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大喜的吉日已有七天了,可是整个庄子中,仍然洋溢着那股难以形容的喜气,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是嘻开了口的,那七天的热闹,固然将庄丁忙了个晕头转向,五湖四海来的贺客究竟有多少,也没有人数得清,只是总管彭大叔在事后算了一算,光只是好肥羔的黄牛,便宰翻了三、四十头,各款美酒,饮去了六百多坛;整座岳阳城中,足有三天沽不到酒喝,因所有的美酒,全叫城东十六里金剑庄的庄丁挑走了。
岳阳金剑庄,在武林名头极响,早几年,各门各派未曾结盟之前,庄主的金剑令,已俨然可以号令江湖,黑白两道、正邪各派的人见了,莫不承让三分,那自然是庄主金剑白震东仁侠过人,武艺超群之故。
后来,各门各派结盟,正邪分明,金剑白震东顺理成章,成了第一位盟主。
根据各派协议,盟主七年一任,可是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在第五年夏天,一个风雨之夜,金剑庄上,突然有两名蒙面人来访。
那两名蒙面人到的时候,正是大雨倾盆之际,他们的身上,穿着鱼皮水靠,头上又戴着极大的头笠,骑着两匹黑马,直奔到庄前,要见庄主。
金剑白震东本来就是非同等闲的人物,再加成了武林之中三十九门、七十六派的盟主之后,更是身份极高,普通人也难以见到他的;尤其来的两人,装束诡异,兼且蒙住了脸,是以一到庄前,便被人拦住了。
金剑庄的庄丁,一面拦住了来人,一面已去飞报庄上的总管彭大叔;那两个蒙面人也不发作,也不下马,只是在大雨中等着。
彭大叔是金剑庄中的总管,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只知是多年之前,庄主自关外带来的,庄主对他十分尊敬,而他对庄主,也同样敬重,庄中事无大小,彭大叔都要经手管的。
这时,彭大叔冒着雨,来到了庄前,他身形矮胖,看来十分滑稽,平易可亲。他来到了那两个蒙面人之前,打量了两人一眼,道:“两位是……”
那两人不等他讲完,便说道:“我们来见白盟主。”
彭大叔笑道:“外面雨很大,请两位进庄后再说。”
那两人却摇头道:“不,我们等着,请告知盟主,我们要见他!”
彭大叔仍是满脸笑容,道:“那么,两位尊姓大名,请告知在下,以便通报。”
那两个蒙面人都不肯讲出自己的姓名来,其中一个人,一欠身,伸手在马鞍旁边的袋中,取出了一只盒子来,向彭大叔一抛,道:“接住。”
彭大叔一伸手,将盒子抓住,那人又道:“你将这盒子交给白盟主,他自然会来见我们的。”
彭大叔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盒子就走。
在庄子大门口的庄丁,在彭大叔离去之后,心中还在好笑,在想着,如果庄主就这样会冒雨出来和这两人相见,那也未免太好笑了。
可是,他们正在这样想着,却看到庄中,一前一后,疾掠出两个人来!
掠在前面的,正是金剑白震东!
这时,雨势极豪,而白震东向前奔来的势子,又急骤到了极点,雨点落在他的身上,又一齐飞溅了起来,宛若他的身前,罩着一个雨水组成的罩子一样,俨为奇观!
而跟在白庄主之后的,却是彭大叔。
那时,彭大叔在金剑庄上,也有十多年了,可是庄上的人,从来也未曾见他露过功夫,唯有这一次,他跟在白庄主之后,身法之快,竟不在白庄主之下!
但可能是白庄主先走一步,是以他和白庄主之间,始终隔着两三丈。
一看到白庄主奔出来,马上的那个蒙面中的一个,立时飞身到另一匹马上,变成了两人共骑,而空出了一匹马来。
白庄主飞掠而前,只讲了一个字道:“走!”
随着这一个“走”字,他身形掠起,便落到了那匹黑马之上,紧接着,两匹骏马,各自撒开四蹄,向庄外疾驰而出。
那时,彭大叔刚好追到庄门口,只听得他大吼道:“庄主何往?”
等到他这四个字出口,两匹黑马,已在六七丈开外了,只听得白庄主道:“不必等我!”
也没有人知道这“不必等我”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总之,金剑庄庄主,武林三十九门,七十六派结盟的盟主,威震天下的高手,武林泰斗,金剑白震东,在雨中一去,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那一年,少庄主白玉龙十七岁。
白玉龙是金剑白震东的独子,但是那件怪事发生的时候,他却并不在金剑庄上,在他十岁那年,他就被白震东送到湘西大侠,一手擎天魏非子那里,共习魏非子的“擎天剑”、“一柱功”两般绝技。
白震东在离开之后,当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第三天仍然没有回来,庄中的人,已乱成了一团,一直等了足足二十天,侦骑四出,仍然未曾有白庄主的音讯,像是白庄主这一去,就此便消失了一样。
彭大叔在第二十一天头上,派人到湘西去,将少庄主叫了回来,少庄主回到金剑庄,白盟主失踪一事,也就传了开去。
这是整个武林都为之轰动的大事,武林之中,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可是像金剑白震东那样身份地位的人物,居然在一件如此神秘的事件中失了踪,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在接下来的半年之中,各门、各派的高手,几乎全自动地聚集在金剑庄之中,一面派侦骑四出,一面知会天下所有的武林中人,不论是正派邪派,黑道白道,侦查金剑白震东的下落。
可是,不论人们怎样努力,白震东始终如同石沉大海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第二年,便在金剑庄上,公举崆峒派离山道长为代盟主。
在金剑庄上来往不绝的人,一直到了第三年头上,才渐渐地少了下来。金剑白震东失踪既然已有三年,那么一般人认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盟主之位,却是七年一任的,是以崆峒离山道长,在未满七年之前,一直是代盟主。
在这三年之中,彭大叔和当日大雨之中,守在庄门口的那几个庄丁,不知接受了多少次盘问,盘问他们当时发生的情形。
那几个庄丁,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因为当时,豪雨如注,他们之中,虽有两个人出来拦住那两个蒙面人,可是那两个蒙面人却自始至终,未曾下过马。
而且,蒙面人的身上,穿的是鱼皮水靠,他们原来的服装如何,也不得而知,根本无法知道他们究竟是何等样人。
而彭大叔却可以说出多一点线索来。因为那两个蒙面人,是曾经将一件东西交给他,让他去转交给金剑白震东的。
而白震东则是看到了那东西,就立时离去,就此一去不回的。
于是,每一个来到金剑庄的人都问彭总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彭总管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将那几句话说了多少遍:那是一只竹根镶成的竹盒,看来年代已十分久远,已然泛着红色,在盒上,似乎有一个字,但是他未曾在意,只觉得这盒子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至于金剑白震东看到那盒子之后,反应如何,彭总管也不知对人讲过多少遍了,当时,金剑白震东正背负双手,站在檐下看雨,彭总管一将那竹盒交到他的手上,他立时全身一震,道:“人在哪里?”
彭总管只答了一句:“就在庄外。”
白震东一听,身形立时掠起,向外掠去,彭总管跟在后面追了出来,这情形是很多庄丁看到的,在上了马之后白震东又叫了一句:“不要等我!”
在整件事件中,金剑白震东,只讲了“人在哪里”和“不要等我”这两句简短的话,然后,他就再也不回来,神秘地失踪了。
今年,少庄主白玉龙已二十七岁了。
金剑白震东失踪的一事,早已被人淡忘,只被当着一件极神秘的事,偶然地传说着。而离山道长在代任盟主期满之后,又公举了华山派的掌门大侠吴尘云为盟主,武林中人,也很少齐集金剑庄了。
而这次,金剑庄又大大地热闹起来,那是因为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的婚事之故,新娘魏金凤,是白玉龙的师妹,也就是大侠魏非子的女儿。
而他们两人,早就相恋,只不过白震东神秘失踪一事,近这六七年来,他们两人,联袂走遍天下,寻找白震东,是以才将婚期耽误了,直到白震东失踪,足足十年,任何人都认为再也没有找回他的希望了,这才回到金剑庄来安排婚事的。
这一双新人,不但他们的上代,是声震武林的人物,就是他们本身,在这十年的南闯北荡之中,也不知干了多少锄强扶弱的侠义之事,声名也早已大噪,提起“龙凤双侠”四字,谁人不知?
他们的婚事,可以说是白震东失踪之后,武林中人自动会齐在金剑庄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来贺的宾客究竟有多少,也根本无人知道,岳阳城中,有整整三日沽不到美酒,算来也绝不是什么出奇之事了。
大喜吉日之后的第二天,来贺的宾客,便陆续地离去,到第七天,几乎所有的宾客,全都走了,只有几个和大侠魏非子生死之交的老朋友,还和魏非子一起在金剑庄上,但是他们却十分知趣,绝不去扰及新婚夫妇,只是自顾自喝酒论武。
第七天早上,在金剑庄喜气洋溢中,少庄主白玉龙和新夫人魏金凤,手携着手,来到大堂之上。
大堂的一角,堆满了贺客送来的礼物,而彭大叔则指挥着十来个庄丁,正在搬那些贺礼,众人一看到少庄主夫妇出现,都停下手来,叫道:“少庄主,魏女侠!”
彭总管“呵呵”一笑,道:“你们也不会叫人了,现在还叫魏女侠么?”
十来个庄丁也笑了起来,又补叫道:“少庄主夫人。”
彭总管又道:“少庄主已成了家,也不该再叫少庄主了,你们以后,还是改称庄主吧。”
那十来个庄丁凑趣,又齐声道:“庄主,庄主夫人!”
白玉龙心中暗叹了一声,那是他听了“庄主”这个称呼,就想起了他离奇失踪了十年,生死不明的父亲之故。
但是魏金凤却对自己获得的这个新称呼,感到了羞意,她身形颀长,几乎和白玉龙一样高,容貌清丽,这时微微羞红了脸,更具妩媚,白玉龙的心中,自然也是喜气洋洋的成分居多,他也笑了起来,道:“彭大叔,这几天,可真辛苦你了。”
彭总管笑道:“这算什么?我与你父亲……”
他才讲到这里,便想起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提起老庄主来,似乎不大适合,是以他立时住了口,改口道:“庄主,各方好汉送来的贺礼,我已看过了,有几十件特别名贵的,也已搬过一边,请庄主过目。”
白玉龙挥了挥手,道:“收起来就是了,无非是金银珠宝,有什么好看的。”
彭总管道:“是,可是有一箱东西,却是十分怪异,在礼簿上,竟查不出那是什么人送的,庄主可要看看这箱子么?”
白玉龙剑眉微扬,道:“那多半是送礼的人太多了,一时漏记,也是有的。”
他一面说,一面拉着魏金凤,又待向外走去,可是彭总管却说道:“庄主,我看这箱子,总有点怪异之处,我正准备将箱子打开来,庄主既然来了,何不一齐看看?”
魏金凤道:“究竟有什么异处啊?”
彭总管道:“我也说不上来……来人,将那只铁箱子抬过来!”
立时有人答应,向大厅一角走去,白玉龙和魏金凤,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大厅的那角落上,放着一只约有两尺高,六尺长,两尺宽的铁箱子,那铁箱子被打磨得精光铮亮,一点锈迹也不见。
那样大小,那样的形状,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一看,便不禁暗皱了皱眉,因为那样子,太像一具铁棺了。或许彭总管所说的怪异,正是指此而言的吧。
而他们看了之后,也的确升起了一种十分怪异之感来,不论箱中放的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用这样的一只箱子装了来,这总是有点说不出的诡异的。
这时,足有十二个庄丁,围在那铁箱之旁,用牛筋搓成的索子,绕住了那铁箱,才将这铁箱抬了起来。这十二个庄丁,全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既然是金剑庄的庄丁,自然也都练过武功的,可是,他们抬起了那铁箱子,却仍然额上青筋暴现,脚步踉跄!
由此可知,这只铁箱子,实是沉重之极!
白玉龙一看到这等情形,心中更是起疑,忙道:“放下!”
那十二个庄丁一松手,“砰”地一声响,铁箱子落了下来,他们齐齐地吁了一口气。
白玉龙问道:“彭大叔,这铁箱如此沉重,抬来的时候,至少也得四五人才能抬得动,难道是什么人送来的,竟无人发觉么?”
彭大叔摇头道:“没有,直到前天起,开始清理礼物,才发现它在礼物堆中。”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一步踏了过去,只见那铁箱子上,有一柄十分结实的锁锁着,白玉龙一伸手,握住了那柄锁,道:“你们让开些,或许是有什么仇人要来暗算我,也说不定的。”
给白玉龙这样一讲,众人都大是紧张起来,一齐向后退去,只有魏金凤和彭总管两人,还在箱子之旁,魏金凤已然接过了一个庄丁递过来一柄长剑。白玉龙手上用力一扭,“咔”地一声,已将锁扭断。
魏金凤忙道:“你退开!”
白玉龙向后退出了一步,魏金凤剑尖向箱盖上一挑,已将箱盖挑了起来。
在箱盖被揭开的那一刹间,大堂上的气氛,实是紧张到了极点,人人屏气静息,一声不出。
可是,等到箱盖被揭了开来之后,人人向内看去,却又不禁一呆。
箱子之中,是另一只箱子,那箱子也是铁的,只不过较小而已。
彭总管忙道:“庄主,魏大侠和几位高手,正在后院饮酒,可要叫他们一齐来么?”
白玉龙这时,心中也已感到了极大的疑惑,但是他摇头道:“不必惊动他老人家了,彭大叔,我和你一齐将这箱子提出来!”彭总管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道。”
白玉龙道:“彭大叔何必客气,你是真人不露相而已!”
彭总管“呵呵”一笑,道:“庄主既然这样说,我倒非露一手不可了!”
他们两人,一齐伸手,抓住了箱旁的铁环,各自发出了一声大喝,竟将那只铁箱,硬生生地自大铁箱中,提了出来!
他们两人一将那只铁箱提出,魏金凤踏前一步,手起剑落,一剑向箱上的锁,削了下去!
她手中的那柄长剑,本来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是魏金凤自幼习武,内功极深,她内力到处,金石为开,只听得“铮”地一声响,火星四溅,那柄锁已被削落,白玉龙一脚将箱盖踢了开来。
箱盖一开,众人又是“啊”地一声惊呼!
那箱子中是什么东西,仍然看不见,所看到的,仍是一只箱子!
魏金凤的脾气十分烈,一见这等情形,已然大怒,“哼”地一声,道:“这人倒也大胆,竟来和我们开这种玩笑!”
白玉龙沉声道:“看来不是开玩笑,彭大叔,再来!”
他们两人一伸手,又将第三只箱子,提了起来,仍由魏金凤一剑将锁削断,可是箱子之内,却仍然是一只晶光铮亮的铁箱子!
箱子之内是箱子,箱子之内是箱子,不到半个时辰间,大堂之内,已摆满了铁箱子,铁箱子一只比一只小,到了第十只,已只有两尺来长,三寸来高,一寸许阔了,白玉龙将那箱子托在手中,冷笑道:“我就不信这箱子里面,还是箱子!”
他话一说完,猛地身形一转,手腕一翻,将托在手中的铁箱,用力向另一只大箱上摔去,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那只小铁箱被白玉龙那一砸的大力,砸得裂了开来。
那第十只铁箱中,果然不再是铁箱了,只听得“铮”地一声,自箱中滚出了一件东西来,刹那之间,人人只觉得金光夺目,几乎睁不开眼来。
而一看到那股金光,每一个人,都由心底里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之声!
而白玉龙、魏金凤两人在一怔之后,立时足尖一点,一阵风也似,向前掠了过去。
当他们掠向前去之际,他们已看得清清楚楚,自第十只铁箱之内跌出来的,乃是一柄通体纯金的金剑!那金剑之所以令得每一个人都大吃一惊,那是人人都一看便认出,那正是老庄主白震东,仗以成名,珍逾性命,寸步不离,十年之前,和老庄主一齐失踪的那柄金剑!
在人人都认为白震东的失踪,已成定局,几乎已无可挽回之际,这柄金剑突然出现,那自然是震人心魄之极的事情。
是以,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向前掠去,一掠到近前,便立时一齐伸手,俯身去拾那柄金剑。他们两人出手一样快,眼看他们要一起抓住剑柄时,突然之间,斜刺里一股极大的力道,撞了过来。
那一股力道,竟然将已然名满武林的龙凤双侠,撞得不由自主,向外跌出了一步!而紧接着一只手疾伸过来,已将剑握住!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更令得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尽皆一呆,他们连忙定睛看去,却见握住了金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彭总管!
这时的彭总管,和常时庸庸碌碌的彭总管,判若两人,只见他握剑凝立,气势非凡,双眼之中,精光四射,望定了那柄金剑!金剑剑身上所发出来的光芒,十分灿然夺目,但是彭总管的双眼,却一眨也不眨,金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神情,极之肃穆!
这时候,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心中尽皆骇然,刚才那股力道,令得他们跌出了一步,虽说力道是出其不意撞了过来的,但是也可见对方的武功之高。
而白玉龙虽然是从小就和彭总管在一起的,可是彭总管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却也一无所知,他也曾向很多武林高手问起过,但却没有人知道。
白玉龙一直以为彭总管虽然会武功,但一定不如自己远甚的,却不料今日方知,彭总管的武功,竟然在他之上!而且如今,那柄锋锐之极,削金断玉的金剑,正在他的手中,这更是如虎添翼了!看他脸上的神情如此异特,谁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两人互望了一眼,各自全神戒备,只见彭总管衣袖忽然一卷,“呼”地一股劲风,将一只铁箱,卷了起来,紧接着,只见他手臂一挥,一股金虹过处,“铮”地一声响,那只铁箱已被剖成了两半!
那更证明他手中的金剑,就是庄主白震东的东西!
直到被剖成两半的铁箱,“砰砰”两声响,跌到了地上,彭总管才恢复了常态,将剑递了过来,道:“庄主,你看,这是老庄主的金剑!”
他将剑递向白玉龙,白玉龙本来是应该立时伸手去接的,可是这时候,他的心中,已然对彭总管生出了无限的怀疑,是以竟犹豫了一下。
还是魏金凤,立时踏前一步,彭总管倒转剑柄,魏金凤伸手接过,只见那金剑长虽不过两尺,但是却极其沉重,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只觉得金光夺目,令人几乎不能逼视。
魏金凤接剑在手,才道:“彭大叔,原来你武功如此之高,远在我们之上!”
彭总管像是不愿意谈及这个问题,是以立时岔了开去,道:“庄主,夫人,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看非要请魏大侠来不可了!”
这件事,的确是非同小可。当年,白震东的失踪,一直是一个谜,如今,和白震东寸步不离的金剑,却又突然被当作白玉龙结婚的贺礼,送到了庄上来,这不是更令得事情,扑朔迷离了么?
在白震东失踪之后的十年,多数人都认为白震东当时,不知被什么引了开去,一定是中了埋伏,死于非命了,只不过他仇家做事十分干净,是以才历十年之久,也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可是,如今这柄金剑,被送回来,这种推测,却又要改变了。
这柄金剑,乃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稀世奇珍,有天下第一神剑之称,有什么人得了手,肯将这样的利器,轻易放弃的?
若说有人害了白震东之后,不敢用这柄剑,怕引得各门各派的人,一齐为白盟主报仇,那也是说不过去的,因为白震东若被人所害,那么害他的,就必然是旁门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穷凶极恶之徒。这等人得了金剑,还有什么忌惮的?
金剑被放得如此之好,送了回来,可是金剑庄上,却连剑是什么人送来的都不知道!
旁的不说,就这一点,金剑庄就算是栽了一个老大的筋斗了。
白玉龙听得彭总管这样说,沉声道:“请魏大侠!”
两个庄丁,立时一声答应,向外便走。
可是那两人还未曾跨出大堂,忽然听得有人一面叫,一面奔了进来道:“彭大叔!彭大叔!”
叫的是两个人,奔进了大堂,面色苍白,气急败坏,道:“彭大叔,噢,少庄主和魏女侠也在,少庄主……他们……竟然又来了!”
白玉龙,魏金凤和彭总管三人,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人又来了?”
“那……那两个骑黑马的蒙面人!”两个庄丁喘了好几口气,才挣扎着讲了出来。
白玉龙等三人一听,又失声叫道:“什么?”
“就是……那两个蒙面人!”
彭总管的面色,首先一变,一扬手,道:“庄主,夫人,你们快去和魏大侠他们会齐,待我先出去会这两个蒙面人。”
魏金凤一声长笑,道:“彭大叔,这是什么话?他们都居然敢找上门来了,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彭总管双手连摇,道:“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不是有恃无恐,他们怎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先送金剑,后再现身?”
