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曦微中,官道上已经渐有早行人,车辚辚,马萧萧。
葛品扬三人不得不放缓脚步,赶早市买了三匹健马,代步起程。
在葛品扬沿途与丐帮弟子联络下,一连三天,竟未得到呼拉等一行及白发魔母等的消息。
葛品扬立时感觉兆头不对,很反常。
依理推断
以丐帮消息之灵通,传讯之快,不论呼拉与白发魔母双方是否已经交手或在那里经过,一定逃不过丐帮耳目。
既然毫无消息,必是走岔了路。南辕北辙,虽然同是向南,而竟道不同,或者,呼拉等果已经过易容化装。
蓝继烈倒没有什么着急表示,大约他已受教啦。
龙女可急在心,形之词色。
葛品扬只好这样措词了:“不论他们坐车坐船,逃不过丐帮耳目的,总会有发现。看来,我们是回家去玩儿啦。”
龙女听了这话,总算略安。
三人渡过伊川、临汝、宝丰,为了抢先赶到武功山,专抄捷径,第四天的黄昏,抵达豫、鄂边界的平靖关。
这儿是所谓“三关鼎足”之一足。
因为平靖关的北面是九里关。
它的南面还有武胜关。
葛品扬因早上经过桐柏时,当地丐帮弟子也只表示已经收到洛阳发下的紧急通知,却没有什么发现,便怀疑一定有了变化。
三人经过日夜奔驰,葛品扬主张在此歇憩一宵,顺便换马。
他是体恤龙女之疲劳,女孩子的体力有限,何况身心交疲。
另外,他又知蓝继烈身受内伤,尚未完全恢复,只为个性太强,又是驰援老家大事,没有显露出来,越是这样,越是可虑,才如此提议。
龙女先就嚷了起来:“那怎么行?”
蓝继烈也道:“我们不能耽搁!”
葛品扬只好道:“那么我们打了晚尖再说。”
三人进了一家大昌客栈。
葛品扬吩咐伙计代换牲口,给了一只元宝,另赏了一锭碎银。
龙女虽然换了男装,又经葛品扬给她易了容,成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伙子,可是开口说话仍是娇细女音,所以她一进门,立时就有人注意上了。
蓝继烈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入座便低头吃喝。
葛品扬的心事最多,除了忖度呼拉等可能的变化外,尤其使他担心的,还是五大门派的可能遭遇。
少林,百了禅师以下,高手不少,以他立派悠久的声威,门下弟子之众,或许可保安然无事。
武当,自“三子”毁在五凤帮之后,谢尘道长虽说“一元指”伤已告复原,实力仍不及少林,如遭蕃僧突袭,可能有所损折。
黄山白石先生人少力薄,最是堪虑。
至于王屋派,人指驼叟师徒可能尚在天龙堡。斗老宫既付一炬,又密迩五凤帮,呼拉大约不会也不敢侵犯。
最最使他担心吊胆的是终南了。娴淑多情的白素华,先天太极玄功已练成了,温柔如水的巫云绢大约早已回一品宫了,她们会预防到突袭么?
假定蕃僧们入侵,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因为她们都是女流,而蕃僧……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希望任何事都不会发生,但无形的压力却始终使他心情沉重,人,都难免有点私心的。
他本想出去走走,找当地丐帮弟子问问,又想到他一离开,龙女必然跟着,而平靖关只是一个关卡,丐帮没有分舵,于是也就作罢。
目光一转间,龙女正瞅着他哩。同时,手上还转动着筷子。唔,这丫头捣什么鬼?
他漫不经心地抓起酒壶,给蓝继烈和龙女分别斟了酒,眼角余光,已飞快地打了周遭一眼。注意力开始着重龙女筷子转动的方向。
咦!竟是醉魔!面如虾公,很岔眼,难怪引得尤女注意了。
另外,还有两个汉子与醉魔坐在一个座头上。
这两个人一个是背向这边,另一个是侧身而坐,似乎很陌生。葛品扬虽一下子弄不清是谁,但知既然和醉魔在一起,十九是四方教中人。
既然是和醉魔同起同坐的,也不会是什么高明角色。两粒胡椒,麻不倒人。
只是,他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醉魔曾在丐帮洛阳分舵与三煞中的锁喉绝手吴良拼得两败俱伤,难道醉奴是为乃师求医求药而来,或者是另有图谋?
