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现在是真正的黑下来了,虽然还没到真正应该天黑的时候。
老板娘点亮壁上的油灯。
小店里的客人更多了。
那个瘦弱得像痨病鬼似的店老板,一路摇摇晃晃的,揉着眼皮,打着呵欠,从店后走了出来。
他朝在店堂里忙得不亦乐乎的女人列开嘴直傻笑,仿佛为自己的贪懒,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刀丐水无痕端起酒碗道:“来!老弟,干了。刚才你那拳,实在大快人心。这种爱耍嘴皮子的家伙,真要有多讨厌就多讨厌!”
他瞥了那个刚走出来的店老板一眼,忽又提高声音道:“喝完这一碗,我们也该走了。要想救柳姑娘,只有去三元客栈,乖乖听人家摆布,想等老酒鬼来帮忙,大概是没什么指望了。”
童家巷底端的童家大院里,也是一片灯火辉煌。
被一拳打掉六颗牙齿的童国栋,虽然敷了上好的刀创药,嘴部及两颊依然浮肿得像个猪尿泡。
他已向帮主及程总护法忍痛勉强报告了交涉的经过,正从后偏院书房中走出来。
他走到院心中,正碰着冯留汉的女人姚氏从院外走进来。
童国栋和冯留汉都是七星帮的三星弟子,童是太康分舵的舵主,冯是副舵主。童国栋对这位姚氏垂涎已久,姚氏也有意思。
换了平常时候,两人逮着机会,自免不了要眉来眼去一番,但今天由于挨了一拳的关系,童国栋已没了这份兴致。
姚氏问道:“帮主在不在?”
童国栋道:“在!”
姚氏压低了声音道:“伤得重不重?等下要不要我过去你那边,陪你一会儿,替你换换药?”
童国栋双手捂着面孔,道:“今天——不必了——改天再说吧!”
姚氏“嘿”了一声,肚子暗骂:“不识抬举的东西,碰上老娘兴致好,你倒拿起乔来了。看你这个死浑球,下次还有没有这种好机会!”
房里,童天罡和那位六星总护法正在发愁,因为他们从童国栋的报告中,并不能断定拾美郎是否已对他们这最后一招杀手锏低头。
等他们听完姚氏带来的消息,两人放心了。
因为姚氏告诉了他们刀丐那最后的半段话——
“要救柳姑娘,只有去三元客栈乖乖的听人家摆布。要等老酒鬼来帮忙,大概是没什么指望了!”
童天罡和程大鹏脸上的阴霾,被这几句话一扫而光!
程大鹏精神一振:“小子跟那老家伙已经去了三元客栈?”
姚氏点头:“是的,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结算酒帐。”
“那就快派人前去三元客栈联络接应,准备谈判!”童天罡欣然下令:“打铁要趁热,好不容易这一招击中了拾美郎那小子的致命要害,别叫丐帮几个老家伙从旁撮弄,再生意外变化。”
程大鹏微笑道:“这一点帮主放心,只要鱼儿进了网,是红烧还是清炖,就看我们的口味了!本座已在三元客栈那边埋了伏兵,等会儿可能就有好消息传过来了!”他忽然转向姚氏道:“刚才在你们那边,童分舵主挨揍,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氏反问道:“他怎么说?”
程大鹏道:“他说,是因为他不会说话,一时口不择言,无意中顶撞了那小子,以致那小子才能老羞成怒,抽冷子给了他一拳。”
姚氏微微一笑道:“我看到的情形,恰巧相反。我们这位童分舵主挨揍的原因,是因为他太会说话了。”
程大鹏一怔:“他挨揍,是因为他太会说话?”
娗氏道:“他打进门开始,便摆出一付猫戏耗子的姿态,说话绕圈子,假慈假悲,话中夹刺,尽情拐弯儿卖弄口才,叫旁人听了都不是滋味。”
程大鹏道:“敢情小子就给了他一拳?”