那两个自外奔进来的庄丁,一直在喘着气,直到此际,才插了一句,道:“那两个蒙面人说,要少庄主出去见他们。”
白玉龙一声冷笑,道:“彭大叔,你别拦着我们,若不出去见他们,以后还如何能在武林之中立足?”他说着,一拉魏金凤,两人身形,一齐掠起,便向外窜了出去。彭总管一顿足,道:“快去告知魏大侠,请他们速速赶来庄门口!”
几个庄丁,心知事情非同小可,立时拔脚奔了开去,彭总管迈开大步,身形如飞,也向庄子之外,直扑了出去,刹那之间,阖庄皆知,十年之前,带走了庄主的那两个蒙面人又来了!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携手奔出,转眼之间,便到了庄门口,隔老远,便看到在两排大栅之间,两匹极其高大的黑马。
那两匹黑马,全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没有,乌光水滑,一望而知是非同小可的神驹,在马背上的,则是两个黑衣人。
那两个黑衣人的全身上下,也是除了黑色之外,什么颜色也不见,他们的头上,套着黑布头套,除了从两个指头大的圆孔之中,可以看到他们的眼珠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人是纯黑的,马是纯黑的,以致远远看去,人和马简直就像是混为一体一样!
有十来个庄丁,一字排开,拦住这两人的面前,可是却相隔有两三丈远近,不敢逼近去。那十来个庄丁,一看到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赶到,齐齐松了一口气,发一声喊,道:“少庄主来了!”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越过了众人,向前又踏出了四五步,方始站定。
他们两人,才一站定,便见那两个蒙面人在马上,略欠了欠身,道:“少庄主,请恕我们有急务在身,不能下马相见!”
白玉龙赶出庄来时,心中实是充满了敌意的,可是这时,那两个蒙面人一开口,却是十分客气,这令得白玉龙也不禁一呆。他沉声道:“两位何人,要见我,却是有什么事?”
那两个蒙面人立即道:“少庄主,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请随我们来!”
白玉龙听了,心中又惊又怒,一声长啸道:“这是什么话?我是金剑庄庄主,何以在我的庄上,反倒不是说话之所?”
他们只讲了几句话,彭总管首先赶到,只见他身如怪鸟也似,直拔了起来,越过了木栅,落在庄门口,倏地转过身来。
他这一来,又将蒙面人的退路截住。
而且,彭总管分明是一路向前奔来,一路已吩咐好了的,在他一翻出了木栅之后,立时又有三五十名庄丁,各执兵刃,迅疾无比地翻了出去,分成两行排开,将蒙面人的去路,一齐堵住。
而那两个蒙面人,却连头都不回,仍然端坐在黑马之上,沉声道:“其中原由,少庄主如今,自然难明,但是若肯跟我们前来……”
他们齐声发话,可是才讲到这里,只听得一下巨喝声,自庄内传了出来。那一下巨喝声,乃是迅疾无比地自远而近,逼了过来的,而且来势之迅疾,实是难以形容,宛若是天际响起了一个巨雷一样,声随人到,五条人影,已突然到了近前。
只见在最前面的一个,一身灰布长袍,身高足在八尺开外,灰髯灰发,气度非凡,约有六十上下年纪,正是湘西大侠,一柱擎天魏非子。
而在魏大侠身后的另外四人,两个是矮老头,头大手大,样子十分滑稽,顶门光秃,面色红润,满面皆是笑容。
这两个人,便是黑道邪派中人,闻名丧胆的祁连二老。
除了祁连二老之外,一个瘦个子,一身青衣,却是神行无影蒋无方蒋大侠,一个却是头陀,一脸苦相,像是随时可以哭了出来一样。那是浙东苦竹林的苦头陀,佛门神功,非同小可。
这五个人,无一不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他们一齐赶到,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会给那两个蒙面人走脱的话,那简直是不可想像了!
魏大侠一到,便厉声道:“你们是谁?”
那两个蒙面人,像是根本不知道疾赶而来的五人全是顶尖儿的武林高手一样,仍是端坐马上,竟像是无动于衷一样!
魏非子一喝,他们也并不回答,只是再次道:“少庄主,请跟我们来,实有要事相告。”
魏金凤的脾气,十分暴烈,但是她却只有一分像她的父亲,魏非子的脾气,更是又急又烈,他一问得不到回答,又是霹雳也似一声大喝,一提真气,整个人如同怪鸟也似,直拔了起来。
他离那两个蒙面人,本就极近,这一掠而起,已到了两人的身上,只见他双臂疾伸,十指箕张,已向两人的肩头,直抓了下去!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将这两人,硬生生地从马上一起抓了下来。
那两个蒙面人在魏非子拔身而起之后,只是略略地抬头向上望着,及至魏非子的双手,带着“嗤嗤”的风声,疾抓了下来,他们才各自伸出一只手指来,向上指着,但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在不明底细的人看来,魏大侠那一抓的势子,如此惊人,那两人伸出一只手指来,又有什么用?定然要被抓下马来的了。
可是,这等情形,看在几个会家的眼中,他们却尽皆吃了一惊!
他们一眼便看出,那两个人竖起了手指来,实在是以静制动,极其上乘的功夫!不论魏非子抓向他们的任何地方,他们的手指,一定可以先一步,弹中魏非子脉门要穴,使得魏非子那一抓,变成毫无力道的!
而众人之中,心中最吃惊的,自然是身在半空之中的魏非子,因为他已然看出,自己那两抓,根本已没有法子发出来了!
如果他不顾一切地向下抓去的话,那么,吃亏的一定是他,而不是对方!
可是,他一拔而起之后,随着双手抓出,真气下沉,身子已然向下压去,急切之间,武功再高,也不能再立时提气上升的!是以他在倏忽之间,五指忽然张开,变抓为掌,“呼呼”两掌,便向下拍出!
他在发出那两掌之时,身子已在两人的上面,是以那两掌一发,掌力立时将两人罩住。
只听得两人所骑的黑马,显然也感到了魏非子那两掌强大之极的压力,而急嘶了起来。
那两个蒙面人的身子,向后一伸,五指也是一伸,翻手一掌,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魏非子的双掌,已各和一个蒙面人的手掌相交,只听得“叭叭”两声响,魏非子发出了一声怪啸,身子又腾空而起!
这一次,他足足腾起了丈许,方始真气下沉,向下疾落了下来。
这一下双方对掌的结果,却是令得众人的心中大为骇然,魏金凤忙道:“爹,你……没事么?”
魏非子已然站定,他面色十分难看,也不管魏金凤的话,但是从他刚才那一声怪啸,听来依然真力充沛,绵绵不绝这一点上看来,他并未受伤。而他的身子之所以腾空而起,也只不过因为刚才对掌之际,他已然身在半空,是以无处着力之故。
魏非子一落地,那祁连二老便向前走来,一面呵呵笑着,道:“两位原来是高人啊!”
那两个蒙面人冷冷道:“高人之称愧不敢当,但我们此来,只是想请少庄主借一步说话而已!”
祁连双老仍是笑声不绝,道:“十年之前,你们引走了老庄主,如今,又想将少庄主引走么?”
那两个蒙面人,似乎十分不耐,道:“事情和两位无关,两位何以喋喋不休?”
祁连双老笑道:“你们讲得对了,我们两个人,出了名的讨厌,而且最喜欢管闲事,越是有人不想我们管,我们便越是要管。”
他们一面说,一面渐渐地向前逼去,他们向前的去势十分慢,可是话一讲完,他们的动作,却突然变得快疾无比!
只见他们身形一矮,身子忽地一闪,竟然闪到了两匹黑马的马腹之下,紧接着,只听得他们一声大喝,双手向上,双臂一振,竟然将那两匹黑马,连人带马,一起托了起来。
那两匹黑马,四蹄乱踢,乱嘶不已,马上两个蒙面人,各自发出一声怒喝,一翻身,落了下来,手指扬起,嗤嗤有声,便向祁连二老点来。
祁连二老各自双手托住了马腹,对于那两个蒙面人的这一招,急切之间,却是难以还手。
但是,就在蒙面人向祁连二老攻出之际,苦头陀和蒋无方两人,也早已大踏步向前,走了过来,齐声道:“看掌!”
他们两人,全是名门正派中的高手,因为他们出手之际,蒙面人是背对着他们的,是以两人在出手之前,却叫了一声,那是不愿意背后偷袭之意。
果然,他们一叫,两个蒙面人便顾不得再去攻祁连二老,立时转过身来,“砰砰”两声,和苦头陀、蒋无方两人,各自对了一掌!
苦头陀和蒋无方两人,都看到这两个蒙面人适才和魏非子对掌的情形,心知对方的武功极高,是以这两掌,足运了七八成功力。
可是,及至双方四掌相对,那两个蒙面人都像是不堪一击一样,身子立时向后,疾退而出。
他们两人一退,祁连二老也将两匹黑马,向外疾抛了出去,抛开了七八尺,那两匹马当真神骏非凡,被抛出了七八尺远后,仍然挺立,马腿并未断折!
祁连双老一抛出了黑马,刚好两个蒙面人的身子,向后疾退而来,两人也大喝道:“看掌!”各自一掌,向前疾推而出!
那两个蒙面人反手一掌,也像是不堪一击,陡地又打横窜了出去。
看来,他们像是被祁连双老的掌力,震得向外跌了出去的。可是也就在他们向外跌出之际,只听得守在庄门外的彭总管大声叫道:“庄主小心!”
白玉龙在魏非子等五大高手一到之后,早已不将这两个蒙面人放在心上,心中以为他们一定会就逮的,而他们一被擒住,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父亲十年之前,跟着他们离去,究竟身在何处,一切的一切自然也可以了然了。
是以事情和他,虽然最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直到彭总管忽然一叫,他才陡地吃了一惊。
就在他一惊之间,那两个蒙面人,挟着一股劲风,漆也似黑的身形,已向他疾扑了过来,来势之快,简直难以形容!
原来刚才那两个蒙面人,和祁连二老对掌,和苦头陀、蒋无方对掌,一触即退,并不是掌力不如,而是早有预谋的!
看来,他们像是被人家的掌力震退,但事实上他们早已算好了方向,一退再退之后,身形已变得向白玉龙疾扑而出!
白玉龙一声怪叫,百忙之中,双掌一起向前,疾拍而出,他年少英雄,这两掌的力道,也着实不弱,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响,他那两掌,已一齐击中了两个蒙面人的胸前!
可是那两个蒙面人,却还要厉害,竟然硬受了他的一掌,就在白玉龙的手掌,击中他们的胸口之际,两人动作一致,一伸手,就抓住了白玉龙的左右手腕!
这一切,全是在电光石火之间,一刹那所发生的事情,离得白玉龙最近的,自然是魏金凤,魏金凤一见夫婿被擒,心中又惊又怒,一扬手,金剑荡起一股金虹,又向前疾攻而出!
那柄金剑,她自始至终,抓在手中,这时疾攻而出,势子实是猛烈无比!
然而,她的动作快,那两个蒙面人的动作却更快!
就在她一剑攻出之际,两人的身子,已向上疾拔了起来。向上拔起的力道,只是那两个蒙面人的,但是向上拔起的,却有三个人!
因为白玉龙已被那两个蒙面人一面一个,抓着手腕,脉门被扣,连挣扎的力道也使不出来。蒙面人横在半空,两人之间相距约有五六尺,在他们之间,便是被拉住了双手,成“大”字形的白玉龙!
两个蒙面人一到半空之中,立时撮唇尖啸,只见那两匹黑马,扬起马蹄,向后狂奔了过来,两人的身形,立时下沉,竟恰好一人落在一匹马上,黑马立时向后,狂冲而出,两个蒙面人也不坐下,就站在马鞍之上,白玉龙仍然在他们的中间!
在场的几个人,可以说全是一生闯荡江湖的高手,但是像这样的阵仗,他们却也是未曾见过,一时之间,尽皆呆了一呆。
那两匹黑马的去势,何等之快,就在众人一呆之间,已然冲出了庄门口,来到了彭总管的面前。
彭总管大叫一声,道:“庄主莫怕!”
只见他一面叫,一面一伸手,在身旁一个庄丁的手中,抢过一柄刀来,身形着地便滚,刀光霍霍,直向马蹄上砍去!
这种地趟刀法,本是专砍马蹄,十分有用的,然而那两匹黑马,却在彭总管一滚向前来之际,便立时跃了起来。
两匹马一齐跃起,彭总管的一连几刀,尽皆砍空,马已然越过了他。
彭总管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啸声,猛地一刀,那一刀势子之猛,实是难以形容,简直就如同他是连人带刀,一齐向前扑去,几乎连他整个人,也成了那柄刀的一部分!
刀光如虹,只听得“唰”地一声过处,血泉狂涌,那一刀,竟将左边的那匹黑马的一条后腿,活生生地砍了下来!
然而,这一刀却仍然未能阻住那两个蒙面人!
就在一匹黑马倒地的一刹那间,马上所坐的蒙面人,身形已疾拔而起,落到了另一匹黑马之上。
而那匹黑马的去势,并不因有三个人在马背上而变得慢些,只见蹄下的尘土扬了起来,等到庄中的人纷纷窜了出来之际,已在十来丈开外了。
魏金凤急叫道:“快备马!”
魏非子叫道:“备马来还来得及么?”
他一面说,一面“飕”地已向前掠了出去,去势快绝,祁连二老、苦头陀、蒋无方、魏金凤等六人,也连忙跟在后面。
这六人之中,蒋无方号称“神行无影”,轻功之高,允称独步天下,六人中虽是魏非子最先向前追去,但是追出二三十丈,蒋无方身形如烟,便已“唰”地在魏非子的身边掠过!
前面是一匹黑马,黑马之后,离得最近的是蒋无方,再后面便是苦头陀等三人,魏非子为照顾众人之中,轻功最差的魏金凤,反倒落到了最后。
众人在眨眼之间,便奔得看不见了,向前望去,只见路面之上,烟尘滚滚,却是不见人马!
直到这时,被吓呆了的庄丁,才一齐向彭总管围了土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可是十人之中,倒有九人都是问的:“彭大叔,怎么好?”这句话。
彭总管在一刀将马腿砍了下来之后,一直呆立不动,直到众人围了上来发问,他才陡地一声大喝,道:“你们都替我滚开去!”
彭总管平日,为人极之和蔼可亲,庄丁也都十分敬服他,金剑庄上的庄丁,却是从来也未曾见过彭大叔发那么大的脾气过!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出声,都悄声退了开去。
彭总管喘了两口气,来到了那匹马旁,那马早已死去,血流得满地皆是,死得极惨,彭总管伸手在马颈之间摸索着。
马颈上的鬓毛极长,彭总管的手伸了进去,摸索了片刻,便拉出了一条极细的金链来。
他一用力,将那条金链拉断,拉了出来,只见金链上,有一面指甲大小的金牌系着,在那金牌之上,刻着一个“龙”字。
彭总管只向那金牌看了一眼,一看到了那个“龙”字,脸色便已大变,一伸手,拈起了金牌,身子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呆立不动。
这时,有几个庄丁,好奇心重的,实在想问个明白,但是看看彭总管的面色,大为不善,却是没有人敢出声。
彭总管一直在庄外立着,庄中的人,也个个六神无主,足过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有人奔了过来,在最前面的,是祁连二老。
跟在祁连二老身后的,是苦头陀、魏非子,魏非子扶着魏金凤,魏金凤面色惨白,双眼红肿,她的手中,则仍然握着那柄金剑。
众人来到了近前,停了下来,魏非子沉声道:“金凤,你不必太伤心,你蒋三叔已追了上去,就算追不到,也必然可以获得多少线索的。”
魏金凤本来是强忍着哭声的,这时,经父亲一劝,反倒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试想,她新婚才七日,正是两夫妇如胶似漆之际,却突然生出这样的变故,想起十年前,白庄主也是被这两个蒙面人引走,一走之后便无音讯,如今,同样的事,又发生在自己丈夫的身上,自己有可能从此便失去了白玉龙,她如何不哀痛欲绝?
魏非子看着爱女痛哭,也是心如刀割,可是,自己这方面,高手如此之多,却仍然被那两个蒙面人将白玉龙强抢了去,若不是彭总管出手,只怕连对方的马,也伤不了一只,那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他长叹一声,却见彭总管已向他走来,一摊手,道:“魏大侠,你请看,这是从马颈上解下来的。”
魏非子拈了起来一看,他面色本就难看,可是当他一眼看到了那块指甲大小的金牌,和牌上的那个“龙”字之后,他的脸,却整个成了青灰色!
他一震之后,立时抬起了头来,道:“甚……么?是……是红梅宫中的……龙仙子?”
一听得魏非子这样讲,祁连二老和苦头陀,三人也是一呆。非但他们三人一呆,正在痛哭的魏金凤,也突然止住了哭声。彭总管缓缓点头,道:“是。”
祁连二老齐声道:“那定然是人伪托的,红梅宫的传人,传了几百年,人人都道红梅宫中,龙姓一家,数代只生女子,武功绝顶,可是有谁见过来?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红梅宫龙仙子!”
苦头陀道:“二位说得是,那定然是伪托的,藉口红梅宫龙仙子之名好叫我们不再追查此事,世上焉有这样一座红梅宫?”
魏非子“嗯”地一声,面色略好看了些,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彭总管沉声道:“各位错了,红梅宫真是有的,而宫主人龙仙子的武功之高,也可以说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魏非子厉声道:“你怎知道?”
彭总管的声音,却是十分镇定,道:“因为我曾在红梅宫中做过事。”
魏非子一听,倏地伸手,便向彭总管的肩头抓来,他那一抓,发得突如其来,可是彭总管的身子一缩,便避了开去。
魏非子一抓不中,大喝道:“往哪里走?”只见他踏步进身,第二抓又已抓出。
彭总管怪叫道:“魏大侠且听我说,金剑白庄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是以我才冒生命之险,将自己曾在红梅宫中一事,讲出来的。”
魏非子的那一抓,已将要抓到了彭总管的胸前,可是他听得彭总管这样讲,便硬生生地收住势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彭总管呆了半晌,只见他伸手,向他自己的下颚之上摸去,不一会,便见他已然慢慢地揭起一层“皮”来。那被揭起的,自然不是真的是他的面皮,而是一张制作得极其精细的人皮面具。
那张人皮面具被慢慢的揭起,在面具之下,是雪白得极其可怕的脸色,等到整个人皮面具被揭下之后,只见在各人面前的彭总管,容貌和众人熟知的彭总管,截然不同!
而祁连双老首先叫出来道:“鹿兄,是你!”
魏非子也大吃了一惊,道:“你……阁下莫非是十多年前,远走关外,从此便未见在武林中露面的青城掌门,圣手剑鹿威?”彭总管圣手剑鹿威,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要知道,金剑白震东,虽然是武林之中,三十九门,七十六派的盟主,但是那些门派,是绝不包括青城、峨嵋、少林等大派在内的。
诸大门派的掌门人,在武林中的地位,十分之高,而若不是武功极高的人,自然不能当此重任。是以,青城掌门,早数十年,便已有“圣手剑”之称的鹿威,当然也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虽然说,金剑庄总管,也不是普通人能当得了的,但是和青城掌门比起来,身份却是相去得太远了,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但是,为什么青城掌门,圣手剑鹿威,竟会销声匿迹,戴着人皮面具,在这里当了十五年总管,而不回青城去呢?
祁连二老和鹿威本是旧相识,这时心中也更加骇然,道:“鹿兄,这却是为何,这却是为何?”
圣子剑鹿威长叹一声,道:“还不是为了红梅宫!”
众人又问道:“红梅宫又怎样?”
鹿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各位,我此际真实身份已然暴露,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杀身之祸,至于红梅宫的一切,我也不会对诸位说的,因为若是对各位说了,无异是害了各位。”
魏金凤哭道:“那么……玉龙他……难道……就此一去不回了么?”
鹿威踏前一步,同魏非子拱了拱手道:“魏兄,若是你信得过鹿某人的话,请将令嫒交给我,我带她到红梅宫去见少庄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魏非子的心中,为难之极,有关红梅宫的传说,武林中不知多少,那就像民间传说阴间阎王殿一样,虽然人人传说,而且人人提起害怕,但事实上,却是人人皆以为那是并不存在的。
如今,突然知道,那原来是真的存在的,而且似乎比传说中更加可怖,这时的心情,实是难以形容,魏非子伸手抓住了女儿的手臂,他虽是纵横江湖的大侠,但这时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魏金凤,她立时一抹眼泪,道:“彭大叔,既然只有一个办法,那我跟你去!”
苦头陀忙道:“鹿施主,那红梅宫和金剑白震东之间,又有何瓜葛?”