只见醉魔已快成醉猫了。
突然,他翻着眼,咕噜了几句,虎地站了起来,摇晃着,往外走。
两个同伴也站起身来,一个丢下一锭银子,相率大步走出。
三人匆匆扳鞍上马。
葛品扬反而楞住了。他不认识那两个汉子,那两个汉子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只听一阵蹄声响,三骑已经向南奔去。
马上跟下去,或加以阻截盘诘?
葛品扬刚站起身子,龙女向他投来询问的眼光。
他低声告诉她一句:“我们追下去!”
一旋身间,却瞥见一个中年叫化正在门外目光乱转。
葛品扬见对方是二结身份,不禁一怔,二结的丐帮弟子亲自出来,可见不平常。
他忙忙步走上去,一打手势。对方立时面现喜色,掉头走向左面小巷,葛品扬会意,随后跟去。
二结丐目匆匆行过礼,道:“在下信阳支舵丁一方。”
葛品扬笑道:“原来是丁舵主,多多辛苦了。”
丁一方肃声道:“刚接本帮枣阳支舵急讯,昨夜便发现对方可疑行踪,一路指向武当,一路向南!”
葛品扬心神一紧,沉声道:“两路人数如何?”
丁一方道:“据敝支舵弟子报称,据指向武当的是七人;向前的却有九人之众,为首的戴着黄色面罩……”
葛品扬双目一亮,脱口道:“冷必威!”
丁一方道:“正是,因有人参与过他与五凤帮什么黄衣首婢的文定大礼,故认识他。”
葛品扬心中一阵刺痛。丁一方又道:“在下所知者仅止如此,他们去向,尚未获得续报。请葛少侠卓裁,一路可能随时有本帮兄弟与少侠联络。”
葛品扬回过神来,道:“谢谢丁兄关照,容后致意。”
丁一方连称:“不敢,理所应当。”拱手别去。
葛品扬心中好生作难。
敌踪既有眉目,武当岌岌可危。
黄鹰冷必威居然不避耳目,公然现身,这……
是先援武当,抑是即刻赶回武功山?
再三权衡之下,武当方面固然义不容辞,但牯老既有安排,天龙堡又干系师门根本,似乎更是重要,何况龙女与蓝继烈也决不肯中途先援武当的。一顿脚,猛听龙女柔声问道:
“怎么样?”
原来,她已经走了过来。
蓝继烈也伫立在店门外,伙计已经换好牲口,空辔而待。
葛品扬一举手:“我们比较一下骑术吧。”他这么故作轻松,也不过是免龙女悬心着急而已。
武功山。
朝阳一抹,照映在天龙堡的堡楼顶上。
堡门紧闭。
如在平时,一到辰时,堡门早开。
近半年来,却成门虽设而常关。
武林人物,都已知道天龙堡与五凤帮间的恩恩怨怨,蓝公烈既已离堡北上,谁还愿来尝“主人外出”的谢客味道?因此,天龙堡已由昔日的车马如龙,高朋满座,形成繁华去后一片冷落了。
这天,急骤的蹄声,划破了清晨的岑寂。一共九匹健马,直驰堡前。
当头一骑上,正是黄鹰冷必威。
随后八骑,是八个一式黄巾包头,黄色颈装的鹰士,想必是黄鹰的属下。
堡中当然已经闻声惊动了。
在堡楼轮值的,是天龙八将中的二将和八将。
由于首将上次传言巫山,没有回堡,其他五将又被龙门棋士派往少林等方面传信,要各派分别挑除境中附近的四方教分支单位,迄未返回,二将和八将就负起了全堡巡察责任。
当黄鹰冷必威等一行抵达时,二将居高临下,早已看出是五凤帮的人马。
二将和八将因堡主人天龙堡主已经北上,与五凤帮间的结果如何尚不清楚,当然以敌人看待,立时传令堡众,一面作紧急应变准备,一面由二将扬声发话:“来人可是五凤帮黄鹰主?”
