集中在我的身上,以利他们暗渡陈仓!”
在申源身边的易堂“哼”地一声,道:“这几句话,三岁孩儿也会说!”
金旋风仍然只是淡然一笑,道:“这封密函,袁能知道,就算造了谣言,稍有头脑之人,也决不会轻信──”
他才讲到这里,飞剑七凤首先怒叱了起来,因为她们全信金旋风不是好人,金旋风那样说,分明是在绕着弯儿,骂她们没有头脑!
在飞剑七凤的怒叱声中,申源扬了扬手,道:“且听他说下去!”
金旋风不急不徐,道:“而他们自己护送,却又目标太大,必受截劫,是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一路之上,可以风平浪静!”
申源略略一怔,道:“什么好办法?”
金旋风道:“那办法倒也简单得很,他们将那封密函,放在一个定然要向北来的人身边,而这个人,又绝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那么,这封密函,就可以安然带到宋金交界之处了!”
申源、易堂和辜氏兄弟,四大高手,听了金旋风的话,都呆了一呆,他们全是半生闯荡江湖的人物,武林阅历,何等丰富,自然听出金旋风的话,不无可信之处,是以一时之间尽皆沉吟不语。
然而飞剑七凤,却全是初出道的娃儿,再加她们对金旋风早有成见,一听之下,又纷纷喝骂起来,一个少女叫道:“在什么人处,你倒说说!”
金旋风笑哈哈地转身来道:“就在七位处!”
丁紫凤首先大怒,一扬手,绸带裹着利剑,已然疾扬了起来。
金旋风喝道:“那是我偷听碧玉蛇和袁能密谈的秘密,千真万确!”
杨剑鸣在一旁也叫道:“喂,你们找也不找一找,就想动手,讲理不讲?”
丁紫凤手臂一沉,将剑收了回来,道:“好,那封密函,在我们七人,何人身上?”擎天一剑又向杨剑鸣瞪了一眼,面上神色,大是愠怒,杨剑鸣心知师父定然不喜欢自己帮着金旋风说话,但是他为人正直,既然已相信了金旋风,看到飞剑七凤动不动就要出手,自然忍不住开口。
丁紫凤一喝,金旋风笑道:“在哪一人身上,我也不知道,但是只在你们马鞍旁的绣囊之中,那是在镇上的时候,碧玉蛇趁你们不觉,溜进马厩,放进去的,然后,他再冒充是丁老爷子的旧识,前来挑拨你们和我动手!”
丁紫凤等七人,听得金旋风那样说法,全都将俏脸胀得通红。
要知道,如果金旋风所说是实的话,那么,她们可以说是大大地丢人,而她们全都年轻面嫩,初出道的娃儿,再加好胜心又强,丢人是丢不起的。
一时之间,她们七人,面面相觑,丁紫凤“哼”地一声,道:“若是你胡言乱语,又当如何?”
金旋风乃是有把握的,他双手一摊,道:“如果我胡说,就算我是袁能的同党,那封密函,就在我的身上,那又如何?”
飞剑七凤之中,有两个少女咕噜道:“你本来就是袁能的同党!”
金旋风乃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自然不会和女娃儿斗口,是以他只是淡然一笑,丁紫凤和其他几个少女,已发出了一声呼哨,她们骑的那几匹马儿,全是自小驯熟了的,是以一声呼哨之下,六匹马儿,一起驰了过来,最后一匹驰到的,却是杨剑鸣骑来的那匹,那马儿直奔到丁紫凤的身边,丁紫凤拉住了缰绳,轻抚着马鬃,一面又狠狠地瞪了杨剑鸣一眼。
杨剑鸣也一点都不客气,也照样瞪了丁紫凤一眼,他们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两人在一瞪眼间,仿佛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中,在说些什么。
杨剑鸣在丁紫凤一瞪眼之间,仿佛听到了丁紫凤在说:不要脸,骑了我的马儿!
而丁紫凤在杨剑鸣一瞪眼间,仿佛也听到杨剑鸣是在说:不是你们蛮不讲理乱动手,我怎会骑走了你的马儿?
是以,他们两人,在互瞪了一眼之后,立时各自偏过了头去。
这些情形,自然只有丁紫凤和杨剑鸣两人,自己心中才明白,别人根本没有去注意他们,别人在看到马儿奔了过来之后,注意力都集中在马儿的身上了。
丁紫凤在转过头去之后,道:“将绣囊中的东西取出来,让金大侠过目。”
金旋风只觉得好笑,他道:“不敢当得很!”
丁紫凤冷笑着,仍然不断轻抚着她的爱驹,那六个少女,将绣囊中的东西,相继取了出来。
突然之间,只听得其中一个少女,陡然叫了起来,道:“这是什么?”
她一面叫,一面扬起了手来,在她手中的,正是一只有火漆口的信封!
那少女一扬手,易堂、申源、辜氏兄弟和金旋风五人,便一起掠了过去。飞剑七凤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全都说不出话来。
易堂一掠到那少女的近前,一伸手,便将那信封接了过来,说道:“自然就是那封密函了!”
申源忙道:“果然是在这里!”
丁紫凤忙道:“我们根本一点也不知道!”
金旋风回头一看,只见丁紫凤脸儿胀得通红,像是立时要哭出来一样。他不禁笑道:“你们自然不知道,那本就是碧玉蛇的奸计。”
申源在一旁道:“易大侠,我们已得了密函,快快启程,赶回京去!”
易堂仍在翻来覆去,看那信封。那信封厚厚的,显是里面有着不少信纸,但是信封上,却一个字也没有,而且在火漆上,也没有印信。
易堂双眉略扬,道:“拆开来看看,奸相和金国,如何私通法!”
申源沉声道:“这不怎么好吧!”
辜氏兄弟齐声道:“看看又有何妨?”
金旋风道:“四位曾和京中何人联络过了?这封密函关系重大,非同小可!”
由于金旋风的指点,果然找到了密函,是以四位大侠,对金旋风的态度,已好得多了。但是申源始终还是十分冷淡。他道:“我们和一位忠臣,已有了联络。他一得密函,立时奏上朝廷。”
金旋风点头道:“这是对付奸相的最好办法,但我以为,事关国运,我们全是草莽中人,虽然尽力,但不应干闻。这封密函还是不要开拆的好。”
金旋风有时虽然狂野,但是他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得体。本来要将信拆开来看的易堂和辜氏兄弟一听,立时齐声道:“说得是,趁袁能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得赶快回京去!”
易堂一面说,一面已将那封密函,放在怀中。可是也就在这时,只听得丁紫凤突然道:“易伯伯,且慢!”易堂呆了一呆道:“怎么样?”
丁紫凤先向金旋风横了一眼,才道:“这封密函,既然是碧玉蛇的妙计,放在我们这里的,金旋风他又如何会知道?”
金旋风皱着眉,道:“我听到的。”
丁紫凤冷笑一声,道:“这样的机密大事,事关奸相的生死,碧玉蛇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想抢夺,他怎会随便讲出来?”
金旋风不禁叹了一声,心忖这几个女娃子,倒真是缠上了人,便无休无止,他也懒得再解释,只是淡然一笑,便向外走去。
金旋风本无意在这件事上,求什么名利,他拒绝与袁能合作,又设法追回了密函,全是为了良心上的安心,现在有四名大侠,护送密函进京,那是再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以金旋风的性格而论,就算没有丁紫凤的咄咄逼人,他也一定会飘然退出的了。
金旋风一面向外走去,一面听得易堂道:“紫凤,依你说,应该怎么样?”
丁紫凤则道:“我看这其中有诈!”
申源一扬眉,道:“有诈?难道你说,这封密函,其中有问题?”