鹿威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若是我知道白庄主早和红梅宫有瓜葛的话,那么十年之前白庄主离庄而去,我便可以知道他是到红梅宫去的了。”
各人吸了一口气道:“他……在红梅宫中?”
鹿威道:“我想是如此,魏姑娘,你却要知道,你跟我前去,却是凶险绝伦。”
魏金凤斩钉截铁,道:“再凶险我也要去,若是我失去了玉龙……”
她讲到这里,凄然一笑,未曾再向下讲去。
然而,她根本不必再向下讲,因为谁都知道,若是没有了白玉龙,她定然是绝无生趣,而如今她不畏凶险,无非是死中求生!
魏非子苦笑了一下道:“鹿兄,那么你……”
鹿威道:“若不是昔年遇救,我早已死了,如今我已偷生了十多年,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备八匹马来!”
不多久,八匹健马被牵了出来,鹿威和魏金凤,翻身上了马。
八匹健马,向前疾驰而出,他们是日夜不停的,每当一匹马,奔得口喷白沫,倒了下来之后,他们就立即换上另一匹,继续向前疾驰。
四天之后,八匹马,已只剩下两匹了。
而在这四天之中,他们两人,也向西赶出了近七百里的路程,已然到了湘西一带,崇山峻岭,人烟不到之处。这四天的急驰,奔死了六匹马,圣手剑鹿威,和魏金凤两人,也是疲惫不堪。
第四天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满是枫树的山谷之中,枫叶红若烈火,映着漫天晚霞,触目处更全是一片红色,说不出的凄厉奇幻。
一到了那个山谷,鹿威便翻身下马,魏金凤神色憔悴,勒住了马道:“彭大叔,到红梅宫了么?”
鹿威却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魏金凤忙也下了马,来到了他的身前,又叫道:“彭大叔……不,鹿掌门……”
鹿威扬起手来,苦笑道:“你还是叫我彭大叔的好,你叫我彭大叔,这可以使我自以为身份还未曾暴露,那样……我晚上睡也睡得安稳些。”
魏金凤此际,听得圣手剑鹿威如此说法,心中的骇然,实是难以形容,同时,她心中也是感激之极,因为鹿威对红梅宫,是如此之害怕,但是为了带她去找白玉龙,他却又毫不犹豫,去犯凶险!
她呆了半晌,才道:“彭大叔,那红梅宫……当真这样可怕么?”
鹿威闭上了眼,晚霞映在他的脸上,反映出一层微弱的光芒来,以致他的脸容,给人以看来十分怪异之感。魏金凤又问道:“那么,你当日,又是何以会到那么可怕的地方去的?”
鹿威仍是木然地坐着,过了好半晌,才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魏金凤呆了一呆,道:“彭大叔,你是为了求财,上红梅宫去的?”
鹿威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这样说,只不过是一个譬喻,人家为财死,我辈武林中人,财是不求了,但为来为去,为的什么?”
魏金凤道:“自然为的武功!”
鹿威道:“是啊,我就是为求武去的。”
魏金凤乃是性子十分烈的人,心直口快,她一听得鹿威这样讲,立时不以为然,道:“彭大叔,你是青城掌门,青城内功、剑术,天下驰名,你还去求什么武功?”
鹿威的双眼,仍然闭着,这时,暮色四合,他的脸容,已然有点看不清楚了。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还是十分清楚。
他缓缓地道:“武学之道,岂有止境?青城派的武功,固然已不错了,但是和红梅宫比较起来,却又相差得太远了!”
魏金凤反驳道:“彭大叔,我仍然不明白,武林相传,都道有一座红梅宫,红梅宫的主人,全是绝色女子,但是究竟是不是有红梅宫,却始终没有人肯定知道,何以你会立意去寻找的?”
鹿威又苦笑了两声,道:“这其中的原因,原是外人难明的,只有历代青城派掌门人知道。”
魏金凤吃了一惊,因为青城派乃是武林之中,势力极盛的派别,而今这件秘密,当然也是和整个武林有关的了。是以她屏住了气息听鹿威讲下去。
鹿威缓缓地道:“青城派的剑法,本来不是出类拔萃的,但自第九代掌门人,青云上人之后,青城剑法,奇招百出,声名大着,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魏金凤道:“这位前辈,乃是百年之前,武林中的异人,他创了许多招精妙之极的招数,是以才使得青城剑法,大放异彩的。”
鹿威点着头,道:“是的,武林中人人都是如此说,但是事实上,青城派历代掌门人,却都知道事情绝不是那样的,那些精奇之极的剑法,绝不是青云上人自己创出来的,而是有人传授给他的。”
魏金凤吃了一惊,失声道:“人家教他的?”
鹿威道:“是的,但青云上人,却也没有说出,那几招使得青城派有剑法独步天下之誉的剑法是什么人教他的,他只是留下了一只盒子,和几句遗言。他的遗言是,如果青城派以后的掌门人,若是自信将他传下的剑法,全已练成了,而青城派又有极大的危机之时,方可打开这只盒子来观看。”
魏金凤听得十分紧张起来,青城派乃是武林中的大派,差不多有关青城派的事,一直都是武林中人谈话的资料,但是却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提起过青城派之中,还有这样一段秘事的。
她忙道:“那盒子中的是什么?”
鹿威慢慢地道:“你且听我讲下去。在青云上人之后,又传了两代,这两代的掌门人,资质较差,一生勤练青云上人所传的剑招,及至全部练成,也已垂垂老矣,是以也未曾去动那盒子的脑筋。”
魏金凤又忍不住插口道:“再传下来,就是你了,你不是青城派的第十二代掌门么?”
鹿威长叹了一声,这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如何,已完全没有法子看得清了,他道:“是的,我师父在七十二岁那一年,将掌门之位传了给我,在他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之时,当然也将那只盒子,和太师祖青云上人的话,传了给我。”
鹿威讲到这里,苦笑了几下,停了好一会,未曾再向下讲去。
魏金凤好几次想要催他,但是,魏金凤却也听出,鹿威的话,讲到后来,已然十分伤感,可能已牵动了他的心事,是以她也不去提及。
过了足有半盏茶时,鹿威才又道:“我当掌门之际,才只不过三十岁,究竟年纪太轻,不知厉害,自以为是,几乎当时就想将那盒子,打了开来,但碍着师父尚在,我却不敢,一直到我师父八十一岁那年去世,我葬了师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那只盒子!”
魏金凤听得心头,忤怦乱跳,道:“那么,彭大叔,你当时可是将青云上人所传的剑招,全都学齐了么?”
鹿威苦笑着,道:“若是学全了,也不会有今日了。青云上人当年所传的剑法,虽然只有七招,但是每一招有七式变化,每一式变化之中,又有七种不同的使法,变化之多,实是难以言喻,以我的资质而论,就算学上一生,也是学不全的。”
魏金凤道:“那么,你……为什么打开了青云上人遗下的盒子?”
鹿威“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怪异,显见得他的心境,十分复杂,他笑了好一会,才道:“魏姑娘,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开这盒子,贪婪之心,是人皆有之的,虽然青云上人的那七招剑法,已够我练一生的了,但是我却希望,在那盒子之中,有更多的精妙剑法。”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这其实一点不怪,世间有不少人,早已有了他们一世吃着不尽的金银,但是一样希望获得更多的金银,这不是同一个道理么?”
魏金凤也不禁叹了一声,道:“人为财死,似乎是没有止境的。”
鹿威续道:“我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是一张地图,和一封信,那地图上注明红梅宫的所在处,而那封信,却是青云上人,写给打开盒子的后代青城派掌门人的,在信中,他说,他昔年因为一个极其偶然的机缘,在红梅宫中住了一年。在那一年中,他学会了七招剑法。然而,这七招剑法和红梅宫博大精深的武功相比,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后代青城掌门,若是将这七招剑法学全了,那么,依循地图上指出的途径,到红梅宫去,或者可蒙红梅宫主人接见,再传七招,那么,青城剑法,就更可以发扬光大了!”
魏金凤不由自主,吐了吐舌头,道:“红梅宫的武功,竟然这样厉害,这似乎不大可能,多半是青云上人,过甚其词吧!”
鹿威又“嘿嘿”地笑了起来,道:“当时,我一看完了那封信,所想的,全然与你一样,而且我比你更甚,我根本不相信有那么一座红梅宫,我决定依着地图上所说的地点前去,然后再回来,告诉世人,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红梅宫!”
魏金凤道:“你立即去了?”
鹿威的声音,更变得十分缓慢道:“是的,我去了,在离开青城山的两个多月之后,我找到了红梅宫……不,我可以说始终未曾见过红梅宫……”
鹿威的话,令得魏金凤莫名其妙,而鹿威自己,却又苦笑了起来……
鹿威所说,他找到了红梅宫,但是却又始终未见过红梅宫,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他离开了青城之后,在路上绝不招摇,也根本没有人知道青城掌门,圣手剑鹿威,已经不在青城了。他照着那地图上所绘的地点,首先,到达了湘西的山区,在山区中又走了四五天。
在那四五天之中,他简直一个人也未曾遇到过,直到那天下午时分,他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循声来到了一条小溪之旁,才看到了两个少女。
那两个少女,正坐在那道小溪之旁,各持着一枝青得如同碧玉也似的钓竿在垂钓。
鹿威一看到那两个少女,心中便不禁一奇,因为这一带崇山峻岭,猛兽不绝,再说山中的毒蛇,可以说是随处皆是,他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仗剑而行,尚且要十分小心,如何会有少女在此钓鱼?
而且,看那两个少女的装束,也十分异特,都披着轻纱,竟像是王公巨卿府中的公主小姐一样,绝不是普通猎户或者苗女!
鹿威的心中,呆了一呆,立时停了下来。
那时,他离那道小溪,大约还有三四丈,而那两个少女,却是背对着他的,鹿威停了下来之后,那两个少女也没有什么异动。
鹿威本来是不相信有什么红梅宫存在的,但是他如今看到了这两个少女,又想到照那张地图上的指示,此处离红梅宫,已只不过十来里的路程了,他的心中,也不禁动摇了起来,立时想到:会不会真的有红梅宫,而这两个少女,正是红梅宫中的人呢?
他一想及此,真气一提,身形陡地掠起,落在离小溪丈许的一块大石之后。
那时的圣手剑鹿威,接掌青城掌门,已有九年,武功已然极高,他突起突落,可以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是一派掌门,这时隐身在大石之后,窥伺那两名少女,当然也不会存着什么恶意的。
他只不过是心中好奇,想弄清楚那两名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历而已。
他才一躲起,便听得那两个少女,都“咯咯”地娇笑了起来,左首的那个道:“看来,我们今天,倒可以钓到一条大鱼了!”
另一个道:“是啊,怕不有一百多斤重!”
鹿威听到这里,便不禁一呆,那道山溪,宽不过两丈,水也并不深,若说在溪中,竟然有一百多斤重的大鱼,那是绝难令人相信之事!
那么,那少女这样说,却又是什么意思呢?
鹿威究竟是人历江湖之人,他一听出对方的话中有因,便立时想到,不管怎样,自己见了人,不去打招呼,却躲到了石后,这总不是一件应该的事,而且,还有失自己一派掌门的身份!
鹿威一想及此,连忙准备自大石之后,转出身去。可是,他只不过直起了身子,便突然听得“嗤嗤”两下,极其劲疾的破空之声过后,眼前两点精光一闪,两枚暗器,已然袭向他的眉头!
那两枚暗器的来势之快,实是无以复加,而且,暗器来势,也奇特之极,并不是平平向前飞来,而且自上而下,突然罩了下来的。
鹿威一见暗器射到,身形立时一躬,向后疾退了出去,可是一退,那两枚暗器竟然直追了过来!
鹿威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吃了一惊,暗忖这是什么功夫?暗器发出之后,竟然还会自动追人,这岂非匪夷所思之事?
他一面吃惊,一面定睛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他心中实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那向他飞来的两点精光,并不是什么暗器,竟是两只精光闪闪,约有寸许大小的鱼钩,甚至在鱼钩之上,还有鱼饵在!而由于钩线极细之故,是以当鱼钩向前飞来之际,鹿威只见两点精光,向前飞来,并未曾见到钩丝,便以为是暗器了!
那两个鱼钩,是有钩丝连着的,那么鹿威在向后一退间,当然也会向前追来,似乎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但是,鹿威继而一想,心中却又是骇然之极!
因为那钓丝是如此之细,当然极难着力,而且,那两只鱼钩,能有多重?越是轻的东西,要将之挥动如意,当然也越是难,可是,那两只鱼钩,却像是活的一样,他才退出,便追袭而到!鹿威见对方一声不出,便已然动了手,心中自不免有气,他身子再退,忙大声道:“两位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这时,那两个少女,早已站起身,转了过来。她们两人,俱都只有十六七岁年纪,十分俏丽,一听得鹿威大声呼叫,一个道:“你瞧,鱼儿叫我们别钓他呢!”
另一个道:“那可不行,难得有这样的大鱼,怎可以罢手!”
那一个则道:“说得是!”
她们一面语音清脆,咭咭咯咯地讲着,一面手上,却是丝毫也不慢,只见钓线抖动,鱼钩已向鹿威,连攻了三四下。
鹿威乃是何等身手之人,这三四下,自然也被他避了开去。
只不过他虽然避开了那三四下攻击,却也不免手忙脚乱,狼狈非常了,这时,他也顾不得对方是两名少女,他是一派掌门,一反手,“铮”地一声,已将长剑,拔出鞘来,“飕飕飕”便是三剑,削向那两根钓丝!
他那三剑,剑招何等紧密,剑花朵朵,那两根钓丝,就在他的眼前晃荡,看来实是万万没有削不中的道理的,可是,他三剑一出,那两根钓丝,仍在紧密之极的剑影之中晃动,非但他的剑锋,削不到钓丝,而且,钓钩先后疾欺了近来,一左一右,“嗤嗤”两声,将他的两只衣袖,一齐扯了下来。
鹿威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连忙身形疾展,向后退了开去,而那两个少女,各钩去了鹿威的一只衣袖之后,也连忙向后退了开去。
只听得她们一个道:“咦!刚才这一招,不是‘梅枝斜动’的几式变化么?”
另一个道:“像是很像,但是这人却练得不够好,若是他练得好,那我们就钩不下他的衣袖来啦,咦,这人怎么会这招剑法的?”
那一个道:“是了,我曾听得宫主说过,好多好多年前,破例有一个学武之士,在我们宫中住过,那人是什么青城派中的。”
另一个立时抬起头来,道:“喂,那么,他可是那个什么青城派的人么?”
那一个立时道:“呸!他怎么会是?这件事,有近一百年了,他怕就是青城派的什么传人!”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而鹿威的狼狈尴尬也可以说到了极点!
他乃是一派掌门,而且,剑法精奇,武林驰名,由他“圣手剑”的这个外号,便可见一斑了。可是如今,对方只是两个少女,却不但在评说他的剑法练得不到家,而且,只凭两根钓竿,便将他的两只衣袖扯了去,这实在使他无地自容!
但是,在她们的交谈之中,鹿威却也可以明白,两个少女,的确是红梅宫中的人!
他想起青云上人遗函中的话倒也不敢发作,只是勉强一笑道:“两位姑娘可是红梅宫来的么?”
那两个少女眼珠转着,黑白分明,看来稚气未泯,十分天真。只听得她们道:“是啊,你是青城派的么?”
鹿威忙道:“是,在下是青城派第十二代掌门,圣手剑鹿威!”
他通报姓名,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这实在是正常之极的事情,可是那两个少女一听,却突然前仰后合,嘻嘻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得鹿威忍不住问道:“你们笑些什么?”
那两个少女渐渐止住了笑声,道:“你……名字叫鹿威,也就罢了,那‘圣手剑’三字,却是何意?”
鹿威一怔道:“那是江湖朋友送我的外号!”
两个少女仍然抿着嘴笑,道:“你叫圣手剑么?这可是糟蹋了这个那么好听的外号了,照我们看来,你让叫无袖剑才对!”
她们一面讲,一面仍在笑着。
而鹿威却已然忍无可忍了!
要知道武林中人,为利、为义,但是皆不如为名之甚,那两个少女刚才的那番话,可以说是对鹿威极大的一种侮辱!
鹿威听了之后,心中勃然大怒,那乃是必然的事!
可是,那两个少女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事情的严重,反像是十分有趣一样,仍然笑之不已,鹿威实在想发作,但是却又不知对方的深浅,而且,他自己的确是一上来,便被人钩去了两只衣袖,人家要嘲笑他,他也是无法可施,是以只得乱瞪着眼。
正在这时,忽然又听得有人叫道:“你们两人,在这里作什么?”
那声音十分柔和,也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可是来势却十分之快,转眼之间,已到了近前,鹿威忙定睛看去,只见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样罩着轻纱,飘然而来,恍然仙子下凡一样。
那女子一到,两名少女笑得更是有趣了,指着鹿威,道:“陈大姐,这个人……的外号,竟叫圣手剑,可是我们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的两只衣袖,就被我们扯了下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女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她却叱道:“别不懂规矩,这位圣手剑,想必是第十二代青城掌门了!”
鹿威一听得有人叫得出自己的名头来,心中总算略松了一口气,忙道:“正是在下,青城虽和红梅宫之间,早年有一段渊源……”
那女子不等鹿威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是的,我听得宫主说起过,百年之前,有一位青城派中人,获传七招剑法而去,当时的宫主曾答应他,是他,或是他的传人,若将这七招剑法练成了,来到红梅宫中,可以再获传七招剑法的,阁下莫非就是为求剑法而来么?”
鹿威听了,心中已不是味了。他来的时候,万丈雄心,想证明红梅宫事实上并不存在,但是如今,这个目的已达不到了。
然而,他却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只出来几个少女,自己的地位,便低得像是走投无路,前来求取剑法的人了。他干笑了两声,道:“相烦姑娘,带我去见红梅宫主人。”
那女子态度十分温文,听了之后,微微一笑,道:“宫主轻易不见人,现在,你要见她也没有用,先得给我看看,那七招剑法,你是不是真的练成了!”
鹿威此际,当真是啼笑皆非,他已是武林中“第一高手”了,但这时,却要被人考验起他的功夫来了!
他心中生气,道:“怎样给你看法?”
那女子道:“你喜欢一个人施展,就一个人施展。”
鹿威“嘿嘿”冷笑,道:“若是不愿呢?”
那女子侧头一想,道:“照说呢,那七招剑法,你若是练成了,那么,我站在这里不动,你应该可以削下我的一个袖角来。”鹿威越听越不成话,因为对方这样说法,根本是未曾将他放在眼中!
他冷笑道:“只是一只衣袖?”
那女子仍然十分温和地笑着,道:“是啊,若是你剑法未精,那只怕一出手,便给我将剑夺了过来啦!”
话讲到这地步,鹿威实在是不能不出手了,他自后踏前一步,道:“如此,在下献丑了!”
那女子却一摆纤手,道:“且慢,有一件事,阁下是已知道的了?”
鹿威问道:“什么事?”
那女子道:“当年,我们早几代的宫主,答应你们青城上代掌门人的话是说,必需将七招剑法练全了,才能再前来的。”
鹿威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在讲这句话时,心中不免自己打了一个突。因为那七招剑法,有好几个精奇的变化,他根本未曾练成,他自己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他却不能不硬着头皮那样说。
那女子缓缓地道:“那么,若是你不能削去我的袖角,后果你也是知道的了?”
鹿威一呆,道:“什么后果?”
那女子轻描淡写,道:“那便要在红梅宫中,做上二十年苦工!”
鹿威心头更惊,那女子又已道:“你若是自觉不能,那么尽可以回去,我和她们两人,定然在宫主面前,替你遮瞒你曾前来一事的。”
鹿威心想,自己对那七招剑法,虽然未曾全部练成,但是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败在自己的剑下,对方若是站着不动,自己连发七剑,要是不能削下她一只衣袖角来的话,那实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他一声长笑,道:“姑娘的一片好心,鹿某人心领了。”
那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好,那么,你就请动手吧。”
鹿威一振手臂,身形斜转,突然之间,反手便是一剑,那一剑的剑势奇绝,剑身颠动,乃是自下而上,倒削上去的!
这一招,也是青云上人得传七招中的“梅影扶疏”。
那一剑,鹿威削向那女子的纤腰,他心中已打好了算盘,这一剑削出,那女子若是身形不动的话,必然身形向后仰去,来避开他的这一剑的。
那么,他立时改招,改招为“暗香流动”,就立时可以将对方的衣袖,削下一角来了。
两招奏功,那么,对方自然可以带自己去见这个红梅宫的主人了。
他心中盘算得十分好,而在他一剑削出之后,那女子果然上身向后一斜,仰了下去。
一见这等情形,鹿威的心中,更是大喜,他长剑在那女子的腰际陡地掠过,他手腕一沉,一剑已打横削了出去。他在削出那一剑之势,已将这一剑的好几个变化,一起使上。
刹那之间,只见剑影纵横,看来不但可以将对方的衣袖削下一角来,而且,可以将对方的衣袖,整个削了下来一样!