黄鹰冷必威勒住丝缰,大声道:“正是!”
二将一沉声道:“黄鹰主率众驾临敞堡有何使命?”
他以为必是前堡主夫人五凤帮的太上帮主差遣而来,所以开门见山,查问来意,以便分清敌友更关心堡主的消息。
黄鹰扬声道:“本座奉敝帮太上之命,有急事面见黑白夫人,请即通报。”
二将“噢”了一声:“如此请阁下稍待。”
他又转头大声吩咐:“八弟速即通报二位夫人,转达黄鹰主之来意。”
同时,他向八将丢眼色。八将当然省得。
二将又目注堡外,但见那八个黄衣鹰立正在低声咕噜,却一句也听不懂。
他心中不由起疑,迅忖道:这些鹰士为何在他们鹰主身边,如此随便!
因他不清楚蕃僧入寇的消息,当然未疑心到蕃僧身上。
黄鹰意似不耐,催马上前,面纱轻晃,掠目四望。
二将心中一动,他虽不知黄鹰底细,对他白天也戴着面纱,未免好奇,既为五鹰之首,身手当然可观,于是无话找话,扬声问道:“贵帮太上可好?”
黄鹰一震,显然猝起感触他从小由冷面仙子抚养、调教,未尝不知恩大如天,只为一念不释,铤而走险,为了报复葛品扬,迁怒天龙堡,满怀恶念而来,做贼本就心虚,深沉也自多疑,一恐堡中有备;二恐后有追兵,所以失神,随口应道:“托福!”
二将听出口气冷漠,毫无感情,便知此人不好应付,又问:“敝堡堡主有无拜访贵帮?”
这,本不应当出口的,二将还是问了。
黄鹰点头道:“贵堡主现在敝帮。”
二将既惊,亦喜。
惊的是天龙堡主已上王屋,十九干戈难免,既在五凤帮,真实情况怎样?
喜的是堡主总算有了消息。
他刚要再砌词探问,猛听一个黄衣鹰士向黄鹰低声吼了几句。
黄鹰一仰面,沉声道:“二位夫人在堡中么?”
这一问,太没由来,也有失礼貌。
二将当然不了解黄鹰心情焦急,已沉不住气。
与黄鹰同行的蕃僧早就主张硬闯,一到即动手杀人放火。
黄鹰因一则不知堡中虚实,二则想以计诱黑白双娇,兵不血刃,作为挟制工具,三则怵于动手后的后果。他城府深沉,准备不到非动手时不动手,何况连日兼程赶来,抵达武功山时已经天明,动手也有顾虑。这一耽延,蕃僧们就不耐烦了,加以催促。
黄鹰知道自己现在仍是俎上之肉,寄人篱下,不敢触怒蕃僧。
所以,他也捺不住了。
堡楼中的二将刚起怒意,八将匆匆奔回,扬声道:“黄鹰主,敝堡二位夫人有话请教。”
香风到,果然是黑白双娇上了堡楼。
黑夫人章曼华叫了一声:“黄鹰主!”
黄鹰冷必威只好飘身下马,向堡楼拱手道:“本座奉令前来拜候二位夫人。”
黑夫人道:“贵太上有何吩咐?”
黄鹰扬声道:“请二位夫人同往王屋一行,天龙堡主刻下亦在本帮!”
黑夫人向白夫人投去询问的眼光。
白夫人低声道:“堡主北上时曾吩咐过,我们只须督管堡内的事,不得过问外事,目下情况不明还是慎重些的好。”
黑夫人于是向堡外道:“知道了,请黄鹰主回报贵太上,我们摒挡一下堡内的事,刻回北上听命。”
白夫人接口道:“请代致候贵太上,蓝堡主有无什么话托转交代?”