丁紫凤道:“侄女大胆说一句,正是如此,只要诳得四位回京去,袁能他们,不是便可以为所欲为,达到他们的目的了么?”
金旋风一直在向外走去,已经走到了马边,他回过头来,向杨剑鸣扬了扬手。
在他向杨剑鸣扬手之际,他看到,易堂拿着那封密函,正在犹豫,同时也看到杨剑鸣望着他,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可是显然是碍于他的师父就在旁边,是以不敢公然走过来向金旋风道别。
金旋风扬了扬手之后,转回头去。
在他转过头去的那刹间,他听到了“嗤”地一声响,他知道那是易堂撕开了密函。
金旋风的心中,也不在意,身形一纵,便上了马。可是就在他刚一在马背上坐定之际,只听得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下怒喝声来。
在所有人的怒喝声中,只有一个人是在惊呼。金旋风也听得出,发出惊呼那人,正就是杨剑鸣。
金旋风陡地一怔,立时转过头去,他才一转过头去,只见人影乱闪,十多个人,一起向他,扑了过来,惊得他骑的那匹马儿,一声长啸,人立了起来。
金旋风忙勒定了马,飞剑七凤,四位大侠和杨剑鸣,已然到了他的身边,将他围住。
金旋风在那刹间,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只是极短时间的事,立即地,他已经明白了,因为他已经看到,易堂满面怒容,手中捏着两张白纸,那两张白纸上,半个字也没有!
易大侠想是怒不可遏,是以他捏着白纸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以致两张纸,发出簌簌的声响来。
金旋风又是陡地一怔。他在那一刹间,也看到了杨剑鸣。杨剑鸣那时,脸上的神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一个人,只有在受到了极度的欺骗之后,脸上才会有那样愤怒和深切自责自己上当的神情!
金旋风一生之中,虽然不知曾见过多少大阵仗,但是在这时,他却也呆住了。刹那之间,他的心中,混乱到了极点。
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是: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明明听到碧玉蛇对袁能说的,莫非是飞剑七凤早已发现了密函,将之换了去?
但是金旋风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的。
金旋风知道不会的,飞剑七凤虽然骄横,不讲理,但是也决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那么,是怎么一回事呢?
金旋风究竟是极其聪明的人,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他抬起头来,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看到围住他的那些人的神色时,他知道,他想要将这件事解释清楚,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这时,每一个人都不出声,只是冷冷地望着金旋风。金旋风先是苦笑了一下,道:“各位,信不信由你们,我上了人家的当了!”
金旋风话一出口,丁紫凤便道:“鼎鼎大名的金旋风,也会上人家的当?”
申源厉声道:“金旋风,你快照实说!”
申源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振,剑已半出鞘,他号称“擎天一剑”,在剑法上自然有过人的造诣,这时剑才出鞘,气势已然非凡。
金旋风的脸上,泛上了一丝苦笑,这时候,他什么人都不望,只是向杨剑鸣望了过去。当他的目光,和杨剑鸣相接触之际,他又苦笑了一下,道:“我上当了。”
当杨剑鸣看到易大侠手中扬起的,只是两张白纸之际,他心中的震动、悲愤,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金旋风骗了他!
当金旋风第一次说他上当了之际,杨剑鸣的情绪,还在极度的激动之中,根本未曾听进去。
可是,这一次,金旋风又向着他,说他上当了,却是大不相同了!
要知道这时,不但擎天一剑申源,剑已半出了鞘。飞剑七凤的七条丝带,连着利剑,也已经抖了起来,虽然还未曾发动,但是剑在半空之中,盘旋上下,剑身映着日光,精光闪闪,也极其骇人。
其余辜氏兄弟、易大侠都已蓄足了势子,立时便可以动手。
这许多人,不动手则已,要动手的话,动手的对象,自然是金旋风。金旋风可以说已然身陷重围,那情势比诸他被袁能的手下包围,更严重得多!
可是,金旋风在那样的情形下,却像是他的身边,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杨剑鸣一样,向着他,说他上当了!杨剑鸣心头陡地震动一下之后,立时便明白。在金旋风而言,受高手的围攻,他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杨剑鸣误会他,那才是十分重要的大事!
杨剑鸣一想到这点,心头的激动,更是无以复加,立时失声道:“师父,各位,且慢动手,金大哥他上了当,其间必有原委!”
杨剑鸣当着那么多人,为金旋风争辩,而且还称金旋风为“金大哥”,那是表示他的心中,已毫无保留,相信了金旋风的话。
金旋风吁了一口气,他还没有开口,申源已怒喝道:“剑鸣,不准你和这种人称兄道弟。”
金旋风淡然一笑,道:“杨兄弟,算了,我就是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杨剑鸣因为心情激动,面色灰白,他顿足道:“你如不说明,他们──”
杨剑鸣的话还没有讲完,申源又是一声大喝,手臂向上一提,“铮”地一声响,精光一闪,剑已出鞘,剑一出,立时一剑刺向金旋风!
那一剑的力道之雄浑,真是非同小可,剑身竟发出了“嗡”地一声响。而且,申源才一出剑,飞剑七凤,齐声娇叱,一起压了下来,剑光交错,宛若是一张由利剑织成的网一样,当头罩下。
以金旋风的武功而论,单独对付申源,或是单独对付飞剑七凤,都还可以游刃有余,但是此际,七剑自上而下,一剑平平刺到,他却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只是在申源一剑甫出之际,身子陡地向后一躬,疾退了开去。
这一退,不但避开了申源的一剑,而且连飞剑七凤的利剑,也一起避了开去。
可是,就在他身形一退之间,只听得在一旁的易大侠一声巨喝,道:“看掌!”
只见他双掌一错,身形微矮,“呼呼”两掌,已然疾推而出!他不但发出了两掌,而且整个人,都随着那两掌之势,向前疾扑了过来。
金旋风身形未稳,两掌已然迫近。他只得疾转身,一手提着金披风,疾扬了起来。
只听得“啪”、“啪”两声响,易堂的两掌,击在金披风之上,金旋风总算挡住了那两掌,然而只听“蓬啷啷”连声响,辜氏兄弟的双刀,已经一前一后砍到。
金旋风大叫了一声,身子向上,疾拔而起,笔直地拔高了七八尺。辜氏兄弟双刀砍空。金旋风受夹攻,四面楚歌,但是一上来,对方各攻了一招,居然被他躲的躲,挡的挡,全化解开去,他能独来独往,横行江湖,自然亦非幸致的。
可是,此际他一到半空之中,形势对他,却更糟糕得多了!
金旋风不是不知道这一点,然而为了避开辜氏兄弟的双刀,他又不得不如此。他一到了半空,飞剑七凤,身形闪动,于电光石火之间,在他的身下,列成了一个圆圈,抖起利剑,自下而上,一起向他攻来。
金旋风自高而下,向下望去,只见七股丝带,七柄利剑,一起向上抖来,宛若是地上忽然开了一朵极其奇异的花朵一样,简直好看之极。
但金旋风也知道,好看是好看了,他的处境,却也凶险之极!
那七柄利剑的攻击范围,足有丈许方圆。金旋风自然也可以凌空一翻,翻出丈许开外。然而,下面却还有四大高手等着。
金旋风陡地一声长啸,他的身子,还是向后翻了出去。但是在翻出之后,他的身子,立时缩成了一团,竟然像一块石头一样,自半空中直跌下来。
这一下,令得易大侠等四大高手,尽皆一呆。而就在四人一呆间,金旋风已砰地一声,跌到了地上,只不过他才一沾地,身子便疾弹而起,斜斜掠向丁紫凤那匹骏马!
