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佛迷真冷笑一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如何明明知道我的来意,却假作不知?这便是犯戒了!”
醉佛听了,不待百丈禅师回答,便自“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这怪物,也知佛戒?”
西丈禅师道:“善哉,贫僧坐关,适才方醒,听得寺外喧哗,是以才出来观看,确是不知佛兄来此,有何见教!”
百丈禅师一面说,一面却向金昂霄藏身之处,连看了几眼。
那时,天色浓黑,除了正门之前,有着火把照明之外,其余地方,都是黑沉沉的,金昂霄躲在黑暗之中,本不应为人所发觉。但是百丈禅师向他望那几眼,他却只觉得百丈禅师的眼光,其亮若电,将自己的肺腑都照穿了一样!
金昂霄身不由主,向前踏出了两步。
他向前踏出,自然是想就此现身,去拜见百丈禅师,向他阐明自己的处境,恳请他予以收留。可是,他只踏出了两步,便觉得双肩之上,一阵剧痛!
他连忙停了下来,冋头看去,只见肩上的两头“追风兽”,各以两只利爪,深深地陷人自己肉中,而兽目中绿光闪闪,似乎怒他不该向前走去。
金昂霄心中一动,暗忖那两头追风兽,自然通灵之极。
旁的不去说它,单说它们后爪上所抓的那些毒蛇,如果松了开来,自己便难以应付了,何不将它们带到千佛寺中,则寺内自有能人,会对付它们。
自己在摆脱了它们之后,便可以向寺中高僧,说明原委!
他主意既定,便不再向前去,叫后退了冋来,两头追风兽,也立即松了利爪。
金昂霄一直向后退,转过了墙角,大门门三佛的行动,已经看不见了,才抬头上望,只见围墙,并不算得太高,真气连提间,足尖一点,已经跃过了墙头,落到了千佛寺中。只见寺中,屋宇栉比,黑沉沉,静悄悄的,像是一个人也没有。
金昂霄早就知道千佛寺僧人千余,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寺,他也不知道自己此际,身在寺中的哪一部分,昂首四面望去,只见黑暗之中,前面的确有一座高可四丈的石塔耸然而立。
毒佛迷真所说的石塔,自然便是这一座了。
金昂霄穿廊过庑,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了石塔的附近。一路卜一,他故意弄出不少声响来,但是,却是一个人也未曾碰到!
金昂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缘故,他到了石塔附近,定睛向前看去,只见石塔四周围,乃是一圈宽可两丈的石坪,东、南、西、北四面,都竖着一根,粗可合抱,高约七尺的石柱。而在每一条石柱之上都有一个僧人,盘腿而坐,石柱之旁,有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灯光昏黄,照在那坐在石柱之上的僧人身上,实是令人看了心惊肉跳!
原来,那四个僧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烂到了极点,简直已只是一些碎布条,而不是什么衣服。那四个僧人都是肤色如铁,闭目而坐,手、足、头脸上,满是泥垢,污秽之极!
金昂霄乍一见,还只当那是四具被弃置了的佛像!
可是他继而一想,千佛寺乃是佛门胜地,焉有随便弃置佛像之理?再定睛一看间,见对正自己的一人,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精芒迸射,分明是功力极深湛的高人!
金昂霄心中一喜,再不犹豫,连忙大踏步地,抢了出去,叫道:“大师一一”他这里,才叫了一声,只听得肩头之上,两下异吼之声传了过来,同时,两道匹练似的黄光已从他肩上,激射而出,向那僧人疾扑而出!
金昂霄想不到向己才一现身,两头追风兽便如此快疾地向对方扑了过去,连忙叫道:“大师小心一一”可是,等他话出口之际,两道黄光,早已射到,只见那僧人双手齐伸,向两道黄光抓来,但是那两头追兽,却又突然下沉。
那四个在石柱上盘腿而坐的僧人,乃是从天竺来的苦行僧。他们到了千佛寺之后,便宁愿受风吹曝晒之苦,在石塔之旁负守卫之责, 让生人走近石塔,那四人的武功十分怪异,他们在千佛寺中的地位,也是十分高超,连百丈禅师都对他们十分尊敬。
当下,那两头追风兽身子,突然向下一沉间,那僧人一抓抓空!
紧接着,只见那两头追风兽,在地上伏了一伏,后爪扬处,嗤嗤之声,突然大盛,约有七八条铁线蛇,已向那僧人疾窜而去!
被追风兽抓住后爪之上的铁线蛇,并不是普通的蛇儿,乃是蛇中第一异品,若是寻常的蛇儿,早已被追风兽弄死了。那追风兽又名“蛇见愁”,乃是天下万蛇的克星。但因为铁线蛇全身如铁,追风兽兽爪虽利,也难以将之裂开,所以才抓在后爪之上,不肯放松,往往一抓便经年累月,铁线蛇虽是生命十分坚韧,饿它不死,但在追风兽一松爪之际,也是急不及待地寻找食品。所以,那七八条铁线蛇才一松开,便向那僧人疾窜而至,那僧人双手连探,电光石火之间,已被他抓了五条在手。可是仍有两条,几乎是凌空射到,已经盘住了那僧人的颈际,而蛇口大开,已经咬住了那僧人的颈上血管!
那僧人面上,立时出现了痛苦之极的神色,身子也左右摇晃不定!
金昂霄一见这等情形,更是大惊失色!
他连忙身形一晃,赶向前去,只见那两头追风兽,又向另一个僧人扑去。金昂霄顾不得去提醒另外三个僧人,一直来到了那已为蛇所噬的僧人之前,问道:“大师,那蛇有毒,你怎么样了?”