姚氏道:“不是我冯嫂帮着外人说话,我们童分舵主当时别说只挨一拳,就是连老命一起赔上,都不冤枉。”
程大鹏的一双目光,从姚氏俏丽动人的脸庞上往下移,迅速掠过姚氏身上几处比她那张脸蛋儿更具吸引力的部份,忽然站起身来。
“今晚你用不着回去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秦氏姐妹一直守在姓柳的那娘们身边,时间这么久,也够累的。你去陪陪她们,让她们歇歇。”
接着,他转向帮主道:“本座送冯嫂过去秦氏姐妹那边下,诸事安排顺当后,再带几名得力兄弟一起过来陪帮主。”
拾美郎和刀丐结帐走出小店,本打算前往三元客栈,但只转过一个街角,便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们在街道转角处碰到小三子。
小三子向师父刀丐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说完不等刀丐有所表示,像岀洞耗子似的,掉转身子便跑,眨眼溜得不知去向。
小尚刀丐抬头望着拾美郎:“老弟意下如何?”
“完全赞成!”
中半两人就像打哑谜似的,只说了这么两句话,接着也告分手。
刀丐水无痕继续向前走,走的是小三子消失的路线,拾美郎则转身走回头路,经过那家小饮食点,进了童家巷。
小三子向师父说了些什么?
他们为何要分散开来各走一路?
童家大院虽然只是七星帮的一座小小分舵,但由于帮主童天罡和六星总护法程大鹏的突然莅临,这座平常无人看管,狐鼠横行的废园子,顿于一夕之间变成了一座刁斗森严,高手云集的重地。
大院共分三进,外加四座偏院,占地不下十亩之广。
目前大院中,除了分舵原有的三十多名各级弟子,童天罡一共带来七名四星护法,两名五星堂主,再加上一个六星总护法程大鹏,可说是自七星帮创立以来,最大的一次武功总结合。
拾美郎和刀丐等人,势力单薄,他们敢逞强硬攻这座庄院?
三进大院加四座偏院,共有厢房百余间,地窖和复室,尚不计算在内。
就算他们能够攻进来,他们又去哪里搜救那位受制的风月大娘?
万一打草惊蛇,激怒了那位七星帮主,纵然在格斗中占了上风,却使风月大娘先遭毒手,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不智之至?
程大鹏带着副分舵主冯留汉的老婆姚氏,摸黑走出后偏院,拐进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长廊。
隔不多久,两人的身子便像扭股糖似的,在长廊最漆黑的一角,突然紧紧的搂抱在一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女的喘着道:“放手,程总,我快被你勒死了。我们不能这个样子,你摸摸我的心,我都快昏过去了。”
“去我住的地方——”
“改天好不好?”
“今天不方便?”
“那倒不是,我只是有点害怕。”
“怕你的男人知道?”
“我怕的是帮主,他是看到我们一起走出来的,今晚情况不同,万一发生事故,他到处找不到你,一定会出毛病,到时候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你忘了我是六星总护法?”
“我知道。”
“知道你还——”
“可是,六颗星再大也大不过七颗星,帮主到底是帮主啊!”
“好了,宝贝,别想得那么多,等下我再慢慢告诉你。只要你宝贝乖乖的依了我,保你将来有过不尽的好日子!”