黄鹰原以为黑白双娇好矇弄的,上次在王屋曾见她俩向冷面仙子唯命是从的表现,认定她俩一听太上有请,必然大开堡门,客气招待。
不料,情况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连请入堡中款待的礼数也吝于一尽,不由心中发狠,迅忖道:软的不行,看来非硬上不可!
身后八个蕃僧自一听黑夫人开口,就直向堡楼瞪眼死看,那份德性,使人恶心。所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蕃僧的习性大都如此。
这不但使黑白双娇立时加深警惕,芳心大震,二将和八将更是怒由心起,恨不得挖掉这些鹰士的贼眼睛。
黄鹰刚阴沉地笑了一声:“好,那么我们告辞了。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天龙堡,竟连白天也紧闭大门,真是可笑,礼貌也太周到了。”
八个蕃僧却忍不住了。为首的一个怪笑一声:“小子!真没用!早听佛爷的话多好?”
话声中,好像八只巨鹰,齐向堡楼飞扑。
黄鹰一拍马股,马儿负痛,惊嘶狂奔,其他牲口受惊,也掉头飞窜。这是黄鹰因牲口太近堡门,恐为堡众所伤,而牲口是白天所必需,故先把它们惊散。
人已一声不响,翻身掠上堡楼。
堡中猝然惊变,二将一声怒叱,埋伏在堡楼前道中的堡众纷纷现身,劲矢齐发。
天龙堡得有赫赫之名,除了蓝公烈的威望外,强将手下无弱兵,堡中不乏好手,训练有素,惊而不乱。可是,强弩劲矢,阻挡不了一身横练、武功诡异的蕃僧,在蕃僧铁掌轻挥之下,弩箭纷纷四散。
二将疾喝:“二位夫人且退,此间有我和八弟应付。”喝声未落,已和八将向蕃僧出手截击。
蕃僧一发凶性,猛不可当,八人联手一击之下,二将和八将就被震得鲜血狂喷,仆身堡楼。
黑白夫人同声清叱,翻掌应敌。
堡众一见形势危急,纷纷抢出卫主。
八个蕃僧,几乎同时集中扑向二位夫人。
堡中人数再多,也当者披靡,溅血横尸,但仍是前仆后继。
混乱间,猛听黄鹰喝道:“天龙武学,不过如此。二位夫人,请速束手,免多杀伤!”
手起处,就是天龙爪,把两个堡众伤在当场。
堡众骇呼声中,又有十数人折在八个蕃僧掌下。
黑白夫人正要拼死出手,黄鹰大叫:“拿活的!”
为首的蕃僧怪笑道:“美人儿当然要活的,给佛爷乖乖躺下。”
人已向白夫人柳文姬扑到。
就在这时
一声大吼,如打焦雷:“气煞老夫!水云老儿,快点!”
话声中,狂飙卷到,劲气四溢,硬生生把为首蕃僧逼得中途翻落。
两条人影半空回翔,一同坠地。
震落蕃僧的是八指驼叟聂克威。
另一个灰袍灰髯、手托旱烟筒的老者,正是太湖水云叟。
二老好像是由堡外赶回,刚好抵达。
跟着现身的是铁算盘陈平与大力金刚胡九龄。
八指驼叟神威凛凛,水云叟举止从容,陈、胡二人怒目横眉,顿使八个蕃僧攻势为之一挫。
堡众见大援已到,精神陡振,又自紧逼围上。
水云叟向黑白夫人低声道:“二位嫂夫人清退,这里有老夫与聂老儿料理。”
黑白夫人虽知是关切好意,由于身为主人,却不便就此撤身。
八指驼叟转向众敌,吼道:“蓝老儿把看家重担托付给老夫,有种的,冲着老夫来!”
黄鹰忙招呼蕃僧们,道:“这老头子就是王屋派的八指驼叟。”他大约不认识水云叟,故未提及,沉声道:“各位小心了!”