那僧人略略睁开眼来,却向金昂霄咧口微微笑了一下。
金昂霄看出,那僧人满是污泥的皮肤,已经在渐渐地变色!他不自由主,后退了一步,已见那僧人双手一松,原来被他抓在手中的铁线蛇,也一齐窜出,向他颈上缠去。而那僧人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便没有了声息,分明已被毒蛇生生咬死!
金昂霄实是未曾想到,那铁线蛇届然如此厉害,忙又向其余三个僧人看去,当真是不看犹可,一看之下,更是魂飞魄散!
原来,另外那三个僧人,颈上都已缠住了铁线蛇,看他们的情形,一样也是到了生死的边缘,金昂办不禁大叫道:“快来人啊!守塔的四位高僧,已遭害了!”
金昂褥的呼叫之声虽高,但这时,他却身在后寺之中,而且,那石塔的所在,乃是禁地,千佛寺中僧人,不得方丈之令,谁也不准接近,不要说此际,会武功的僧人,都集中在寺前,以防毒佛迷真钩来什么妖人,惹是生非,根本没有人听到金昂霄的叫声,就算有,也无人敢来!
事实上,那四个守塔的天竺僧人,武功极高,有他们守住石塔,即使是武林一流高手,只怕难以接近石塔一步。可是,今晚也是他们劫数难逃,突然之间,七八条罕见之极的铁线蛇,向他们疾窜了过去,他们出手虽快,也总有一两条漏网。而铁线蛇一将人咬中,毒液顺血而流,任你武功再高,也是全身酥麻,一点儿力道也使不出来。而且,转瞬之间,便自身亡,毒性之烈,的确是无以复加!
金昂霄叫了几遍,仍不见有人前来,心中更是着急,也就在此际,他只听得毒佛迷真的尖啸之声,自老远之处,隐隐传了过来。
那两头追风兽,本来蹲在一边,看毒蛇咬人,似乎觉得有趣,毒佛迷真的啸声,才一传到,只见它们一跃而起,在四个僧人的身上,迅速地转了一转,便已将所有毒蛇一齐抓住,动作之快,难以想象,一抓住了毒蛇之后,立即向外窜去,金昂霄只看见黄光连闪,追风兽便已跑远!
金昂霄见追风兽跑远,心中才略松了一口气。
他暗忖毒佛迷真,可能是因为敌不过百丈禅师,所以才将追风兽召了回去的。他在每一个僧人的面前,站了片刻,只见四人都已死去,他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四人之死,虽说不是他下的手,但是他心内却感到难辞其咎。
他在石塔之旁,呆了片刻,正想去找寺中高人,可是才走开几步,便猛地停步。
原来,在那片刻之间,他想起毒佛迷真此来,表面上的理由,是想强占千佛寺,但是这个理由,人人都知是他的借口,因为这是绝无"了能之事。而在这个借口之后的阴谋,那却只有金昂霄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他志在石塔顶上的那个锦盒!
因为那四个僧人之死,金昂霄在自疚之余,对于毒佛迷真手段之狠辣,也是恨极,他心想如今,四个僧人已死,自己再一离开,石塔等于无人看守,若是毒佛迷真混了进来,岂非唾手可得他所要的物事?
那锦盒一定事关重大,要不然,毒佛也不会公然和百丈禅师为敌,而要将之得在手中,自己何不先将之取"厂来,以免得落在毒佛之手?
金昂?想了一想,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万无一失之法,因此,他立即又一个转身,等他转过身来之后,向石塔看去,一时之间,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塔的底层,两扇石门,本来是紧紧闭着的,可是此际,却已然洞开!
石门如此之厚,当然不可能是被风吹开的。
那也就是说,就在他向外走出几步,那一瞬间,已经有人推开了塔门,进了石塔之中!
金昂霄定了定神,连忙大踏步地赶到了石门的面前,向内望去,只见塔内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金昂霄正待大着胆子,向塔内闯进去时,突然之间,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袭到!
金昂霄心知不妙,立即“呼”地一掌,向前疾拍而出。
他那一掌,刚一拍出,迎面而来的那股劲风,已陡地加强!
金昂霄只觉得自石门之内,向外涌来的力道,大得难以抗拒,自己所发出的那一掌之力,全被逼了回来,身不由主,向后退去。也就在此际,只见塔门处人影一闪,一个人手中捧着一只老大的锦盒,向外疾掠了出来!
金昂霄在急切之中,再加上那人的身法,快疾之极,因此金昂霄并未能看出那人究竟是什么样人来,他只是见到闪出来的那人,手中捧着一只锦盒,便已知事情不妙!
当下,他不假思索,立即大喝一声:“什么人!”身子一耸,便向前扑去!那自石塔中冲出来的人,并不因金昂霄向他冲来,而势子稍减,反倒来势更快,向金昂霄撞了过来!
金昂霄大惊之下,匆匆拍出厂两掌,可是那两掌,虽然击中了那人,掌力却都被反震了冋来,再加上那人的一撞,金昂霄立时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似的向外直跌了出去,他身在半空,那人仍是不舍,身如轻烟,向上掠来,金昂霄只觉得腰际一麻,穴道已被封住,百忙之间,见那人斜刺里向外掠去,一闪不见。而金昂霄也直挺挺向下跌来!
