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风流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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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乐极生悲

白玉楼说可以发大财的地方,就是第二进院子里的赌厅。

小黑虽然知道白玉楼在赌台上很有一套,但从没有亲眼见过他这位白大哥在赌台上亮过身手。今天趁此机会,正好开开眼界。

所以,他对白玉楼带他前来赌厅,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他知道白玉楼说的只是一句笑话,以他们目前所拥有的财富,就算再活一千岁,也不愁有衣食之忧,白玉楼绝不会还存有发财的念头。

那么,白玉楼为什么突然对赌博发生了兴趣呢?小黑猜不透。

因为这一次的行动,白玉楼并没有瞒着他。这使他有着一种神秘的参与感,觉得还是一边观察,一边猜测来得有意思。

今天的赌厅中,比小黑上一次进来,显得更为拥挤喧哗,气氛当然也比上一次热烈得多。

他们哥儿俩走进大厅时,谁也没有多望他们一眼。

金凤酒店,名不虚传。只要进了这座酒店,同玩共乐,显然谁也不在乎对方的身份。

别说见过风流太保白玉楼本人真面目的人不多,就算有人认出来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座金凤酒店本来就是风流太保这一类角色应该出现的地方;风流太保不来,才是新闻。

难道谁还会担心风流太保在金凤酒店里杀人?

白玉楼进了赌厅,也跟小黑第一次走进这座赌厅一样。到处东张西望,仿佛对每一张面孔和每一件赌具都充满了新鲜感和好奇心。

他跟小黑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只是到处凑上去看,没向任何人发问。

因为他对每一种赌都很在行,用不着别人向他解释。他仔细查看的,是那些赌具和赌徒的手法,是否公平而没有弊端。

这位风流太保之所以痛恶“烟”和“赌”,便基于他对这两项“不良嗜好”的深切体验,知道“烟”和“赌”如何便能轻易的毁了一个人,一个家,以至整个社会。

不过,对金凤酒店里的这座赌厅,白玉楼却似乎另有一种看法。

他认为,够资格住进金凤酒店的客人,可说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

这些豪客们花出去的每一两银子,不是血腥钱, 便是黑心钱,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彼此勾心斗角,互相挥金搏杀,正是一种“门当户对”的“消孽”行为,至少也可以避免污染了一般良善百姓。

现在,小黑反倒暗暗有点着急起来。“白大哥他这样东看西看的,怎么还不下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黑想着,忽又暗暗兴奋起来。“啊,这对了!白大哥一定是在等候海山和尚和夺魂镖金用那两个家伙!”

他已暗中仔细搜寻过了,今天赌厅中,人都到齐了,就是缺少了海山和尚和金用两张熟面孔。

当海山和尚和夺魂镖金用两人出现赌厅时,赌厅中立即掀起一阵高潮,主角到了!

据鬼影子小杨透露,海山和尚这几天一直都是大赢家。

他带进金凤酒店的赌本,本来就很可观,再加上这几天的大赢而特赢,据说已累积成一笔吓人的天文数字。

这位四大不空,正走大运的花和尚,今天真是神气极了。

他每天中午以前,照例推几庄牌九,下午则尽情吃喝。晚上泡个澡,养养精神,夜里则国色天香四院轮流点将,燕瘦环肥,春色无边。

这位海山和尚,是目前金凤酒店中,第一个受人羡慕的对象。运气好,银子多,武功高,身体壮,能吃能玩,又没有金钱上的顾虑。几乎人人都在心底嘀咕:这和尚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反观夺魂镖金用,运气就比海山和尚差远了。