可是,就在他的一招使出之际,那女子的身子,竟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她身子仍向后仰着,但是却突然向旁,转了过去。鹿威“飕飕飕”几剑,竟一齐削了个空!
那女子即道:“可惜,这一招,最后两个变化,若是你练成的话,已然可以成功了!”
鹿威的心中,实是震惊之极,但是他的手下,却是丝毫不慢,长剑一挺,“古枝突出”,“飕”地一剑,已直插对方的腰际!
那女子刚才,在说话之际,身子已直了起来,鹿威有三剑刺到,眼看剑尖挟着“嗤嗤”的劲风,直逼了过来,电光石火之间,离她胸前,已只不过两三寸了,她的身子,又突然侧了一侧。
她身子一侧,“飕”地一声响,长剑便在她的胸前,擦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那女子叹了一声,伸指在鹿威的长剑,剑背之上,叩了一下。
那一叩,并没有什么力道,但是也使得长剑,发出了“铮”地一声响,只听得她道:“最后三个变化,却是何处去了?”
鹿威大叫一声,道:“还有第四剑!”
他身子突然向前冲来,但冲出了一步,却突然反手横剑,长剑竟攻向那女子的头际,那女子一低头,鹿威身形再移,已到了那女子的身侧,手起剑落,一剑向那女子的衣袖,疾削而下!
当他的长剑削下之际,是对准了那女子的衣袖的。可是,他的长剑才一削下,那女子的手背,却已向上,直扬了起来。手背扬起,衣袖自然也跟着扬起。
长剑下削之势,十分凌厉,衣袖上扬,却是轻轻飘动,两下势子,一急一缓,眼看衣袖就在鹿威长剑的剑锋之旁擦过。
由于鹿威这一剑,是疾向下削去的,是以衣袖向上掠起,在剑锋上擦过,等于是剑锋在衣袖上飘了一下,并不能将衣袖削去的。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鹿威手中的长剑,只要有小小的一个变化,可以打横,或是反挑,削出一剑的话,是一定可以将对方的衣袖,削下一角来的。
然而,鹿威却难以做得到这一点!
那一招,的确还有一个变化,是使剑打横的,但是他的剑法却未曾练到这一地步。
看来,那女子对他所练的那七招剑法,实是了然于胸,而且此际,还是特地在给他机会,但是鹿威艺技未精,却是无法领情。
鹿威眼看着女子的衣袖,向上飘了上去,他急忙后退一步,第五招“梅花五出”,已然突地攻出!
他变招也不能说不快,那一招,也使得极其佳妙,刹那之间,像是有五柄长剑,一齐向前刺来一样。
那五柄剑影,任何一柄刺中了对方衣袖的话,再一翻手腕,衣袖也定然可以被割下一角来的了。
但是,当鹿威那一招使出之际,那女子的手背,猛地一挥,却已到了身后,鹿威的第五剑,又一齐刺空。等到第五剑走空之后,鹿威的心头,已怦怦乱跳,身子一斜,第六招接着使出。
那七招剑法之中,一、三、五、七,四招简,二、四、六,三招繁,那三招繁的,鹿威更是练得不到家,第六剑自然未能奏功!
他连发六剑,那女子的确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连一动也未曾动过,只不过身子侧转、后仰,如此而已,可是鹿威不要说未曾削下她的一块袖角来,竟连她的衣边,也未曾沾着一点!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剑了,鹿威由于心头乱跳,已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他心想这一剑,若是再不中,那自己一世英名,可说是完了!
他一面心中焦急,一面心念电转,突然间,他先不发剑,却是身子一侧,整个人向着对方,直撞了过去!他的意思是,他一撞了过去,对方的身子非让开不可,对方的身子一动,那么,他就算第七剑再削不中,也有话可供下台了!
是以,他在向前撞去之际用的力道也十分大。
这种打法,当然有点迹近无赖,尤其像他的身份,更是大大地不该,所以他才向前撞出,那一直在旁旁观的两名少女,便哗然叫了起来。
就在那两个少女的娇呼之中,鹿威的身子,已快要撞中那女子了。
那女子双眉微蹙,道:“这算什么剑招?”
她一面说,一面疾伸手,竟按住了鹿威的肩头,鹿威的肩头被她按住,身子便再难向前逼出,鹿威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但是他看出有机可趁,还不肯就此罢手,身子虽不能再逼向前去,手起剑落,却一剑向对方的衣袖,削了下去。
然而,他这一剑,才削到了一半,那女子已经扬起手来,食中两指,竟然将一柄长剑,紧紧挟住,一用力,鹿威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那柄长剑,已被那女子硬夺了过去!
那女子夺过了长剑,仍以两指挟住了剑尖,发出了一声冷笑,手一抖,只听得“啪啪啪”三下响,那柄长剑,已断成了四截!这时候,鹿威已是面如死灰了!
他实是想不到,自己不但失败,而且,败得如此之惨!
那女子的声音,这时也不像一开始时那样温和了,而且变得十分冷峻,她冷冷地道:“你将这七招剑法,学得如此走样,竟然敢阅读先人遗函?你先人遗函中,必然指明这七招剑法,是自红梅宫得来的,若是放你离去,岂不是坏了红梅宫的名头,你只好终生在此做苦工了!”
鹿威一面心头黯然,一面早已在凝聚真气,在那女子讲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那女子才一讲完,他陡地用力一挣,后退了半步!
他一退出了半步之后,双掌一搓,掌风轰然,两掌向前疾推而出!
他虽然已向后退出了半步,但是他和那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极近的,这两掌的去势又凌厉,实在是万无一失的!
他心中也早已想好了,这两掌一中的话,翻身便走,回青城山去。
可是,他求全身而退,却竟也在所不能!
眼看他那两掌,已将要按到了那个女子的胸前了,只听得那女子一声娇叱,道:“大胆!”
随着那一声娇叱,鹿威却觉出双腕突然一紧,一时之间,他连对方是怎么出手都未曾看清,左右双腕,已被那女子牢牢扣住了!
他脉门被扣,如何还挣扎得来?只见那女子面有怒容,双手突然向前一送,五指一松,鹿威的双手,不由自主“叭叭”两声,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而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肩头之上一麻,那女子衣袖拂起,袖角已然拂中了他的“肩井穴”,而他的身子,也咕咚栽倒在地了!
圣手剑鹿威一直在讲着当年红梅宫中的事,魏金凤越听越是骇然,像是鹿威所讲的那女子,随时会从黑暗中冒出来一样。
她在鹿威突然停止了叙述之际,吸了一口气,道:“彭大叔,那么……那女子的武功之高,你是无法抵抗的了,她可就是红梅宫主人?”
鹿威又苦笑了起来,道:“她是什么人,我一直不知道,但是后来,我却知道,在红梅宫中,像她那样功夫的,只不过是三四流而已,至于红梅宫主人……嘿嘿……”
他的干笑声,变得十分苦涩,道:“我却始终未曾见到过。”
魏金凤呆了片刻,才道:“那么,你在被点倒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鹿威呆了好半晌,他站了起来,在黑暗之中,可以看到他的身形,正在缓缓地来回踱着。魏金凤屏息静气,等着他讲下去。
鹿威一跌倒在地,那两个少女就奔了过来,齐声道:“这人如此可恶,不如将他去喂狼吧,我们养的狼,好久没有嚼吃活人了!”
鹿威穴道被封,动弹不得,也出不得声。可是他听得那两个少女,将活人喂狼,这等残酷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若无其事,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剧烈地发起抖来!
只听得那女子道:“这人若不是青城派的,那还用说么,他既然是青城派的,那我却先要去问一问宫主,但你们先将他抬到狼谷中去,等我回来再说!”
那两个少女道:“好啊!好啊!”
片刻之间,找来了山藤,将鹿威的双手反缚了,又用一根树枝,穿过了他的双手,一前一后,将他抬了起来,向前飞奔而出!鹿威这时,也已四十岁了,而且,他是一派掌门,在武林之中的身份,地位,何等之高,可是这时,他却像是失手被擒的小毛贼一样!
他被那两个少女抬着,面向着地,离地只不过尺许,有高出路面的石块,头便撞了上去,他也不知被抬向何处,以及走了多少路,只是在不到半个时辰之间,他便已被撞了十七八次,撞得鼻青目肿,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他一路上所吃的苦头,比起他以后的遭遇,却完全不算什么了。
那两个少女在奔出了近半个时辰之后,便停了下来,鹿威直到此际,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形,他是在半山腰,离地约有两丈许的一块大石之上。
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山谷,约有亩许方圆,乍一看,那山谷似乎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但是当鹿威,定睛再看,看清楚了时,却不禁魂飞魄散!
原来山谷之中,动也不动,或蹲或伏,少说也有近两百头青狼!
那种青狼,每一条足有七尺来长,默然伏着不动,但是白牙森森,却是露在外面的,而且,滴溜溜的眼珠子,这时也一齐停在鹿威的身上!
鹿威想起,那女子去请示宫主,若是宫主一声令下,将他活活喂狼,那么他的死法……
鹿威想到这里,实是心胆俱寒,身子又忍不住发起抖来。只听到那两个少女的一个道:“咦,你看,他在发抖,莫非是害怕么?”
另一个道:“自然是了,其实,这些人害怕什么?一害怕,放他们下去,多半软成一团,连逃也不会逃,狼涌了上来,不一会便成了一摊白骨,那有什么好看?闷死了!”
那一个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了,陈大姐还没有回来,我们先用山藤,将这人吊了下去,去引那些青狼的馋吻可好?”
另一个拍手道:“好啊!好啊!”
鹿威一听得两人这样讲,心中的惊骇,实是难以形容,他心中一惊,气血翻腾,体内的真气运转,陡地快疾了好几倍。
他内息运转一快,突然之际,只觉身上一松,已将穴道,冲了开来。
鹿威一将穴道冲开,便尖声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喘着气,道:“两位……两位姑娘……千万不能如此,千万不能!”
那两个少女道:“怕什么,现在只不过是玩玩罢了,又不是真的将你喂狼!”
竟不由分说,将藤穿过了他被缚的手腕,便将他向下垂了下去。
鹿威的穴道被他自己的真气冲开了之后,本来已可以一跃而起的,但是,也不知是那两个少女中的那一个,始终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背心“灵台穴”上,令得他的心头狂跳,却是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及至他被垂了下去,虽然他气力恢复了,可是却己身在半空之中,而且他双手被反缚,除了双脚飞踢之外,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
他的身子,被慢慢地垂了下去,到了离地只有丈许之际,那些青狼,还是一动也不动,鹿威心中还存了半分侥幸之心,暗忖这些青狼不动,多半是受过训练的,活人喂狼,这等事多半只是她们的说笑而已,若是那样,自己大可放心了!
他心中这样想着,身子又下垂了两尺,也就在此际,突然听得“呼呼呼”三下响,三条马驹子大小的青狼,挟着三股劲风,已然向上,直扑了上来,扑得最高的那头,一条又长又红,热气四冒的舌头,几乎要搭到了鹿威的面门之上!
鹿威的心中,吃惊之极,忍不住高声惊呼了起来。
在他的惊呼之中,只听得一个少女,埋怨另一个少女道:“别放得太低了,万一陈大姐回来,说宫主讲的,别将他喂狼,但他却已然死了,那怎么办?”
另一个则道:“你说得是,但是我们也不必担心,十之八九,他是逃不了的了。”
一面说,一面鹿威又觉得自己的身子,向上又提起了两三尺来。
那些青狼,敢情十分乖觉,当鹿威的身子被提得向上升去之际,它们想是明知扑不到的,是以尽皆伏着不动,只是望定了鹿威。
鹿威刚才,险险乎被一条狼舌,搭到了脸上来,实在亡魂皆冒,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实也顾不得自己是什么一派之尊了!
他语带哭音,道:“两位……两位快将我拉上来,我……快将我拉上来。”
站在石上的两个少女,像是觉得十分有趣,“咯咯”地笑个不已,却非但不将鹿威的身子提起来,反而又将他的身子,突然沉了下去!
他身子向下一沉,又有七条青狼,向上陡地扑起!
鹿威一面尖叫着,一面双脚,连忙踢出。他的武功,也当真不错,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只听得“扑扑扑扑”四下响,他已将四头青狼,踢得怪声嗥叫,在半空之中,直跌了出去!
然而,另外还有两三条青狼的利爪,却已抓了上来。
眼看他必然要命丧在那两三头青狼的利爪之下了,他的身子,又被那两名少女提着,向上升了起来,那两三头狼,又落下地去。
鹿威冷汗直淋,身子一提了上去又苦苦哀求。
可是,无论他怎么哀求,那两个少女,却仍是无动于衷,实在难以使人相信,如此美丽的两个少女,心肠居然会如此之硬。
鹿威被垂下去,又被拉上来,也不知有多少次。虽然他明知在那女子回来之前,那两个少女,是不会将他来喂狼的,但是,有的狼窜得高,有的狼窜得低,那两个少女,却也是算不准的。
有好几次,当真只是千钧一发之差,才幸免于难。鹿威虽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这样的精神折磨,他却也难以忍受。
是以到得后来,他几乎已陷入半昏迷和半疯狂的状态之中,他除了双脚乱踢,尖声呼叫之外,连眼前的物事,也看不清楚了。
他也不知道那两个少女的恶作剧,是什么时候停止的,而当他的神智又渐渐恢复之际,他只觉得全身,冰也似的,像是被浸在冰水中一样!
当然,他并不是被浸在冰水之中,而是他全身都已被他自己的汗水湿透了,此际,山风再一吹,便冷得发抖而已。
而当他神智清醒之后,他发现自己被反缚的双手,也已被解开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见那个女子,已站在他的面前。而那两个少女,则躲在那女子的背后,在向他做着鬼脸。
到了这地步,圣手剑鹿威的身份、架子,什么也不再存在了,他只是变成了一个在死亡边缘,力求生存的人。而不论这个人原来的身份怎样,一到了这等地步,都是一样的了。他都会对操纵着他生死的人,奴颜卑膝,希望得以不死!
鹿威这时,甚至连身子也不敢站直,他的身子簌簌地发着抖,那女子望了他片刻,在那片刻间,鹿威简直觉得比一年更长!
他结结巴巴,想讲些什么,但是由于他的身子,实在抖得太厉害,是以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那女子则已冷冷地道:“鹿威,我已问过宫主了,宫主说……”
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鹿威紧张得几乎又要昏了过去!但是那女子并没有停顿,立时道:“你既是青城弟子,暂时可免一死!”
鹿威听到这话,方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那女子的话,却还没有讲完,只听得她道:“但是你不遵先人遗训,却要在此终生做苦工,若萌逃亡之意,立时活活喂狼,你可听到了么?”
这时,在惊骇欲绝之下,一听得暂时可以不死,哪里还顾得去考虑其他?竟然自然而然地道:“多谢……宫主恩典。”
那女子“哼”地一声,道:“你不想喂狠,最好记得我今天的话。”
鹿威又战战兢兢地道:“是,我记得了!”
鹿威的声音,又静了下来。
当他讲到他自己如何被那两个少女,在那满是青狼的山谷中,垂下去又吊上来之际,他的声音,一直在发着抖,有时候,一个字,甚至要抖上许久,才能够讲得出来,当然讲得十分缓慢。
当他静下来之后,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魏金凤也越听越是心紧,在鹿威停了下来之后,过了许久,她才道:“彭大叔,你……也将自己讲得太过分了吧,你绝不是那样的人!”
鹿威突然尖声笑了起来,道:“我是的,我是一个懦夫,我是一个胆小鬼,我完全屈服了,我一看到她们的影子,就吓得发抖,我只是顺从她们做着苦工,我什么都做,我根本已不再是一个武林高手,一派掌门,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
魏金凤大声道:“不,你不是!”
鹿威仍然喘着气,道:“我是的,我是的。”
魏金凤道:“彭大叔,你不必自己作贱自己了,你当然不是懦夫,如果你是懦夫的话,那么,你还会有这个勇气,陪我再到红梅宫来么?”
鹿威的喘气声更急了,在他急速的喘气声中,又可以听得出他断续发出的尖笑声。
他所发出的声音,实在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能发得出来的。
魏金凤的心中,十分害怕,她又道:“彭大叔,你不必难过了,唯有最勇敢的人,才能再敢到红梅宫去,你说是不是?”
可是,鹿威的尖笑声,却是愈来愈尖锐,他一面笑,一面却讲出了一句,令得魏金凤吃惊之极的话来,他道:“魏姑娘,你,你怎知我有勇气,陪你到红梅宫去?你怎知道我有勇气?”
魏金凤在一惊之下,一时之间,竟至于讲不出话来。她只看到在黑暗之中,鹿威的身子,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鹿威脸上的神情怎样,她自然看不清楚,但是看到鹿威的身子,正在向后退去,她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陡地吸了一口气,叫道:“彭大叔!”
鹿威的身子一震,依稀可以看出他双手在乱摇,同时,也可以听得他用发抖的声音道:“别……叫我……你叫我……也是没有用的。”
魏金凤急忙道:“一路上都是好好的,何以你……忽然变了卦?”
鹿威道:“我……不敢想,这些年来,我什么也不敢想,一路上,我也什么都不敢想,可是如今,我却什么都想起了,我……我实在害怕……魏姑娘,我实在害怕,我……我是逃出来的,只要我再一见到她们,我一定要被活活地喂狼了!”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尖声叫道:“我会被活活地喂狼的啊!”
魏金凤哼了一声,道:“彭大叔,那么,你在慨然答允,带我去找玉龙的时候,难道竟未曾想到你会被活活地喂狼么?”
鹿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黑暗中听来,他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有好几只风箱在同时扯动一样。好一会,他才道:“当时,我是觉得我应该带你来,因为玉龙……他……显然是到了红梅宫中……”
魏金凤像是被一枚针刺中了一样,立时踏前一步尖声问道:“你说玉龙,他,他在红梅宫中……会……会怎么样?”
鹿威简直像是在向魏金凤哀求了,他道:“别……问我,魏姑娘,别问我!”
魏金凤却是不能不问,她也不由自主,喘起气来,道:“你说……玉龙他可能被她们……活活地……喂狼了?会不会?会不会?”
魏金凤猛地踏前了几步,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鹿威的双臂,用力地摇晃着,不断地问道:“会不会?会不曾?会不会?”
可是,鹿威却始终没有回答。
魏金凤连问了二十来声,松开了手,哭了起来,道:“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她们……要这样,为什么她们要带走我的……玉龙!”
鹿威的身子,又向后退开了几步,道:“魏姑娘,我……我要走了。”
魏金凤道:“好,你走好了,你怕她们,我不怕,我一个人去!”
鹿威道:“你……去……只怕……只怕……”
可是他话也没有讲完,身子却是越退越后。
这时,天色本就黑得可以,再加上魏金凤泪眼模糊,在鹿威退出了七八步之后,鹿威已然在她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魏金凤叫道:“彭大叔!彭大叔!”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分明鹿威已然走远了。
魏金凤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在半个时辰之前,她是绝对料想不到,突然之间,事情会变成这样子的!
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了!
当然,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都绝改变不了她去寻找白玉龙的决心,可是,红梅宫在什么地方呢。
最主要的是,白玉龙如今在什么地方,如果他在红梅宫中的话,那么,他的生死如何?
魏金凤在黑暗之中,又呆立了许久,才颓然坐了下来,黑暗像是一大团棉絮一样地包围着她,她的身子一直在发着抖。
她想要尖声大叫,好将心中的恐惧,愤怒,一起叫了出来。
但是,当她一张口之后,她却只是不由自主地喘起气来。
因为刚才,鹿威的说话,实在太使人惊怖了,就像是红梅宫中的,全不是人,而是一群残酷成性,以杀人为乐的魔鬼一样!
而如今,白玉龙落在这一群魔鬼的手中,正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呢?她的丈夫,她的白玉龙,她要百般呵护,她要用全副心神,令他快乐的人,如今却在一群魔鬼的手中!
一想到这一点,魏金凤的心就碎了!
她不明白红梅宫中的那群人为什么会那样,她自然更不明白,金剑白震东和红梅宫龙仙子有什么关联,而这种纠葛,却又使白玉龙惹祸上身!
她想抢天呼地大哭,但是她并没有哭出声来,她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直咬到发麻,发木。
天色似乎愈来愈黑,可怜的魏金凤,就在那样的黑暗之中,怀着惊怖、焦虑、痛苦、愤怒交集的心情,无可奈何地坐着!
