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星稀,虫声唧唧,流萤三五。四方教总坛中,巡查频繁,刁斗森严。时值二更左右,后山秘道中,忽然悄没声息地窜入三条身形。
当三条身形临近一片灌木林,正拟穿林扑向那座大殿后门时,殿中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三条身形不约而同地一矮身,同时隐去阴暗处。脚步声愈来愈近,接着,由殿门中走出两名斜背单刀的劲装大汉来。
两名劲装大汉走下台阶,停住脚步,随意朝对面狭谷中看了一眼,一个说:“对面石牢中虽然没有了犯人,守卫似乎不应该一个不留。我们赵香主做事,有时精细得过火,有时却又马虎得令人皱眉。你看,往日这儿关卡最严,如今别的地方都加强了,这儿反而成了最弱的一环。万一这时候有人自这儿闯进来,前面岂不是连知道都不知道?”
灌木林后的三条身形,身形较为瘦小的那个双眉微晃,似有立即扑出之意,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细语道:“时辰还早,冠弟,用不着急……”
只听另外一名劲装汉子答应先前那汉子的话道:“关于这一点,我以为倒没有什么可虑的,如从后山闯进来,要闯入前宫,只有通过这座议事殿一条路,这儿虽然没有守卫,大殿却已比以往加了两倍人力,这情形与以往也差不多。”
先前那人道:“那么你认为可虑的事是什么?”
另外那人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清楚。”
先前那人迅速转过身来,朝身后掠了一眼,然后压低嗓门地道:“你是指二教主么?”
后者轻轻哼了一声,忿忿地道:“你想想看,自从他的健康有了起色,哪一天不是成日成夜地跟那几个骚货泡在一起?人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我江侉子过来人,像他这样旦旦而伐,转战于无边欲阵中,一朝有事,他凭什么来领导却敌?真亏金、醉两位教主居然放得下心来,让他留在宫中独当一面。”
先前那人以手遮口,忽然吃吃低笑起来。
江侉子发征道:“什么事好笑?”
先前那人凑上江侉子耳边笑着道:“外强中干,虚有其表,你懂我这话的意思吗?”
江侉子又是一怔道:“怎么说?”
先前那人得意地道:“小骚狐跟我沈驴子之间的事,你侉兄是知道的,我这秘密,便是自小骚狐处得来。据小骚狐说:咱们那位二教主,一切均已复元,就只那件事,至今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侉子诧异道:“那么……”
沈驴子低声笑道:“你没有听清楚么?我是说:“力不足’诸葛武侯《出师表》中有谓‘临表涕泣’,他呢?他则是,嘻嘻,再说下去我可要脸红了。”
江侉子楞了楞道:“这样岂不更伤身体?”
沈驴子笑了笑道:“其实……”
江侉子眨着眼皮道:“其实怎样?”
沈驴子眼球上翻。江侉子以为他在仰望天色,于是也跟着仰望了一眼,信口说道:“已经快三更了吧?”
沈驴子没有答腔,上身颠了颠,眼皮一闭,忽然朝江侉子怀中倒了下来。江侉子骇道:
“沈老大,你这是做什么?”
伸手托住沈老大腰躯,低头一看,沈老大后脑不知何时已被开了一个小孔,红白相杂均脑髓正自小孔中洞油外溢。江侉子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回身查看,身后“咻”的一声射来一条人影,未及回头,已遭来人点中背后五处大穴。
现身之人身形一定,眼望脚下沈驴子尸身,喃喃自语道:“这种人也害小爷花去一枚棋子,真不值得。”
紧接着,又有两条身形跟着纵出。三小会合后,葛品扬下达决定道:“这二人衣装,由我跟冠弟换上,冠弟对此处形势不熟,必须紧跟在我的身后。罗兄已来这儿踩探过,可即去各处洒油纵火,火起之后,马上赶到前面接应,出其不意自正门冲出去,阻碍可能反而要少些。”
说着,匆匆俯身剥下沈驴子的衣服,匆匆结束停当。赵冠先将那名江侉子武功点散,然后也忙着结束起来。
妙手空空儿卸下背后的大油箱,备好火种,走出不到两步,忽又回头道:“你两个不在身上弄点记号,等会儿人影错杂,叫小弟如何辨认?”
葛品扬歉然笑道:“还是罗兄细心,多谢了。我身上已准备两条红丝巾,等会儿你注意我们的左臂就是了。”
三人分成两路,妙手空空儿沿宫墙绕去宫前,这边,赵冠将江侉子远远抛开,接着一脚踢飞沈驴子尸身,跟在葛品扬后面窜入殿中。
葛品扬曾经混进来过一次,对总坛中地形大致都还记得,二人刚刚转出前厅,迎面便碰上了两名教徒。
赵冠一跃而前,沉喝一声:“口令!”
两名教徒中一人问喝道:“口令!”
赵冠一楞,去势不禁一滞。葛品扬一个箭步抢上去,出手如电,已将两名教徒分别点倒,扭头低笑道:“‘口令’就是今夜之口令,这都不懂?”
赵冠脸孔一红,哑然失笑,二人脚下不停,继续向前,出得议事厅,已然点倒八名教徒。
刚出厅门,又是一条身形迎面而来,葛品扬沉声道:“口令报衔!”
来人身形一顿,应道:“口令后宫总巡,尚护法!”
赵冠右手一扬道:“那么抱歉了。”
那位尚护法正为赵、葛二人口音陌生,左臂上又结着一条红色丝巾而感到有点不对,“卜”的一声喉骨碎裂,一枚银质棋子已经穿颈而过。
葛、赵二人闯出后院,人在走道上,已听得前院有人大叫道:“火,火……”
二人知道时间无多,真气一提,凌空腾起,径直越墙而过。前院中人影错乱,呼喝之声此起彼落,四面楼阁上灯火一暗,人如飞蝗,转眼又跳出数十名教徒。由于夜色晦暗,葛赵二人之身份一时之间固然不易败露,但是,同样的,二人如想在那么多教徒中,去分辨谁是香主,谁是护法,也是困难之事。
赵冠拢近一步,促声道:“看来只有蛮干了?”