他跟铁臂神猿胡其武一起下手“监守自盗”,所得总数,约莫十万两。

在他动手谋得胡其武那一份之前,已被胡其武动用掉一部分,后来到了金凤酒店,酒色烟赌俱全,他像一下掉进了五色大染缸,疯狂挥霍了几昼夜,又耗费了不少。

最后,女人玩厌了,专心加入赌博。他对赌术很有一点常识,只可惜手气却不及海山和尚甚远。

这段日子混下来,集小输而成大输,当初带进来的几万两银子,已剩下不足一个整数了。

剩下的这笔银子,换了一般人家,仍够一生温饱无虞,但在金凤酒店这种地方,就够不上称为一位豪客了。

所以,这位夺魂镖如今看上去,神色相当憔悴,跟赌友打招呼时,笑得也很勉强。

海山和尚一出现,牌九庄家,立刻换人。

那些只够资格下注,不够资格推庄的赌友,也人人为之精神一振。俗语说的好:“就是上吊,也得找棵大树!”

赌钱,赌钱,赌的是钱,要赌当然得跟资本足,赌赢爽快的人赌!

海山和尚的老毛病,就是喜欢打哈哈。输了,打哈哈骂人,赢了,打哈哈损人。不过,日子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谁他*的胆子生毛,敢去跟这个以前在少林是悟字行辈,如今在名人榜上排名第二十四的花和尚呕闲气?

由于海山和尚已渐渐成了赌厅中的英雄,大家现在甚至连他那一口浓烈的大蒜味,也不觉得如何令人难以忍受了。

海山和尚架势拉开,先打了几个哈哈,便由掌庄的二把手吆喝着催众人下注。

“快,下,金山银山,只管押下来,注子愈粗愈好!”

如果换了别人当庄,二把手的这个“粗”字,就必然会引起不少“荤”文章,譬如像:“要多粗你才满意?”“太粗了你受得了?”但是,当着海山和尚,可没人有这种胆量。

小黑轻轻拉了白玉楼一把,悄声道:“这和尚最近手气旺得很,大哥千万不要跟他赌,我的二十两银子,就是叫这秃驴赢跑的。”

白玉楼也压低了嗓门道:“如果不跟他赌,任他财源不断,到哪一天他才会离开这座金凤酒店?”

小黑一怔道:“大哥的意思,想要——把他赢光?”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想是这么想,只是没有太大把握,还得多看一阵子。”

说话之间,第一条牌已经开出来了。上下门两个八点,庄家两点,天门一点。这种牌,术语叫“单双”。

四付牌,两付大,两付小。只要骰子多一点,或少一点,就会变成上下门小,庄家跟天门同时抓大牌。

所谓会看门子的人,就是看这种牌势。只要看准了,一把押下去,庄家就有被压垮的危险。

可是,正如俗语所说,一个人运气来了,真是山也挡不住!

这一条牌,重注多在天门,依然是庄家大赢。上下门空有两付八点大牌,却只有一些零星碎注。

这种点子翻出来,开骂的人,当然不少。然而,骂又有何用?谁也不是大罗神仙,在亮牌之前,谁知道大点子出在哪一门?

海山和尚哈哈大笑,蒜臭四播。“押上下门啊!怎么不押上下门?哈哈,我看你们这些家伙,昨夜定准没干好事,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条牌,牌门开了。“啪!”有人在天门拍下一枚代表五百两的彩色筹码:“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大家看清了,原来下注的事夺魂镖金用。

这位金大爷谈起牌经来,头头是道,本来在赌厅中颇具权威,但一连好几天,他自己都输得惨兮兮的,他那一套,就再也没人附和了。

甚至有人本来想押天门,这时都有点犹豫起来。在赌台上,霉鬼如瘟神,谁愿意把注子跟一个常败将军的注子押在一起?

海山和尚见众人注子下的不踊跃,忍不住又打了个哈哈道:

“怎么啦,各位。才吃了一条牌,就被吃怕啦?胆子这样小,还玩个屁?我看不如散了场子,大家去搂妞儿喝酒,还来得实惠些!”