白玉龙被那两个蒙面人夹在中间,他的双腕,仍然为人所制,马儿在向前飞驰,白玉龙慢慢地镇定下心神来。在他心神一镇定之际,他立时觉出,在那两个蒙面人的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传了出来。
男人的身上,是绝不会有这样的香味的!白玉龙的心中,陡地吃了一惊,因为那两个蒙面人,刚才所表现的武功,是如此之高,而他们若是女子的话,那实在更是令人骇异的事!
白玉龙在江湖上走动,已非一日,但是像今日这样的奇事,他却还未曾遇到过,这时他双手脉门被扣,就算他有一身武功,也是施展不出,只得勉力运转真气,以不变应万变。
那匹黑马的去势快绝,转眼之际,便已驰出了好几里,可是白玉龙却隐隐约约,听到后面似乎有人在不住地叫唤自己。
他好几次回头看去,却又看不到什么,渐渐地,叫声近了,白玉龙虽然还未曾看到叫他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听出,那正是神行无影蒋无方!
白玉龙的心中,陡地生出了希望,他也大叫了起来,道:“蒋三叔!蒋三叔!”
那两个蒙面人听得白玉龙高声呼叫,尽皆冷笑一声,道:“你不必叫了,他追不上咱们的,若是追上了,那是他自己倒霉!”
白玉龙沉声道:“你们是谁,带我到何处去?”
那两个蒙面人并不回答,再听得蒋无方的声音,愈来愈近,突然间,已然可以看到他的人了。
蒋无方的身形,十分瘦削,而这时他向前奔来的势子,也可以说快到了极点,真不愧“神行无影”这个外号,只见他渐渐地接近那匹黑马,他才一出现的时候,离那匹黑马足有十来丈,但是一点点追近,到了最后,已只有丈许远近了!
白玉龙回头看看,他看到蒋无方愈来愈近,心中实是又惊又喜,不住地叫道:“蒋三叔小心,这两人的武功,十分邪门!”
蒋无方也不回答,只见他身形陡地掠起,又逼近了两三尺,然后,只见他手扬处,七点金星,电也似疾,向前激射而出!
那七点金星一出手,白玉龙的心中,已定了一半!
因为白玉龙一看便看出,那是神行无影蒋无方除轻功以外的另一项绝技,“七星追风镖”,那七点金星,乃是七枚长才寸许的金镖,堪称百发百中,这时在那么近的距离发出,就算射不中人,也可以射中那匹黑马的。
只要黑马一中了暗器,那么自己也可以趁机挣脱,和他们动手了!
是以,白玉龙一见蒋无方脱手射出七点金星,体内真气大盛,猛地一挣!
他是想配合着蒋无方的“七星追风镖”,挣脱那两人,立时可以出招动手的。
却不料他这里用力一挣间,只觉得脉门之上一紧,刹那之间,全身乏力,体内真力,一齐被那两个人袭来的大力震散!而在此时,骑在最前的蒙面人,伸手在马颈之上,“叭”地拍了一掌,同时发出一下尖呼声!
随着那一下尖呼声,那匹黑马,一声长嘶,突然四蹄腾空,向上跃了起来!
这一跃,足足跃出了五六丈远近,骑在马背上,简直就像是腾云驾雾一样,那七点金星,“飕飕”向前飞来,可是暗器的来势虽疾,却还比不上那匹黑马突然向前窜去的势子来得快,是以七星追风镖,始终未曾射中那匹黑马,却发出铮铮之声,一起跌在地上。
而黑马在突然窜起之后,向前奔出的势子更快,简贞就像是旋风一样,迎面逼来的劲风,连白玉龙这样武功的人,也有连气都透不过来之感。
他再回头看去,只见神行无影蒋无方的气力,渐渐不支,又已落在七八丈之后了,而且,越落越后,终于,看不见了!
随着神行无影的渐渐落后,白玉龙的心也在不住地向下沉着。
他知道,连神行无影也追不上自己,那么,世上已没有什么人可以追得上自己了,那么,自己将被这两个蒙面人带到何处去呢?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和父亲一样,从此消失不见了呢?
白玉龙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愤怒,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喝问,但是黑马奔得实在太快,所以他一开口,还未发出声来,劲风撞了过来,便令得他闭口不迭了!
那黑马驮着三个人,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奔驰着,竟足足奔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中,只怕少说也奔出了七八十里了!
突然之间,马儿转进了一条小路,穿过了一片枯树林,势子慢了下来,白玉龙向前看去,只见前面,有一所灰扑扑的宅子。
那宅子十分大,全是灰砖砌成的,单看外表,已给人以十分阴森的感觉了。白玉龙这时有机会可以开口,他连忙问道:“你们将我带到这里来作甚?这里是什么所在,你们是什么人?”
可是那两个蒙面人,却是一声不出,黑马直来到了宅前,白玉龙才注意到那宅子的围墙相当高,但是却根本不见有门。
马儿一奔到了墙前,那两个蒙面人的身形,已一起向上,拔了起来,白玉龙仍然被他们各抓住了一只手腕,提在中间。
那两个蒙面人的轻功也极高,两丈来高的围墙,一跃便过,轻轻落到了地上,又带着白玉龙向前奔去,转眼之间,穿过了好几条走廊,停在一个大厅之中。
那大厅中,光线十分阴暗,只见正中有一张椅子,椅上也坐着一个蒙面人,一见白玉龙,便道:“他就是白震东的儿子么?”
那蒙面人的声音十分尖,一听就知是个女子。
那两个蒙面人齐声道:“是!”
坐着的蒙面人道:“为什么要抓住了他的手?莫非他不愿来么?”
那两个蒙面人又道:“是。”
坐着的那个道:“行了,放开他。”
那两个蒙面人一齐松开手来,白玉龙虽然被制了那么久,但是他体内真气,却在尽可能地运转,是以这时,两个蒙面人一松开了手,他立时发作,只听得他一声大喝,突然一掌,向左侧一人攻出!
左侧那人,连忙向后退去,可是白玉龙的那一招,看来去势,劲猛之极,但实际上,却是虚招,一掌才发,他的身子突然向右撞去,反手一抓,抓向另一个黑衣人的面门!这两下虚中带实,声东击西,可称矫若游龙,实是妙绝!
那另一个黑衣人显然未曾防到白玉龙的身子会突然向他撞来,而且还反手发出了一抓,是以一声惊叱间,“嗤”地一声响,面上的黑布已被撕去!
白玉龙一得手,立时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来,向那蒙面人一看,不禁呆了呆。
那蒙面人的确是一个女子,不但是一个女子,而且,十分年轻,十分美丽!
那女子至多只有二十上下年纪,这时,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正以一种十分娇羞,却又薄带恼怒的神情,望定了白玉龙!
白玉龙呆呆地站着,那被撕去了黑布的女子,也站着不动,另外两个蒙面女子,一坐一立,也没有人出声,刹那间,双方僵持了起来。
过了半盏茶时,白玉龙才一声斥责,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坐着的蒙面人却不回答白玉龙的问题,只是沉声道:“月兰,你且退下。”
那被撕去了脸上黑布的美貌女子,恭顺地答应了一声,便低着头,迅速地向后,退了出去。可是她在临退出之际,却还向白玉龙望了一眼。
那一眼,望得白玉龙的心头,怦怦乱跳!
因为那少女在这一眼之中,实是包含了极深的情意,白玉龙虽是新婚燕尔,但是却也不免因为对方的这一望,而生出遐思来。
那少女迅即从边门中退了出去,白玉龙的眼光,不由自主望着她的背影,当那少女的身影终于看不见时,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茫然之感来。
这时,那个坐着的蒙面女子才叫道:“白少庄主!”
白玉龙一听得这一下叫唤,心中陡地一凛,暗忖自己是怎么了?身在险地,吉凶未明,如何因为对方一个美貌少女而着起迷来?
他连忙镇定心神,转过头去,那蒙面女子又道:“我们全是从红梅宫来的。”
白玉龙陡地吃了一惊,失声道:“红梅宫!”
他在叫了一声之后,又自己问自己也似地道:“世上真有一座红梅宫?”
需知武林中关于红梅宫的传说虽然多,但大都是当作海外蓬莱仙岛一样地传说着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有一座红梅宫,那是谁也不能确知之事,是以白玉龙听到了之后,心头大是吃惊。
那蒙面女子的声音,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听来已比刚才顺耳了许多,只听得她道:“我们是从红梅宫来的,那么自然是有红梅宫的了!”
白玉龙这时,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而生,他忙又问道:“那么,家父十年之前,是被你们带走,他是到红梅宫中去的么?”
那蒙面女子道:“不错,他本来是在红梅宫中的,可是他却带了你逃了出来,但不论他怎样改名易姓,我们总是找得到他的,十年之前,他就是被我们找到了之后,又回到红梅宫去的。”
白玉龙不等对方讲完,已然连声反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他的心中,起先是惊骇,但是到后来,却越听越觉得奇怪,那蒙面女子说什么“他本来是在红梅宫中的”,又说什么“带着自己逃出来”,更说什么“改名换姓”,这实在可以说是白玉龙有生以来所听到的话中,最荒诞不经的话了!
他等到对方讲完,只觉得好笑,是以“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蒙面女子沉声道:“你笑什么?”
白玉龙道:“我笑你的话,实在太无稽了!”
蒙面女子“哼”地一声,道:“我说的话,全是事实,你怎说我无稽!”
白玉龙的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说家父他本是红梅宫中的,又说什么他带着我自红梅宫中逃了出来,这还不可笑么?”
那蒙面女子却沉声道:“这有何可笑之处?”
白玉龙听了,不禁一怔。因为这明明是可笑之极的事,但是那妇人却硬说不可笑,一件事的可笑与否,本来漫无标准,你说可笑,他讲不可笑,争下去又何时是了!
白玉龙略呆了一呆,道:“我说好笑,是因为这事,绝无可能!”
蒙面女子冷冷地道:“不是绝无可能,是你一直不知道而已。”
白玉龙扬起了双眉,但是他还未曾出声,那蒙面女¥又问道:“白震东号称金剑,他的金剑,自何而来?他的一身武功,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你的母亲是谁?他的来历如何,你可知道么?”
那蒙面女子一连串几个问题,不禁将白玉龙问了个目瞪口呆!
那是几个他应该回答得出来的问题,但是他却又的确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母亲是谁,他也不知道!当然,他曾问过自己的父亲,但是白震东的回答,却是他的母亲是一个乡下女子,难产身亡,如此而已!
这时,那蒙面女子这样问他,他当然不能将他父亲搪塞他的回答来答对方的。
他呆住了作声不得,那蒙面女子又道:“我不妨告诉你,白震东本来只是一个放牛娃儿,在他十二岁那年,他无意中救了一个被毒蛇咬了脚的女孩,当时他不顾自己的危险,替那女孩吮毒,那女孩感他相救之德,是以将他带到红梅宫去的。”
白玉龙像是身在梦中一样,他道:“那么……那女孩又是什么人?”
“那女孩就是当今的红梅宫主人。”
白玉龙陡地一跳,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心头的惊骇,实在太甚,是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蒙面女子道:“你且坐下,待我细说红梅宫一切与你听,因为你也快要到红梅宫中去了。”
另一个蒙面女子,一听得这句话,立时转身出去,搬了一张椅子来,放在白玉龙的身边,可是白玉龙也不坐下,他只是呆呆地道:“我,我要到红梅宫去了?”
蒙面女子道:“红梅宫建造至今,已有二百多年了,本来是一家世家,为奸臣所害,避难逃到一个遍是红梅的山谷之中造起来的。这家人家百余人,有男有女,本来上下齐心,在山谷之中,如同世外桃源一样,日子过得十分好,可是,渐渐地,家中的男子便不安份起来了,他们不肯一直隐居在山谷中,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两个地溜出山去,后来,成群结队地不在山中,走去繁华世界中,花天酒地,另结新欢!”
白玉龙听着这种奇妙悠远的传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诧异之感。
那蒙面女子略顿了一顿,才又继续道:“薄幸的男人,使得红梅谷中的女子,受尽了苦楚,终于,她们忍不住了,她们设法,将散处在外地的男子,全找了回来,在那年八月中秋,等谷中的男子,全齐集在红梅谷中之时,一齐将他们毒死了!”
白玉龙的身子猛地一震,道:“你说什么?”
但蒙面女子却全然无动于衷,仍然是声音淡漠地讲了下去,道:“从此,红梅谷改称红梅宫,但是红梅宫中,已没有男子了。”
白玉龙双手连摇,道:“不对,不对,武林传说,红梅宫中,全是龙姓的女子,若是宫中没有男子,那人早已死光了。”
蒙面女子只是冷冷地望了白玉龙一眼,道:“自那时候起,红梅宫中若是有男子,那便是宫中女子物色来的丈夫,他们一入红梅宫之后,终生不得外出,这是红梅宫中的规矩。”
白玉龙听得对方这样讲,又想起刚才那蒙面女子说自己要到红梅宫去,他心头更大是骇然,道:“这算什么,红梅宫中的女子既然要嫁人,何以这样待人?况且,结婚生子,也不一定全生女儿。”
蒙面女子的声音,冷酷如冰,道:“只有女孩留下来,男婴尽皆送出谷去,交与积善人家抚养,无人知道孩子的来历身世。”
白玉龙又摇头道:“你越说越不对了,刚才你还说我父亲当年,是带着我一起逃出来的,我不是男孩子么?何以未送给人家?”
蒙面女子道:“你父亲是宫主的丈夫,第一年,宫主就怀孕,生下你来,照宫中的规矩,三日之后,你就会被弃去,但是在第二天,你父亲便带着你逃走了!”
白玉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他所听到的一切,全是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的母亲,竟是红梅宫的主人,这话是从哪里说起?
但是,白玉龙却一点也不知道,那蒙面女子所说的,全是实话。
最清楚这件事的,当然还是青城掌门,圣手剑鹿威!
圣手剑鹿威在红梅宫的附近山洞中住着,当他做苦工的时候,有手执长鞭的妇人监守着他们,鹿威曾亲眼看到有一个苦工想逃,但是长鞭呼啸而下,一连两鞭,便将那苦工的背脊,抽开成了两边!
鹿威不敢逃,他每天都害怕得发抖,苦工自然不止他一人,然而他也无法知道别的苦工间的心意,和他们的身份,当然,人家也绝不知道他的身份,因为苦工和苦工之间,是绝不准交谈的。
但是,鹿威心底深处,却一直想着要逃走。
他是堂堂的一派掌门,本来在武林之中,何等风光,但如今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几乎任何女子,都可以尽情地来侮辱他,踢打他。
他,要逃出去。
要逃出去的意念,随着日子的过去,而愈来愈强烈。当他决定付诸实行的那天晚上,是一个无风无月,黝黯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那一夜的午夜时分,他腹贴着地,像是一条蛇也似地自他存身的山洞中,爬了出来,他武功造诣本就不弱,爬行之际,要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日子来,他已经观察到,要逃出去,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必须通过谷口,通常,谷口处是有四个人守着的。
鹿威这时,已知道红梅宫中,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是以他绝不打硬闯出去的念头,他只是想偷出去!
他贴地爬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看到了谷口点着的灯笼。由于天色极黑,是以那几盏灯笼,看来也特别地明亮,在灯笼之旁,是四个妇人,坐在石上。
那谷口只有丈许来阔,那四个妇人坐在石上不动的话,他是绝对无法通得过去的。他的心中十分沮丧,他停了许久之后,才再轻轻地向前,一寸一寸地移动着,直到他若是再走一步,就一定会被发现,他才又停了下来。
那四个妇人,两个一边,面对面地坐着,也不说话,而且,一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而时间却一点一点地过去,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鹿威的心中,才暗叹了一声,他明知要偷出去,是没有可能的了,还是先返到存身的山洞中去,慢慢再打主意的好。
正当他要向后退出之际,只见那四个妇人,突然霍地站了起来,齐声喝道:“什么人?”
当那四个人站起身来,喝问什么人之际,鹿威的全身血液几乎都冻结了,他只感到全身一阵阵发热,一阵阵地发麻!
他似乎又感到那又大又凶的青狼,一尺来长的红舌,又向他的脸上搭来!
他实在是吓呆了!
也幸而他整个人都吓呆了,是以他只是僵直地站着,像个死人一样,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的双眼,仍是定定地望着前面,只见那四个妇人,喝问了一声之后,其中的两个,突然身形拔起,向外疾扑了出去。
而也直到此际,鹿威才看到,在谷口外不远处,有一条黑影,迅疾无比地闪了一闪,那两个女子,正是向这条人影扑去的,而刚才的那一下喝问,当然也是为谷外的人影而发,并不是那四个妇人发现了他!
当鹿威弄明白这一点时,他三魂已去了两魂,七魄也少了六魄!他的两腿,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那两个妇人向谷外扑出,一眨眼间,便隐没在黑暗之中,只听得黑暗之中,传来几下呼叱之声,除了那两个妇人的呼喝声之外,还有一个,却是十分低沉的男人声音。鹿威一听得那男人的声音,心中便苦笑了一下,那男人能不被活活喂狼,已算是大幸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几下呼喝声之后,只听得那两个妇人,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呼,分明已是吃了亏!
那两下惊呼声一传了出来,另外两个妇人,也一齐向外,掠了出去!
当那两个妇人也向外掠去之后的一刹那间,鹿威还是呆呆地站着。但是他立即便想到,如今谷口没有人,是自己逃走的最好机会,而且,谷外已来了高手,说不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此时若是不走,只怕再等上十年八年,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是,他的心中在叫着:走啊!走啊!但是他的双腿,都还是牢牢地钉在地上,难以挪动半步,那是因为他刚才所受的惊骇,实在太甚了!
他伸手在身后摸索着,摸到了一块有尖角的石块,握住了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腿上,一觉得痛,他人才陡地跳了起来,向外疾扑而出!
他才一扑出谷外,便看到外面,一条黑影,正如鬼似魅,行动闪忽,在和两个妇人苦战,另外两个妇人,则已倒在地上。
鹿威一掠了出去,那两个妇人又喝道:“什么人?”
可是,也由于她们的一喝,令得她们略一松神,那人影立时得手,只听得“呼呼”两下响,两个妇人的身子,直飞了起来,在鹿威的头上掠过,跌在他的身后,没有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那条人影,在一将两个妇人抛出来之后,立时闪了一闪,向前掠去,鹿威这时,仍是吓得双腿发软,他一见那人要走,更是骇然之极,忙不迭叫道:“朋友,救我一救!”
他才叫了一声,一股劲风,便向前直扑了过来,他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手腕一紧,便被扑过来的人抓了个实。
接着,他的身子,便被那人带着,腾云驾雾也似,向前直掠了出去。
他也不知奔出了多远,他只知道当天色濛濛亮之际,那人停了下来,那是在一条山溪的边上,水声潺潺,他也直到此时,才看清那男子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相貌十分威武的男子。
而令得鹿威奇怪不止的,是那男子的手中,抱着一个长形的包裹,这时,他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揭了开来。
而当那男子将那包裹揭开了一角之际,鹿威更是诧异得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是个出世至多不过三五天的婴儿!
那个男子望着婴儿,脸上显出十分喜悦的神色来,他将婴儿紧抱着,像是怕被人抢去一样。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同鹿威望来。
鹿威早已注意到那男子的衣着华贵,虽然是从红梅宫来,但绝不是苦工,是以他一见对方向自己望了过来,便连忙跪了下去,道:“多谢尊驾相救之德!”
那男子叹了一声,道:“你先别谢我,我们是不是逃得出去,还不一定哩!”
鹿威战战兢兢地问道:“昨天晚上,我们已奔出了多少里路?”
那男子道:“大约一百来里吧。来,我们再逃,可以逃多远,便逃多远!”
他又拉住了鹿威,一齐向前奔了出去,直奔到了黄昏时分,才到了一个小村中,歇了一夜,第二天,第三天,他们不停地走着,直到了第五天,他们进入了岳阳城中,才停了下来。
他们在岳阳城中住了没有多久,便在岳阳附近,买了一大片田地,建了一个庄子,那男子便是这个庄的庄主,人人都称他为白震东白庄主。
而圣手剑鹿威,从那时候起,便成了彭总管。
人人都只知彭总管和白庄主是一齐从北边来的,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甚至可以说,多少年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因为他们自从建庄起,便一直戴着极其精致的人皮面具。
白庄主的武功,自然惊世骇俗,而他特地要使自己出名,因为他知道红梅宫中的人要找他,一定想不到他会如此招摇的,十多年下来,他竟当上了武林近百门派的盟主!但是,在十年前,他还是失踪了!