他被那人撞起,足有丈许高下,穴道被封,身子不能动弹向下跌了下来,势子极重,跌得他儿乎昏了过去,落地之后,勉力镇定心神,才能保持清醒,他连运真气,想将穴道冲开,但是却都未能奏功。
不一会儿,他又听得寺外,传来了毒佛的怪叫声。
毒佛的怪叫声,虽然刺耳,但适却越来越远!紧接着,便是百丈禅师雍和悦耳,如天乐似的高宣佛号之声。
金昂霄猜度情形,心想可能是毒佛,已被百丈禅师赶走了。接着,便又静了下来。
他躺在石塔之旁,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一直到天亮,才有僧人发现了他,但是却没有人敢走近他,只是远远地站着,向他指指点点。
金昂霄如芒在背,他从那些僧人的话中已然听出,寺中僧人,将他当作了敌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一个老和尚,向他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之后,一伸手,刚待将他的穴道解开之际,忽然,又发现四个守塔的天竺僧人已经死去,而塔门掩映,似才已被人开过!
那老和尚面色也为之陡地一变,立即转过身去,如箭离弦,向前掠出!金昂霄心中,暗暗叫苦,只得仍旧躺在地上,等着事情的发展。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只见那老和尚和百丈禅师,一齐走了过来。
这两人,看来只像是在闲闲踏步,但是来势,却是迅疾之至,转眼之间,便来到了金昂霄的身边,那老和尚在经过金昂霄的身边之际,一伸足,在金昂霄的腰际轻轻地踢了一下。
金昂霄被他一踢,穴道已经解幵,手在地上一按,立即一跃而起。可是,他才一跃起,那老和尚蒲扇似的手掌,疾伸了出来,却已将他的后颈夹颈抓住!
金昂霄急叫道:“大师,我一一”
那老和尚面色一沉,五指略一用力,金昂霄只觉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哪里还出得了声?身不由主,被那老和尚抓着向前走去。
金昂霄心中,不禁大急。可是他转念一想,千佛寺中,全是佛门高人,纵使一时误会自己和奸人有关,经自己说明之后,也是一定可以安危无事。他这样一想,心中便安宁了许多。只见百丈禅师在那四个死僧之前,转了一转,向后一招手,早有几个僧人前来,将死僧从石柱之上抬了下来。那粗可合抱的石柱上,已有了凹痕。那是这四个僧人,经年累月,在上面打坐,所留下来的痕迹。
百丈禅师在僧人搬动尸体之际,闭目合掌,低声诵经。
等四个尸体搬走,他身形一晃,如同行云流水似的向石塔之上走去,只见他身如轻烟,隐人石塔之中,一闪不见,片刻之间,又见他掠了出来。
那老和尚忙道:“怎么样?”
百丈禅师的面色,严肃到了极点,只是沉声道:“跟我来!”
老和尚一声答应,仍是提了金昂霄,跟在百丈禅师之后向外走出。
金昂霄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去势快到了极点,两旁的房子走廊,一排一排地向后倒,连看都看不清楚,由此可见那老和尚身法之快。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一间斗室之中,百丈禅师一个转身,将门关好,老和尚也一松手,将金昂霄推出了几步,金昂霄到了此际,才松了一口气,忙道:“两位大师,我不是坏人!”
百丈禅师像是洞察肺腑的眼光,在金昂霄身上,转了一转,缓缓地道:“事关重大,施主还是莫打诳言的好!”
金昂霄见百丈禅师这样的高手,在说到“事关重大”之际,也有少许惊惶之色,心知事情一定严重到了极点!不自由主,失声问道:“那锦盒之中,放的是什么东西?”
他此言一出,那老和尚虽是寺中首座维那,百丈禅师以次的第一人物,也不禁沉不住气,问道:“你已知寺中失了此物了吗?”
金昂霄点了点道:“是。”
老和尚胸前白髯,飘拂不已,道:“方丈,我导知毒佛迷真此来,意不在占寺,这人一定是毒佛的同伙!”
金昂霄忙道:“大师莫要误会,我的确是奉毒佛之命进入寺中,怛是却和他截然无关!”
那老和尚道:“那锦盒现在何处?”
金昂霄道:“大师,你可能容我将话讲完?”
老和尚正待开口,百丈禅师已道:“佛兄,你去传渝本寺七十二行脚弟子,一齐离寺,遍天下访问失物的下落!”
老和尚答应一声,离了开去。
百丈禅师道:“施主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金昂霄见否丈禅师虽然心中可能也十分焦急,但是看来,却并无慌张之状,那老和尚本也是佛门高人,但和百丈禅师相比,却又相去甚远了!
金昂霄忙道:“我本来是想前来千佛寺避难的……”他择要而言,将自己如何为“勾魂帮”所害,一幻神尼等人,如何舍命相救自己,以及如何在千竹谷中遇险,失了同伴,又来千佛寺,遇到了毒佛迷真,种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那老和尚已经回来。
金昂霄说完,老和尚便喝道:“一派胡言!”
金昂霄心中,也不免有气,道:“大师,晚辈刚才所说,若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老和尚“哼”的一声,不再言语。
百丈禅师道:“那捧去锦盒的人,是如何模样,你难道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金昂霄见百丈禅师全然不问勾魂帮之事,却是只追问那锦盒,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心知本来自己或者可能在寺中安身,但这一来,千佛寺中,出了大事,自己再想在此安身,只怕也在所不能了!当他摇了摇头,道:“没有。”
百丈禅师的面色,倏地一沉,敁得严肃之极,道:“施主,这只锦盒,关系着千佛寺的兴败,你还是不要代盗盒人隐瞒的好!”
金昂霄一听得百丈禅师根本未曾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面上也为之勃然变色,道:“禅师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盗盒之人,和我竟是一伙吗?”
百丈禅师道:“贫僧并无如此说,但施主行踪可疑,也难怪贫僧等有这样想法。”
金昂霄呆了半晌,道:“这倒好,但不知禅师准备怎样对付我?”
百丈禅师高宣佛号,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怎样来对付施主,但是盗走锦盒的究竟是何人,却还祈施主讲出来!”