一团黑影在幽暗中缓缓移动,终于在长廊尽端消失。
风月大娘被囚禁的地方,是东偏院的一座地窖。
这座地窖在童家最风光的年代,它的用处是“冰库”兼“酒库”。
如今经过一番收拾和打扫,已变成一座理想的“地牢”。
地窖只有一个进出口,它开在第三进大厅的一角。
大厅门口,只有两名二星弟子守卫,地窖拾级而下,设有一道坚厚的铁门,如果从里面反锁上闩,就是火炮也难攻打得开。
而第三进大院的两边厢房,则为总舵七名护法和两位堂主的起居之所,只要守卫大厅的弟子呜锣发出警讯,便可立即获得支援。
在地窖中,日夜守着风月大娘的,是两名中年妇人。
这两名中年妇人长得粗壮泼辣,却有着一身不俗的武功。
他们正是刀丐水无痕向拾美郎提起过的两名“母夜叉”,也正是六星总护法口中的“秦氏姐妹”。
童国栋在小店里向拾美郎和刀丐陈述的,并不全是谎言。
这次如果交涉不成,风月大娘的确有被污沾的可能。
只不过想劝风月大娘歪脑筋的人,是童天罡而不是程大鹏。
童天罡为了保持风月大娘的“鲜活”,他解开了后者的穴道,而代之以一付粗沉的脚镣,以便一旦谈判破裂,随时可以大快朵颐。
所以,风月大娘虽被拘禁了一昼夜,除受尽精神上的折磨外,皮肉上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这次,童天罡对风月大娘交秦氏姐妹看守,还真找对了人。
这两姐妹原是帮中一名老护法的女儿,自幼便分别练就一身好功夫,却因为长得奇丑,始终嫁不出去。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干着男人的活儿,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也都已先后积功升为三星弟子,甚为童天罡器重。
风月大娘的花容月貌,使这两姐妹愈看愈不顺眼。
两姐妹都有一种感觉,认为她们两姐妹之所以无法嫁出去,便是像风月大娘这样的女人坏了她们的好事。
男人十之八九都是贱骨头,有了风月大娘这样的女人,谁还会多望她们姐妹一眼?
谁还有留意到她们的才华?
谁还会想到她们也是女人?
所以,两姐妹一天总有好几次,藉故上前跟风月大娘兜搭,说她身材长得好,皮肤白嫩细致,东摸一把,西捏一下。
结果,风月大娘身上到处泛青瘀紫,两姐妹则在这种小动作中,获得了某种变态的满足。
铁门上有人发出一长两短的叩门声。
秦大妞道:“送饭的来了!”
二妞抢着道:“我去开门。”
她说去开门,并不是去开大铁门,而只是去掀开铁门的小洞。这个小洞约五六寸见方,仅容饭碗和菜碗递进送出。
二妞为什么要对接饭菜如此热心?她饿了么?
是的,她饿了!但饿的并不是肚子。
原来每次送饭来的,是这儿分舵上的一名二星弟子。
这名弟子叫吴厚望,外号铁牛,人长相当粗壮端正,只是脑袋不太灵光,有点呆里呆气的。
每次他送饭菜来,都会隔着小洞门,和二妞聊几句。
起先,二妞不晓得他是个呆子,见他口没遮拦,差点想赏他一个大巴掌。后来弄清楚了,又觉得这个呆子实在呆得可爱。
铁牛第一次来,就瞪着二妞傻笑。
二妞问他:“你笑什么?”
铁牛笑着道:“我想抱抱你,亲一个嘴。”
二妞当时很生气,但很快的,她就看出来了,铁牛不是轻薄她,而是天生的呆子,在说呆话。
铁牛第二次来,二妞就逗他。
“铁牛!”她低声道:“你想不想抱抱二妞,亲二妞的嘴?”
“想。”
“你敢?”
“敢!”
二妞将脸凑上洞口:“你亲亲看!”
铁牛果然“啧啧啧”的亲了一个又一个,二妞被亲得全身都痒痒麻麻的,索性打开铁门走出去。
铁牛毫无顾忌,张臂一把抱住,居然还懂得动手去拉她的衣服。
二妞脸红了,心跳得很厉害,但她还是制止了他的动作。
“晚上来,铁牛。”她喘着气道:“晚上天黑了,别人看不到,我们另外找个地方,二妞让你抱个够,亲个够,好不好?”
铁牛跟她勾指头:“说话不算数的,就不是人!”
二妞回到地窖,找机会偷偷告诉了大妞。两姐妹同病相怜,妹妹难得碰上这种机缘,做姐姐的当然不反对。
二妞已经等了一个下午,如今听到敲门声,一颗心先飞了起来,跟着整个人也飞了起来,飞向铁门。
但当她掀开小洞门,看清楚了,不禁大失所望。
现在站在铁门外的,竟然已由粗壮的铁牛,变成一个十三四岁的大男孩。
这大男孩虽然个头儿不小,但年龄最多只有铁牛一半。
二妞道:“你是谁?”
男孩道:“小三子。”
二妞道:“也是这儿分舵上的?”