丁紫凤立时叫道:“他要逃走!”
申源剑走斜锋,辜氏兄弟冲了上去,双刀攻向金旋风的去路,易堂的双掌,自侧攻到。
但金旋风却全然不理,他这时不理会四人的攻势,是极危险的事。但这时,他至少还有掠向马匹逃走的机会,如果他一理会四人的攻势,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他身形向前疾掠而出,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申源的长剑,已在他的背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溅。
但四人齐攻,也只有申源一人得了手,金旋风的身法奇快,一面中了剑,一面仍在疾掠向前,就在鲜血迸溅之中,他已上了马背,一拍马背,那马儿一声长嘶,向前疾冲了出去!
飞剑七凤立时纷纷向马儿掠去,尖叫道:“快追!”
自申源出剑,到金旋风逃走,虽然各自动手,惊心动魄,但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杨剑鸣一直只是呆立着,眼看着金旋风遭众人围攻,心中难过之极。
及至金旋风受了伤,他心头更是大受震动,已经想不顾一切,出手帮助金旋风了!
恰好金旋风一受伤便上了马背,立时驰走,飞剑七凤还要去追,杨剑鸣陡地一摆剑,一声大喝,道:“别追了,他已受了伤,还追什么?”
丁紫凤怒道:“就是受了伤才要追!”
杨剑鸣厉声道:“他说上了人家的当,你们听也不听他说就动手,这算什么?”
丁紫凤一声冷笑,道:“你是在责备什么人,可是连申大侠在内么?”
丁紫凤这句话一出口,杨剑鸣陡地一震,飞剑七凤本来还在七嘴八舌,这时也一起静了下来。杨剑鸣面色苍白地站着。
杨剑鸣不敢抬起头来,因为他知道,师父的责备,一定是严厉无匹的,但是他尽管低着头,他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片倔强。
他等候着师父的大喝,可是他听到的,却是师父的一阵冷笑声。
接着,便听得申源道:“易大侠,辜老大,辜老二,你们看到了没有,做人的师父,结果便是那样!”
杨剑鸣充满了委屈,忙抬起头来,悲声叫道:“师──”
可是,他才叫了一个字,只听得申源陡地怒喝了起来,长剑突然挥出,他这一剑,乃是挥向地上的,刹那之间,沙石乱飞,尘土飞扬。
杨剑鸣完全怔住了,而就在他发怔间,“铮”地一声,申源已收回了剑,杨剑鸣低头看去,只见在他和申源之间,地上出现了一道五尺来长,极深的剑痕!
杨剑鸣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知道师父这一剑刺向地上是什么意思。
申源的神色也难看得要紧,他厉声道:“杨剑鸣,你跟金旋风去吧!”
杨剑鸣的嘴唇掀动着,他想说什么话,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呆呆地站着,什么人也不望,只是望着地上的那一道深沟。
那是他师父用长剑划出来的深沟,这一道深沟,隔在他和他师父的中间,那表示,师父和他的师徒之情,已经在这道沟划下了之际,从此断绝了!
他,杨剑鸣,成为一个被师父逐出了门墙的人了!
被师门逐出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呆呆地站立着的杨剑鸣,完全可以想像得出来,从此,江湖上名门正派的人,会看不起他,就算不将他列为敌人,也一定敬鬼神而远之,说不定若干年之后,有名门正派的弟子,和他在一起,也会受到同样的惩罚。
对于一个出身在名门正派的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但是杨剑鸣只是呆呆地站着,在刹那之间,他只有惊愕,激愤,而绝没有后悔。
因为他相信金旋风,相信金旋风是上了人家的当,相信金旋风决不会是袁能的一党。
那时四周静到了极点,只听得风催衰草发出的飒飒声,杨剑鸣呆立了许久,他并不向师父哀求什么,自他平板而漠然无表情的脸上,甚至于看不出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然后,就转过身,之后又停了停,方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他才走出了两步,便突然听得一声娇叱。
丁紫凤在他的身后叱道:“杨剑鸣,你和申老绝交,已无关联,以后可得小心些,别再犯在我们手上!”
丁紫凤的话,这样骄妄,这样难以入耳,但是杨剑鸣却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一样,只不过在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个高傲而漠然的微笑来。
杨剑鸣走到了一匹骏马之旁,那匹马是金旋风骑来的,金旋风受伤之后,走得匆忙,并未骑走了他自己的马,杨剑鸣伸手,缓缓地抚着马头,然后翻身上马,抖缰疾驰而去。
一剑擎天申源,在地上划出了一剑之后,一直面色铁青地站着,直到这时,杨剑鸣走了,他方发出了几下愤激之极的冷笑声来,脸色自然也更难看。易堂在一旁,长叹了一声,道:“申兄,其实,你也不必那么认真……”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申源便已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易大侠,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便再也别提此事!”
易堂略呆了一呆,他和申源多年至交,自然深知申源的脾气,是以也不再说下去,申源慢慢地还剑入鞘,向马走去,丁紫凤忙道:“申前辈,我们虽然来到了这里,但是那密函仍未到手!”
申源转过头来,道:“我们再分头去追!”
丁紫凤冷笑道:“照我看,密函简直就在金旋风身上,或者就在杨剑鸣处!”
申源的面色,本来已渐渐缓了过来,可是他一听得丁紫凤如此说,又变得极其难看,道:“丁姑娘,杨剑鸣他误交匪类,我将他逐出门墙,但是他决不致丧心病狂,卖国求荣,那倒是信得过的。”
丁紫凤的脾性,何等暴烈,她几时曾被人这样当面抢白过?
可是此际,抢白她的,偏偏又是她师父的至交,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一剑擎天申源,她再胆大任性,也不敢反驳,一时之间,她气得俏脸煞白,转过身子,娇声叱道:“我们走!”
其余六个少女,齐声答应,七人身形掠起,到了马旁,各自飞身上马,一时之间,只听得娇叱声,蹄声,不绝于耳,飞剑七凤已然策马驰出了庄。
她们驰出的方向,正是金旋风和杨剑鸣驰出的方向,显见得她们是追金、杨两人而去!
等到飞剑七凤走了之后,申源和易堂两人才齐声长叹,辜老大道:“我看碧玉蛇诡计多端,这封密函,又关系重大,必无如此儿戏,我们还是留心袁能这一帮人的动静,较为好些!”
易堂点着头,道:“辜兄说得极有理,我们再向前去,前面的一座镇甸,乃是必经之路,又是金、宋交界。”
申源、辜老二都没有说什么,显是已同意了两人的说法,他们一起上了马,向北驰去。
废庄在各人相继离去之后,依然显得那么荒凉,枯黄的野草,在发出簌簌的响声,看来是一个人也没有的了。然而,就在申源等四人离去之后,在草丛中,像蛇一样,无声无息,钻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形瘦小、灵活,双目有神,眼珠转动不已,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中间,嵌着一块苍翠碧绿的宝玉,不是别人,正是碧玉蛇!
只见他一出草丛之后,面上带着十分阴森诡异的笑容,身子一转,便向庄后掠了过去。
他身法极快,一个起伏之间,少说也可以掠出丈五六,转眼之间,便到了庄子后面的一片密林之中,将手放在口边,一声呼哨。
随着他的呼哨声,只听得“啪啪”之声不绝,自树上跃下十来个人来,为首一个,正是袁能。袁能一下来便道:“怎么了?我们在树上,只见到一拨拨人离去,究竟事情如何?”
其余人的脸上,也都现出十分焦急的神情来,碧玉蛇道:“金旋风真了不起,他已经知道中了我的计!”
有人笑道:“既然他中了你的计,那还有什么了不起可言?”