他本人则已盯定驼叟,暗暗凝聚一元指功。
八指驼叟吼了一声:“原来是你这小子?哼哼,以一元指伤了武当……”
黄鹰“嘿”了一声:“不错,正是本座,该轮到你这老匹夫尝一下了。”
一元指发!
堡众为之失色骇呼!
八指驼叟大怒,翻腕、侧身、探掌,几乎同时动作。
黑白夫人同时疾闪身形,娇呼:“聂老小心!”
裂帛响处
黄鹰身形一窒,连退三步。
一元指力打空,他自己左肩反被八指驼叟连衣抓裂,赫然三个血红如桃花的指痕。
三指弹!
这是八指驼叟右手失去二指后,苦心练成的绝艺。发无不中,若抓中筋脉穴道,能破真气。
黄鹰应变得不谓不快,虽然避过正面力道,仍是被余势抓中。
黄鹰怒极,他,自从一指毁伤武当谢尘道长后,沾沾自负,以为当今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过如此易与,有心在天龙堡炫露一下,也好让那些蕃僧刮目相看。
不料,他逞威不成反而吃瘪!
八指驼叟出名的性烈如火,一发怒,比天龙老人蓝公烈还要火爆吓人。
五凤帮所加给他师徒的,一把火,斗老宫全毁,使他有家归不得。爱徒小旋风乔龙之死,几乎使他要找蓝公烈拼命,毁去多年友情。谢尘道长之伤,使他对黄鹰冷必威有深刻恶感。现在黄鹰率人来犯天龙堡,且敢对他动手,无一不使此老不杀机狂涌,故才不惜以看家杀手,冒以老凌小之讥,存心立毙黄鹰于掌下。
黄鹰一声不响,面纱一晃,又闪电出指。
八指驼叟须眉皆戟,怒眼圆瞪,怒哼:“小子敢尔!”左掌一翻,右手三指又复抓出。
黄鹰由于已吃过苦头,本能地戒备,闪避极快,双方同时落空。
黄鹰叫道:“各位大师,还不快上,更待何时?”
八个蕃僧闻言同声怪笑,一动齐动,各出双掌,十六道车轮般的狂飙卷处,堡众非死即伤。
水云叟向天龙堡双娇沉声正色道:“二位请退!”
黑白夫人蹙眉相视。
白夫人凝声道:“多谢伯伯盛意。今日之事,即使玉石俱焚,愚姐妹也不能弱了堡主威望。”
水云叟激声道:“正是要二位嫂夫人为公烈兄一生令名珍重,还要老朽多说么?”
她俩怵然一怔,同声道:“那么多劳伯伯了。”同时撤声退去。
水云叟水袖一展,脚下行云流水,旱烟筒往腰间一插,双袖齐挥,“流云三叠袖”,劲风如刀,呼啸而出。一面喝道:“汝等退下!”
八个蕃僧在堡众重重围困之下,如虎入羊群,正杀得兴起,水云叟一到,立即分出二人向他攻来。
为首的蕃僧凶睛一眨间,大吼:“美人儿哪里去了”当先向内院扑去。
另一边八指驼叟一声大吼:“拐来!”大力金刚胡九龄立即脱手飞出狮头拐。
八指驼叟一拐入手,如虎添翼,一式盘打,风起数丈,顿把黄鹰逼出五丈之外。又大吼一声,挥拐横截那向内院扑去的蕃僧。
水云叟以一对二,被两个蕃僧缠住,竟无法脱身。
另外五个蕃僧挥掌震退阴阳算盘陈平与大力金刚胡九龄,呼啸着,一齐向内院扑去。黄鹰一声不响地,也随即跟入。
堡众死亡过半,欲阻无力。
陈、胡二人嘴角溢血,顿脚咬牙,正要追向内院,猛听蹄声急骤,瞬即临近堡门。
刚听得一声促声娇叱:“不好,他们先到了!”