男孩道:“是的,新人。”
根据七星帮的术语:新人并不是新来的人,而是已经入了帮,尚未经正式认可为一星弟子的新入门弟。
二妞又问道:“铁牛呢?”
男孩朝身后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铁牛哥说,他晚上要跟二姑娘在一起,已经请了半天假,此刻躲在大厅后面更衣房里,等二姑娘去会面。”
二妞听了,心中盘算,忍不住暗暗高兴,同时也有几分气恼。
她想不到铁牛看上去虽然愣头愣脑的,居然还有几分心机,但她怪铁牛不该把这种事胡乱告诉别人。
尽管她们姐妹并不在乎这些,但她总觉得偷偷摸摸的暗中幽会,总比张扬开去要有趣刺激得多。
像铁牛这种浑人,就是不懂这一套。
“二姑娘快点上去,铁牛哥等急了,一定会骂我不会办事,挨他几拳头,我可受不了。”小三子低声催促:“你打开铁门,饭菜我送进去,顺便收碗。”
二妞扭头向后张望,大妞点点头,表示同意。盖着一床大棉被的风月大娘,面壁而卧,好像已经睡着了。
二妞开铁门,快步走出地窖。
大厅中黑沉沉的,她没有看到厅外的那两名守卫。
其实,就是看到了,她也不在乎。她的阶级是三颗星,又是总舵来的,他们敢管她的闲事?
厅后面的更衣房,很久没有使用了,推门走进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闻起来令人很不受用。
二妞以衣袖掩着鼻子,轻唤道:“铁牛,铁牛,二妞来了,你在那儿?”
一只阔大的手掌,在黑暗中搁上她的肩头:“铁牛等得不耐烦,已经睡着了。如果你不嫌老夫年纪大,我们谈谈!”
二妞久闯江湖,反应迅速,动作敏捷,她一听声音不对,便知道中了敌人的圈套。当下一声不响,左臂一曲,便以一记肘拐,扭腰向敌人胸腹间猛力撞去。
没想到这个暗中发话的敌人,身手高得出奇。
她凭感觉已测定敌人站立的位置,没想到一招发出后,竟然落空。对方移形换位之快,远出乎她想象之外。
二妞当然不甘就此罢休。
她一肘撞空,人随势转,左脚一踢,右腿横扫。
这是她们两姐妹家传的连环腿法,曾有过扫折牛腿的记录,一腿扫出,如巨杵抡舞,威力遍及方圆七尺之内。
更衣房内空间有限,她扫出这一腿时,那人的手掌仍未离开她的肩头,她不相信这一腿还会落空。
她这一腿,果然没有落空。
是因为她这一腿刚扫出去,便遭一只阔大的手掌一把抄住。
然后,敌人的手指,像啄木鸟似的,在她膝盖啄了两下,一阵麻木之感,便由她右腿传遍半个身躯。
她身子一软,坐了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酒丐李如仙?”
“不错!”酒丐点头一笑,一脸酒气:“铁牛躺在角落里,睡得很安逸,只要你丫头听话,我会让你们睡在一起——风月大娘脚镣上的锁匙在哪里?”
“不知道。”
“要老夫动手?”
“你敢!”
“那你就自己交出来。”
二妞左半边身子尚能活动,她知道遇上酒丐这种软硬两不吃的老狐狸,要想少吃苦头,只有少耍花招,于是她乖乖的从裤带上扯下一把锁匙。
小三子规规矩矩的将三大碗米饭,两荤一素一汤四个菜盒,一一放到一张木桌上,然后,俯下身子,去桌底下收碗。
大妞忽然双腿一抖,叫道:“你这个小鬼,你想死了是不是?”
小三子仰脸道:“嘿!大姑奶奶,我收我的碗,又没阻着你,干嘛泼妇骂街的乱骂一通。”
大妞瞪眼一咦道:“你说什么?泼妇骂街?”
小三子道:“不然该怎么说?瞎嚼舌根子?”
大妞气得满脸通红:“反啦!你这个小鬼,你说没阻着我,那你一双贼爪子,在我小腿上搔来搔去的又是什么意思?”