碧玉蛇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不是我自己夸口,天下能不中我计的,还真难找,只不过中计之后,立时明白是如何中计,像金旋风那样,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这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袁能也笑着,道:“好了,别吹大气了,金旋风走的时候,好像已经受了伤,是不是?”
碧玉蛇点首道:“是,他的背后中了申源的一剑!”
袁能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听得碧玉蛇那样讲,他也不禁大吃了一惊,道:“中了申源的一剑,还能够策骑飞驰而走,这人的本领,也真是可观得很了!”
碧玉蛇点点头,道:“正是不错,但是他也伤得很重,他走了之后,那姓杨的小子,被申源逐走,也去追他了,飞剑七凤,则去追他们两人,申源、易堂等四人,到前面大镇去候我们了!”
袁能皱着眉,道:“碧玉兄,弄了半天,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
碧玉蛇“哈哈”笑了起来,道:“袁帮主,怎么没有好处?你想想,飞剑七凤追上了金旋风和姓杨的小子,必然动手,那时,双方不讲情面,一定各有死伤,我们再赶上去,岂非可以将他们一起收拾了?”
袁能大喜,道:“我明白了,你是说,由得申源他们,在前面大镇上干等。我们在解决了那一批人之后,再翻抄小路,越岭前往?”
碧玉蛇拍着手,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有人发现了金旋风,杨剑鸣和飞剑七凤的尸体,也只当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决计不会怀疑到我们的身上!”
袁能大是高兴,道:“碧玉兄,大功告成之后,必在相爷驾前,推荐阁下经天纬地的大才!”
碧玉蛇忙拱着手,道:“多谢,多谢!”
当下一批人,全自林中,牵出了马来,上了马,向前疾驰了出去,一群马疾驰而过,尘土飞扬,蹄声如雷,极其壮观。
金旋风伏在马背上,向前疾驰着,他的背上,像是火烧一样地疼痛。
他的身子飞跃而起,虽然避开了申源主要的攻势,但是申源那一剑,仍然在他的背上,划出了一道几近两尺的口子,足有半寸来深,鲜血一直泊泊地流着。
他伏在马上,根本无力策动马匹,只是任由马匹在自己奔跑而已。
等到他一口气驰出了三五里,他才勉力勒住了马,直起身子来。
他不直起身子来还好,一直身子,背后的那一阵剧痛,更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武功再好,也支持不住,在刹那间,他想伸手拉住了马缰,好不致摔下马背来,然而他的手在伸出去之际,已把不住在发抖,一抓竟然抓了个空!他身子一晃,还是滚下了马背,“砰”地一声,跌在路上。
他在向下跌去之际,还有自觉,为了不想背后的伤口,砸在地上,是以勉力扭了扭身,可是这强力一扭身,却反而使他的伤口被牵动,刹那之间的那一阵剧痛,便是铁汉,也忍受不起的,何况他毕竟是血肉之躯,眼前一黑,在路上滚了几滚,滚到了路沟之中,就昏了过去。
金旋风一跌下马来,那匹马儿没有了人骑,撒开四蹄,又向前奔了出去。
金旋风在昏了过去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有了知觉。
他首先感到的,就是背后传来了一阵清凉之感,那种热辣辣的炙痛之感,已然消失了。
他也迅速地想起,他在昏过去之后,曾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来,他连忙睁开了眼来。
他看到的,是一盏灯火如豆的油灯,而他,是在一间极其简陋的房屋中,那房屋中除了一铺土炕之外,简直什么都没有,而他就躺在炕上。金旋风略呆了片刻,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救了自己,但凭他的经验而言,他却可以知道,他背后的伤口,已然敷上了极具灵效的金创药!
就在这时候,金旋风又听到一阵急骤的蹄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个人,走进了屋子,那人一进屋,扬起一掌,掌风已将灯火熄灭。
虽然那人一进来就熄了灯,但是金旋风还是看出,他正是杨剑鸣。
金旋风忙道:“杨兄弟,是你!”
杨剑鸣直来到了炕前,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欢悦,道:“金大哥,你醒了,幸而师父未曾向我追回他赐我的金创药,还真灵验!”
金旋风一听,陡地一怔,道:“你师父为什么要追回赐给你的金创药?”
在黑暗中,看不清杨剑鸣脸上的神情如何,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出奇地平淡,他道:“我师父划地为沟,将我逐出门墙了!”
金旋风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杨剑鸣并没有说他是为什么被师父逐出门墙,但是根本不必杨剑鸣说,金旋风也了然于胸了!
刹那间,金旋风心头,一阵发热,他实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他一生浪迹江湖,向来是独来独往,可是现在,他却交上了一个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杨剑鸣为了信任他,而做了那么大的牺牲!
杨剑鸣和金旋风两人都不说话,破屋之中,静到了极点,只听得一阵蹄声,越来越近,杨剑鸣这才低声道:“来的是飞剑七凤!”
金旋风“唔”地一声,道:“是来找我的。”
杨剑鸣道:“是来找我们的!”
金旋风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杨兄弟,说来真是惭愧,我竟上了碧玉蛇的当!”
杨剑鸣道,“我也将你说过的事,详详细细地想了一遍,却想不出碧玉蛇是什么地方,让你上当的!”
金旋风苦笑了一下,道:“碧玉蛇诡计多端,确实名不虚传,他先散布谣言,道那封密函,在我的身上,转移目标,我一到镇上,他就知道了,他更知道,在挑拨了我和飞剑七凤动手之后,我一定可以脱身,而且脱身之后,一定会去找他!”
杨剑鸣骇然道:“所以他故意和袁能说,密函已放在飞剑七凤处,好让你听了去?”
金旋风道:“正是如此,他这计中之计,直到我看到了密函之中,只是两张白纸,这才明白,而且,也释了我心中另一个疑团!”
这时,只听得马蹄声在传到极近之后,已停了下来,同时,听得丁紫凤的声音,道:“这里有几间破屋子,我们且在此歇足。”
接着,便是各人的下马声,牵着马走向前去,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心中都十分紧张,直到听到马蹄声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仍可以听到飞剑七凤的语声,隐隐传了过来,甚至可以看到火光,可见得飞剑七凤,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屋中歇足。
杨剑鸣略停了一停,才道:“什么疑团?”
金旋风道:“你还记得么?在客店的院子中动手,袁能突然自窗口中扑了出来,那一刀,我实在是避不过去的,可是碧玉蛇却突然在屋中出声高叫,袁能也就突然收了刀势!”
杨剑鸣“唔”地一声道:“是了,他们不想杀了你,他们明知你追上飞剑七凤之后,必然会自相残杀!”
金旋风“唔”地一声道:“怕连那四大高手在北上途中,也在碧玉蛇计算之内!”
杨剑鸣默不作声,江湖上人,武功高的,他见得多,但是心计如此之工的,他却未曾见过,这时,他心中实有一股骇然之感!
金旋风又缓缓地道:“在碧玉蛇的算计之中,我一定会死在四大高手之下,却想不到你会帮我,使我伤而未死,那也算他倒楣了!”
杨剑鸣忙道:“你准备如何对付他?”
金旋风忽然笑了起来道:“那我们也得向他学学,算算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如何?我猜他们必也到了附近,说不定在废庄上,我们自相残杀,碧玉蛇还看在眼中,心内在暗自高兴!”
杨剑鸣道:“那封密函,若是在袁能的一上,他们自然还要继续北上!”
金旋风道:“是,他们要继续北上,问题是他们走那条路,飞剑七凤追我们来了,四大高手,必然在大路必经之处,等着他们,袁能手下的能人再多,和四大高手力拚,也没有好处!”杨剑鸣究竟是聪明人,金旋风一说,他就道:“你是说,他们会来追飞剑七凤?可是前面有高山阻路,他们如何过得去?”