十年前,金剑白震东的失踪,彭大叔的心中,是隐隐有数的,但是他却也不能肯定。
他更不敢妄动,因为白庄主要是被红梅宫找了回去,他离开了金剑庄的话,等于是自露马脚了。所以他一直在金剑庄中待了下来,直到白玉龙──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也成了亲。
而当鹿威在那匹黑马的颈际,发现了那块刻有“龙”字的金牌之后,他的心中,实是骇然到了极点。可是当时,他想及当年,若不是白震东相助,自己万难从红梅宫中逃出来的,如今只怕也已尸骨成灰了,是以一时勇气勃发,自愿和魏金凤一起到红梅宫去。
如果一离开金剑庄,就是红梅宫的话,那么,鹿威或许也豁了出去,不顾死活了。可是,红梅宫离开金剑庄,却有着好几天的路程。
在那几天之中,鹿威却是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向前去,而在离红梅宫愈来愈近之时,他终于做了黑夜逃兵,让魏金凤一个人呆在黑暗之中!
魏金凤一个人在黑暗中,她心中实在害怕极了,黑暗中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她却感到,自己的四周围,像是站满了青面獠牙的魔鬼。
她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像是她如果一动,那些魔鬼便会一起扑了上来一样。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黑暗之中,僵坐了多久,她心中只是不住地在道:“我要去,我不能像彭大叔一样逃走,我非去不可!”
她的确是非去不可的,因为鹿威告诉她,她的丈夫是在红梅宫中。
魏金凤坐了许久,天像是不会再亮一样,魏金凤慢慢地站起身来,伸手向腰际摸了一摸,她触及了那柄沉甸甸的金剑。
一路上,彭大叔怕金剑碍眼,惹出麻烦来,是以一直命她用黑布裹着,不使光华外露的,这时,魏金凤伸手一摸到了剑柄,立时一抖手,将裹住金剑的黑布,抖了开来,刹那之间,自她的身边,暴起了一团金光,那团金光,还可达丈许开外!
魏金凤掣了金剑在手,略定定神,四面看去。
四周围实在什么人也没有,静悄悄地,只有附近一带的鸟儿,被突如其来的金光,惊得向上扑翅飞了起来,发出了一些声响。
魏金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着剑,慢慢地向前走去,她虽然不知道红梅宫在什么地方,但是彭大叔一直带着她向前走,方向她总是知道的。
她夤夜向前走着,夜色似乎愈来愈浓,到后来,不但夜色浓,而且山中似乎还起了浓雾,金剑上发出来的光芒,虽然强烈,但是向前看去,过了七八尺外,便只是黑糊糊的一团团,什么也看不到。
魏金凤的武功造诣颇高,可是这时,她心情慌张,脚高脚低地向前走着,眼看又走出了一个多时辰,算来天也应该亮了。
魏金凤停了下来,只听得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声,传了过来,那自然是因为前面有一道小溪之故。魏金凤陡地想起彭大叔说,他第一次来红梅宫,就是在一道溪旁遇到了红梅宫中的人的!
魏金凤一想及此,心中不禁陡地紧张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她突然听得,前面似乎有人,发出了一下冷笑之声!
魏金凤其实,也未能肯定前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冷笑,但就是这一下疑真疑幻的声音,却已然令得她身子,陡地一震!
她疾声问道:“有,有人么?”
她心情紧张,是以她的声音十分尖锐,在静寂的黑夜中,听来更是刺耳之极。
她这一句话才出口,便听得前面,又是一下冷笑声,但是这下冷笑声,却比刚才的那下,清楚了许多,可知发出冷笑声之人,是自远而近,迅速地逼近来的,可是除了冷笑声之外,却又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魏金凤只觉得四周围的黑暗,宛若是一块其大无比的冰块,将她包在中间,令得她的身子,也冷得如同冰块的一部分!
她又道:“是谁?”
这一次,除了那种阴森之极的冷笑声之外,总算又有了回答,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女子冷冷地道:“你是谁?这里不容人走近,你快走吧!”
那讲话的女子,就在魏金凤的前面,但是恰在金剑的光芒照射之外,是以魏金凤看不清那是什么样的女子,可是魏金凤十分机灵,她一听得对方这样讲,便立时想到,这里离红梅宫十分近了,对方之所以如此说法,自然是因为她是红梅宫中的人!
魏金凤心念电转,已然打了主意,但是她却装出了一副十分恐惧的样子,道:“我是在深山中迷了途的,原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处,尊驾莫怪。”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像是和顺一些,只听得她道:“那么,你便别再向前来了,快向后退去!”
魏金凤竭力向前看去,可是天色实在太黑,她什么也看不到。然而,那女子就在她的身前讲话,对方所站的方位魏金凤是弄清楚了的。魏金凤已然立心要到红梅宫去寻找丈夫,那实是没有退缩的余地的,她心中此际所打的主意,便是想出其不意地将那女子制住,逼得她带自己到红梅宫去!
是以她刚才一面讲话,一面全身真气,早已运足。
此际,她一听得那女子令她退后去,她立时大声道:“是!”
随着这一声“是”,她的身形,已疾拔了起来!
可是,她的身形疾拔而起,却不向后退出,而是向前疾扑了出去!
这时,固然雾浓、天黑,但是金剑所及的光芒,仍然在六七尺开外,那发话的女子,站在六七尺开外,魏金凤自然是看不到她的,但这时魏金凤的身子,突然向前扑去,金剑所发出的光芒也向前移,突然之际,那女子已然现身出来!
刹那之间,魏金凤只看到对方的身形,又高又瘦,她也来不及端详对方,手中金剑一沉,一招“天崩云散”,正是她父亲魏非子所传擎天剑中的绝妙招数,已然向下砍去!
刹那之间,只见金光灿然之中,幻出百十剑影,犹如百十颗带着金光的流星,一齐迸向那女子的身上,罩了下来!
这一招实在是来得突兀之极,是以那女子的身形,突然一呆,一时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躲避才好。
而魏金凤的出手,何等之快,那女子身形一呆间,点点金星,已然将她的头部罩住。魏金凤一见自己出手得利,心中大喜。
她的目的,乃是想逼那妇人,将自己带到红梅宫去,并不是想取对方的性命,是以她一见自己的剑招已将对方的头部罩住,她剑招不再加紧,身形一沉间,左手食中双指,齐向那女子背后敲去,她是准备一敲中了对方背后的穴道,便立时再伸手拿向她的后颈,将她制住的。
魏金凤的武功,着实不弱,变招之快,也无出其右,她左手“啪”地一声,敲中了对方的背部,立时一扬手,身形下沉,双足落地,而左手已化敲为抓,五指箕张,一屈一伸间,已然牢牢地抓住了那女子的后颈,同时,那一招“天崩云散”,也已敛去,却将金剑架在那女子的头际,令得对方,更不敢妄动。
这一切,本就是电光石火间,一刹那的事,而那女子自始至终,未曾动过,魏金凤一得手,便沉声喝道:“你是红梅宫中的人么?”
那女子“嘿嘿嘿”地干笑了三声,道:“你知道红梅宫么?你是来找红梅宫的么?”
魏金凤道:“正是。”
那女子又干笑了几声,道:“你知道我可能是红梅宫中人,却居然还敢向我动手,你的胆子,可当真不小啊,你是什么人?”
魏金凤性子本就甚傲,她听对方讲话的口气,似乎任何人见了红梅宫中的人,都应该低声下气才是,心中不禁有气,冷笑一声,道:“那也不算什么大胆,你还不是被我一出手就制住了么?”
那女子听了之后,却又干笑了起来,道:“是么?”
那时,魏金凤的五指,正牢牢地抓住了那女子的后颈,大姆指并还用力压在她的督脉之上,那和扣住了对方的脉门一样,对方实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可是对方却还想不承认被自己制住,这岂非可笑之至?
魏金凤心想,若不是先让她吃些苦头的话,只怕自己想让她带到红梅宫去,也不会有那么顺利!
是以,她一声闷哼,道:“你还不知么?”
她一面说,一面抓住了那女子后颈的五指,陡地加了三成力。
她在加上三成力道之际,是已然准备听到那女子的告饶哀求声的。可是,她手指上的力道,才一透出,便突然觉得,刹那之间,那女子的后颈,变得又硬又滑,简直如同长期浸在水中的石头一样,几乎拿捏不住!
魏金凤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她连忙再加强指力时,可是却已然迟了一步!
那女子的后颈,非但变得又硬又滑,而且,刹那之间,一股极强的力度,反震了出来,那股力道,直冲向魏金凤的掌心,令得魏金凤不由自由,五指一松,连手臂也向上扬了起来!
而当魏金凤的五指松开之际,由于对方颈后的一下反震之力,实在太过强烈,令得她的指骨,发出了一阵“格格”声来,几乎断裂开来!
当刚才魏金凤发觉对方颈硬如石,自己竟抓不住间,她心头的骇然,已属非同小可,何况此际!这时她简直已来不及感到害怕了,她左手一扬起,连考虑也不及考虑,右手“飕”地一剑,已向那女子的背后,电也似疾,刺了出去!
她本来是绝无意取对方性命的,可是此时她已知对方的武功极高,想起彭大叔所说,关于红梅宫中的一切,她心惊肉跳之余,实是无法不杀伤对方,以求自保!
是以,她那一剑,是直对着对方后心刺出的。
可是她这一下,出剑虽快,对方的身形动作,却来得更快,就在金光暴展,剑向前刺出之际,那女子已突然转过身来。
她不但转过身来,而且倏地伸指,向剑尖弹了出来。
那一弹,发出了“铮”地一声响,恰好弹在剑尖之上,魏金凤觉得一股大力,由剑尖而剑身,由剑身而剑柄,向她的掌心一撞,她右手五指,也不由自主一张,金剑已脱手飞起!
金剑脱手,并不是向上飞起,而是向她的面门,疾撞了过来的!
而且,由于金剑脱手之际,是剑尖受力的,是以剑尖转了一转,变得一柄金光灿烂,令人不能逼视的金剑,剑尖向着魏金凤的面门,疾插了过来的。
那金剑的来势之疾,无与伦比,魏金凤陡地一怔间,连躲的念头都未曾起,剑尖上的寒芒已然逼近,令得她俏脸生疼!
魏金凤在那一刹间,只来得及发出一下呼叫!
而在那一下呼叫声中,她心中的愤怒,惊骇,冤屈,实是一齐发泄了出来,这一下呼叫声,自然也是骇人之极,魏金凤自忖,偷袭不成,一定要被金剑穿过面门,死于非命的了!
可是,就在她那一下叫声出口之后,金剑的来势,突然停止了!
金剑仍停在半空,剑光就抵在她的眉心之间,令得地的额上,阵阵发麻。
但是剑的来势却停止了,金剑并没有穿过她的额角,魏金凤已然吓得呆了,也不去躲避,只是那样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魏金凤才渐渐定过神来,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
也直到此时,她才看清,那柄向自己面门直飞过米的金剑,它之所以突然停止,是因为那妇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剑柄之故。
魏金凤慢慢地嘘出了一口气来,那女子哼地一声,道:“你以为已将我制住,那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么?”
魏金凤的神色,在金剑的光芒之下,显得金渗渗地,十分骇人,她本来以为自己已出手制住了对方,可以令得对方将自己带到红梅宫去的,可是转眼之间,情势急转直下,却变成了这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实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她只是睁着眼,望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的神情,十分冷酷,正在不住地干笑,又道:“你要找红梅宫,有什么事?”
魏金凤的心中,虽然惊骇,但是一听得对方这样问,她心中怒意又生,尖声道:“我要到红梅宫去找人!”
那女子冷冷地道:“找什么人?”
魏金凤喘了几口气,道:“找我丈夫!”
那女子像是呆了一呆,道:“找你的丈夫?你的丈夫是什么人?他怎会在红梅宫中的?就算他到了红梅宫中,你又怎知他的行踪?”
魏金凤听得对方大有推得一干二净之意,心中更是大怒,厉声道:“是你们派了两个蒙面人,装神弄鬼,将他劫走的,还来问我么?”
那女子又是一呆,道:“你说的是白玉龙?”
魏金凤一听得自那女子的口中,叫出了自己丈夫的名字来,她的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如此说来,白玉龙真是在红梅宫中了。她强忍着心头悲痛,道:“是的,就是他。”
那女子摇了摇头,指住了魏金凤额头的金剑,也放了下来,看来,像是在刹那间,态度和善了许多,只听得她道:“你一定弄错了,白玉龙是昨天黄昏才到红梅宫的,他怎会有什么妻子?”
魏金凤怒道:“他怎么会没有妻子?他若是没有妻子,那么我是他的什么人?天下武林,上千高手曾参加我们的婚礼,那也假得的么?”
那妇人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来理会你假得假不得,你不会是她的妻子!”
魏金凤怒得脸色更加惨白,道:“你胡说!”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更加和顺,只听得她道:“我绝不是胡说,白玉龙若是已有妻子,何以他已答应和宫主的外甥女月兰成婚?”
魏金凤的身子,猛烈地抖了起来,道:“你,你……说些什么?”
那女子一字一顿,道:“他已准备在近日内,和宫主的外甥女月兰成婚,月兰姑娘美若天仙,和他却正是一对,你还在这里叫嚷作甚?”
魏金凤整个人都呆住了,但是她却不是呆立着不动,而是在不住地发抖,那妇人干笑着,也不知道她这时在干笑,是什么意思,只见她一扬手,“唰”地一声,将那柄金剑插在魏金凤面前的地上。
她身形向后退去,道:“你还是快离去吧,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要不然,你有十条命,也早已不见了!你在此留着无益,越快走越好!”
她一面讲着,一面身子一弓,已然不见了。
魏金凤仍然站着,发着抖。
而在她自己的感觉上,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她是觉得自己被一团无穷无尽的黑暗包围,而那一大圈黑暗,却是在不断地旋转着,是以连得她也在旋转。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断地旋转,但是却不知道将转向何方,她甚至没有法子想。
真的,叫她想什么呢?她知道丈夫是在红梅宫中,但是她只道丈夫是在红梅宫中受苦,像彭大叔一样,甚至已可能被活活地喂了狼了。但是事实上,白玉龙却要在红梅宫中,另娶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为妻了!
自己的丈夫,竟是这样的人么?难道他已全然将他的新婚妻子忘却了?还是怕被红梅宫中的女子捉去活活喂狼,是以才不能不答应的?
魏金凤只觉得身子越转越是剧烈,终于,她倒了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倒在一团棉絮上,倒在一团云上,而她却跌穿了这团云,是以她从半空之中直落了下来,跌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白玉龙使劲地摇着头,那蒙面女子所讲的话,实在太无稽了,那是不可信的,她是在胡说!
可是白玉龙却又没有法子否认那蒙面女子所说的话,因为他对于那蒙面女子适才所问的几个问题,却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白玉龙呆了半晌,才道:“我不信!”
那蒙面妇人笑了起来,像是她感到白玉龙的固执,太幼稚一样,她道:“等你到了红梅宫中,见了你的父母,你自然就信了。”
白玉龙抗声道:“我为什么要到红梅宫去?我不去。”
那蒙面妇人又笑了起来,道:“你不去?那可不行啊,就算宫主肯让你不去,我肯让你不去,只怕月兰也不肯让你不去的了。”
白玉龙心中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月兰?月兰是谁?”
蒙面妇人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看你们刚才,两人相望着,眼光分不开的情形,你自然是在明知故问了!”
白玉龙一听,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已经知道被蒙面女子称作“月兰”的,就是刚才那个美貌的少女了。白玉龙也绝无意否认,刚才见到那美貌少女之际,心中曾动了一下,但是那是人之常情,至于那蒙面女子说,那美貌少女不肯放过他,这却令得他心头为之骇然!
他忙道:“我知道她是谁了,可是你那样说法,却又是何意?”
蒙面妇人道:“红梅宫中,每年一次,在外间寻得男子回宫作配偶,来宫中的男子,不知谁人才是他的妻子,宫中少女,人人蒙面,来红梅宫的男子,将谁面上的蒙面黑纱揭去,那么,被揭去黑纱的少女,便是他的妻子了,这是多少年来相传的规矩了!”
白玉能越听越不是味儿,等到那蒙面女子讲完,他不禁呆了!那蒙面女子道:“本来,这事是例由宫主作主的,但如今,你既然已将月兰的蒙面黑纱撕去,我倒也做得主的,而且,宫中极钟爱月兰,这正是天设良缘了!”
白玉龙到了这时,实是不能再不出声了,他摇手道:“尊驾只怕不能作主了,我新婚不久,娶的是湘西魏大侠的千金。”
那蒙面女子道:“我知道,但那有什么关系?你一入红梅宫,便再也不能出来,那魏大侠的千金,也不知你到了何处,你在红梅宫中,成婚不成婚,又与她有什么大相干?”
白玉龙又惊又怒,道:“不行,那怎么可以?我不到红梅宫去,我才不信你的话,月兰姑娘这样美丽,怕会嫁不出么?我要告辞了!”
他明知自己想要退出这所宅子去,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却又逼得他非走不可了!是以他话一说完,双手向坐着的那蒙面女子,拱了一拱,身子已向后疾退而出!
他向后退出之势,十分快疾,转眼之间,已到了门口,那蒙面女子轻轻叹了一声,道:“你走不了的。”
可是就在那一下叹息声中,白玉龙的身子,已然掠出了门口。
白玉龙心中一喜,暗忖自己已出了门口,要离开这里,第一步总算已成功了!
他身形一转,向前面的走廊,疾穿了过去,穿出了两三丈,立时转了一个弯。
可是他才一转弯,便陡地一呆!
他被带进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未曾遇到,是以他刚才一闯出了门口,心中才陡地一喜,以为自己可以走脱的了,但这时他才转过走廊,便看到前面,一个身披艳黄色轻纱的少女,飘了过来。
那少女的来势十分快,身法也极之美妙,是以她看来像是在水面飘行一样。白玉龙只不过略呆了一呆,那少女已到了他的面前。
白玉龙定睛一看,只见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月兰。这时,她已然换了装束,是以看来,更是明艳动人,不可逼视。
白玉龙一看到是月兰,立时待向后退去,可是月兰却已一伸手,将他的手握住,无限娇羞,柔声道:“表哥,你,你可是来找我么?”
白玉龙心弦乱跳,又窘又惊,忙道:“不,不是,我是想离开这里的。”
月兰怔了一怔,扬起秀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定了白玉龙,道:“表哥,你要离去?”
白玉龙苦笑道:“月兰姑娘,你……你怎地叫我表哥?”
月兰抿嘴一笑,道:“七姑还未曾对你说你是谁么?我妈是宫主的妹妹,我不叫你表哥,却叫什么?”
白玉龙叹了一声,道:“原来那是七姑,她倒的确对我说了,可是我并不相信……她的话,月兰姑娘,刚才我,我……”
白玉龙讲到这里,伸手向月兰的脸上指了一指,才又道:“我……撕去了你脸上的黑布,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落在什么人的手中之故,我不到红梅宫去,你知道,我才新婚不久……”
月兰的脸上,一直是带着十分娇柔的笑容的,可是白玉龙一路向下说,她脸上的笑容,便一路褪去。
白玉龙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也知不妙,可是这却是一件非立时说明不可的事,若是再因循下去,那麻烦更大了!
是以白玉龙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讲完。
在他讲完之后,月兰缓缓地道:“你对我讲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玉龙道:“月兰姑娘,你是聪明人,还不明白么?我不想和红梅宫有什么关联,我是想离去!”
月兰摇着头,道:“那怎么可以,你父母可全在红梅宫中,我问你,你说你新婚未久,你娶那妻子,可有父母之命么?”
这一问,不禁令得白玉龙陡地一怔!
要知道古人守礼,娶妻这等大事,若是不承父母之命,那是不可想像之事,虽然学武之士,江湖儿女,在礼法上比较随便些,但是婚姻大事,自然也要有父母之命的。
而白玉龙娶魏金凤,当然是没有父母之命的。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人,而他的父亲,却也早在他十七岁那年,便神秘失踪了!他何由而得父母之命?
他怔了一怔后,道:“月兰姑娘,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月兰一笑,道:“那就是了,你回到红梅宫中去,就可以知道你父母之意了。”
白玉龙猛地一挣,挣脱了月兰的手,身子向后退去,月兰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声道:“表哥,这事不容你反悔的。”
白玉龙急道:“我根本未曾做什么,又怎有什么反悔不反悔?”
月兰的面色变得惨白,她眼中泪花乱转,道:“你,你将我蒙面的黑纱撕了,还说没有什么?你……你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看到月兰这等伤心,泫然欲泪,楚楚可怜,白玉龙的心中,也不禁软了下来。
可是他的心中才一软,便突然告诫自己,这是万万软不得的!这件事,自己实是万无妥协的余地,否则,置魏金凤于何地?白玉龙正色道:“月兰姑娘,你想想,我被两个蒙面人,从自己家门口硬捉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怎会不撕下蒙面人面上黑布,来看看敌人是何等样人?”