小三子笑了:“大姑奶奶,你误会了,那不是我小三子的手。”
大妞道:“不是你的手,是什么?”
小三子道:“那是两只小耗子。”
大妞脸色一白,托地跳了起来道:“哇呀!老鼠?在哪里?”
小三子道:“快看,看到没有?那边,两只我没骗你吧!”
大妞看到了,一点也不假,活生生的两只小老鼠,正向墙角根下窜去。
小三子唯一没有实说的是,两只小老鼠是从他袖口里抖出来的。丐帮弟子玩蛇弄鼠,原是看家本领。
在大妞惊叫声中,小三子站直身子,手臂一挥,打翻油灯,地窖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同一时间,铁门悄然开启,一条人影窜了进来。
进来的是酒丐李如仙。
他手起掌落,一掌砍在大妞后颈骨上,就只那么一下,便听大妞如打呃似的哼了一声,晃悠悠的栽倒下去。
酒丐放倒大妞,将脚镣锁匙递给小三子:“替柳姑娘开了脚镣,快陪柳姑娘从后院出去,小鬼头的墙洞已挖好了。”
风月大娘未受穴道禁制,身手矫健如故,她挣开脚镣,掀被下床,口中问道:“小拾没有来?”
酒丐道:“当然来了,少了他还能唱戏?”
风月大娘道:“他人呢?”
酒丐道:“你且不管他人在哪里,他交代你的事,你定得照他的意思做!”
风月大娘道:“他交代了什么事?”
酒丐道:“去青龙镇照顾薛人凤。”
风月大娘一怔,惊喜道:“薛姑娘真的被他救出来了?”
酒丐有点不耐烦的道:“姑奶奶,我们现在还在匪窝里,时间宝贵得不得了,你少问几句好不好?”
风月大娘个性虽然倔强,但对这位两度救命的大恩人,却不敢随便发她那种大姑奶奶的脾气,闻言果然顺从地随小三子离去。
快二更了。
童天罡一个人喝着闷酒,愈喝心中愈烦。
此刻侍候他的,是第五爱妾爱娃。
爱娃不会喝酒,只会撒娇,而此刻这位七星帮主心头烦躁得很,再美丽再心爱的女人,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高喊了声:“谁在外面?”
一人自屋顶轻轻跃落,在门外恭答道:“三星弟子司徒斌,谨候帮主差遣!”
童天罡道:“去找程总护法和寇堂主他们来一下!”
门外那名三星弟子应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快步出去。
童天罡狠狠的又灌了一杯酒,恨声喃喃道:“奶奶的,今晚上想想真是有点邪气,三元客栈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程大鹏这边又一去音讯全无……”
五妾爱娃嫣然一笑道:“你不是说,程老总跟姚氏从这儿一起离开吗?”
童天罡道:“是啊!他不过是带一下路,把姚氏送去秦家姐妹那边,那用得着这么久呢?”
爱娃笑道:“这也难说得很。”
童天罡道:“什么难说得很?”
爱娃掩口道:“听说这儿分舵上的这位姚氏大娘很有套功夫,而我们程老总又是这方面的行家,两位高手在起,时间稍久一点,也不算什么。”
童天罡一怔道:“你这是扯到那儿去了?”
爱娃笑道:“老爷子真的听不懂?”
童天罡眨眨眼皮,忽然皱眉叹口气道:“就算——他们——唉!他们可也真会选日子,今晚好多正事要办,他们居然有这份心情……”
爱娃似笑非笑的睨了童天罡一眼,道:“谁说他们办的不是正经事?今晚也不过事有凑巧,被我们那位程大护法抢先了一步,否则——哼哼!谁又敢担保此刻在办事的不是你老爷子?”
童天罡对这位爱妾好像颇为顾忌,急急道:“好啦!好啦!人家在谈正经的,你别尽在这儿胡扯一通好不好?”
爱娃冷笑道:“我胡扯?嘿嘿!上次在朱仙镇,那名两星弟子朱头目的老婆,被人发现在柴房里跟野汉子席地苟合。结果,首先发现丑事的两名弟子,统统挨了刀子。请问,那个派人缠着朱头目灌酒,自己却拉了人家老婆去柴房干好事的是谁?”