众人经他一激,注子才渐渐增多起来,但显然还不能令海山和尚满意。

“下,再下,一百五十的,不过瘾。”二把手一旁吆喝帮腔:

“我们海大爷推的是通天无底庄,就是三五万两一把押下来,我们海大爷一样照吃不误!”

就在这时候,两名帮闲的伙计,搭着一只小箩筐走近赌台,箩筐里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尽是代表五百两的彩色筹码。

两名伙计在赌台旁站定,一齐望向白玉楼,等候指示。

白玉楼嘴巴微微一呶道:“全部押上门!”

台子四周的几十名赌徒,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

海山和尚脸色一变,哈哈打不出来了。

这时的白玉楼,衣着整洁,仪表出众,看上去很像一位豪门阔少,海山和尚以及其他的赌徒,显然谁也没有将这位阔少爷与风流太保联想到一起。

海山和尚指指箩筐道:“这是多少?”

白玉楼微笑道:“你推的不是通天无底庄么?等分了输赢,再点数不迟。如果这一注被吃掉了,岂不省了一道手续?”

海山和尚点头道:“说得有理!”

他的态度,虽然仍很从容,但声调已经软弱下去,像在水沙中浸泡过一般,再也不像早先那般高亢嚣张而爽利了。

站在一旁的小黑,差点晕厥过去。

刚才,白玉楼招手喊来鬼影子杨西河,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小黑因为白玉楼说过还要观察一阵子,也就没有留意,要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他准会从中竭力劝阻。

这一箩筐筹码,少说一点,也有十万两。拿十万两银子孤注一掷,这,嘿——开什么玩笑?

海山和尚打骰子了。“离手,通吃!”

这是打骰子的老词儿,但气势已远不如以往那般如打焦雷似的雄了。

上一把的骰子是四,这一把打的是五点,两付骰点子,正好单双调位。

如果牌型不变,这第二条的两付大牌,应该是庄家和天门各抓一付,上下两门,都是小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点子变啦,伙计!”海山和尚高喊着,装出高兴的样子。

其实,细察声腔,一点点高兴的意味也没有。在牌桌上,牌没有亮开比较之前,说什么都是一句空话。

赌钱,永远在赌一个“希望。”

因为希望实现的机会是二分之一,所以赌徒们经常会觉得自己“算”得很“准”很“灵”。

事实上,输赢的机会本来就各占一半,除非特别倒楣,当然会有“算得准”“算得灵”的时候。

四付牌按规定次序,先后翻开来了。看清四付牌的点子,全厅大哗,其实还掺杂了不少欢呼尖叫声。

原来这第二条牌的牌型,跟第一条牌的牌型正好相反。第一条牌是先抓牌的两对门抓大牌,这第二条牌则是先抓牌的两对门抓小牌。

换句话说,这一把骰子,如果还是打“四点”或“六点”,小牌上下两门抓走,庄家和天门则抓大牌。

可惜,骰子改了,牌型也改了。结果,庄家是一把“地虎三”,上门“梅锤五”,天门“无名二”,下门“天字八”。

庄家依然吃天门,上下门双赢。

第一个脸色大变的,是夺魂镖金用。

他在天门上的注子,只有五百两,算不上豪注,可是,他现在剩下的资本,已是“黄台之瓜”,虽然只是区区五百两,但已够他心疼肉紧了。

海山和尚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更别说喷着蒜臭打哈哈了。

倘若换一处场所,这位花和尚心肠一横,很可能来个杀人赖账!

但是,在这座金凤酒店里,他不敢。他是武林名人,也是个老江湖,他的眼皮子比谁都亮。

坏了名头他不在乎,光是眼前亏,他就承担不起。

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像金凤酒店这样一处风月场所,绝不是像邵金凤这样一名年轻女郎所能掌握得了的。这个美貌的小女人背后,一定还有支撑。

撇开这一点不说,单就酒店目前拥有的保卫力量,也就着实够瞧的了。

要命判官燕子云,黑心杀手杨双舞,快斧马八,飞刀小张,这几人现在都是酒店里伙计,海山和尚认识他们,他们也都认识海山和尚。

在武林行辈来说,他们当然比海山和尚出道晚,但海山和尚心里清楚,这些小弟台们,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而这几位,还只是酒店实力的一部分,有些眼生的,光看行动和眼神,就知道都有一套,他海山和尚再凶猛,也不过是蛛网上的一只毒蜂,进了别人的地盘,他又怎么样?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立即打起精神,吩咐二把手:“点数,照赔!”