葛品扬星目一闪,忙道:“不,背后带刀的都是低级教徒,要杀可拣空手的!”
二人见一般教徒均已亮刀出鞘,当下为求鱼目混珠计,也都将取自江侉子以及沈驴子的单刀拔在手中。
火舌渐渐上窜,四下里更形混乱,有人喊先救火,有人则喊先搜奸细,莫衷一是,闹成一片。
忽然有人高呼道:“严教主呢?”
“在飘香楼。”
“怎么还不见现身主持呢?”
答话者“啊”了一声,似乎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回复。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唉呦”一声倒地,旁边一人方问出半句:“蔡大牛,你?”
语音一顿,跟着仰面栽倒。
紧接着,“嗵、嗵、嗵,”一个接一个,转眼之间,一连跌倒二十余名教徒。众教徒只见伙伴中有二人身法特别矫健,来往纵横,也是有叫有喝的,还以为倒下去的伙伴是不小心被撞翻的,所以一时间也无人在意。
突然有人高声欢呼道:“执法香主来了!”
“护法香主也来了!”
两条修长的身形,自前殿殿顶飞扑而下,执、护两堂香主刚刚现身,右边偏院墙头,另一条更其疾劲的身形跟着射下。
众教徒又是一阵狂呼:“啊啊,闪电百总香主也来啦。”
闪电百总香主显然即系闪电手百平天,葛品扬上次来此时,他还是一名巡察香主,想不到现在已经升任五堂总香主。在四方教总坛中,这位闪电手可说是个相当难惹的人物。
闪电手身形甫行落地,立即发出一声大喝道:“肃静!人人不许动!”
单单这一道命令,这位总香主就不亏他们教主的破格拔升了。
众教徒人人一凛,嘈杂的声浪马上停止下来。就在众教徒脚下渐趋静定的这一刹那,一名教徒突向闪电手奔去,口中喊道:“报告总香主”
闪电手双目中刚刚浮起一股怒意,那名教徒已经奔近,手中单刀一顺,猛向闪电手脖子抹去。
闪电手碰上闪电刀!结果,闪电手连哼也没有哼得出来,刀光一闪,一颗脑袋已滚瓜落地。
人群再度大乱。
“反了!”
“反了!”
“不得了,有内奸……”
骇乱之中,竟无人能够发觉出反叛者左臂上缚着一条红色丝巾,这一乱,可真糟糕透了。
虽然这时间又自外面抢入了几名护法,但是,一干教徒亡魂之余,理智尽丧,人人手上有把刀,谁也不知道其中哪把刀将会砍向自己,唯一自保之法,便是先下手为强……
因此,一时间,刀光闪闪,陷于混杀之局。
叱喝,咒骂,哀呼,惨嚎……火势因风,愈烧愈盛,混杀之中,众教徒由于身手不相上下,受伤者有之,送命却是有限,倒是几名跳脚意图镇压的香主和护法,结果都不明不白地送了老命。
东偏院一角红楼内,锦幔后,牙床上,赤裸着的淫魔,忽被身下伸出的一双白腻玉手自另一条白腻娇小的胴体上狠命推落。
淫魔滚去里床,含混地哼了一声,眼皮闭合如故,似对外间的喧嘈毫无所闻,一味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那女人翻身坐起,钗横髻散,双颊如火,一双笼着一层烟霭的秋波中充满惊骇之色,一边倾听,一面惶呼道:“教主、二教主!”
淫魔模模糊糊地漫应:“天亮时再……现在……不……不行啦!”
女人无声地啐了一口气,着急道:“死人,奴是说正院人声嘈杂,恐怕出了乱子,你该出去看看才是道理。”
淫魔微微摆头,合眼如故,低弱地道:“穿衣服,麻烦……”
女人似乎有气道:“穿衣服嫌麻烦,死了人麻烦不麻烦?”
淫魔依然无动于衷道:“没关系……别人虽然不中用,闪电手百平天却是能干得很,有他在,老夫尽可以放得下心。”
说着,一臂高高举起,便想搂过来。女人腰一扭,用手将来臂拨开,脸低处,忽然恶心地“啊”了一声,抄起一条汗巾,按住小腹,匆匆下床奔入床尾布幔之后。
人刚隐入幔后,突又光着身子奔出,尖叫道:“不好,火!”
淫魔一“啊”,一跃下床,不但身手矫健,双目中也同时闪出一股亮光,哑声吼道:
“哪里起火?”
女人一指窗外,叫道:“看,快烧过来啦!”
淫魔恨恨一顿足,双肩一挫,便拟自窗户中纵出。
女人跺足急叫道:“先穿衣服”
等到淫魔出现,正院中已是血花遍地,香主和护法一个不见,只有七八名教徒因为杀昏了头,仍在那里相互苦战不休,其余的则已奔逃一净,回顾全宫,早成一片火海……
天快亮了,在四方教总坛东南三十里外的一条小溪中,葛品扬、赵冠、妙手空空儿罗集等三小正在大洗血衣。
赵冠泼溅着水花,一再重复笑喊道:“杀得真痛快!”
葛品扬双眉紧皱道:“还说痛快,死那么多人,简直是发疯了。”
妙手空空儿笑道:“那也不尽然。他们的教义是:“金银,女人,酒!享受第一。’试问:他们的金银何来?女人何来?美酒何来?一人享受,该有多少人遭殃?所以,小弟的感觉是:这次送命的,罪有应得;侥幸活下的,都得感激你葛兄的一念之慈。如依小弟与冠兄,一定是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赵冠拍手笑道:“二对一!武人而不言杀,毕竟是个少数。”
葛品扬哼了哼,讥刺道:“如嫌不过瘾,将来你们的机会还多得很呢!”
赵冠侧目反唇相嘲道:“我们也在等着瞧,瞧你这位天龙高徒在咱们大开杀戒时你能‘袖手’‘独善’!”