一条人影已由堡楼之上,日影晔晔中如苍鹰下攫。
尚未看清形貌,来人空中翻身,头上脚下,半空蹬脚,脚尖至处,血光崩现。
夹击水云叟的两个蕃僧中的一个连转身都来不及,像滚冬瓜,滚出丈许之外。
整个脑袋成了稀烂。
“呜”地破风声疾,来人身刚落地,右臂一圈,又连吐三掌。
另一个蕃僧惊魂失神之下,狂吼连声,蹬蹬退出数步,喷出大口鲜血。
来人一声不响,骈指一点,蕃僧应指倒地。
眨眼间连挫二僧,举手投足之间,干净利落。
水云叟讶然注目,说不出话来。
陈、胡二人喜出望外,惊出意外,上前拱手道:“尊驾是……”
他俩当然不认识蓝继烈。
却听娇呼接口道:“是我哥哥!”
一条人影,由堡楼上飘进堡来。
来的当然是龙女,由于她是男装,使陈、胡等人为之一怔。
龙女急声道:“我是家凤呀!怎么……死了这多人,还不赶快……”
她不及说完,向内院弹身掠去。蓝继烈身如旋风,反而抢越到她的面前。
陈、胡二人回过神来,呀了一声:“是她!”
水云叟沉声道:“等下再说!”
人已掉头转向,向后院疾掠。
陈、胡二人本是讶异龙女怎会有哥哥?不知如何措词,猛然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候?忙也向内院掠去了。
这时,整个天龙堡中一片混乱。
六个蕃僧,尚不知两个同伴已死,他们几乎一致的目标,是找“黑白双娇”。
更忘不了见人就杀。
穿堂入户,不见双娇踪迹,却被八指驼叟等人拼死缠住。
为首蕃僧,立时分出二人对付驼叟,其他四个,分为四路穷搜。
在内院深处,黑白夫人十分镇静而从容地取出毒鼠用的信石含入舌底,准备万一不免时,吞下以全清白。
突然,一声冷笑:“给本座躺下!”
猝然间,她俩刚要应变,无如来人是先出手再开口,措手不及下,双双被点了晕穴。
黄影一闪,闪电似的窜入一人,一手一个,挟住双娇,腾身而出,上了屋顶。
外院中,八指驼叟正被两个蕃僧困住,空自急怒,狂吼声中,狮头拐被一个蕃僧抓住。
另一个蕃僧狞笑一声,一扬巨灵之掌,击向八指驼叟背心。
“砰”地一声,如倒了一堵墙。
倒下的却是下杀手的蕃僧。
人影乍分,八指驼叟猛奋神功,夺杖旋身。另一个蕃僧刚一失神,背后一声冷笑:“该你了!”
蕃僧应声仆倒。
八指驼叟看出是一个紫衣少年突然现身,方自一证,随后掠到的龙女已娇声高呼:“聂伯伯,他是凤儿的哥哥。”
水云叟也适时赶到,疾声道:“两位夫人呢?”
龙女促声高呼:“白姨!黑姨!”
没有回应。
龙女弹身向内院扑入。
突然“哞”的一声牛吼,起自堡外。
接着有人大呼:“牯老,牯老,千万别放走一个!”
龙女匆匆折出,顿脚叫道:“两位姨姨不见了!”
大家面面相觑。
猛听屋顶上一声疾喝:“被人劫走,正向后山驰去,快追!”
龙女叫了一声:“三师哥!”
八指驼叟一顿狮头拐,吼道:“好个臭小子,八成是那姓冷的小贼!”
人已飞身上屋。
水云叟等相继跟上屋面。
只见葛品扬正向后山飞掠。
更看到百十丈外,四个扮成红衣鹰士的蕃僧正向左面山路如箭飞射。
后山远处,一条黄影,左右各挟一人,已快远出视线之外。
还用说么?八指驼叟大吼一声:“分两路追赶!那小子逃不上天去,有老夫就够收拾他了!”