金昂霄蒙此不白之冤,心屮越来越气,厉声道:“我已经说过,绝不知情,如何还盘问不休?”……
百丈禅师舟边的老僧,而色一沉。只见他闷百丈禅师低语了几句,百丈禅师点头道:“这样也好!”
金昂霄不知道他们两人在商议些什么,但可想而知,是谋求对付自己之法。金昂霄明知,既然连百丈禅师也对自己起了疑心,想要出千佛寺去,只怕十分艰难。但是他心中,却只是气愤,而一点儿也不怕。因为,他就算离开千佛寺的话,也绝无他处可去。而且,他心怀坦荡,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总不成一世将他囚在千佛寺中?
他正在想着,那老和尚已经转过身来,对金昂霄喝道:“跟我来!”
金昂霄也不出声,跟在那老和尚的后面,便向外走出去,走出了不几步,便听得身后,方丈室中,传来百丈禅师低声喝佛之声。
金昂霄的心中,本来烦躁到了极点,但听了百丈禅师所发,那种祥和之极的声音之后,心神便不由自主感到宁贴了许多。
他跟着那老和尚,一路向前走去,穿廊过庑,千佛寺中,僧舍千间,大殿连栋,金昂霄走了一会儿,便已经不辨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来到了一个自成一角的小院落之前。那一个小院落,全是灰砖灰瓦,看来十分破败,在门口,有两个神龛似的物事,里面各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僧人。
那两个僧人坐在神龛中,宛若泥塑木雕一样。如果不是行到了近前,两人睁开了眼来,金昂霄真不相信,他们会是活人。
老和尚来到了门前,向那两个僧人微笑一点头,道:“这人混入寺中,行迹可疑,相烦两位,严加看守!”
那两个僧人,并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老和尚转过身来,道:“施主,这所院落,本是僧人犯戒,参禅悔过之所,在院落之中,若是妄图外出,我佛虽然慈悲,也立开杀戒,你若准备将盗盒之人讲出,内中有小铃,只要摇动,自有人来看你,要不然,只怕你难以离此了!”
老和尚虽然未明言,但是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如果金昂霄不肯供给那锦盒失盗的消息时,则除非是千佛寺将那只锦盒追回,否则,他可能就在这里闪禁上一辈子!
金昂霄听了,本来待要发作几句。可是他既而一想,自己惹下了勾魂帮,若是再在江湖上走动,实是寸步维艰,时刻惊魂。在这里,虽然说是被人囚禁,但生命总无危险。
自己父母全家,以及祁云的一家,全为勾魂帮所害,如果没有通天的本领,不要说报仇雪恨,连想要保全己一身都难,不如在这里安心住上几年,看看是否有成!因此,他仍是一声不出……
那老和尚“哼”的一声,突然一展衣袖。
金昂霄只觉得一阵劲风过处,身上一紧,已经被那老和尚的衣袖,紧紧裹住!
金昂霄吃了一惊,失色道:“你一一”
他只叫出了一个字,那老和尚手臂一振,衣袖舒展,金昂霄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直托了起来,如同腾云驾雾似的身不由主,向那院落的围墙之内跌了进去。
那围墙足有三丈来高下,金昂霄一跌进了围墙,在身形下沉之际,强一提气,使得身子下跌之势,不那么急骤。同时,他趁机打量围墙之内的情形。只见围墙之内,老大的一片空地之上,只有三间屋子。那三间屋子,也已十分破败。而在屋子周围,都生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
金昂霄的身子,落下地来,跌在野草之上,软绵绵的,并没有受什么损伤。他立即一跃而起之际,却惊起了几只野兔,可知这里,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有人来到了。
金昂霄拨开野草,向那三间屋子走去,只见正中一间和右首一间,堆满了经书,左边那间,则只有一张竹榻,简单之极,屋中全是积尘。
在三间屋后,堆着一堆柴薪,和一间厨房,在那堆柴薪之旁,则是一袋瓜果菜干和食粮,那分明是刚被人抛进来的。而在厨房之侧,有一口水井,一应之物,尽皆齐全。
金昂霄花了半天的时间,将那三间房间尽皆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暂时绝无离此而去之意,因此到了晚上,点起油灯便随便抽了一部经书,在灯下阅读起来,伴着寺中僧人的晚课禅唱之声,倒也大有出尘之概。
金昂霄在这个院落之中,一住住了七八天,日皆是观看经书,作为消遗,在那七八天中,他简直连一句话也未曾讲过,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想要讲话也是无从讲起。
那一天晚上,金昂霄看看月色甚好,在庭中负手闲步。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想起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得报父母血仇,心中又是一阵怅惘。
这时候,夜已深了,寺中也沉静到了极点,令得金昂霄心头更其惨惨,他想起如今身在千佛寺中,固然安全,但这样下去,又怎是了局?虽然自己勤练不辍,可是金昂霄也已经看出,本门的内功,在武学上来说,实是等而下之的功夫。再练上几十年,只怕也仍然是不堪一击!
自己除非是甘心浑浑赆噩地过上一世,否则,总得想办法离幵此处,别谋际遇才好。
他想了片刻,五内如焚,真不明白自己在这七八天来,何以能够心平气和地在这里住了下去,身形一晃,已来到了围墙边上。
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围墙高耸,三丈高下,势难一下子便跃了上去,真气一提间,凌空拔起了一丈七八,身在半空,双掌在墙上用力一按,整个身子,就着那一按之力,向上弹了起来,向墙头之上,疾落了下去。
本来,金昂霄是想在墙头上站稳身子之后,再向下跃走,伺机逃离千佛寺的。
可是,当他的身子,将要落到墙头上之际,突然,眼前一花,一条黑影,了无声息地向上窜来,竟然先他一步,站在墙头之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金昂霄不禁为之猛地一怔。因为那条黑影,一站在墙头上,金昂霄的身子,再要向下落去的话,变得非踏在那人的头上不可!