金旋风道:“他们可以翻过山去,而且我看他们,必然想趁机消灭飞剑七凤,飞剑七凤落了单,这下子十分危险了!”
金旋风说到这里,杨剑鸣又默然无语。
金旋风笑道:“杨兄弟,她们就在附近,你不准备先去警告她们一下么?”
杨剑鸣“哼”地一声,道:“她们要是肯听我的话,那倒好了,只怕我话未曾说出来,她们就以为袁能那一帮人,是我引来的了!”
金旋风道:“说得对,那我们只好在暗中帮助她们了!”
杨剑鸣讶道:“金大哥,她们这样对待我们,还值得去帮她们?”
金旋风的声音,听来仍然十分平淡,他道:“她们以我们为敌,但是我们既然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袁能、碧玉蛇,怎能坐视!”
杨剑鸣呆了半晌,才感叹道:“金大哥,我今日才知道,真正大侠胸襟是怎样的!”
金旋风笑道:“你别捧我了,我是江湖上的怪物,怎当得起大侠的称呼?”
杨剑鸣的声音,极其真挚:“金大哥,你是真正的大侠,和那些沽名钓誉的,全然不同!”
金旋风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又听得有一阵蹄声,传了过来。
金旋风和杨剑鸣两人,立时屏住了气息,只听得飞剑七凤那边,也有人大声道:“有人来了!”接着,她们那边,也静了下来。
可是那阵马蹄声,却来得十分飘忽,分明是向前驰来的,突然之间,蹄声静寂,不复可闻。
杨剑鸣奇道:“咦,怎么蹄声忽然没有了?”,
金旋风道:“那是来人认为前面可能有人,驰出去,又步行来。”
杨剑鸣道:“来的是袁能他们?”
金旋风道:“大有可能!”
他一面说,一面已支着身子,坐了起来,杨剑鸣忙按住了他的肩头道:“你伤重未愈,不可轻动。”金旋风笑道:“真要那么娇嫩,怎在江湖上行走?但如果来的真是袁能、碧玉蛇一干人,我们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先出去看看情形再说!”
杨剑鸣拦不住他,只得由他,他们两人,推开了门,悄悄向外走去,才一到了外面,就看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屋子之前,插着明晃晃的七根火把!
金旋风笑了一下道:“这七个女娃儿,当真不知天高天厚!”
他一面说,一面四面张望着,向前一指,道:“我先上这株大树去,你去多集拳头大小的石块,也快上树来,与我会合!”
杨剑鸣答应着,走了开去,金旋风来到了树下,身形拔起,抓住了一根横枝,身子一荡,便已上了树上。
他才到了树上,便看到有两个少女走了出来,一个道:“奇怪,刚才明明听到蹄声,怎么忽然之间,就声息也没有了?”
另一个道:“自然是已绕道驰了过去,这又何必大惊小怪?”
两人绕着屋子打了一个转,又回去了。
金旋风在树上,只觉得好笑,他居高临下看去,心知袁能等人不来则已,要来的话,定会在屋前动手,旁人不说,他好歹要叫碧玉蛇吃些苦头!
他等了极短的时间,只见杨剑鸣兜着一袋石子,也已迅逮地爬上树来。
杨剑鸣上了树,低声道:“真有人来了,来的人还不少,有十来个!”
金旋风伸了伸手道:“好,只怕他们不来,他们既然来了,好戏也该上演了!”
他正说着,就听得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金旋风忙住了口,向前看去,只见三条黑影,疾窜了过来,黑暗之中,看不清他们是什么人,只觉得他们来势快绝,一掠向前来,竟就站在金旋风和杨剑鸣匿身那株大树之下,望着那七枝火把。
他们到了大树之下,金旋风却也可以看出,那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铁掌银弹曲大丰,另一个,是出了名的妖人娄干,还有一个却不认识。
这三人贴树站定,向着黑暗之中,在打手势,转眼之间,又见七八条黑影,窜了过来,将那间屋子,团团围住,贴墙而立。但是屋中的飞剑七凤,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自咭咭咯咯地谈笑。
金旋风看到这等情形,摇了摇头,拿起一块石头来,向上便抛。
他抛起的那块石头,无声无息,向上直没入黑暗之中,根本无人知道,那块石头落了下来,“啪”地一声,落在那屋子的顶上。
那屋子的顶上,茅草稀落,石头落了下去,直穿进了屋子之中,只见屋中灯光,顿时熄灭,几下娇叱,齐声叱道:“什么人?”
金旋风那块石头,在抛出之后,直飞向半空,接着便落进了茅屋之中,飞剑七凤,自立时惊觉,但是在茅屋外的那一干人,却并不知道。
及至飞剑七凤大声娇叱,在屋外的众高手,齐呆了一呆。
飞剑七凤一面呼喝,一面身形疾展,已向屋外掠了出来,她们向外掠出来的势子,颇为劲疾,令得屋前的几个火把,火头高窜,眼前陡地一亮。
飞剑七凤一窜出到屋子旁边,呼喝声便自大作,连在树下的三个人,也一起向前迎了上去,黑暗之中,已有五六个人,疾掠而出,总共有十四人,将飞剑七凤,团团围住。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看得分明,只见袁能和碧玉蛇两人,并肩而立,碧玉蛇笑口吟吟,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什么多年不见的老友,又重逢了一般。
飞剑七凤的神色十分紧张,可是她们在紧张之中,却仍然带着一股傲气,丁紫凤一阵冷笑,道:“袁帮主,你终于亲自出马了?”
袁能桀桀笑着,道:“你们七人,在武林中也稍有名头,自然得由我来送葬。”
碧玉蛇在一旁,“哈哈”一笑道:“等你们死了之后,就在此处,造一座七凤香冢,倒也是武林美谈!”
丁紫凤冷冷地望定了碧玉蛇,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愤怒,可是碧玉蛇却毫不在乎。
丁紫凤望了碧玉蛇片刻,才道:“原来你真是碧玉蛇,金旋风虽然不是东西,倒不是他骗人!”
在树上,杨剑鸣听得丁紫凤那么说,不禁气往上冲,低声道:“金大哥,你听,她还在骂你,真应该让她吃点苦头!”
金旋风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杨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袁能他们那么多人,我看不动手则已,一动手,这里真得添一座七凤香冢了!”
杨剑鸣道:“我们该如何出手救她们?”
金旋风却笑而不答,而就在他们两人,讲那几句话之际,只听得丁紫凤一声呼喝,她们七人,各自背靠背,站成了一个小圆圈,七股丝带,系着七柄利剑,已然一起向外,射了开去。
杨剑鸣和金旋风两人在树上,居高临下,向下望去,只见丝带飘飘,利剑闪闪,自中心的小圆圈,向外散了开来,柔中有刚,刚中带柔,确是好看之极,可知她们七人在一起,也着实不可轻视。
飞剑七凤一出剑,围在她们四面的人,一起散了开来,向后退出了两步,却是无人还手。而飞剑七凤在一攻之后,也立时收回了剑来,丁紫凤叱道:“不敢与我们动手么?”
碧玉蛇笑得诧异,道:“要看看你们,可有什么帮手在旁再说!”
丁紫凤心中不禁一凛,她们是追着金旋风下来的,易堂等四大高手,和她们分道扬镳,早已分了手,这里地近宋、金交界,十分荒僻,还会有什么人经过?碧玉蛇那么说,分明早有准备的了!
丁紫凤想到这一点,心头不禁骇然,她沉声道:“我们闯出去!”