入秋了,天气虽然仍旧很热,不过,秋天终究是秋天,太阳已经没有了那种火辣辣的劲道,偶尔一阵轻风吹来,爽生两袖,令人遍体舒泰。
陕南、乾河与洵河合流处,地称“两河关”,过了两河关,便是镇安,镇安距长安不足百里。
现在是七月中旬,沿着乾河西岸,由两河关通向镇安的大道上,葛、赵、罗三人大步并肩前行,谈谈笑笑,行来迅速愉快,浑然不觉赶路之苦。
其中只赵冠显得有点不惬意,他说:“走来时原路,最多三天便可到达长安,而现在,却非五天不可,这种舍近就远的道理何在?你叫我想,抱歉。我想了半天了,还是想它不出来。请开茅塞吧,我愿承认你葛大侠聪明。”
葛品扬笑向妙手空空儿道:“你呢?”
妙手空空儿迟疑地道:“想是想出了一点,对不对却没有把握。”
葛品扬笑道:“你说!”
妙手空空儿眨着眼皮道:“镇巴到长安,近是那来时所走的那条路近些,但是,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知道那条路近,金、醉两魔当然也知道。我们既不愿以疲师去撄两魔怒锋,自然以多辛苦一下两条腿为妙……”
赵冠目光一闪,忽然向葛品扬逼问道:“是不是为了这个理由?”
葛品扬点点头,尚未及时有所表示,赵冠已自接口冷冷一笑道:“这就叫做聪明常被聪明误!”
葛品扬愕然止步道:“此话怎讲?”
赵冠手如前路一指道:“看那边吧!”
葛品扬头一抬,不禁呆住。
前路远处,极目所至,正向这边飞快地驰来一行人,人影由小而大,由模糊而清晰,这时已能看出来人约在四五名左右,走在前面的两人系并肩而行,一个高高瘦瘦,一个矮矮胖胖,二人速度不相上下始终领先。
那个高高瘦瘦的尚不怎样,身旁那个矮矮胖胖的却极为扎眼。葛品扬呆了呆,皱眉脱口道:“是金、醉两魔他们?”
赵冠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葛兄是够聪明的,不幸的是,两魔竟似乎比你更聪明,他们长安扑空,想到敌人可能是在用计,马上回头也倒罢了,居然心思拐弯,算定在这条岔路上可能兜住我们。”
葛品扬神色庄重地道:“别取笑了,冠弟,准备吧。虽然我们这一仗胜少败多,但形势如此,说什么也只有放手一拼了。”
话未了,只听醉魔大喝一声道:“站住!”
又唤了一声道:“……老大,真有你的,这下,兜网捉兔,三只兔崽子,插翅难飞,先拿下,然后再把他们磨出蛋黄来。”
一错掌,当先飞扑过来。
葛品扬刚要出手,妙手空空儿叫道:“打旗的先上!让我先叫这醉猫醒醒。”
双拿一分,劈空迎着醉魔击去。
双方掌力一合,妙手空空儿站脚不住,连退三步。
“醉魔”也急势一窒,翻落地上,咦了一声道:“怪哉!老大,有点邪门,怎么……”
“金魔”喝道:“老二有一本小册子,听说被人骗去,不可放过这小子,正好追赃……”
妙手空空儿笑道:“难为你倒识货!认得祖师爷来头,看掌!”
这回却是一招祸水三姬中羞花姬的“落花飘零”,悠悠忽忽地劈出两掌,看似无力,却是变幻莫测。醉魔矮矮胖胖的身形如球电转,连换方位。
醉魔因四方教连番被人挑去长安、汉明、紫阳、镇安四坛,据飞鸽传书报称太湖水云叟现身长安,乃和金魔匆匆由总坛赶去,结果除了发现各分坛徒党几乎悉数被废了武功外,连鬼影子也没碰到一个,再一听徒党报告曾在听蝉茶园听到水云叟(实系陈烟火)和人对话经过,更是立知中计!
第一、金魔知道水云叟没有弟子。
第二、突袭长安分坛的是两个人,据此判断,对方显然是施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而且,根据常理推测,如果有人偷袭总坛的话,必不敢抄近路捷径,故尔绕路赶回,果然狭路相逢,与葛品扬等碰个正着。
醉魔一肚子闷气,出手又狠又辣,几个照面,就把罗集逼得先机尽失,招架无方。
小圣手赵冠抽了个空了,探怀取出三颗银棋子,大喝一声,道:“看本少侠的‘当朝一品’!”
三颗棋子脱手,闪电般射向正在移形换位的醉魔胸前将台、七坎、华盖三大死穴。
醉魔一惊,猝然间双掌刚向妙手空空地劈出一股狂飙,胸前空门大露,想挪身闪避已来不及,逼得只好一仰身,肉球般一滚,仅差毫发地堪堪让过。
可是,三枚棋子,在小圣手的重手法下,余劲仍烈,一颗正射中准备扑出的一个魔党的右肩,洞穿肩骨,又吼一声,跌翻在地。
赵冠哈哈大笑道:“元宝滚地,这就是五台身法,大开眼界了。”
醉魔已弹身暴起,一掌把抢攻的妙手空空儿震退,一个虎扑,向赵冠猛扑过来,如老鹰抓鸡。
赵冠不敢轻撄其锋,忙使师门纵横十九迷踪步,挪身闪开。
妙手空空儿又掠身而上,也知醉魔不可力敌,改用游斗方式,拼死把老魔缠住,消耗对方的真力。
在一边静观的葛品扬,凝功以待。他瞥见金魔本已准备随醉魔之后抢出,却忽因身后一个中年汉子“嗨”了一声窒住扑势。
葛品扬一眼就认出那中年汉子正是上次自己与赵冠驰援武当谢尘道长时所见过的“醉奴”,也即是向武当强索“沧浪灵泉”,为赵冠所制,最后自己叫赵冠向谢尘道长要了一罐“沧浪灵泉”给他为金醉二魔调药治伤的那个憨直汉子。
他心中一动,看也不看向他欺进的一个魔党一眼,故意大声叫道:“喂!武当山领教过的朋友,可喜又照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并无示惠重提之意,是想试探一下金魔是否尚有一点恩怨分明的人性?那个醉奴是否懂得人情呢?