同时与水云叟分向左右两边掠去。
蓝继烈和龙女却紧跟八指驼叟之后。
葛品扬一口气追下五里许,毕竟黄鹰先起步,虽然挟着两人,一时仍追之不上。
翻过后山,更连黄鹰的影子也不见了。
葛品扬真急了,一头大汗,停步四望,竭力平静自己。
突然,他听到右首百十丈外,目力不及处传来黄鹰狞厉声音:“你敢动,我先毁了她们!”
葛品扬心中狂跃,吸息轻声,循声掠去。入目之下,说不出的难言心情。
天下有这种想不到的巧事?
只见黄鹰冷必威叉手傲立,黑白夫人平放在他面前,昏迷如睡。
在他面前丈许处,俏生生地站着的,竟是令凤。
她,一声不响,平静得出奇,如同泥塑木雕。只有一双清澈的星眸,静静地凝视着黄鹰。那种眼光,有霜刃样的严厉,也有使人心抖的柔和。
葛品扬觉得有无形的力量,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黄元姐怎会来此?又恰好由后山而来,碰着黄鹰?这不是他深究的问题。
现在他所想到的是眼前要做的事
只要黄鹰对她一翻脸,或对二位夫人有所不利,立即拼命相搏。
黄鹰面纱抖动了一下,狠声道:“你!再不让开,我就也毙了你!”
她平静地道:“很好,趁此无人,正好灭口,反正太上只把一元指传给你,我,不过一个……”声哽而止。
黄鹰声形震颤了一下,截口喝道:“你,快去找那小子去吧!”
她眼皮一垂道:“你说什么?”
黄鹰怒叫:“找那姓葛的去!”
她惨然道:“必威,你不可这么说。”
“去!”
“你,何忍……”
“你不是对他有意吗?在我面前还假惺惺作甚?”
“必威!你不了解我。”
“难道你……”
“名份是太上当着天下武林定的。”
“哼!那是太上的手段!”
“那是你不相信她老人家?”
“至少你是勉强的,心里……”
“必威,你杀了我吧!”
她声音满含酸楚,使人心碎。
葛品扬心潮汹涌,说不出的是怒?是酸?是苦?他几次想奋身扑出,一种意念却使他忍住了,心在滴血,牙齿紧紧的,陷入下唇,也忘了痛,只有麻木的感觉。
黄鹰面纱抖动,声音发颤:“你,不嫌我?”
“人贵知心,不关丑妍!”
“那么,跟我走!”
“好!到哪儿去?”
“天涯,海角,何处不可容身?”
“不!”
“你?”
“必威,回去!”
“不行!”
“太上很看重你。”
“不!不!我不能回去,也无面目回去!”
“回头是岸,并不算迟!”
他顿脚怒叫:“你是存心逼我?”
她凄然道:“好,必威,我随你……”
他感极而泣,双手捂面,低下头去。
她,目中泪光闪烁,向葛品扬停身之处凄楚幽怨地看了一眼.双目一闭,泪水涔涔而下。
葛品扬如雷打鸭子,只感到一阵心酸,肠断,眼睁不开,一片迷濛,热泪盈眶……
这,大概是人性的最高发挥吧?
她举手拭去泪痕,款款地走向黄鹰,柔声道:“走吧!”
黄鹰如斗败公鸡,茫然地,踉跄着向前狂奔。
她一仰面,又低下,紧随身后掠去。
葛品扬感到全身乏力,茫然如有所失。
猛听八指驼叟大声吼着:“可恨!可恨!那小子跑到哪儿去了?”
大约驼叟追岔了路,气得叫骂。
又听龙女不住喊着:“三师哥,三师哥!”
葛品扬一挺身,先掠到黑白夫人身边,解了晕穴,才大声应道:“我在这里!两位师母也在这里!”
只听龙女“呀”了一声,三条人影转眼飞掠而来。
八指驼叟发怔道:“好小子,有你的,那小子呢?”
黑白夫人已苏醒过来,赧然起立,相视默然。
葛品扬道:“我们快回去料理善后吧。”
龙女叫道:“白姨!黑姨!看,这是凤儿的哥哥!”