其余六个少女,齐声答应,她们的应声未毕,身形陡地展动。飞剑七凤,七个少女,自小在一起长大,动作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这时,她们仍背靠背站成了一个小圆圈,可是,却在迅速地移动着,在她们移动之际,有的向前,有的后退,有的打横移动,但是小圆圈,却始终未曾散开来。
她们在移动之际,利剑又一起抖了起来,七个人聚成了一个整体,再加上他们手中的丝带,忽高忽低,忽长忽短,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自上面看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在迅速滚动着的剑球一样,人所难近!转眼之间,便被她们,冲出了丈许。
金旋风看到了这等情形,低声道:“难怪她们如此骄傲,确有过人之长!”
金旋风那一句话才出口,便听得下面,碧玉蛇尖声叫道:“取火把!”
随着他的呼喝声,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带着“呼呼”的劲风,自人丛中抢了出来。那两个人抢出来之后,却并不是扑向飞剑七凤,而是向屋前的七枝火把,直扑了过去。
当他们来到火把之前时,在火光的照映下,只见他们两人,腰粗膀圆,分明是天生神力的莽汉,他们的身子微俯,双手齐出,已各自握了两枝火把在手,一个转身,舞着火把,便向飞剑七凤,直扑了过去!
他们两人,向飞剑七凤扑近之际,四柄利剑,已然“飕飕”刺下,这两个大汉,却像是全然不将刺到的利剑放在眼中一样,仍然撩着火把,乱挥乱舞,冲了上去,刹那之间,只听得“噗噗”两声响,已有两柄利剑,刺进了他们的肩头。
但是,也就在此际,那两个大汉手中的火把上的火头,也已烧着了系住那两柄利剑的丝带!
飞剑七凤,为了别出心裁,是以她们所用的兵刃,也极其怪异,通天下没有人将锋利无匹的短剑,系在丝带之上挥动的,但她们偏偏要如此,而在她们苦练之下,也确能收到刚柔互济,变化无穷之妙!
可是此际,丝带一着了火,却什么都完了,火头一窜,那两个少女,急忙手臂一振,抖起剑来,然而剑才抖到半空,丝带已被烧断,那两柄利剑,余势未尽,“飕飕”地飘向半空之中!
丁紫凤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吃了一惊,她们七个人,动作配合,天衣无缝,如今有两个人失了兵刃,那便露出了极大的破绽来,要知道她们的招式,十分飘忽,旁人若是想用兵刃来削断她们的丝带,非上当不可,然而碧玉蛇却看出了她们的弱点,用现成的火把,令得她们之中,两人失了兵刃!
丁紫凤心中一急,一声呼哨,那本是她们的信号,丁紫凤是要她们一字排开,变换阵形之意,然而那时,那两个大汉一得了手,已一齐退了开去,另外四个人,却已然疾攻而上。
那两个大汉肩头受伤,鲜血汩汩流出,可是看他们的神情,却若无其事。
只听得他们一面后退,一面叫道:“火把使得!”那四五个高手疾攻而上,一时之间,只听得“叮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双方互过了五六招,而袁能这一方面,又有四五个人,攻了上去,其中一个使鞭的,一鞭扫向丁紫凤,看到丁紫凤丝带下沉,以为有机可趁,扬起鞭来,便向丝带缠去,却被丁紫凤手腕一沉,一剑刺中了他的面门,惨嗥而死。
一混战,飞剑七凤倒也并不怎么落于下风,碧玉蛇叫道:“快用火把!”
杨剑鸣在树上,急道:“金大哥,再用火把,她们就糟!”
金旋风道:“我们该出手了,先攻碧玉蛇,你发石打他头顶!”
杨剑鸣抓起了一块石头,运气聚劲,“呼”地一声,拳头大小的石块,已自树上,直飞了下去。
碧玉蛇不但诡计多端,武功也高,石块飞下,他立时惊觉,身形向侧一闪,叫道:“树上有……”
可是他只叫了三个字,便再已叫不下去,原来就在杨剑鸣发出石块之际,金旋风早已算好,石块一飞下,碧玉蛇不是向左,便是向右,必然避得开去,所以他就在杨剑鸣发石的同时,也发出了两块石头,那两块石头,一左一右射出,算准了碧玉蛇会避开的步位,不论是左是右,总有一块可以击中!
就在碧玉蛇大叫之际,一块石头,已齐齐击中在他的膝盖之上,那一击,立时将他的膝盖骨击碎,痛澈心肺,碧玉蛇“树上有”下面一个“人”字,还未出口,便自痛得全身发颤,跌倒在地!
然而,碧玉蛇一叫,立时便有四五个人,向着那株大树,扑了过来。
那几个人,在扑过来之际,一起抬头向着树上,只听得“呼呼”连声,树上石块飞下,那几个人也非弱者,兵刃撩起,将石块都挡了开去。
若是躲在树上的只有一个人,他们自然可以没有事,但是树上却有两个人,杨剑鸣先发石,他们挡了开去,金旋风同时也发下石块,他们急切之间,兵刃却回不来,刹那之间,只听得“叭叭叭叭”四下响,五个人中,已有四个人,面上正被石块击中。
金旋风的力道,何等之强,石块一击中,那四人脸上,鲜血迸溅,连惨叫声也未发出,便自倒地,其中一个,算是避得快,一侧头,石块贴着他的左边脸,擦了过去,一阵发凉,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左耳已然不见!
那人吓得呆了,一时之间,进也不进,退也不退,竟是呆立着。
而就在此际,又是一块石头飞下,“嗤”地一声,直陷入他的脸门之中,那人身子一晃,便倒地死去!刹那之间,连碧玉蛇在内,已有六个人,非死即伤,袁能一干人,又惊又怒,纷纷呼喝。
而那时,一干高手,已自那两个大汉手中,接过了火把来,又有人拔起了那三柄火把,挥舞不已,虽然又有几个人,伤在七凤剑下,但是飞剑七凤之中,却又有三段丝带被烧断。
那五个失了利剑的少女,正施展小巧功夫,空手在和敌人相拚,七凤的队形也散了,显得极其狼狈。
袁能、曲大丰、娄干等人,一面呼喝,一面手扬处,数十枚暗器,已向树上,激射而出。
然而,他们只知树上有人,却不知人在何处,那十余枚暗器,一起射空,金旋风则在树上,纵声大笑了起来,袁能怒喝道:“金旋风!”
丁紫凤奋力挥剑,刺伤了一人,叫道:“我们聚在一起,别散开,有帮手了!”
她一句话才叫出口,杨剑鸣已自树上,飞身而下,大叫道:“你们也知帮手重要了么?”
他一自树上现身,又是十余枚暗器,向他射出,但是他身在半空,长剑挥动,将暗器一起挡了开去,身形落地,一个打滚,“飕”地一剑,疾刺而出,娄干一个转身,还来不及格挡,剑已刺进了他的小腹!
杨剑鸣一跃而起,踢出了娄干的尸体,在那一刹间,只听得娇呼连声,已有两个少女,伤在敌人之手,杨剑鸣疾冲了出去,逼开了几个人,长剑霍霍,又伤了两个人。
这时,袁能手下,连他在内,一共有十四个人,倒有八九个人受了伤,火把也渐渐燃尽!丁紫凤飞剑神出鬼没,转眼间又杀了一人,金旋风还未现身,形势已然大变,变得他这方面,七零八落了!
袁能双刀护住了胸前,在杨剑鸣仗剑向他攻击之际,陡地格开了长剑,叫道:“我们快退!”
碧玉蛇在腿被打断之后,一直在地上挣扎着,这时听得袁能叫退,他忙道:“袁帮主,带我一起走!”