月兰一跺足,道:“那你为什么拣中了我?”
白玉龙当时,突然出手,双掌先攻左,后攻右,那全然是为了声东击西之故,他又怎知道自己左边的是什么人,右边的是什么人.
是以他听得月兰这样讲,实是啼笑皆非!
正当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之际,忽然听得七姑的声音,传了过来。七姑分明还是坐在那厅堂之上,但是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却令得听到她声音的人,感到她就在对面一般。
只听得七姑道:“月兰,你何必与他多说,到了红梅宫之中,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月兰顿足道:“七姑,他说不到红梅宫去!”
七姑“哈哈”笑了起来,道:“傻孩子,那是由你作主的啊,怎容得他作主?红梅宫中,女尊于男,你听他的作甚?”
月兰一听,满面皆是喜容,欢呼道:“七姑说得是!”
她一低头,向白玉龙一笑,道:“表哥,可得委屈你一下了!”
白玉龙忙叫道:“别……”
可是,他只叫出了一个“别”字,月兰的衣袖,已然疾拂了起来,白玉龙只觉得随着她衣袖的拂起,一股幽香,扑鼻而至。
白玉龙并不是未曾亲近过女子的人,可是他的妻子魏金凤,英姿飒爽,豪气毕露,是一个女中丈夫,和月兰此际的那种娇媚,那种艳丽,却是大不相同,这时他突然一呆,月兰的衣袖袖角,已然带起了“嗤”地一声响,向白玉龙的眉头疾点而到。
白玉龙的身子,急忙向旁一侧,可是他的身子向旁一侧间,月兰的整个衣袖,却已一齐向下,罩了下来,白玉龙觉出眼前一黑,心知不妙间,眉头一麻,“肩井穴”已被封住!紧接着,他只觉得身子被人扶住,不消说,扶住他的自然是月兰,月兰在他身边叫道:“七姑!七姑,我已将他要穴封住啦!”
七姑笑道:“那你将他抱上马车去不就行了?总不成什么都要七姑来帮手!”
月兰俏脸一红,低声道:“表哥,你可别怪我,到了红梅宫中,你就不会再想念外面了!”
白玉龙怒睁双目,可是他穴道被封,却是无可奈何,月兰双臂一紧,将他抱了起来,白玉龙只觉得月兰紧贴着自己,虽有衣服阻隔,也令他感到十分异样,他心中不住地苦笑,却是只好听凭月兰将他抱到了一个院子中,放进一辆马车的车厢之内。
那车厢之内陈设得十分华丽,车垫软绵绵地,而且,在整个车厢之中,都散发着一股又甜又腻的香味,令得人心猿意马。
月兰将白玉龙的身子扶正,靠在椅垫上,然后,向他做了个鬼脸,缩出了车厢,将门关上,接着,便是蹄声得得,轮声辚辚,车子已向前驶去了。
车厢的车门上,是镶着明瓦的,向外望去,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白玉龙看到一棵接着一棵大树,他知道马车已到了官道之上。
他心知自己一定是被送到红梅宫去,而只要一到了红梅宫之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他的心实是又惊,又怒,又急,乱成了一片。
但是,在过了几个时辰之后,他心中已渐渐地静了下来,他知道急是没有用的,自己一定要设法在未到红梅宫之前逃出去!
看来,这辆车只有一个人驾着,而驾车的人九成就是月兰,固然月兰的武功十分高,但如果自己可以运气冲开被她封住的穴道,那是一定有机会逃走的!
而像刚才那样,他心乱如麻,连真气都难以凝聚,还谈什么将穴道冲开?
他一想到这里,便摒除了杂念,什么也不想,就像是平时练功一样,渐渐地,他体内真气,已凝于丹田,开始慢慢向上升来,他被封住的穴道,乃是左肩穴,是以真气向左肩穴逼去。
可是,他真气运行,只不过来到左腕之际,便难以再向上逼近。
白玉龙却并不灰心,他一遍不成,再来第二遍,真气一次一次地向上冲着,每一次向左肩之上冲来的力道,都比上一次大了一些。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内真气,已积聚出一股极强的力道来,已然可以一点点地逼近肩头了,终于,在他的肩头上,发出了极轻微的“波”地一声响,紧接着,全身一松,他被封住的穴道,已被冲开了!
本来,白玉龙在武林中的名声,虽然十分响亮,但是他一身武功,要和红梅宫中的任何人相比都还是相去太远的。如果月兰真是用全力封住了他的穴道的话,他是绝冲不开的。
但是,红梅宫中的少女,平日格于禁令,只在红梅宫中居住,虽说每年都有几个男子进入宫中,但又不知轮到谁能嫁出去,当真是寂寞春心,这次月兰在离开红梅宫之前,宫主曾特地对她说过白玉龙的来历,并吩咐她好好将白玉龙接来宫中,她一路前去之际,已然是芳心荡漾了,直至见到了白玉龙,如此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自然更是心醉。
等到白玉龙无意之中,撕去了她面上的黑纱,她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她对白玉龙既然大有情意,下手自然不会重,是以只不过运了两三成力道,所以白玉龙才能运本身真气将穴道冲开的。
白玉龙一觉出身上一松,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几乎出声大叫了起来。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叫出声,他只是恨恨地睁开了眼睛来。
他上了马车之后,便一直在运转真气,马车已驶到了什么地方,他是完全不知道的。直到此时,穴道冲开,他睁开了眼来,这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然黑了!车厢内已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玉龙略等了片刻,觉出马车仍在向前驶着,白玉龙缓缓地直了直身子,但也在此际,只听得“啪”地一下鞭声响,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白玉龙大吃了一惊,心想莫非自己只是轻轻动了一下,驾车的月兰便已知道了么?他不敢再动,只听得又是一下轻微的声响过处,车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白玉龙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斜着眼向一旁望去,只见外面的天色,也十分黑暗,影影绰绰,看到许多树影,车是停在一个林子之中。
而车门一打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便站在车门之旁,白玉龙不必看清她的脸面,便知道那正是月兰。白玉龙的心中,十分紧张,因为他不知月兰何以忽然打开了车门。
只听得月兰柔声地叫道:“表哥!表哥!你不必发怒,拉车的马儿,脚程很快,明日此时,我们已在红梅宫之中了!”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等你到了红梅宫之中,你才知道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你就不会再想着别的人了!”
白玉龙听了,自然不出声,但是他的心中却“哼”地一声,心忖:任你红梅宫是世外桃源,只要是我不愿去的地方,我一样不愿去!况且,红梅宫中,可有和我情意深厚的魏金凤么?
他心中愤然地在想着,忽然又听得月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表哥,刚才你对我讲的那些话,真令我伤心死了。人家都说红梅宫中少女,是我最……好看,你难道不喜欢我么?”
她一面说着,又叹息了几声。
白玉龙心中只盼她快快讲完,再赶着车子启程,那么他就有机会逃走了。
可是月兰虽然住了口,但是她人却还站在车门之旁,过了片刻,只见她一伸手,自怀中探出了一颗夜明珠来,白玉龙只觉得眼前陡地一亮,就像是在一个暗暗的夜晚,陡地出现了半轮明月一样,在眼前出现了一团十分柔和的银辉。
而月兰身形一纵,也进了车厢来。
她进了车厢,先将那颗明珠,嵌进了车顶的一个凹槽之中,然后,坐在白玉龙的身边,怔怔地望着白玉龙。白玉龙不能给月兰知道自己被封的穴道已然冲开,是以也只得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
这时,月兰的双颊绯红,在珠辉的照耀之下,更显得她明艳动人,她望了白玉龙好一会,才转过头去,可是却紧靠着白玉龙,坐了下来。
白玉龙只觉得她鬓边的柔发,不断地拂在自己的脸上,痒酥酥地,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舒服,也感到说不出来的烦恼。
白玉龙竭力忍着,只听得月兰先是轻轻地叹息着,但接着,又十分陶醉地低声唱了起来,她歌声曼妙,吐气如兰,更令人心醉,听得白玉龙几乎忍不住一个转身,将她紧紧地抱住!
但是白玉龙却竭力忍着,他不断地想着两件事,一件是他绝不能终生在红梅宫中度过,另一件事是,他和魏金凤是夫妻,江湖上人人知道他们两人是“龙凤双侠”,若是他到红梅宫另娶一个女子为妻,那么这种事,绝不是他这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做的!
月兰唱了片刻,将头靠在白玉龙的肩上,又低声道:“表哥,你对我难道一点也不动心么?我就不信世上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表哥,若是我将你的穴道解开来,那你……会对我怎样?”
她讲到最后一句,心头小鹿乱撞,几乎连白玉龙也可以听到她心跳的声音了。
而她羞意太浓,那句话的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到。
白玉龙一听得月兰这样讲法,心中陡地一动!他知道,月兰一定立即就要解开他的穴道来了,而如果由月兰解开了他的穴道,那么月兰就必然对他有了戒备,他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那也就是说,他只有在这时,出其不意地向月兰下手,才有逃走的可能!
他真力早已凝于右手,这时,又迅速地将力道,逼入食、中二指,那可以说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了。他知道月兰的武功极高,不如此,不足以封住她的穴道,而她的武功既高,自然也不怕出手误伤了她的。
他真气聚定之后,还听得月兰在道:“表哥,如果我解开了你的……”
月兰话还没有讲完,白玉龙已然陡地发动!
他在出手之前,身子自然不能有什么动作,因为只要身子一动,月兰就必然发觉的,是以他只是手向上一抬,便立时向前点去!
月兰是紧挨着他而坐的,白玉龙用这样的手法去点穴,自然只好点她的“乳根穴”。月兰正在喁喁独语,再加上她离白玉龙又近,一点防备也没有,话还未完,“乳根穴”上一麻,穴道便已被封!
而白玉龙一出手,点中了月兰的身子,他也不管是不是已将月兰的穴道封住,立时一个翻身,已向车厢之外,疾翻了出去。
他翻出了车厢,足尖点地,“飕”地便向外掠出了两三丈,回头看去,不见月兰自车厢外追出来,心中大定。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月兰的声音,自车厢中传了出来,道:“表哥,你敢走!”
一听到了月兰的声音,白玉龙又大吃了一惊,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但是月兰的声音虽怒,却不见她人从车厢中追出,白玉龙略一定神间,立时想到,那一定是自己虽然用足了全力,但是月兰的武功极高,勉强将她的穴道封住,却不能令她不会讲话,只不过令她的身子不能动弹而已。
白玉龙本来可以不理睬月兰,迳自离去的,但是他为了表示自己走得光明正大,是以站住了身子,道:“月兰姑娘,你可不能怪我偷袭,那是你自己不好,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离不开武林,武林中也有多少不平事要我来管,我怎可以一生在红梅宫中虚度?况且我已有妻子,也绝不会再恋别人的了。”
他身形又向外闪去,但是月兰又叫道:“你先别走,我还有两句话要说,你却是非听不可的!”
白玉龙明知月兰的武功如此之高,这几句话工夫,她可能已能运真气将穴道冲开,追上来了!是以他实是不愿意久留的。
但是月兰说得如此严重,他却又不能不听,是以他略犹豫了一下,道:“你快说!”
月兰道:“表哥,你不知道,红梅宫中,最恨男人逃脱,你父亲是宫主的丈夫,在逃脱红梅宫中十七年之后,再被带回红梅宫去,尚且受了十年黑牢之苦,你现在逃,不论你逃向何方,你想想,可能逃得出红梅宫的搜寻么?等到你再被捉住时,只怕宫主和我,虽然有心护你,格于宫中数百年相传的规矩,你也是非被处死不可的了,你还是快回来吧!”
这一番话,月兰讲得十分急促,也十分真挚,白玉龙静静地听完,心知她讲的一定是实话,其用意也绝不是在恐吓自己。
但是,白玉龙却仍然无法接受,他只是呆了一呆,道:“月兰姑娘,多谢你提醒我这一点,我知道了,我唯有立即和我妻子,远走他方,浪迹天涯就是了。”
他话一说完,立时转过身,飞也似向前掠了出去,他的去势何等之快,一个起伏,便是三五丈远近,“飕飕飕”地不停向前窜出,但是自从他一向前掠出之后,月兰便在不断地叫着。
月兰叫道:“表哥,你别走,你走不脱的,你别走,你走不脱的。”
她翻来覆去,叫的就是这两句话,白玉龙一直向前不停地奔着,可是月兰的声音,却一直传入他的耳中,像是月兰就在他的身后追了过来一样。
白玉龙好几次以为月兰真的是追上来了,急急回头看去,可是身后却又没有人。他一口气奔出了近十里,月兰的声音才听不见了!
由此可见,月兰一直在车厢之中,只不过她的内力极之深湛,是以才能将声音,绵绵不绝地逼了出来,逼出几里开外!
在听不到月兰的声音之后,白玉龙才喘着气,停了下来,这十里狂奔,他也觉得十分乏力了。以前,他只是听得武林中人传说关于红梅宫的事,但如今,他却是真的遇到红梅宫中的人了!
而且,照那七姑的说法,他本是在红梅宫中出生的,还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
这实在是他绝想不到的事情,而这时他想了起来,心中也只有苦笑!他定了定神,心想自己被月兰架走,金凤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自己自然应该立即回金剑庄去见金凤,见了她之后,先带她到湘西去躲一阵,再作打算!
主意打定,他立时认明了方向,向前又奔了出去,他不敢奔大道,只拣偏僻的小路走,走了半夜,天色已渐渐地亮了。
他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离金剑庄大约还有七八十里路程,若是不加停息,有三个时辰,便足可以赶到金剑庄上了。
但是天色大明,他却不敢公开地向前走去,他顺着小路,又向前走出了里许,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中,用了几分银子,买了一套破烂的衣衫,又赤着脚,戴上一顶头笠,这才低头向前疾行。
不到两个时辰,他便绕过了岳阳城,继续向东走去,十来里路程,转眼就到,他来到了金剑庄的大门口,只见庄中静悄悄地,而且庄门口也没有庄丁,他心中不禁十分奇怪,也不除下头笠,直向庄中,闯了进去,一直进了大议事厅,才看到魏非子魏大侠,祁连二老,神行无影蒋无方四人,坐在交椅之上。
他们四人虽是坐着,可是面色惨白,坐的姿势,也是十分异特,白玉龙一见,惊叫了一声,道:“师父,三位前辈!”
可是魏非子等四人,只是望定了他,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白玉龙心中更惊,一个箭步,来到了魏非子的面前,便看出他是被人点住了穴道。
白玉龙这时,也顾不得吃惊了,自然是先解魏非子的穴道要紧,他用力一掌,拍向魏非子的肩头,魏非子发出了一阵剧咳,身子一挺,扬起手,指着白玉龙骂道:“蠢才,你回金剑庄来作甚?”
白玉龙才一解开了他的穴道,便被他戟指大骂,那实是令得他莫名其妙!
就在此际,只听得他身后,传来了“当”地一声锣响,白玉龙更是大惑不解,连忙转过头去看。他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心头不禁凉了半截!
只见随着那一下锣响,四个蒙面黑衣人,已从边门之中,走了出来。白玉龙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装束的蒙面黑衣人了,他自然一看就可以认得出,那是红梅宫中的高手!
而这时,白玉龙自然也明白何以魏非子的穴道,一被解开,便指着他戟指大骂了,因为红梅宫中的人早已到了金剑庄。
红梅宫的人早已到了金剑庄,那自然是专等他的,而他居然一路不歇地赶了来自投罗网,那也难怪魏非子骂他是蠢才了!
然而,白玉龙却一点也不后悔,他是非回来不可的,他不回来,金凤怎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是以他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问道:“师父,金凤呢?我是逃回来见她的!”
魏非子的神情,十分沮丧,他苦笑着,道:“金凤去找你了,他是和圣手剑鹿威一起去的,可是只见鹿威被他们带了回来,却不知金凤怎样了!”
白玉龙只听得莫名其妙,道:“什么圣手剑鹿威?可是失踪已近三十年的青城掌门么?”
魏非子“唉”地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圣手剑鹿威,就是金剑庄上的彭总管!”
白玉龙更是一呆,但是他还想问时,却又听到了“当”地一声锣响,随着那一下锣响,又是四个蒙面黑衣人,走了出来。
一共是八个蒙面黑衣人,分开来站在大厅的四角,这八个人,虽然头上全罩着黑纱头罩,但如果用心看去,仍可以看出她们,全是女子。
白玉龙又问道:“那么,彭大叔呢?”
他这句话才出口,再是“当”地一声响,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蒙面黑衣人,举着一块老大的木板,向外走了出来,有一个人的身子,就被固定在那块木板之上!
他的手腕,足踝,颈际,皆有熟牛筋穿过木板绑住,令得他的身子,不能动弹。
只见那人的面色,苍白到了不像是生人的地步,那人的衣着,白玉龙虽然十分熟悉,可是白玉龙却又从来未曾见过那人!
他正在发怔间,木板上的那些人,却已睁开了眼来。
看官,要知道这时,被绑在木板上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圣手剑鹿威!而白玉龙之所以认他不出,那是因为他在金剑庄的时候,长年累月,戴着人皮面具,他的本来面目──青城掌门,只有老庄主白震东一个人才知道。
这时,他被抬着出来,睁开眼来,一眼看到了白玉龙,他立时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道:“少庄主,救救我,少庄主,你一定要救救我!”
白玉龙一听得鹿威开口,他的声音,白玉龙是认得出来,立时吃了一惊,道:“彭大叔,是你,你怎地变了样儿?”
鹿威喘着气,道:“少庄主,你,你……要救救我,我被她们捉住了,我是从红梅宫中逃出来的,现在又被她们捉住了,我……我……她们不知要怎样处死我,你替我求求情!”
白玉龙听得鹿威的声音,如此之凄厉,心中也不禁生出了阵阵寒意,他苦笑了一声,道:“彭大叔,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能替你求情?”
鹿威的身子,一动也不能动,除了看到他的眼珠乱转之外,就只看到他的肚子和胸口,在猛烈地一起一伏。只听得他叫道:“少庄主,你不同,你,你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她们能不听你话么?”
白玉龙一听,身子抖地一震,大声问道:“你……你怎地知道?”
鹿威道:“我怎么不知?你父亲是和我一齐从红梅宫中逃出来的,那时他带着你,而你出世,才只不过两天,少庄主,你救救我!”
白玉龙这时,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像是天际连续不断,响起了十七八个焦雷一样。
他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七姑”早已和他讲过的了。然而对于七姑的话,他却根本可以不相信,但是连鹿威也这样讲,他却不能不信了!
他,原来真是红梅宫主人的儿子!
这不是太好笑,也太可悲了么?
就在他呆若木鸡之际,已听得那托了木板出来,身形高大的蒙面女子,将木板倚在一放,道:“鹿威,你十七年前,学艺未精,违了先人之训,擅来红梅宫,本当将你喂狼的,你可知么?”
鹿威被绑在木板上,这时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他张大了口,呼哧呼哧地透着气,道:“我知道,我知道,仙姑……饶命!”
这时,魏非子已然走了过去,将那祁连二老和蒋无方三人的穴道,解了开来,四人面面相觑,却都站着不动。事实上,就算他们想离开,也是在所不能的,因为八个蒙面黑衣女子,正守着大厅的四角,谁能闯得出去?
而当他们听得圣手剑鹿威,在不住地叫“仙姑饶命”,他们都不禁皱起了眉,心中暗叹着气,但是他们也十分同情鹿威。
鹿威虽然曾当过青城派的掌门,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十分高,但是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自然只顾求生,哪里还顾得什么地位,什么尊严?
那高大的蒙面女子“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可是宫主念在你是青城派中人,因为红梅宫和青城派,早年略有因果,是以饶你不死,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可是你却还逃了出来!”
鹿威额上,冷汗直飙,道:“仙姑,我……知错了,我仍然回去,我再回红梅宫去做苦工!”
那蒙面女子一声冷笑,道:“私自逃脱之人,哪有活着回红梅宫的?若是有,那也只有一个,因为是宫主之夫,是以才是例外,你也想么?”
鹿威眼珠转动,同白玉龙望来,道:“少庄主,你替我求求情!”
那蒙面女子不等白玉龙开口,便道:“谁也求不了情,你该受五掌之刑而死,第一掌!”
她“第一掌”三字,才一出口,手扬处,“呼”地一掌,便已向鹿威的左腕拍出,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鹿威发出了一下凄厉之极的怪叫声,他的左小臂,已然陷进了木板之中!