蓝继烈紫面涨红,一拱手,叫了一声:“姨姨!”
双娇讶然答礼。
葛品扬遂扼要地说明蓝继烈“归宗”的经过。双娇欣然改容,加之大难过后,喜极而泣。
八指驼叟一掌拍在蓝继烈铁肩上,叫道:“小子好样的,公烈有子,公烈有子,哈哈……”
葛品扬又为蓝继烈引见了八指驼叟,行过礼,一行匆匆赶回天龙堡。
回到堡中,水云叟亦恰好空手而回,追之不及,让四个蕃僧溜了。
只有葛品扬心中有数,四个蕃僧之所以拼命逃走,还是慑于他模仿牯老所发那特有的一声牛吼。
这次大劫,天龙堡男女所属,死了三十多人,伤了二十多个,“二将”与“八将”内伤极重,卧床不起。
蓝继烈拜过蓝氏祖宗牌位后,和堡中男女一一见过。葛品损挂念武当等派的安危,略为进食,随即与蓝继烈兄妹束装就道。
水云叟表示拟往黄山一行,顺道返回太湖。
八指驼叟则因陈平、胡九龄二人负伤,仍然留守照顾。
第三天的黄昏。
葛品扬和蓝继烈、龙女三骑上了武当。
“解剑岩”前下马,两个道人匆匆由山上迎了下来。
葛品扬察颜观色,心先放下一半。
两个道人向葛品扬稽首行礼,一个沉声道:“多谢葛少侠关注……”
他俩目光又一转,看了蓝继烈与龙女一眼。
葛品扬少不得引见一下,说明身份。两个道人感激之情,溢于眉宇。
蓝继烈沉不住气,问道:“那些蕃僧来过了?”
道人答道:“是的,来过了。”
葛品扬道:“贵派高手如云,且喜安然无恙。”
捧得好。
道人道:“幸得龙门古大侠及时赶到,本派总算未遭多大损折。”
蓝继烈惑然地看着葛品扬。
葛品扬心中有数,凭龙门棋士的名头及一身所学,决不能一木支大厦,力挽武当,一定是……
另一个道人已赧然接口道:“是龙门前辈扮成一位上代高人模样,蕃僧受惊遁走。”
蓝继烈“嗯”了一声,尚未开口,葛品扬忙道:“如此,请二位道长代为致候贵掌门人,我们告辞了。”
两个道人同声道:“二位远来,敝掌门吩咐有请。”
葛品扬拱手道:“彼此不是外人,我等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两个道人满面歉容,殷殷不置。
三骑下了武当。
龙女道:“谢尘牛鼻子好大的架子!”
葛品扬道:“凤妹,你又发……”
龙女扬起马鞭道:“你敢”
蓝继烈闷声道:“别是他们掌门人不在观中吧?”
葛品扬正色道:“谢尘道长不可能此时离山。”
龙女哼了一声:“倒是我们干替人着急哩。”
葛品扬嘘了一口气道:“凤妹,对人要厚道些。”
龙女叫道:“你说我不厚道?”
葛品扬摇头道:“你也不想想,凭我们和武当的交情,谢尘道长会吝于亲自出迎么?”
蓝继烈不解道:“那么为何”
葛品扬道:“按着情理,必是谢尘道长受了伤,不能行动。人家名列五大派,这种有损面子的事,自然不会轻易启口,我们何必多所计较。”
龙女哼道:“就是你懂得人情世故。”猛加一鞭,当先驰去。
蓝继烈侧面问:“到哪儿去?”
葛品扬想了一下,尚未开口,龙女突然扭身回头,笑了一声:“当然是终南呀!”
葛品扬面上一热,作声不得。是嘛,最关情处,被人搔到了。白大姐和巫云绢的倩影,立即涌现脑际。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况,不禁心如油煎。忍不住也加了一鞭,纵马飞驰。
他这时,恨不得飞到“一品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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