袁能虽然叫退,而且形势也确实不妙,但是他却并未曾落败,他身形一闪,便向碧玉蛇掠来,可是也就在此际,金旋风一声大叫,自天而降!
金旋风一落下,恰好落在袁能与碧玉蛇之间,袁能双刀,“呼呼”砍出,金旋风身子一转,突然转到了袁玉蛇的身后,飞起一脚,将碧玉蛇的身子,踢得向上,疾飞了起来,袁能双刀砍到,碧玉蛇一声惨叫,已被袁能的双刀,硬生生砍死!
袁能本来,是想带碧玉蛇一起走的,因为碧玉蛇诡计百出,袁能大有用得着他之处,可是,却想不到金旋风突然现身,而且突然转到了碧玉蛇的背后,将碧玉蛇踢得向前,冲了过来!
袁能双刀的招数一使出,心中便已知道不妙,定睛向前看时,只见自己这两刀,恰好砍在碧玉蛇的头颅之上,几乎未曾将碧玉蛇的脑袋,砍成了三瓣!
袁能心中,又惊又怒,可是他是心狠手辣之人,在未曾砍死碧玉蛇之前,他有用碧玉蛇之处,自然不会将他杀死,但是既然错手杀死了碧玉蛇,他却也没有什么后悔悲痛之意,他只是看出了情形对他,似乎不妙,是以他立时飞起一脚,踢向碧玉蛇的尸体,将碧玉蛇的尸体,踢得向前疾飞了出去。
金旋风究竟伤重未愈,自树上跃下,闪身,踢出碧玉蛇,皆用了不少劲,这时正觉得背后的伤口,一阵剧痛,连站也几乎站不稳,等到碧玉蛇的尸体,被袁能大力踢出,向他压来之际,他如何逃得开去?“叭”地一声,碧玉蛇的尸体,撞在金旋风身上,金旋风“咕咚”一声,跌倒在地,自碧玉蛇头上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碧玉蛇为人,一生狡猾无匹,别人休想占到他丝毫便宜,只怕他在生前,做梦也想不到,他在死了之后,尸体会被人当作兵刃!
袁能一脚踢出之际,身形已立时后退,他本已决定了后退,自然这时仍然向后疾退而出,他在后退之际,也看到金旋风被撞跌在地,极其狼狈,他登时想到,金旋风已身受重伤!
但是他立时又想到,金旋风可能是诈伤,自己莫要上了他的当!
刹那之间,心念电转,人已退到了马边。
而就在此际,只见杨剑鸣长剑霍霍,刺伤了一人,身子一横,直扑到了金旋风的身前,一脚踢开了压在金旋风身上,碧玉蛇的尸体,大声问道:“金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只见金旋风挣扎着,想要抬起身子来,可是手在地上撑了一撑,却又倒了下去,他的声音,听来也虚弱无比,道:“杨兄弟……我……伤口发作……不济事了!”
杨剑鸣一听得金旋风那样说法,不禁心如刀割,一时之间,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而已退到了马边的袁能,一听了金旋风的话,心中却是大喜!
袁能后退要离去,原是在听到了金旋风笑声之后的事,因为金旋风是一大强敌,他手下的人,已伤亡过半,金旋风再一现身,他就可能占了不少便宜!
当袁能知道金旋风现在已伤得连讲话也有气无力,自己这方面的人,要收拾杨剑鸣和飞剑七凤,可以说绰有余力,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要是就此离去,岂非太笨?
是以他本来已是左手搭住了马鞭子的,这时却不再上马,而发出了一下呼哨!
随着那一下呼哨,两个人身形一矮,“飕飕”地窜到了杨剑鸣的康后,挺剑便刺!
杨剑鸣站在金旋风的身前,看到金旋风全身是血,也不知那是碧玉蛇的血,他心中又惊又慌,一时之间,竟是呆立着,连身后有两个人,已疾攻而来,也不知道,倒是丁紫凤一声大叫,道:“杨剑鸣,小心!”
杨剑鸣身子一震,急忙一侧身,却又慢了一步,“波”地一声,肩头已中了一剑。
但是杨剑鸣在身形一转之际,剑也已经挥出,那两个人却也未曾占到什么便宜,杨剑鸣的剑尖,恰在他们两人的咽喉处划过,两人的喉管齐被割断,连惨叫都未曾发出来,只是喉头骨嘟嘟地向外冒着鲜血,便倒地死去!
杨剑鸣一剑削死了两人,又转过身来,他肩头鲜血长流,但是他却全然未觉,立时又叫道:“金大哥!”
可是他这一叫唤,金旋风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杨剑鸣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俯身去看金旋风。
而也在此际,袁能双刀扬起,早已掠向前来,到了杨剑鸣的背后,双刀一起砍出!
那两刀的去势,比刚才砍向金旋风的,还要厉害,眼看杨剑鸣背对着袁能,失神落魄,这两刀是万万避不过去的了!
而袁能的心中,也早在盘算着,这两刀之后,定然还要不理金旋风是生是死,在他的身上,再补上几刀!
可是,也就在袁能刀挟风声,向下砍来之际,金旋风的双手,突然一推,将俯身来看视他的杨剑鸣,推得向外,直跌了出去!
杨剑鸣一跌出,袁能心中,已知不妙,但杨剑鸣一走,他双刀便变成砍向金旋风,算来也还是一样,然而金旋风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袁能引向前来,他一面推开杨剑鸣,一面身子已是一个打滚,向外滚了开去。
那一推一滚,都来得突然之极,袁能虽是武功高强,但是金旋风刚才,装死实在太像,再加上袁能在废庄上,又确然看到金旋风的背后,被申源砍了一剑,伤得极重,袁能又是知道的,是以全然不防。
等到杨剑鸣突然被金旋风推了开去,袁能已知不妙,但是还以为可以砍得中金旋风。
却不料金旋风在同时滚了开去。
袁能的双刀,去势又沉又猛,金旋风才一滚开,“唰唰”两声响,袁能的双刀砍下,就在金旋风的身边掠过,由于力道太大,双刀竟一起陷进了地中。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金旋风见机不可失,强忍着背后的奇痛,一挺身,双足连环踹出,那两脚,一前一后,恰好踢在袁能腰际的软穴之上。
袁能只觉得身子一阵发麻,一阵发软,不由自主间,双手一松,两柄利刀,仍然插在地上,他身子向后,疾跌了出去,而那时,杨剑鸣已疾转过了身来,利剑一伸,剑尖已对住了袁能的咽喉。
袁能的武功极高,金旋风的两脚,踢中了他的软穴,也只不过令他的力气,暂时消失一会而已,然而,等他那阵酸麻之感过去了之后,杨剑鸣的剑尖已然直指他的咽喉,他想动也不能动了!
他躺在地上,双手张开着,神态紧张到了极点,杨剑鸣的手向下一沉,剑尖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分许,金旋风喘着气,叫道:“留活的!”
杨剑鸣喝道:“这等武林败类,留着何用?”
金旋风站了起来,道:“我看其中还有曲折,留着来问话。”
就在这两句话之间,那边飞剑七凤动手的几个人,一看到袁能被制,大是骇然,纷纷后退,丁紫凤丝带挥动,又刺伤了两人。
那两人带着伤,奔了开去,飞剑七凤中也有四人带了伤,她们也不去追赶,忙于照顾伤者。
杨剑鸣喝道:“哪有什么曲折?密函一定在他身上,将他杀了,搜他身上,必然可得!”
金旋风望着袁能,笑道:“袁帮主,究竟怎么样,你自己说吧!”
袁能急叫:“不在我这里,密函不在我处!”