当然那一掌,令得他的臂骨全碎,他痛得全身发颤,怪声嗥叫,那蒙面女子已然又喝道:“第二掌!”
她出手快绝,“呼”地第二掌,已然又拍向鹿威的右臂,鹿威又是一声怪叫,双眼上翻,已然昏死了过去!
白玉龙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踏前一步,厉声叫道:“住手!”
那蒙面女子慢慢地转过头来,双眼之中,精光四射,望定了白玉龙。
白玉龙实是被她的目光望得遍体生寒,但是他却也绝不畏缩,他沉声道:“你已毁了他双手,就算他有什么不是,那也够了!”
那蒙面女子一声冷笑道:“他该受五掌之刑而死,我只不过击了两掌,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来向我求情,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玉龙的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的责骂,他心中更怒,厉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难道你说要他死,他便非死不可了么?”
那蒙面女子“嘿嘿嘿”地冷笑起来,笑声十分阴森可怕,令人心头骇然,她笑了几下,才道:“我是什么?我是红梅宫中的掌刑!”
白玉龙这时,心中实是怒极,红梅宫,红梅宫,什么全是红梅宫,好好的金剑庄,也因为红梅宫,而变成了一片冷清,而他新婚燕尔,日子过得何等甜蜜,也全被红梅宫破坏了,是以他狠狠地“呸”地一声,道:“红梅宫又是什么东西!”
那蒙面女子的身子,陡地一震,她面上的神情如何,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她身形震动,也可以看出她从来也未曾听到有人对她讲过那样的话!
只听得她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怪叫声,道:“红梅宫与世绝缘,也绝不会去扰及世人,但什么人从红梅宫中逃了出来,却绝不轻恕!”
白玉龙怒道:“放屁!红梅宫莫不成是人间地狱?否则何以不准人出来?哼哼,我看红梅宫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是曾强我到红梅宫去的么?”
那蒙面女子声音冰冷,一字一顿,道:“白玉龙,你太过分了。我将鹿威带到金剑庄来行刑,就是想叫你看一看,自红梅宫中逃出来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好叫你心中怵然而惊,自动回到月兰身边去!”
白玉龙这时,早已豁了出去,仰天“哈哈”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倒我,那未免太可笑了,你既然身在金剑庄,那么你要杀他,除非先杀了我!”
白玉龙这一句话才一出口,只听得魏非子发出了一声惊呼,叫道:“玉龙!”
白玉龙身形挺立,道:“师父,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你可是想对我说,我万万不是她的敌手么?那我也知道,但是我却仍然要喝她住手!”
魏非子在发出一声惊呼之际,面色本来十分惊惶,可是白玉龙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却令得他也勇敢起来,只听得他大声道:“说得对!”
那蒙面女子转过身去,厉声道:“什么?”
魏非子大声道:“玉龙说得对!”
蒙面女子学着他的声音道:“说得对!”
她一个“对”字才出口,“呼”地一掌,已向魏非子当头压了下来,魏非子身形微矮,右手食指,向上倏地指出,“嗤”地一股劲风,直指那蒙面女子掌心的“劳宫穴”,这股指风,正是他独门的“一柱功”。他外号人称“一柱擎天”,这“一柱功”,犹在他的“擎天剑”之上。
当下,只见他指力疾袭而出,照理来说,那蒙面女子是非变招以避不可的。
可是,那蒙面女子却只是一声冷笑,那一掌,仍然压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魏非子只觉得自己所发出的指力,竟被对方强大无比的掌力,压得向下沉了下来,魏非子心知不妙,立时想要抽身退避时,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他发出了一声怪叫,那蒙面女子的手掌向下一压,五指一紧,已将他的手指,紧紧抓住!
那蒙面女子一抓住了魏非子的手指,厉声喝道:“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在她的喝骂声中,魏非子用力在向后挣着,而白玉龙也已奋不顾身,向前直扑了过去,双掌齐出,“叭叭”两声,一齐击中了那蒙面女子的背部。
可是,他那两掌,击了上去,却如中败木一样,所发出的力道,如石沉大海一样,毫无着落。白玉龙还想再进招间,那蒙面女子的身子,已向后撞了过来,一股大力,将白玉龙的身子,撞得向后,直飞了出去!
而在白玉龙的身子,向后飞出之间,只听得“波”地一声,同时又听得魏非子发出了一下惨叫声,身子向后疾退了开去。
而白玉龙身在半空之中,也看到魏非子身形踉跄,额上大汗如珠,他扬着手,身子发颤,向后退去,而他右手的食指,却已不见,一股血泉,自他的右手中指和拇指之间,直喷了出来!
敢情那蒙面女子,已然将他的食指,生生拔了下来!
紧接着,先是“砰”地一声,魏非子跌在地上,随着那“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响,白玉龙的身子,撞在一条大柱之上。
那一撞之力,实是堪称大到了极点,只听得那一下巨响过处,那一条大柱,竟然被撞离了柱墩,向下沉来,等到巨柱落地之际,又是一声巨响,连得屋梁也哗地一声,坍了下来。
刹那之间,瓦落如雹,没头没脸,向白玉龙的头上,落了下来。白玉龙在地上,连连翻滚,才滚了开去,一跃而起。
刚才那一撞,虽是他的背脊撞向大柱的,但是那蒙面女子,却分明用了隔山打牛之力,假白玉龙的身子,传递内力,是以力道强得将柱子撞歪,白玉龙却是一点损伤也没有。
这时,大厅的一角,已然坍了下来,白玉龙的心头,骇然之极,他才一跃了起来,便看到祁连二老,和蒋无方三人,正在围攻那蒙面女子。
那蒙面女子虽然受三人围攻,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叫人相助之意,那八个蒙面女子,仍然各自站在大厅的一角,一动也不动。
白玉龙喘了一口气,一个起伏,来到了魏非子的身边,魏非子断了一根手指,这对于一个终日抡刀动枪的学武之士来说,本来就不算是什么大伤。
可是,魏非子的情形,却又有所不同,一则,他的手指,乃是被对方硬生生地拉下来的,常言道十指连心,其痛可想而知。二则,他右手食指一断,他数十年苦练的“一柱功”,也就算是完了!
是以这时,他虽然已自封穴道,止住了流血,但是他仍然面如死灰,身子也在不住地发抖。白玉龙来到了他的身边,道:“师父!你怎么了?”
魏非子喘着气,道:“玉龙,你快走,我们斗不过这些妖妇,你快走!”
白玉龙这时,若是肯自顾自逃走的话,那么,他刚才也不会怒斥那蒙面女子了,他身形昂然而立,正待再向前扑去时,只听得那蒙面女子道:“白玉龙,你走不了的!”
白玉龙一声长啸,道:“谁要走?”
就这两句话工夫,只听得砰砰两声响,那蒙面女子双臂一分,两掌已击在祁连二老的胸口,祁连二老口中鲜血狂喷,向后跌翻了出来,委顿在地。
而蒋无方一见对方双臂张开,胸前门户大开,看出有机可趁,一拳便向对方胸前,疾攻而出!
可是那蒙面女子的动作,当真快到了极点!
蒋无方在攻出那一拳之际,她双臂分明还是张在外面的,但等到蒋无方的那一拳,攻到了面前之际,她双手却突然合了拢来!
蒋无方号称“神行无影”,轻功何等之高,一见蒙面妇人合拢手来,立时待要抽身后退,可是却终于已经慢了一步!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蒙面妇人的双掌,一齐拍向蒋无方的拳头,蒋无方的拳头,简直就像是一团面粉一样,被她一拍之下,一声惨叫,等到那蒙面女子的双手张开之际,蒋无方的右手,已不复成形了!蒋无方痛得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洒了下来,向后踉跄退出几步,坐倒在地。
那蒙面女子一声冷笑,道:“白玉龙,你是自己前去,还是等我来捉?”
白玉龙挺胸而立,神情傲然,道:“你动手好了!”蒙面女子一声大喝,道:“你至死不悟,我也难以手下留情了!”
只见她手一扬,五指如钩,已向白玉龙当胸抓了过来,可是也就在她五指带起嗤嗤的指风抓了过来之际,只见一条人影,斜斜地飞了过来,拦在蒙面女子,和白玉龙的两人之间。
那人乃是从大厅坍了一角,屋顶的破洞之上,穿了下来的,但是他何以能凌空斜飞,那实是令人莫名其妙,除非那人的内功,实已到了极点!
而当那人站定之后,白玉龙更是一呆。
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极不合身,宽大之极的黑色长袍,直拖在地上,更奇怪的是,那人的头上,竟套着一个竹箩。那竹箩大约可以装一斗来米,其大小恰好将一个人的头,完全套住。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说全然无法知道他是何等样人的,而他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突然拦在白玉龙和蒙面女子之间,当然是想救白玉龙的了!
白玉龙此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心知蒙面女子的武功太高,那人好意来帮自己,只怕会连他也一齐遭殃!是以他忙道:“朋友你让开!”
那人并不出声,蒙面女子已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突然扬起掌来,一掌便向那蒙面女子拍了出去。
这一掌,掌势飘忽之极,而且拍出之际,一点声息也没有,就像是他那一掌,一点力道也没有一样,蒙面女子哼地一声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只见她手一摇,一掌迎了上来,电光石火之间,“啪”地一声,两人双掌,已然相交。
白玉龙心中暗叹了一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若是那人死在蒙面女子手下的话,他心中实是过意不去的。
可是,两人双掌相交,其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之外!只见那蒙面女子的身子,忽然一摇,再摇,接着,便见她腾腾腾地向后连退了三步,砰地一声,坐倒在地,鲜血已自黑纱之中,涌了出来。
一直站着不动的八个人,这时不约而同,身形闪动,向前围了上来。
但是那蒙面女子身形一挺,手在地上一按,已经站了起来,沉声道:“别动手!”
她已然受了内伤,再高叫了一声,已不住喘起气来,喘了几声,才又道:“你们不是他的敌手,动手也是无益,快退到我身后来。”
那个人一声不出,身形疾闪,已来到了那蒙面女子的背后,蒙面女子发出了嘿嘿地几下干笑声,道:“尊驾何人,留下名头来!”
可是那穿着黑袍,头戴竹箩的人,却是一声不出,只见他手腕一翻,又是一掌,向前拍出!
那蒙面女子闷哼一声,一扬手,和那八人,身形一起向后,疾退了出去,穿过了倒坍的墙,到了大厅之外,那人向前连赶出了三步,又连发出了三掌!那蒙面女子刚才一掌被人震成了内伤,如何还敢还手,连连后退,心知那人在,自己难以逞强,气得她一声大喝,道:“你竟敢和红梅宫作对,叫你定无好收场,咱们后会有期!”
她虽然受了内伤,但是身形仍是十分矫捷,带着八个人,疾掠了起来,转眼之间便已奔出金剑庄,越奔越远了。直到她们奔得看不见了,才见那头戴竹箩的人,转过了身来。
那白玉龙等人,全被刚才那一刹间所发生的事,弄得呆了,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个蒙面女子的武功,已然可说高到了极点,但是忽然之间,又来了这样的一个怪人,竟在一招之间,便将那蒙面女子击退!这样看来,这怪人的武功之高,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直到此际,那怪人转过了身来,白玉龙才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尊驾相救,不知尊驾尊姓大名,可能见告么?”
那怪人却并不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着一个竹箩,他自己可以从竹箩的缝中看人,但是人家却是绝没有法子看到他的,是以他一步步向前踱来之际,令得白玉龙觉得诡异之极!
白玉龙心头生寒,正待向后退去,可是那人都已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玉龙的手,拉着白玉龙,向外便奔,身法快绝,白玉龙只觉得耳际“呼”地一下风响,眼前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出人已到了大厅之外,依稀听得魏非子叫他之声。
接着,第二个起伏过处,他人已出了金剑庄之外!被那人拉着,白玉龙不断地向前奔了出去,劲风扑面,令得他好几次想开口询问,都在所不能,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人才突然停了下来。
白玉龙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山坳之中,那小山坳十分清幽,有好几株古木,在一株古木之下,有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坐着。
白玉龙一看到那女子的背影,心头便扑扑乱跳,失声叫道:“金凤!”
他一叫,那女子陡地转过身来,不是魏金凤是谁?白玉龙也不知道那怪人是什么时候松开他的手的,他陡地向前奔去,魏金凤也向他奔了过来,两人迅速地接近,接着,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们紧紧地抱着,相互一次又一次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大有不相信自己还有见面的可能一样。好一会,白玉龙才问道:“金凤,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魏金凤泪水泉涌,道:“我到红梅宫找你去了,可是红梅宫中的人说,你就要和一个名叫月兰的姑娘结婚了,我……”
白玉龙只觉得心头一热,也不由自主,落下泪来,但是他一面却在笑着,道:“别傻了,我怎会再娶别人?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魏金凤将头紧靠在白玉龙的胸前,她仍然在抽噎着,道:“我哭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只觉得天地茫茫,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我迷迷惘惘,走上了一个极高的山峰,我叫着你的名字,叫得声音也哑了,我……我向山峰之下跳了下去……”
白玉龙失声叫道:“金凤!”
魏金凤道:“若是我跳了下去,那么我和你,就只好来世相见了。可是我才一跳起来,衣服就被人抓住了,那人穿着一件黑袍,头上套着一个竹箩,我不知他是什么人,是他带我到这里来的。”
白玉龙“啊”地一声,说道:“我也是他带来的!”
两人这才一齐四面看去,却看到那人,仍然在山坳之中,离得他们远远地,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那人的头上,仍然戴着那个竹箩。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连忙来到那人的面前,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双膝一曲,齐齐跪了下去。
白玉龙道:“尊驾让我们夫妇两人重逢,恩同再造,请受我夫妇一拜!”
他们一齐拜了下去,那人也不阻拦,也不出声,等到两人拜毕,那人才长叹了一声。
白玉龙忙又道:“尊驾对我们恩重如山,若是我们竟不识恩人真面目,实是一大憾事。”
那人又叹了一声,从他的叹息声听来,他的心中,像是十分愁苦。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正在心头愕然间,已见那人举起手,慢慢地将头上的竹箩,除了下来,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连忙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他们更是发怔!
只见那人,在除去了头上所套的竹箩之后,竟是一个将近六十的老妇人。只不过虽然岁月无情,在她脸上留下了满面皱纹,但是她却十分雍容华贵,可见得她年轻之际,实在是一个罕见的美人。
白玉龙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一个老妇人,可是此际,不知怎地,他一见了那老妇人,便觉得心中,阵阵发热,就像是见到了最亲最近的亲人一样!
魏金凤一见对方是一个老妇人,也不禁一呆,道:“婆婆,你救了我们,不怕得罪红梅宫么?”
那老妇人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异样,笑声中掺杂着太多的无可奈何,笑了好一会,才听得她道:“我?我为什么要怕红梅宫?我就是红梅宫的主人!”
我就是红梅宫的主人!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简直就像是一个霹雳一样,打在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的心头之上,令得他们不由自主,退出了两步。
可是,在退出了两三步之后,白玉龙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望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眼光,令得他感到他不论躲向何处,都不能避得脱的,而且,在她的目光之中,可以找到数不尽的关注,白玉龙有生以来,还未曾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
他的心中又阵阵发热,而且,也觉得鼻酸,他的口唇抖动着,好一会,终于自他的口中,道出了一下称呼来,道:“娘!”
那老妇人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一听得白玉龙叫唤,她忙不迭叫道:“孩子!”
白玉龙向前冲了过去,那老妇人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这实在令得魏金凤呆住了!
好一会,白玉龙才抬起头来,道:“娘,七姑所说的,全是真的?”
老妇人满面泪痕,道:“真的,全是真的。”
魏金凤走了过来,用疑惑的眼光,望了望白玉龙,又望了望那老妇人,白玉龙拉住了魏金凤的手,道:“娘,这是你的媳妇。”
老妇人道:“我早知道了,我早知道她是我的好媳妇了!”
白玉龙又道:“娘,爹可好么?”
老妇人点头道:“他好,但是我和你爹,命就苦了,我们竟生活在红梅宫中,你爹舍不得亲身骨肉分离,在你出世后两天,就带着你逃了出来。其实,我又何尝舍得?可是红梅宫中的规矩如此!”
老妇人苦笑着,又道:“红梅宫中的规矩,数不清的规矩,绝不能留男孩子在宫中,孩子,要不然我何至于一生出你来,就看不见你了?”
她又抹了抹泪,才道:“你爹在外面,改名叫白震东,我早已知道了,因为他用的那柄金剑,是我私下送给他的,可是这件事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改名换姓,变易容貌,可是他却不隐藏这柄金剑,可知他心中是对我好的,而且也知道,我是不会难为他的。我是希望红梅宫中的人再也找不到他,可是十年前,他还是被人找到了,他被人找到,我也是欢喜的,因为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我的儿子呢?我和天下的娘没有什么不同,我能不想念自己的儿子么?”
白玉龙又激动地叫了出来,道:“娘!”
老妇人笑了起来,道:“孩子,为娘的糊涂了,不知你已娶了这样好的妻子,竟命人将你带到红梅宫来,想你在红梅宫中住上一世,现在我知道了,你们可以不再理会红梅宫什么了!”
白玉龙大是欢喜,道:“娘,那你在救我之时,何以要套住竹箩?”
红梅宫主苦笑道:“我怕被她们认出来。”
白玉龙骇然道:“娘,你是红梅宫主人啊!”
红梅宫主道:“是的,但是红梅宫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却一直刻在一块大石之上,连宫主也要遵守,除了我之外,宫中还有掌刑,执法,我虽然是宫主,却也不能独断独行。”
白玉龙苦笑道:“娘,那么,我们想要不理会红梅宫,也是在所不能的。”
红梅宫主慢慢地站了起来,道:“但是我却有法子,令得红梅宫中历代相传的规矩,变得一文不值,变得无人理睬,变得……”她讲得十分激动,陡地住了声,握住了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的手,道:“就算单单为了你们两人,我也值得那样做了!”
白玉龙虽然不知道母亲要怎样做,可是他心中却也隐隐感到事情非同小可,他忙道:“娘,你要废去红梅宫中的一切法规,可是得冒大险么?”
红梅宫主的声音,在刹那之间,又变得十分平静,道:“不,不必冒什么险的,孩子,你们抬起头来,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们。”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一齐抬起头来,红梅宫主望着他们,好半晌,她才叹了一声,道:“行了,孩子,我去了,你们放心好了,红梅宫的那许多法规被废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了!”
她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出了好几步,突然身形一闪,便失去了踪迹。
白玉龙和魏金凤两人,望着她的去向,好一会,白玉龙才将自己被那两个蒙面人掳去之后的经过,向魏金凤详细地叙述了起来……
一个月之后,在一个十分平坦,绿草如茵的山谷之中,许多人默立在一座新墓之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金剑白震东,在白震东身后的,则是白玉龙和魏金凤。
在他们三人身后,还有许多人,有魏非子、祁连二老,有一手已装上了铁钩的神行无影蒋无方。
还有许多年纪长幼不同的女子,以及一些满面皆是感激之容的男子。
在那些女子之中,月兰也在,月兰的双眼,一直定在白玉龙的背影之上,一脸皆是幽怨之色。
山谷中人虽多,但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一会,才听得白震东以十分沉缓,十分悲痛的声音道:“红梅宫数百年相传,法规重女弃男,男人一入红梅宫,终生不得离去,违者立死,数百年来,不知使多少人流尽了伤心泪,也不知送了多少人命!”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山谷中倒有一大半人,发出了一声长叹。
白震东又道:“当年立下法规之人,曾将各条法规,一齐刻于五土,并且注明,若有哪一代宫主,想废弃法规的话,必需将她本身的鲜血,洒遍法规的每一个字,各位,红梅宫第九代宫主,以本身鲜血,废弃法规,令我们得以超脱生天,而她……她自己……”白震东讲到这里,再也讲不下去,语言哽咽,突然之间,他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哭,一大半人,都跟着唏嘘不已,这些人,本来全是在红梅宫中,受着种种法规约束的男女,红梅宫主的壮举,令得他们也搬开了压在身上的大石!白震东在不断地哭着,白玉龙和魏金凤也不住地垂着泪,在山谷中的人,有的已一声不出地向外走了出去,有的则还在吞泪。
渐渐地,在山谷中的人已愈来愈少了,只有一个人突然扑上坟去,哭声不已,一面哭一面道:“红梅宫主,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命是你救的!”
那人正是圣手剑鹿威,还是白震东将他扶了起来。一直到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山谷中已只剩下金剑庄中的几个人了,这几个人才慢慢地向山谷之外走去,暮色罩了下来,山谷中迅即黑暗,那以自己鲜血,废弃了红梅宫法规的红梅宫主的坟,也完全被黑暗裹没了!
(倪匡《红梅宝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