金昂霄在百忙之中,想要强一扭身,避了开去之际,却已在此际,只觉得右足足踝一紧,像是被一柄钢钳,钳住了一样,同时,一股大力涌到,金昂霄身不由主,被那人抓住了足踝,向院子之内一抛去。
这一下,去势甚重,金昂霄只来得及看清,那将自己摔出之人,正是门口两个瘦僧中的一个,身子已“砰”的一声,跌倒在地!幸而有野草,否则,这一跌,只怕也要将骨头摔断几根!但饶是如此,金昂霄也已经被跌得眼前金星乱冒,混身酸痛,爬不起身来!
金昂霄在地上喘了半晌气,抬头看时,墙头上那瘦僧,却早已不见。
金昂霄挣扎着站了起来,心中实是莫名其妙。因为,他被囚禁在这里之后,一直未想离去,想逃走的念头,乃是突如其来,事先,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何以才一跃上了墙头,便自为人所阻,那瘦僧又怎知自己会逃走的?
他真气运转,过了一个来时辰,身上的酸痛,好了许多,便悄悄地来到了另外一端,仍像刚才那样,向墙头之七跃去。可是,情形却仍和刚才一样,当他身子将要向墙下落去之际,人影一闪,那瘦僧的身法,疾如轻烟,已经先他一步,而占据了墙头,一伸手间,便抓住了他的足踝,将他向下摔去!这一,摔得更重!
金昂霄在落地之后,禁不住哇呀大叫起来。但是,墙外的两个瘦僧,却是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金昂霄跌在地上,调运真气,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方能支持着坐了起来,坐了起来之后,眼前仍是金星乱迸,又过了一个来时辰,方能站起。
丨金昂霄站起之后,喘了几口气。
他乃是性格极其强项之人,两次被瘦僧摔了下来,心中仍不服气,第三次,又换了一个不同的地方,向上跃了上去。可是这一次,仍和上次一样,立即被瘦僧摔了下来,而且摔得更重!在才一落地之际,金昂霄便自昏了过去。等到金昂霄悠悠醒转之际,天色早已大明!
金昂霄暗自叹了一口气,心知守在门外的那两个僧人,行动貌相,如此诡异,一定是武功极高的高人。但是他心中,却总是不服,当日,他胡乱地只吃了一餐饭,不断地调运真气,勤练功夫,到了傍晚时分,已是精神焕发,又抓了几枚小石子在手。
天色一黑,晚唱声中,他又向围墙之上跃去。
这一次,他已有了准备,一见那瘦僧,在墙头之上出现,便屮指运弹,将扣在手中的几枚小石子,向那瘦僧激射而出!
金昂霄心想,墙头之上,能有多大?
瘦僧如果要躲避,则自己身形下堕,便可以落在墙头之上。一落在墙头上,便可以向下跃去了。如果瘦僧不避,伸手来接石子,那当然不能再出手抓自己的足踝,自己也可以落到墙外。
在金昂霄想来,实是万无失手之理!可是,事情却大大地出乎金昂霄的意料之外!就在那几枚小石子激射而出之际,金昂霄的身形,也开始向下沉去,怎知那瘦僧不避不躲,也不伸手去接那几枚小石子!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金昂霄反倒有点儿后悔,自己出手太重!因为那几枚小石子,有两枚是向瘦僧的光头射出,若是射中,瘦僧难免受伤,他一想及此,立即大叫一声,道:“你再不避,可要受伤了!”
他这里一言甫毕,小石子已经一齐射在那瘦僧的身上,只听得“拍拍拍拍”一阵响处,那瘦僧非但未曾受伤,而且,所有的小石子,连同击中他光头的那两枚在内,一齐反震了出来!
金昂霄心中,不禁大吃了一惊!因为那瘦僧的外门横练功夫,竟练到:这种程度,这是闻所未闻!在他心中一惊之际,那瘦僧又已抓住了他的足踝,将他摔了下去!
这一摔,又令得他两个来时辰,伏在地上,起不了身,好不容易,调匀气息,再试了一次,却又被跌昏了过去,直到天明!
金昂霄每次调运气息之后,总是勉力向上跃去。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被人家摔了下来,但是他却绝不气馁。
在不知不觉之中,又过了一个来月。
在那一个来月之内,金昂霄不知曾被那两个瘦僧,摔下了多少次,无论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向上跃去,也无论他身在半空之中,以什么身法,去躲避或是进攻对方,总是难免被对方摔了下来。
在那一个多月中,金昂霄可以说得是废寝忘食,日夕思索着那瘦僧的手法,和想着能以避免为他抓中的办法,而且,他一被摔下来之后,立即调气运功,等于尤时尤刻,不在练功。
一个多月下来,金昂霄觉得虽然那两个瘦僧出手越来越重,怛是已有好几天,虽被跌得满天星斗,却并没有昏了过去!金昂霄知道在这一个月屮,那两个瘦僧,为了阻止自己逃走,但在无形之中却也等于在和自己练功一样,自己的武功,已大有进境!
金昂霄在这-个多月中,也曾好几次,想逗那两个瘦僧开口讲话,但是,那两个瘦僧,却是什么声音都未曾发出来过。
金昂霄有时,心中气苦,破口大骂。可是那两个瘦僧,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金昂霄心中暗忖,这一个半月来,自己内功,虽有进境,身手也灵活了不少,但是不要说其它,就算要打过那两个瘦僧,只怕也是万难之事,更不必说可以胜过勾魂帮了!