他更清楚,目下如与金、醉二魔硬拼,虽说有赵、罗二人缠住醉魔,时间一久,赵、罗二人只怕仍非醉魔对手。
同样的,自己独斗金魔,仗着天风三式,加上先天太极玄功与一元指两种绝学,最多也只能和金魔拼个两败俱伤。
为了师门令名,不能示弱,只有一战。
但是,战,必须知己知彼,不逞匹夫之勇,避免无谓牺牲。
那么,与其斗力,不如斗智!
他这一出声招呼,醉奴果然立即确定他是谁了,匆匆向金魔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听金魔哼了一声,随手一挥,把醉奴震开,骂了一声:“笨才!”
双目寒光一闪,死瞪着葛品扬道:“小子!不管你怎么变,也逃不了老夫掌心。只要承认你所做的好事,束手待缚,老夫自可暂寄一命,将来找你师父一并算帐。”
葛品扬微笑道:“白日也会做梦!金老贼,如嫌家师教训得不够,还想再向武当讨‘沧浪灵泉’的话,只管来吧!”
说着,突然一声厉喝:“滚!”
原来,另一个魔党不知葛品扬厉害,欺他年轻,急于邀功,双掌并举,猛扑而至。
葛品扬岂会为他所乘!随念即发的先天太极真气,顺势发出。
那个魔党只觉胸前如中巨锤,闷哼未出,人便如断线风筝,由半空垂直栽落,狂喷鲜血,昏死过去。
金魔的重枣脸原就僵硬如石,这时,杀机盈罩,更是慑人心魄,一声不响,双袖齐抖,高瘦的身形捷逾鬼魅,兜头扑来。
葛品扬只好豁出去了,不避不让,运足十成真力,以天风三式中的一招“天风浩荡”,迎击过去。
丈许距离,双方力道接实,一声闷震,狂风四溢,金魔急势被迫一窒,身形随即落地。
葛品扬退后一步,信心大增,天风三式连环施展,挟着先天太极真气,岂止身旋狂飙掌舞星摇,简直是惊风成雷,风云变色。
尘沙怒卷,一片掌影中,金魔长发簌簌作响,似要冲起金冠,可见他暴怒已极,功力也已然运至极限。
敢情,他鉴于上次巴山道上,与醉魔双战葛品扬,也大出意外地让葛品扬带伤脱去,这番一点不敢大意,一面全力出手,一面喝道:“好小子!老夫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命?
看看这回还有弄月老儿来为你打接应否?”
葛品扬己发觉金魔出招越来越凌厉,招招均是重手,显然是想逼迫自己硬接硬架,逐步耗去自己真力,直至自己力竭不支。
百忙中,冷眼瞥见赵冠和罗集在醉魔疯狂如虎的压力下,被逼得走马灯似的乱转,眼看岌岌可危,决难持久下去。
心中一横,反正难以善了,只有拼命,作背城一战,破釜沉舟的打算,于是暗凝神功,吐气闻声,一元指发。
金魔怒极之下,自负成名多年,当世少有对手,上次被葛品扬逃脱手下,或可说是一时轻敌,现在正当各地分舵连番失利之际,如果连三个小辈都摆布不了,还做什么四方教的西方教主?传说开去,也会笑脱天下人大牙。
他和醉魔在五台之役,与天龙堡主一场恶斗中,见识过一元指绝学的厉害,也吃过苦头,惊弓之鸟,一觉不对,忙踩九宫步,双袖狂卷,护住头面要穴。
葛品扬由于火候关系,一元指功力尚不及乃师五成,未到收发由心,运用自如的境界,在金魔幻影迷离下,一指点空,白耗真气,便不敢再轻用。
赵冠和罗集已被醉魔强烈的掌风劲飙逼得团团乱转,十分狼狈。
罗集把由淫魔严尚性手中骗得的全部心法循环展开,包括了祸水三姬的几手玩意,时而飘忽如电,时而如风舞柳,时而迅辣如雷,抽冷子就是一记淫魔严阶胜的追魂煞手印。
再加上小圣手的黑白飞丸手法,虚虚实实,不时银棋子闪电射出,直把醉魔激得无名火发,七窍生烟,不住地怒吼怪叫,但出手也更是凶毒,大有恨不得把赵、罗二人生吞活剥之概。
葛品扬心如油煎,干着急,虽拼尽全力,也只把金魔逐步逼近中宫的势子暂时阻住,他心中一动,忽生一计,连忙吐气开声,时作欲发一元指的架势。金魔难辨虚实,一时被弄得昏头转向。
葛品扬和赵、罗二人正喜这种战法妙用横生,说木定尚可挽回劣势,转败为胜。
而天下事,有利必有弊,弄巧反成拙。
金、醉二魔原想把他们三人生擒活捉,拷问口供,通令各地分舵,显示威风。
金魔更看中葛品扬资质,有把他收为己用之意。
可是,葛品扬等三人这一用手段,顿把金醉二魔激得老羞成怒,二魔凶心大炽,各展杀手,要把他们三人立毙当场泄忿。
只听醉魔大吼道:“老大,送他们回姥姥家去好啦!”
立时,有如醉汉,手舞足蹈,身形东歪西倒。
粗看,好像出手、动脚,毫无章法,也好像醉汉发酒疯,乱打山门。
实在,却是醉魔仗以成名的疯魔阴掌与酩酊十八式。
赵、罗二人,一时只觉醉魔身形迷幻,掌影错杳,完全弄不清对方出手的部分与重点,当然无从化解、变招,都忙于自保,不但无暇呼应兼顾,连招架都觉得吃力。
金魔也沉喝一声:“小狗不知死活,拿命来吧!”