丁紫凤这时,也已疾奔了过来,一脚踢在袁能的面颊上,踢得袁能满口鲜血,娇叱道:“密函在何处,不想死的就说!”
袁能急叫了起来,道:“我说!我说!”
林中很静,是以袁能的叫声,听来也显得极其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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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很热闹,整个镇的大街上,全是人,而最多的是赌摊,和搽得衣红柳绿的妓女。
这个镇,和附近的村庄,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连年交战,这一带的村庄,几乎全成了废墟,大都集中到这个镇上来了。
三山五岳的人马,想混水摸鱼的骗子,各式各样的赌徒,无可奈何出卖身体的女人,逃难逃到这里,一无所有,只好铤而走险的汉子,全在这里。
镇上根本没有官府,每天清早,大街小巷中,总可以发现好几具尸体,不是脑后骨裂,就是肚破肠流,发现了死人,照例向镇南的乱葬岗上一拖,没有人加以理会,也没有人去追究这些人为什么送命。
在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是发财容易,送命也容易的所在,乱世之中,人命似乎也根本不值钱了,只要今天还活着,还太平,还没有大队的金兵冲杀过来,就决不会有人想到明天。
擎天一剑申源,易堂易大侠和辜氏兄弟,是那天天黑时分进这个镇甸的,四匹骏马疾驰了进来,衣衫鲜明,马又神骏非凡,早已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可是看他们四人,个个带着兵刃,一时之间,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向他们下手,要不然说不定当街就有人动手了!
他们来到了客店之前,下了马,走进店堂之中,立时有很多卖唱的女人,围了上来,辜氏兄弟拍着桌,喝道:“全替我滚开去!”
他们两人,声震屋宇,吓得那些女人,一齐退了开去,易堂望着店堂外的大街,道:“若是袁能等人在这里经过,我们可以看到,自现在起,我们一定要有人守在此处。”
辜氏兄弟道:“易大侠说得是。”申源却皱起了眉,道:“只在此地等,也不是办法,我还要到处去看看,你们不必跟来。”
易堂忙道:“这如何妥当,袁能手下高手甚多,你一个人,若是遇到了他们人多──”
易堂才讲到这里,申源已然笑道:“易兄,你可是说我腰中长剑,不济事么?”
申源这句话一出口,易堂不禁呆了一呆,他劝申源不要单独行动,原是一片好意,但是申源这样回答,那倒令得易堂无法再说下去了!
因为学武之士,最忌人家说他的武功不好,尤其是申源这样的高手,就算易堂和他是多年好友,但是怕再说下去,说得不好,也要反目!再加上易堂知道申源驱走了徒弟,心情自然不好,所以他只好淡然一笑,也不再阻止,道:“申兄总要小心。”
申源道:“你们在此候我,若是我看不到有什么异状,自然立即回来!”他说着,伸手在桌上一按,便站了起来,到了店堂,喝退了几个探头探脑,在看他们骑来的马匹的人,牵着他自己的马,走了开去。
他沿着镇大街,向北走着,不一会,已来到了大街的尽头,在大街的尽头处,还有几间房屋,全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那时,天色已经全黑了,申源略停了一停,来到了一株被砍去了一半的大树下,停了下来。
而就在那时候,又是八九匹马,冲进了镇来,骑在最前面的两人,正是金旋风和杨剑鸣!
金旋风因为伤重未愈,是以面色十分难看,可是,在他旁边的杨剑鸣,神色铁青,却更要难看得多。
跟在他们两人后面的,是飞剑七凤,飞剑七凤中受了伤的,全是两人共骑,由未受伤的扶持。
最后一匹马,由丁紫凤牵着,马上却负着一个长形的大麻袋。
一行人,驰进了镇中之后,便慢了下来,马上的各人,四面张望着,不一会,就来到了客店之前,他们在客店前才停了一停,便听得客店之中,有人叫道:“丁姑娘,你们怎么了?”
那正是辜老大的声音,丁紫凤一听,忙叫道:“辜大侠,原来你们在这里!”
她一面叫,一面早已翻身而下,金旋风,杨剑鸣,也一起落下马来,三个人疾走进了店堂中,易堂,辜氏兄弟一起站了起来。
金旋风一进了店堂便道:“咦,申大侠呢?他在哪里?”
易堂的脸色一沉,道:“关你什么事,你可是想再捱上一剑么?”
辜老二也冷冷一哼,道:“再捱一剑,你可没命了!”
金旋风笑了起来道:“幸而我还有命在,这事情才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杨剑鸣已叫了起来,道:“他人呢?”
易堂等三人不禁一呆,道:“要找申大侠干什么?你们究竟在闹什么鬼?”
丁紫凤忙道:“他到哪里去了,快说,事关重大!”
易堂心中也不禁起疑,道:“申大侠说到四处察看动静,我们看到他向镇北去了!”
丁紫凤和杨剑鸣两人齐声叫道:“快去,大伙儿一起去,易大侠,事情还要你做主!”
易堂又是一怔,和辜氏兄弟互望了一眼,一行人,出了客店,一起向北疾驰而去,转眼之间,便已到了镇尽头,看到申源牵着马,站在一株大树之下。
一行人驰到,丁紫凤、金旋风、杨剑鸣三人,立时将申源围住,申源抬起头来,道:“咦,易兄,什么事?”
金旋风一声长笑,道:“姓申的,你的事犯了!”金旋风的话才一说完,杨剑鸣反手一剑,嗤地一声响,便已向马背上的那麻袋上划去,麻袋划破,自袋中跌出了一个人来,正是袁能!
一看到了袁能,易堂、辜氏兄弟先发出了一声惊呼,齐齐一呆。
而就在他们一呆之间,只听得申源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陡地向前疾窜了出去!
申源这一下,窜得极快,但是丁紫凤手一抖,剑已飞起,杨剑鸣也同时一剑刺出,金旋风身子一转,转到了他的身前。
申源振臂出剑,接连三剑,上拒丁紫凤,后敌杨剑鸣,又将身前的金旋风逼了开去,这三招的招式,当真凌厉无匹!
可是,袁能自麻袋中跌了出来,申源突然逃走,易堂和辜氏兄弟虽然觉得这件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但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立时掣出了兵刃,不容申源再有逃走的机会,立即拦住了他的去路。
就在这时,镇北又有几个人驰了过来,那几个人分明是金人,他们驰到了近前,突然拨转了马头,又驰了开去,转眼之间,便已驰过。
金旋风笑道:“姓申的,和你约好了来取密函的金狗,已然溜走了,你这封密函,还是交了给我们吧!”申源面色惨白,但还在动着手,金旋风已退了下来。
申源以一敌五,手忙脚乱,转眼之间,便被辜氏兄弟,各自砍了一刀,倒在地上。
申源一倒地,杨剑鸣便退了回来,易堂大喝道:“申源,你怎么干这种事?”
申源挣扎着一跃而起,突然横剑,一抹脖子,鲜血四溅,他身子砰地向后倒去,已是双眼翻白,易堂踏前一步,金旋风道:“密函在他靴底,袁能许他黄金万两,唉,世上有多少人,能经得起黄金万两的诱惑!”辜老大踏前一步,割开了申源的靴底,抽出了密函来。
易堂转过身来,望着金旋风,金旋风道:“三位快持密函回京去!”
易堂嘴唇掀动,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来,和辜氏兄弟,飞身上马,就驰远了!
奸相贾似道,在三个月后伏诛,天下人心大快,那是易堂等三人终于将那封密函,交到了忠臣手中,上奏天廷之功,听到这个消息时,金旋风正在溪边,柳树下,优闲地坐着。杨剑鸣和丁紫凤,则在远处驰着马儿!
(倪匡《大侠金旋风》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