每当想及此时,他便恨不得胁上双翅,飞出那度围墙去。可是,一当他向上跃起之际,却又总是被人摔了下来!
那一天晚上,天一黑,金昂霄便盘腿打坐,练起功来,直到天色微明时分,他才屏气静思,悄悄地向围墙之旁走去。当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到了围墙之旁,他手足并用,攀着砖头凹凸不平处,向上慢慢地攀了上去。
他攀到了一半,突然听得门外,那两个瘦僧,各自发出了“吓”的一声。金昂霄在那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听得那两个瘦僧,发出声音,他只当内己的行动,又已被两个瘦僧看破,所以手一松,便落了下来。
金昂霄才一落地,便听得那扇门上,响起了卜凿之声,像是有人在打门一样,这也是前所未有之事,金昂霄向门旁走去,来到广门口,道:“什么人,要进来便进来好了!”
外茴却响起了一下俏笑声,道:“金公子,可是你吗?”
金昂霄一听得那一下笑声和一下问话,一时之间,口定目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那绝不是因为那一下笑声,和这一句问话,有什么骇人之处,相反地,那一下笑声,如银铃似的十分动听,而那一句话,更是莺莺呖呖,叫人听了,如沐春风,说不出来的舒服,叫人立即想像起一个极其美丽出众的女子来。可是,也正是因为那是一个极其动听的女子声音,金昂霄心中,才禁不住发呆!因为,下佛寺乃是佛门庄严之地,深更半夜,何来女子叩门?
金昂霄在一时之间,不知设想了多少可能,他想莫非千佛寺中的僧人,徒有虚名,实际上乃是淫僧?还是门外那女子,竟是妖精?
他呆呆地站着发怔,只听得门外,那女人声音又道:“金公子,你为什么不幵门?我好不容易,才探得你在此处,特地来救你来了,岂有恶意?”
金昂霄心乱之极,那女子声音,极其陌生,他又从未听过,当下他慌慌失失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进来?”
那女子一笑,道:“未得你同意,怎能擅入?”
她那句话,只说到一半之际,人影一闪,一个颀长窈窕的身形,已肖天而降,轻轻巧巧地落在金昂霄的身前。
金昂霄后退一步,定睛向前看去。
一看之下,金昂霄心中一动,一颗心怦评乱跳起来,同时,面红耳热起来。只见面前所站的那个女子,约莫二十上下左右,一身黑色紧身劲装,更衬得她肌肤如雪,而她一双钩魂摄魄、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深情万种地望着金昂霄,像是能看穿金昂霄的肺腑一样,桃腮微红,樱口半启,说不出的美丽绝伦,妖娆风骚。
金昂霄绝不是好色之徒,但是那女子的美丽之中,却带有一股引人的妖气,令得人在不知不觉间,为之沉醉心仪。
金昂霄在一时之间,眼光停在那女子的身上,竟移不开去。
那女子抿唇一笑,道:“金公子,看够了吗?”
她正站在金昂霄的面前,这一开"丨,更是吐气如兰,令人心醉,金昂霄只觉得心马意猿起来,但是他究竟是正人君子,一听得那女子如此问自己,猛地想起自己这样定睛看着她,实是大大失仪之举,怎么今日会如此不检点起来?
他一想及此,便立即转过头去。可是,在转过头去之后,却又忍不住,再回过头来,望了那女子一眼,这才红了脸,道:“姑娘……从何而来?”
他这一问,也显得他心中紊乱之极,是以问得有点语无伦次,不问人家是什么人,却问人家从何而来!
那女子一笑,道:“金公子,说来话长,你先跟我离开此处如何?”
金昂霄道:“不行,守门的两个瘦僧,武功厉害得很。”
这一句话,更见得金昂霄心不在焉,那女子能够进来,当然是守门的两个瘦僧已经被她制服之故!当下,只见那女子如春花初绽似的笑了一笑,看了令人,目为之眩,道:“你放心,那两个和尚已经被我收拾了!”
金昂霄怔了一怔,道:“当真?”
那女子,虽然一身劲装,但是窈窕婀娜,看来不会什么武功,而那两个瘦僧,金昂霄在这一个多月来,却是吃足了他们的苦头,乍听得瘦僧已为那女子制服,金昂霄却是不敢相信。
那女子又是一笑,道:“我什么人都会骗,却不会骗你,不信你看!”
她一面说,一面一个转身,皓腕翻处,纤掌向前,凌空拍出。
看她的动作,根本不像是在动武,反倒是在绣花一样!但是,就在她双掌向前拍出之际,虽然一点儿声响动静都没有,但是站在一旁的金昂霄,却已感到了一股阴柔已极的潜力,猝然涌出!
这一股潜力之大,令得金昂霄身不由主,退出了一步。
金昂霄才一退出,定睛向前看去,心中更自吃惊!只见那一扇大门,已经碎裂了开来,木片正在纷纷向下跌来,可是那一切,却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像是隔得老远来看一样!
金昂霄生性十分聪颖,他立即便想到一点儿声息也没有的唯一原因,便是那女子的那种阴柔已极的内力,深厚之至,因此,虽然一击之下,便将门击破,但因为她的内力十分阴柔,所以等于是手掌压了上去,将木门摧毁一样,是以才会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
金昂霄同时,心中也不禁骇然,因为若是如此,那么这女子的武功之高,实是不可思议!
门被击破之后,那女子柳腰微拧,转过身来,道:“你看!”
她手指着门外,可是金昂霄的一双眼睛,却始终停在她的身上!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诱惑之力,令得人不能不看!
那女子见金昂霄这等情形,心中暗自高兴,却佯嗔道:“叫你看外面,你看什么?”