身法倏变,双掌箕张,十指屈伸间,骨节卜卜乱炸,蒲扇大的巨灵掌,一片金黄色,左右手的中指突然涨大一倍还多,两眼盯定葛品扬,哼道:“小辈,你那师父天龙老儿尝过这种滋味,够你受用一生的了。”
葛品扬已看出对方出手有异,必是旁门毒手。
连忙提足“先天太极玄功”,奋力抵挡。
猛听妙手空空儿罗集急喝道:“小心!这是老魔压棺材底的金手指。”
话未完,闷哼一声。
原来,他关心葛品扬,一分神,被醉魔掌风余势扫中,连退几步,差点吐血。
幸而赵冠及时抢攻,未容醉魔续施毒手。醉魔嘿嘿冷笑道:“一个人要找死,神仙也救不了。”
扫帚眉一竖,脚下离地腾空,划着“之”字步,双掌一横一直,闪电击出。
小圣手为了救援罗集,已欺身掩至醉魔背后,醉魔一个歪斜闪开,几乎与他错身而过,相距咫尺,醉魔出手又快又辣,他闪避不及,只得大叫一声:“打。”
醉魔一楞,以为对方又发棋子,身形微窒。赵冠连忙双掌一分,消除来掌大半力道,并让开胸前要害,只左肩被掌风扫中,一个踉跄,飞身纵退。
醉魔哈哈怪笑道:“小辈也会使诈,待老夫把出你的‘元宝’(人心)下酒!”
飞步急进!
一时间,罗集与赵冠先后受伤,形势更形危殆。
葛品扬一听“金手指”三字,心神一震,知道厉害,先下手为强,不顾一切闪电般地又发出一元指力。
人也腾身而起,先天太极玄功借天风三式发力攻敌,向金魔猛扑,作“乾坤一击”。
不料,金魔发了很,完全不顾一元指威力,一斜身,错步间,双手中指交叉点出,迎击半空中的葛品扬。
葛品扬猛觉左臂“天泉”一麻,胸前“膻中”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喉中一甜,真气骤泄,垂直栽落,人落地,口喷血,昏死过去。
一声闷哼,金魔右肩也被一元指力击中,肩骨几乎全碎,高瘦的身形一晃,双目圆瞪,咬牙疾举左臂,向昏迷在地的葛品扬劈空击下。
被醉魔逼得十分狼狈的赵、罗二人,百忙中瞥见金魔竟能冲破葛品扬的先天太极真气,把葛品扬击伤坠地,而又待……不禁心胆皆裂,赵冠惨厉喝道:“拼!”
双双疾扑抢救,但仍是迟了一步,不但迟了一步,醉魔双掌至处,他二人也先后被震得喷血。
就在这危急刹那,猛听一声刺耳大喝道:“住手!”
一点黑影,挟着急啸,射向金魔面门。
金魔闪身避过,一声冷哼,再次扬臂。
一条人影,比电还疾,贴地卷至,一把抄起地上的葛品扬
金魔双睛一直,“咦”了一声,道:“原来是钱兄!咱们兄弟正要礼聘钱兄加盟本教。”
醉魔霍地收手,眯合着的细眼一张,寒光一闪,嘿了一声道:“是你老兄?老兄来得正好,小弟请你吃葱爆人心下酒,恰好一人一个!”
赵、罗二人惊魂刚定,一时作声不得。
现场多了一个身穿麻布短袍,鹰目、刀眉、粗髭倒卷,鼻梁如削,霉茄子睑上不带一丝表情的高瘦老人。
来人正是天目无情翁。
无情翁为葛品扬解了穴道,头一抬,向金魔冷笑一声道:“金老大,好意思,对付一个小辈,也值得把看家杀手抖出?如果够朋友,拿出解药来吧。”
葛品扬已经醒转,却是面如金纸,双目无神,胸前胀闷欲裂,奇痛入骨,左臂好像已经失去,酸疼无力。
当他发现出面援手的竟是无情翁时,不禁长长嘘了一口气,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
赵、罗二人,一左一右,掩到无情翁身边,同声问道:“小葛,你怎么样?”
葛品扬无力地点点头,表示不妨事,可以放心。
赵、罗二人伸手要由无情翁手中接过葛品扬,无情翁却鹰目一瞪道:“站开去。”
金、醉二魔互视一眼,脸上透着迷惑之色。
金魔忍住右肩伤痛,一面取药敷上,一面提气道:“钱兄,难道你不知道,这小子是蓝公烈……”
无情翁冷冷地道:“知道!”
“这就奇了!”金魔张目道:“钱兄不是和天龙老鬼有过节?怎么……”
无情翁也张目厉声道:“只问金老大肯不肯拿出解药,不要以为中了金手指就天下无人能救!”
金魔怫然道:“钱兄究竟何意?”
“废话!”无情翁含怒地道:“这小子,老夫救定了。金老大,肯给老夫面子,这次拉倒,下次再算,否则,老夫就领教一下你的‘金手指’!”
说着,一沉脸,把葛品扬往赵冠那边一抛,斩钉截铁地又问道:“怎么样?”
醉魔哑声接腔道:“老兄的面子当然要看,这么办吧,我们放过这小子,老兄加入四方教。”
无情翁冷笑道:“老夫木喜欢别人先提条件要挟,解决了这事,再谈其他。”
醉魔略作沉吟,转向金魔道:“老大,一杯换十斗,小弟看划得来。”
金魔探怀取出一颗蜡丸,抛过,笑道:“看在钱兄金面上,便宜了这三个小子!”