童天罡将刚抓起的酒壶往桌上重重一顿,面现怒意道:“这件事已过去了好几个月,你重重复复的究竟要讲多少次?”
爱娃又冷笑了一声,天想要说什么时,忽然脸色一变道:“咦!前面大院里,那是什么声音?”
童天罡凝神静听之下,也不禁色变。
“好像已经动上了手。”
“百毒帮的人?”
“不太可能。”
“何以见得?”
“百毒帮最近内部人心不和,很多人都在设法争夺总护法席位,我们七星帮没趁机去拣他们的便宜,就已算够客气了。”
“那么会是谁不知死活,竟敢登门挑战?”
“除了姓拾的小子,还会有谁!”
“他想来救风月大娘?”
“这还用说?小子迷这娘们迷得要死。”童天罡冷笑:“可是,他娘的,就是看不出,风月大娘这娘们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小子着迷的!”
“老爷子真的看不出?”爱娃也在冷笑。
“我看不出。”
“你说那娘们不好看?”
“也不是不好看。”
“那应该怎么说?”
“普普通通而已,虽然不难看,却也谈不上有什么好看。凡粉俗脂,中人之姿,乏善可陈。”
“老爷子的眼光,现在是越来越高啦!呃!”
“我把这个女人拘禁起来,完全是为了他身上那部天禅奇书。”童天罡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之意:“老实说,这种女人要是平常在路上遇见了,我恐怕连多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这次你如果和拾美郎扯破了脸,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女人?”
“如果谈判一旦破裂,就没有处置不处置的问题!”
童天罡道:“我已下令,只要姓拾的小子妄想劫夺,秦家姐妹就立刻杀人!”
“真的吗?”
“这还假得了?”
“我记得你过去下命令,好像都是一正一副,两套并行。”
“什么叫一正一副,两套并行?”
“当众宣布是一套,真正执行又是一套。”
“你又胡扯了!”
“没有这回事?”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童天罡低声斥道:“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子,刀架在脖子上,还要乱吃飞醋。”
爱娃目光一直,忽然惊呼道:“司徒大头目?”
一名手执长刀的汉子,捂着右肩走进来,胸前染着大片血渍,正是适才奉命去大院传令的三星弟子司徒斌。
司徒斌一刀挨的似乎不轻,他咬牙咧嘴,满脸痛苦之色,结结巴巴的道:“帮主……快熄灯……来的全是丐帮的人……”
爱娃一口吹熄油灯,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童天罡在黑暗中道:“对方来了多少人?”
司徒斌道:“跟我们的人差不多,大约十五六个,带头的是两位金杖长老。”
“没有看到姓拾的小子?”
“没有。”
“也没有找到程老总?”
“也没有。”
童天罡恨声道:“七星帮有了这种总护法,真叫人丢尽颜面。”
爱娃从旁插口道:“老爷子,颜面事小,老命要紧。你应该先问问前面大院里现在的局面怎么样?”
童天罡果然接道:“前面局面怎样?”
司徒斌道:“如果有程总护法在就好了,目前的情形似乎不妙。”
良童天罡道:“我们的人,有两位堂主七位护法,再加上十多个三星弟子,怎么会挡不住十五六个人?”
“我们的人,要打点折扣,七位护法只能算四位。”
“为什么?”
“有三位护法昨晚上拼酒拼醉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全是些老浑球,平常时候,就只知道喝酒、赌钱、玩女人、争薪饷。一旦大事临头,一个个全成了大脓包。”
爱娃又插口道:“这儿分舵上,不是也有二三十人吗?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
司徒斌道:“说到这一点,的确有点奇怪。这儿分舵上的弟子,均经轮班派定警备任务,但刚才敌人攻打进来时各处岗哨上,毫无警讯发出,就好像全都跑光了。”
童天罡顿足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那个拾家小子的杰作。丐帮这批要饭的,若不是为了替他小子办事,又怎会如此出力卖命?”
司徒斌道:“帮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童天罡道:“好,我们走!”