金昂霄“噢”的一声,面红耳赤,这才循她所指看去,只见那两个瘦僧,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金昂霄吃了一惊,道:“你将他们打死了?”
那女子道:“别多问了,若是惊动了百丈禅师,我们走不了哩!”
金昂霄犹豫了一下,道:“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识……”他讲到此处,那女子一笑,道:“那怕什么,谁又是一出娘胎便认识的?等一会儿,我们一通姓名,不就认识了?”
金昂霄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这个人,十分不吉利,姑娘你若是救了我出去,只怕连你也身惹奇祸!还是不要-此奇险的好!”
那女子笑容可掬,梨涡深现,道:“我知道,勾-帮正在大举出动,搜寻你的下落,是也不是?”
金昂霄一怔,道:“你明知此事,还要救我?”
那女子道:“是的。”
金昂霄道:“你不怕勾魂帮?”
那女子向金昂霄,走近了一步,几乎又和金昂霄正面相对,抬起头来,柳眉微扬,眼光之中,充满了情意,令人心荡神驰,道:“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一时之间,金昂霄只觉得神魂飞荡,怔怔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那女子道:“离开此处之后,我再和你详说。”
她一面说,一面便拉了金昂霄的手臂,向外掠去。
金昂霄身不由主,被她拉得向外驰去。
一路之上,虽也遇到了不少巡夜的千佛寺弟子,但是那女子身形不停,只是一扬手间,便有暗器,疾如流星,了无声息地发出。
她暗器绝无虚发,所有挡路的僧人,个个连声都未出,便已穴道被封倒地,片刻之间,两人已经出了千佛寺,循着悬崖,反向上升去,来到了峰顶,那女子才停了下来。
到了峰顶,月白风清,金昂霄心中,几乎难以相信这半个时辰之中,自己所遭遇的,竟是事实,他呆了半晌,才道:“姑娘必然是天上仙女下凡的了?”
他明知自己这一句话,问得十分傻气,但是却又不能不问。
“仙女下凡”四字,虽然十分俗,但是此际,金昂霄除了那四个字之外,却冉也想不起有其他的什么语句可以形容。
那女子听了,娇笑一声,道:“金公子,怪不得人家说你嘴甜。”
金昂霄茫然道:“什么人?”
那女子伸手一指,道:“便是送你这面具的人!”
她一面说,一面纤指一伸,便将金昂霄在近两个月来,一直戴在面上的那张紫色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金昂霄一听得那女子如此说法,怔了一怔,道:“原来你认得那位姑娘?”那女子道:“自然认得,你……可是很喜欢她吗?”
金昂霄忙道:“姑娘千万不要如此说法,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女子却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望定了金昂霄,道:“我也可以算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么,你也是不会喜欢我的了?”
那女子的话中,实是含着无比的挑逗之意!
初人情场的金昂霄,听了之后,不由得面红耳热,道:“我……我……我……”
他一连讲了三个“我”字,下面却一个字也续不上去。
那女子突又一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多虑?”
金昂霄这时候,完全像是一个三岁孩童,碰到了一个老奸巨猾一样,感情上已全被对方摆布,闻言忙道:“自然不是。”
那女子“格”地一笑,面上也私起了两朵红云。
这一来,她看来更是显得娇艳无匹。
金昂霄在刚一和她见商之际,虽也震惊于她的艳丽,但是,却也感到那女子的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妖气,但这时候,他却完全不觉得了。
在那女子脸飞红霞之际,他不自由主伸手握住了她的纤手,那女子也不挣脱,金昂霄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一笑,道:“我的年纪,比你大些,你叫我一声姊姊,我就讲给你听。”
金昂霄笑叫道:“姊姊,你该说了。”
那女子道:“好,其实,你早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金昂霄愕然道:“为什么?”
那女子一摔手,道:“由此可知,你根本一点儿也未曾将我放在心上!”她一面说,一面其疾如风,便向外掠去,金昂霄连忙向前追去,可是,他追出了才几步,忽然之间,草丛中似有什么东西,将他绊了一跤。
金昂霄一跌倒在地,刚待手一按,爬起身来之际,却不禁一怔,原来就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刻着“小心小心”四个字。金昂霄心中一凛,暗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一想,心中便冷静了下来。
一冷静下来之后,将那女子出现之后的一切全都细心想了一遍,便觉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为那女子所惑了!但是,金昂霄心中,却又想到那女子将自己从千佛寺中救了出来,难道会有什么恶意?她是如此美丽之人,又怎会害自己。
那“小心小心”四字,只怕不是对自己而发的!
他并没有想了多久,便一跃而起。只见那女子,正站在前面,三四丈远近处,笑盈盈地望着金昂霄,金昂霄身形连闪,向她掠了过去,那女子立即一个转身。金昂霄到了她的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这时候,他们两人所立的,正是一个清澈无比的水潭旁边,他们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令得金昂霄也觉得自己和身旁的女子,实是天生的一对。刚才,那出现得十分蹊跷的“小心小心”四字,在他心中,早已消失了印象!
他们两人在潭边站了好一会儿。那女子道:“金公子,你可还记得那一枝象牙箭?”
金昂霄“啊”的一声,道:“南昌城中,卜氏祠堂之侧一一”那女子一笑,接口道:“射上你一箭的就是我。”
金昂霄又是一怔,恍惚想起了,在千竹谷顶上,所遇到的那个女子,对自己所讲的几句话来。可是此际,他已经意乱神迷了,那少女曾对他说过的究竟是些什么话,他却不去想它,而且根本不愿意多用心思去思索这件事!