无情翁接过蜡九,捏掉蜡壳,把一粒金色丸子往葛品扬口中一塞,冷冷地盯着赵、罗二人道:“你们可以走了,下不为例,老夫与这小子从此一清二楚,不该不欠,你们明白就是了。”
赵、罗二人瞥见葛品扬眨眼示意,不再多说,由赵冠背着葛品扬,匆匆离开了现场,走出老远,听得无情翁一声冷笑道:“四方教不能改成五方教,老夫有事,下次再谈吧……”
长安,正万家灯火。
西门锦隆客栈的一间上房里,恍如大病初愈的葛品扬,正和赵、罗二人商议着东指洛阳,再上王屋凤仪峰,如何布子开局,对付五凤帮的事。
三人都知道问题严重,凭三人之力,要想硬闯五凤帮总坛,决难讨好。
既不可力拼,只有智取,计将安出?大费推敲。
三人心情一样沉重,喝着闷酒。
罗集心有余悸地提到日间狭路碰到金醉双魔之事,如果不是意外获救,真是不堪设想,表示以后对二魔应多加一份戒意。再一听说那个挺身援手的青袍老头竟是三煞之一的天目无情翁时,更感意外的意外。
葛品扬心里明白,无情翁之所以援救自己,乃因不久前他在元德寺后被黄衣首鹰冷必威等围攻,尸鹰卓白骨以丧门毒钉暗算,自己一时看不过尸鹰的卑污手段,出手把毒钉击落。
自问当时自己也不过激于一时义愤,并非不忍见他命丧当场,想不到对方竟铭记在心,出手解了自己一场大劫。
为解赵、罗二人之困惑,便简略地把这件事说了一下。小圣手道:“真是阿弥陀佛,好心有好报,老怪物虽称‘无情’,还算有点义气!”
妙手空空儿也眨着眼笑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这也是正邪一念之判,可见得道多助,助人即是助已!”
话头又转到五凤帮方面。
赵冠突然大笑道:“以山人妙计,袖里乾坤,咳咳,但得红颜多着意,胜过雄师十万兵。”
罗集摇头道:“小圣手几时也会了文绉绉、酸溜溜的风雅如许?”
葛品扬正色道:“冠弟,不可有那种想法!”
赵冠扮着鬼脸道:“岂不闻‘兵不厌诈’?欲求致胜,必出奇兵!”
葛品扬心中忽然一酸,怒声道:“这不是‘兵不厌诈’的问题,而是人格操守的问题,岂可……”
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负手于背,踱来踱去。
罗集蹩眉道:“你二人打的什么哑谜?把人憋得难过。如有什么机密,只要是妙计,我可避席,决不偷听。”
赵冠仰面道:“我还记得‘请三思’之下……咳咳,大可考虑,大可研究!”
葛品扬怒喝道:“不要再说了!我心里乱得很,反正你俩也吃了醉魔的亏,好好调养一下,三天后再作决定也不迟。如实在闷不过,不妨出去走走,或许会有‘竟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的收获……”
赵、罗二人见他不乐,互看一眼,点头说道:“好!”相偕走了出去。
葛品扬易容一番,扮成了一个病容满面的中年人,慢步踱出客栈。
他熟读典籍,知道长安全城以太极宫为主体,未央、长春二宫在其北,白居易诗:“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唐以下,分一○八个里场,南北分十四条大街。)东西十一条大街,井字道严整笔直。”
他信步出了西门,沿着阿房宫旧址,想起杜牧的赋:“……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现在呢?都在楚霸王一把野火之后,片瓦木见了。
他知道,如转向南行,即是镐京故址,《大雅》中记载:“考人维王,宅是镐京”,周武王时称为宗都或西都,可是,《雍录》中已说明:“诸家皆言自汉武帝穿昆明地,镐京故基,皆沦入于池。”也就注定“全失其迹”了。
他感慨地发怀古之幽情,直向未央宫走去。荒草孤鸦,这个萧何所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后世有以加也”的“韩信死于妇人之手”的地方,也使人徒增惆怅。
直走咸阳吧!必须过渭水,那边有咸阳宫和文、武王陵,汉祖和吕后陵,台王陵前有名的“昭陵六骏”石像,万乘之尊,一世之雄,而今又安在哉?
他苦笑着,感到从未有过的落寞,自己也弄不清为何突然豪情消沉,壮气暗隐。受挫于金魔之手,乃限于功力火候,不足为耻,受援于无情翁之手,亦是“恩怨由人”,为什么心中很乱,好比一团丝,没有理处?
赵冠的话,在他胸中萦回,一个影子,由淡而浓,好像“她”已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能再找她吗?找到她又能怎样?
是的,她了解我,知道我的心情;我也了解她,知道她的……苦衷,不!她应当勇敢些,自己更应该勇敢些。
是她的勇气不够?
抑是自己的勇气不够?
还有,凌波仙子白素华,龙女蓝家凤,温柔得使他心碎的巫云绢……一个接一个地涌现脑中,他一顿脚:“回头吧!”
他回头走,秋风瑟瑟,吹动他的衣袂,大好晴天,突然乌云如山涌聚,秦岭(即终南山)已挂下龙须雨帘。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暴雨将到,他找一个隐避处,擦去易容药粉,匆匆赶回客栈。
跨进客栈大门,店伙含笑相迎,递给他一个折成“方胜”的纸条。
他以为是赵、罗二人的留字,入房拆开一看,满纸涂鸦:
“姓葛的小子:
老夫很欣赏你。尽管老夫和你师父有隙,但你小子有惠于老夫,老夫一向恩怨分明,你和你师父,是两回事。
老夫将来告诉你一件事,什么四方教、五凤帮,乃至你师父,都快死到临头,老夫不愿多说,信不信由你小子,覆巢之下,没有完卵,你小子好自为之。老夫言尽于此,要找姓严的老王八算帐去了。上次元德寺暗算老夫的混蛋已被老夫把他和狗一同宰了。有两位朋友将聚首长安,最后,再告诉你小子一句:要命的人也已到了!你最好快进。”
葛品扬看得一头露水,惊疑不定。店伙刚好提着茶壶进来,便一扬信笺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他明知是无情翁,故意多此一问,不过想由店伙口中知道无情翁是路过,还是也在此栈中落脚?
店伙讨好地道:“是一个……短胡子,嗯嗯……的老爷子。小的以为他老要下店,他却给了小的这个纸条,要小的交给公子,就转身走了。”
葛品扬已听出店伙是因为无情翁形貌难看,无法形容,才说得这么结巴,可能老怪物还给了他一点好处,他才口称“老爷子”,无情翁显然已经走了。
葛品扬又问道:“他们两个呢?”