爱娃道:“老爷子,请多保重,如果大势已去,就不妨暂忍一时之气,只要保住实力,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童天罡道:“我知道。”
司徒斌已利用这段空档,撕下一片内襟,扎紧肩上创口。
这时他轻轻拉开房门,探头向外张望了一阵,方转身朝帮主童天罡点点头,领先执刀走了出去。
童天罡稳一稳腰间的七星宝刀,摸摸披风领口上的丝条,也跟着走了出来。
没想到两人并肩刚刚走下廊阶,蒙蒙的夜空中,有人“嘿嘿”一笑,忽自前院厢房屋脊上,倏地飞落一条修硕的身形!
童天罡脚下一顿,目光所及,讶然道:“拾——美郎?”
拾美郎屹立院心,淡淡一笑道:“这幢大宅子,门户重叠,如侯门深院,要找你童大帮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童天罡忽然转向那名三星弟子司徒斌道:“我有事要跟这位拾大侠好好谈一谈,这里用不着你了,你可以去找程老总!”
司徒斌当然听得懂这是帮主要他火速去找程总护法前来护驾的命令。
于是他欠身应了一声是,直向院门走去。
他的步伐看上去相当稳定,其实一颗心怦怦乱跳,全身都在冒着冷汗。
他只是一名三星弟子,一身武功有限,加上刚才已在前院被一名丐帮弟子砍了一刀,这时莫说动手抵抗,就连逃跑的气力都提不起来。
如果拾美郎横身拦阻,不许他擅自离去,他无疑只有死路一条。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拾美郎站在那里,动也没动一下,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似的。
童天罡目送那名三星弟子去远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望向拾美郎道:“拾大侠连夜光临,有何指教?”
拾美郎微微一笑道:“图个方便,想直接来听听童大帮主对在下一身天禅武学的意见。”
童天罡干咳了两声道:“关于这件事情,我想拾大侠对我童某可能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拾美郎笑道:“没有关系,如果有误会的地方,你可以慢慢解释,直到你们那位六星总护法程大鹏出现为止。”
他笑了笑,又道:“贵帮那位六星程总护法,拾某仰慕已久。在今夜这种紧要关头,他未能随侍童帮主身畔,不仅童帮主心头不是滋味,在拾某来说,亦属憾事一桩,咱们边谈边等就是了。”
在幽暗的月色下,没有人能看得出童天罡的脸孔是否曾红了那么一下,但从接着的语气听来,童天罡无疑的已被拾美郎激怒。
“拾美郎!”他的一双瞳孔在黑暗中发光:“我童天罡不大不小也是一帮之主,动刀动枪,悉听尊便,在言语上,你可少要放肆!”
“你想在言语上受到尊重是不是?”拾美郎笑意不改:“自从阁下接掌七星帮虎符的这些年来。公的方面,你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私的方面,你嗜酒纵欲,行同禽兽,你想要别人从那方面去尊重你?”
童天罡眼中的寒芒,突然由一片凝聚成一点。
他探身腰际,“呛锒”一声,拔出了那把在武林之中被称为“七大名兵”之一的“七星刀”。
七星刀出鞘,蓝光闪烁流转,不见刀形具像,仿佛随时都有脱手化龙飞去之势,经过名家品题的宝物,果然不同凡响。
拾美郎喝采道:“好刀!”
童天罡冷冷一笑道:“这把刀别的好处没有,刀口子倒还算锋利。”
拾美郎微笑道:“当然,关于这把七星宝刀的历史,拾某人多少有个耳闻。过去江湖上显赫一时的人物,如黄河七怪、襄阳金毛虎、四川唐家老三,以及巫山女妖薛丹霞等人,都曾是这把宝刀下的断头之鬼,它是多锋利的一把刀,自是可想而知。”
童天罡冷冷道:“天禅武功为近百年来武林中三大绝学之一,但愿你老弟已因天禅绝学而练成金钢不坏之身,不致于步上他们的后尘!”
拾美郎笑道:“这一点敬请放心。”
童天罡道:“请谁放心?”
拾美郎道:“你我两方面都该放心!”
童天罡一怔,但却没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