他连忙伸手人怀,将那枝象牙为柄,黄金为簇的小箭取了出来。
那枝箭,自从他接到之后,便一直藏在身边。
此际,他才将箭取出,便听得身旁那女子娇吟一声,身子一侧,竟自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肩头之上。
金昂霄鼻端,闻得一股异样的甜香,转过头去,望到那女子艳丽无匹的面庞,更是心猿意马,不克自主,扬了扬手,道:“可是这一枝吗?”
那女子靠得金昂霄更紧了些,朱唇慢启,道:“正……是……”
她那两个字,慢慢道来,更是吐气如兰,金昂霄究竟是热血少年,手一松,“拍”的一声,那枝箭跌到了地上,他也俯下首去,待去吻那女子殷红柔软诱人之极的朱唇。可是,也就在他将要吻到那女子的樱唇,那女子娇喘细细,倚在他的怀中,也丝毫不作反抗,未曾真个已然销魂之际,金昂霄陡地觉得,腰际传来了一阵剧痛!那一阵剧痛,来得灼烈之极,令得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同时,“啊”的一声惊呼,跃起三尺之后,连面上的神色也为之大变!
那女子在金昂霄腰际剧痛,将她倏地推幵之际,面色一沉,现出了一个狞厉之极的容貌来,令得她原来的美丽,化为乌有,令人望而心惊。但是,她面容上的变化,却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转眼之间,她又是满面笑容!而金昂霄却因为那一阵剧痛,来得极其蹊跷,所以一落地之后,立即回头去看,但是他的身后,却又是一个人也没有。
金昂霄只顾冋头去看,并未曾发觉那女子面上竟会现出如此可怖的神情来!
金昂霄将手掌按在自己的“带脉穴”上,好一会儿,腰际的疼痛才渐渐停止。
那女子道:“金公子,刚才你怎么啦?可是嫌蒲柳之姿,不足一惜吗?”
那女子在讲这儿句话的时候,低首弄姿,更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感!
金昂霄忙道:“不……不……绝对不是。”
那女子又向他走近了一步,笑道:“金公子,你再叫我一声。”
金昂霄道:“好姊姊一一”
那女子整个娇躯又向金昂霄靠了过来!
金昂霄双臂一张,正待将那女子接在怀中之际,突然间,只听得附近草丛之中,“轰”的一声,一大团黑影,向他们两人飞了过来!
那一大团黑影才一出现,便听得那女子一声怒叱,道:“什么人!”她一面娇叱,一面向草丛之中疾扑了出去!
她扑出的身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
金昂霄呆了一呆,只觉得一股劲风过处,那一大团黑影已经迎面而来!
金昂霄猛地吃了一惊,连忙身形一侧,向外避去。
他那一避,虽然避开了那团黑影的正面来袭,可是那一团黑影,实质上乃是一块大石,飞出之际,所荡起的劲风,惊人之极,金昂霄一避开,一股大力过处,将他的身子涌得向后退出了几步。
他和那女子,本来就站在一个水潭边上,一向后退出,站立不稳,便“扑通”一声,跌进了水潭之中,他一跌入水潭,那块大石,也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进了水潭内。可是,金昂霄跌人水中之后,却觉得似乎除了那块大石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东西跟着跌下水来的!但是金昂霄却难以弄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那水潭的潭水,其冷无比!金昂霄才一跌进潭中,便全身不住发抖,他勉力镇定心神,手足划动,待要向上浮了起来。可是,就在他将要升出水面之际,突然,像是有一条大鱼,向他迎面游了过来!
等他看清,迎面游来的乃是一个人,而且长发披散,乃是一个女子时,那女子来势极快,已到了他的面前,金昂霄尚未曾来得及去辨别她究竟是谁,便觉得胸口突然受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发黑,陡然之间,人事不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了过来。
他醒了过来之后,心口仍隐隐作疼,他睁开眼来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如茵的草地之上。
那片草地的四周围,有着不少树木,乃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十分幽静。
整个山谷之中,除了他一人之外,可以说没有第二个人了。
金昂霄心中,不禁奇怪之极!自从山顶之上,水潭旁边的那草丛中,突然飞起了一块大石,令得他跌落水潭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他回想起来,都已经十分的模糊了。而此际,他连自己身在何处,也莫名其妙。
一阵山风吹来,金昂霄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俯首一看,只见身上的衣服,仍旧是湿漉漉地,可知此际,离他跌洛水潭,还只是极短的时间,金昂霄一个翻身,跃了起来。
他才一跃起,“拍”的一声,自他身上,落下一件物事来。
金昂霄连忙拾了起来,只见乃是一只小小的锦盒。
金昂霄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折叠得十分整齐的一张纸,将那两张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十分娟秀清丽的字迹,道:金公子明鉴:红粉骷髅,古有明训,公子乃胸怀坦荡之人,幸勿以祸萄为艳遇,小心小心,再遇此女,可避则避,不可避则首要摄心定神,若为自惑,百劫不复。
下面并没有署名,只是草草地画了一个人头。
金昂霄一看那人头,又怔了一怔。因为那人头,正是几次救了自己和冬,云两人性命的那个少女,赠给自己的那张紫色人皮面具!由此可知,这封一定是那个少女所留的。但是,信中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金昂霄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仍是难明究竟。
正在此际,他忽然听得,一阵锐利已极的呼啸之声,自远而近,迅速X转了过来,来势之速,简直难以形容,无与伦比!
那一阵尖啸声,在将近传到山谷之际,却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口“得一个娇软已极的声音叫道:“金公子!金公子!”
金昂霄一听,那声音正是那女子所发。他几乎立即就要出声答应。可是他在未出声之前,又向那封信看了一眼,便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答声,没了回去。那娇柔已极,甜蜜已极,情意绵绵的呼唤声,仍在不断地响着,金昂霄竭力镇定心神,才能克制着自己,不出声回答那女子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