他问的自然是赵、罗二人,店伙刚要开口,却忽见赵冠冲进房门,大笑接口道:“请放心,长安城虽大,还不致迷路。”
接着,罗集也拍打着身上雨水走进房来,连声叫道:“出门碰上大雨,真是不吉利。”
葛品扬塞了一个小锞子给店伙,吩咐道:“请弄些酒菜来。”
店伙眉开眼笑地哈腰退去。
赵冠笑道:“还好,你没有变成落汤鸡,为何还是愁眉苦脸的?”
葛品扬一声不响地把无情翁的字条送给他。
赵冠脱下淋湿的外衣,看完字条,啼笑皆非地道:“一口一声‘小子’,那老怪物真岂有此理,什么……咳咳,笑话,四方教固然不成气候,五凤帮和天龙堡岂是省油灯?他这么说,定是喝多了老酒,别有用心,危言耸听,可惜我们都是唬不倒的一小子!去他的!”
说着,顺手又把字条递给罗集。
只有葛品扬心情沉重。
他知道:以无情翁的身份,虽介乎正邪之间,到底是成名多年的老辈人物,决不会无中生有,何况是专为告诉自己而来。
而又实在有点像开玩笑。
什么“死到临头”?放眼当代武林,除了五大门派人才凋落外,凭师父领袖武林的“天龙堡”,如日中天的五凤帮,异军突起的四方教,鼎足争衡,谁能使这一堡、一帮、一教“死到临头”!
另外,由字条中,可以知道老怪物所说的要找姓严的算帐,乃是找淫魔严尚性结算巢湖白龙帮劫夺羞花姬的帐。
有此一段梁子,老怪物当然不会屈身四方教,甚至还是四方教的强仇大敌之一,金、醉二魔,为何计未及此?
有了元德寺那档子事,老怪物当然也不会再事五凤帮,这倒是使天龙堡少了一个直接对手,至于他与师父“有隙”,那是另一回事。
尸鹰卓白骨和猎犬陈尸何家调堂附近,原来是这老怪物做的手脚,如被五凤帮知道了,势必仇上加仇。
“有两位老友将聚首长安”,是谁?既是老怪物的老友,一定是和老怪物同一辈的人物,物以类聚,决非什么正派人士,大约功力不在老怪物之下,否则,若以老怪物的自负,是下屑称之为“老友”的。
“将聚首长安”,证明老怪物尚未离开此地,那个“将”字应含有“尚须稍待”之意。
如是,仍有“抓落帽风”的机会。
最后,那句“要命的人也已到了!”可圈可点,却又云山雾沼,是指要“自己”的命的人,还是承接上文要五凤帮、四方教等的命呢?
两种解释都对。
一是五凤帮、四方教的高手追踪自己已到了长安。
二是不可置信有着不可忖度能为的巨奸枭雄已到了长安,准备对五凤帮、四方教乃至天龙堡有所举动了。
前者十分可能,后者则简直不可思议。
“你最好快逃!”虽然出于好意,但天龙门下葛品扬岂会这样没种?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天雨留客,我们就多住几天。谒谒陵宫,看看两曲(指长安附近的‘韦曲’与‘王曲’)也好。”
一边的妙手空空儿正好看完字条上最后那一句还故意出声念了出来,三人相对一阵大笑。
店伙捧进酒罐,讨好地说是最有名的“龙驹寨”特制的“葡萄酒”,比凤翔的什么“贵妃酒”,什么“汾酒”、“花雕”更好,更醇。
接着,菜肴齐上。
三人吃着、喝着。
猛听隔房有人发出沙哑的笑声道:“这年头怪事多,和尚也嫖妓宿娼,真他奶奶的,绝!”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呸”了一声道:“嚼舌根,灌多了黄汤,胡说。”
吵哑的声音更大了:“咱不瞒你,昨儿个夜里,咱和老刘去寺那边,嘿,奶奶的,真比金陵的夫子庙更叫人要窝心,扬州的八仙桥还差不多,大大的屁股,小小的脚,奶奶的,咱和老刘走进一家什么‘汉富春’的院子里,听龟奴说一个大和尚把他院里三个最标致的姑娘全包下了,一连三夜不让她们出来。”
尖细的笑声:“瞧你这副德性,就像八辈子没见过娘儿们似的。你又没亲眼看到,听人家说风,你就当作雨……”
“谁说咱没亲眼看到?奶奶的,先听到内院一阵吵闹,接着一阵尖声尖气的惊叫,一个叫小蜜桃的姑娘……咳咳,只穿着短袄,缠脚带也被解开了,哭着叫救命,一个光赤赤、只穿着裤子的秃头追了出来,好比鹰抓小鸡似的,一下又把小蜜桃抱了过去,还连亲着嘴哩……”
沙哑的一笑,又说下去:“老刘一打听,那秀驴倒很气派,给了老鸨一袋金砂。老鸨为了金子,就顾不得姑娘们了,还拿鞭子要打姑娘。咳咳,你说怎么着?那秃驴才是八辈子没见过娘儿们哩,不但要三个姑娘轮流陪……还要姑娘们解开缠脚布给他嗅,说小脚真有趣,越闻越好哩!怎么样?咱们也……”
一阵暧昧的笑声之后,旋归寂然。
葛品扬直摇头,不忍卒闻,蹩眉不语。
赵冠哼了一声道:“看来我们应当乔迁了,木成话,哼,和尚不守清规,大可给点惩戒,或叫他当众念了一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什么寺那边?是指什么地方?”
罗集哑然失笑道:“你哪来这份闲情管闲事?就在开元寺那边,乱七八糟,我佛也要生嗔!”
葛品扬双目一亮,“噢”了一声道:“有这种事?值得一行。”
赵冠笑道:“是去烧香?还是许愿?有难题,不妨先请教本山人。”
葛品扬笑骂:“几时变得这么油腔滑调,大约骨头痒,要讨打了吧?”
又压低声音道:“我说‘值得一行’,是有原因的!第一:开元寺在东大街西首,且在城中,据《地舆史记》载述:该寺系唐玄宗于开元二十八年,在延庆殿与胜光法师论佛兴念,传旨天下各州府各建开元寺一所,由来久矣。既是古刹,庄严佛地,如是开元寺的和尚,岂敢胡来?这就可证明是外来的和尚!第二……”
赵冠笑道:“是认为一般僧人决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犯戒,可能是道上奸徒,隐迹佛门,不改酒色劣根性是不是?”
葛品扬哼了一声道:“有此两点,你说值得一行吗?”
赵冠举杯道:“岂止值得一行,而且值得三人同行,等初更后再去吧。尤其‘无情’老怪物,开你这么大一个玩笑,他既然还在城里,我们不妨找到他,也开他一个玩笑。”
葛品扬直摇头,蹩眉道:“以我看法,宁可信其有!”
赵冠干了一杯酒道:“你葛兄是比谁都聪明的,如有可能,八成是什么凤呀、鹰呀的来了长安。英雄不耐寂寞,连女人也不甘雌伏。看来,‘长安虽好,不是久住之乡’,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葛品扬闭目不理,状如老僧入定,陷入冥思默想中。
赵冠刚感笑道:“最好是,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不要来……”
话未完,猛听一声干咳,有人轻笑接口道:“不错,老汉这该来的人来了……”
葛品扬矍然张目,一面站起,一面含笑道:“有请。”
由房门外,走进一个游方郎中,容色十分苍老。
葛品扬是由口音中,听出来人是医圣毒王司徒求。司徒求已不是本来面目,显然是已接受了葛品扬的意见,易过了客,让了座,店伙添上杯箸。
葛品扬顺手带上房门,低声给赵、罗二人简要介见了一下。
赵、罗二人一听眼前这人就是有名的正牌医圣毒王,不禁讶然。
葛品扬知道司徒求和弄月老人有约,可能弄月老人也来了长安,一问,司徒求却笑而不答。
葛品扬把无情翁的字条递了过去,又把元德寺后首鹰冷必威等围攻无情翁,自己如何打落尸鹰卓白骨的“丧门毒钉”经过,以及奉龙门棋士之命,路过冒充水云叟的陈烟火,如何设计,挑去四方教分舵,直闯巴山总坛,回途巧遇金醉两魔,伤在金魔“金手指”之下,无情翁仗义相救等情一一说给司徒求听。
司徒求频频点头,听完了话,看完了字条,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恐怕不错了,如果真的成了事实,委实堪忧,可怕!”
三人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弄糊涂了,都呆看着他。凝听下文。
司徒求看了三人一眼,问道:“三位可知‘空手道’这个名称的出处?”
罗集失声道:“似乎听家师说过,可是西域的一种旁门武学?”
赵冠接口道:“不错,乃是青海、西藏番僧门的一种秘传。”
葛品扬沉吟道:“前辈可是有所发现?”
司徒求点点头,深深一叹道:“老汉昔年采药,远到青藏异域,颇知西域武学源流,有所谓红教、黑教、黄教之分,由于心法、戒律互有不同,又有密宗、空宗、修罗宗、瑜珈宗、烈火宗等派别……”
葛品扬道:“据家师说:密宗擅长一种大手印掌法,十分诡异、狠毒。其他则语焉不详。”
司徒求道:“不错,空手道就是空宗的独门杀手,功力高的,能够虚空吸擒飞鸟,隔水震毙游鱼,夺人兵器于举手之间,空手伤人于无形之中,其特点就是从不使用任何兵刃。”
赵冠促声道:“难道空宗有人进入中原?”
司徒求喝了一口酒,道:“此次老汉因与弄月老儿有约,于来长安途中,在普仙寺附近,发现两个红衣喇嘛,坐地歇息,互用番语交谈,老汉略知藏语,隐约听出有什么‘三教一家’,‘同心合盟’的话,老汉隐身在大树后,那两个喇嘛以为附近无人,互较掌力,把两只归巢乌鸦由三丈高的空中吸落,因此想到空手道。老汉跟踪入城,他们下榻在东大街悦来客栈,每天大酒大肉,深夜外出,老汉竟无法暗蹑,其中一个已四夜未见回栈了。”
葛品扬等三人面面相觑。
司徒求摇摇头,接说道:“如果,他们三教联手入寇中原的话,以他们那不同于中原武学的诡异武功,委实太可虑了。”
葛品扬等一时沉思无语。
司徒求一笑道:“还是喝酒吧。老汉偶然发现葛老弟行踪,一路跟了下来,在人家屋檐下躲了一阵雨,疲累得很,也该向店家要个铺位了。”
葛品扬忙叫来店伙,加定了一个房间。
葛品扬猛想起无情翁字条中有“二位老友,将聚首长安”之语,司徒求是老一辈人物,可能清楚,便提出请问。
司徒求瞑目想了一会,沉吟着道:“天目无情翁,姓钱名大桩,出身世家子弟,中年因爱妻为人所诱,性情大变,由正派转趋邪道,专喜蹂躏江湖上出名的荡妇淫娃,为正道人物不齿,心狠手辣,所交皆一时之枭雄、巨奸,当年和云梦金枪神判狄子明,莫干锁喉绝手吴良,被道上并称三煞,都以喜怒无常,杀人为乐闻名。听说曾因调戏当时武林三美中的第三美人天台玉女阮飞红,被令师碰到,赏了他一记一元指,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与令师有隙,可能就源于此事。难为他尚有一点人性未泯,尚未到不可救药地步。老汉一辈的人,因老汉残废多年,未预江湖间事,不太清楚存亡,总之,他的老友,木会是什么好相与的!”
葛品扬矍然道:“百川归海,当前第一要务,就是找到这位无情老怪物,谢他留字传警美意,只要找出他,就不难知道他的老友是谁,更能由他口中探出一些秘密。事不宜迟,冠弟、罗兄,我们立即行动。”
赵冠摇头道:“我只对悦来客栈有兴趣。”
葛品扬笑骂道:“不怕成了乌鸦。”
司徒求莞尔道:“后生可畏,小心为是,无情老儿喜怒无常,探人秘密,犯人大忌,如果他和别人在一起,更要防他反脸无情!”
葛品扬肃然道:“晚辈等省得。”
司徒求连尽三杯,笑道:“你们去吧,老汉可要早点歇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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