二把手很快很熟练的点清那一箩筐彩色筹码:“彩筹二百枚,白银十万两整!”

海山和尚点头道:“好,去柜上提筹码来!”

白玉楼微笑着摆手道:“用不着麻烦,我们在店里都有账户,通知金凤姑娘划拨一下就可以了。”

海山和尚表示同意。接着,由鬼影子杨西河两头跑,很快的就将这笔输赢处理的清清楚楚,由海大爷名下,提出十万两,记入白公子名下,随时自由提取。

手续办妥后,白玉楼扬扬手,潇潇洒洒的搭着小黑的肩头,走出赌厅。

小黑像喝醉了似的,头重脚轻,步伐歪斜,白玉楼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只要再加四两力气,他准得跌翻不可。

而白玉楼搂着他,正是看出他小子神色不对,怕他小子站立不住,当场出丑。

“我们现在去哪里?”小黑迷迷糊糊的问。

“先去喝酒。”白玉楼轻声笑着道:“然后找两个妞儿,陪我们洗澡。”

小黑侧转面孔,眨着眼皮道:“你不怕金凤姑娘生气?”

白玉楼怔住了。他呆呆的望着小黑,好像小黑忽然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你说什么?怕金凤姑娘生气?她是老板,我们是顾客,她经营的,本来就是这种生意,我们叫姑娘,她干嘛要生气?”

小黑好像完全清醒过来了,打鼻中一哼,老气横秋的道:“你以为我小黑是个木头人,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也不知道?”

白玉楼道:“你看出了什么?知道什么?”

小黑又哼了一声道:“人醉心不醉,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白玉楼道:“我只有更糊涂!”

小黑道:“还记不记得大前天我在你屋里喝醉了酒的情形?”

白玉楼道:“记得啊!怎么样?”

小黑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就像死人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请问,当时我醉倒之后,你们捻细了灯头,搂搂抱抱,吱吱喳喳,那是在干什么?因为她是老板,你是顾客,一种老板对顾客的特别招待?”

白玉楼在小黑背上狠狠捶了一拳,哈哈大笑。“好小子,我一直担心你长不大,想不到你小子早已经成了大行家!哈哈,哈哈哈。”

小黑依然瞪着白玉楼,显得很认真的道:“不,大哥,我是说真的。如果我们真找姑娘一起洗澡,金凤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白玉楼笑道:“我们先去喝酒,在喝酒时,我再慢慢的想想这个问题。”

他们在大餐厅里,要了一个小房间,点了一桌菜,开始喝酒。

这一次,小黑没有嫌白玉楼浪费。

这桌酒菜,大概得花二百两银子。在一个刚赢了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如果连这点开销都嫌奢侈,那就真的不像话了。

不过,三杯下肚之后,却喝出了小黑很多问题。

“你说你在柜上有了五千两银子,可任凭我自由花费。”他问白玉楼:“而你刚才竟一注下十万两,那些多出来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是我从洛阳带来的。”

“洛阳带来的?”小黑一愣:“你来时两手空空,除了一个小包袱,何曾见过成担成箱的银子?”

“带银子出门,并不一定要成担成箱。纵然成担成箱,也带不了多少。你知道十万两有多重?”

是的,十万两银子合计六千多斤,如果装担装箱,那该装多少担?装多少箱?

小黑犹疑地道:“那么,你……”

白玉楼微笑道:“要来扬州这座金凤酒店,是我早就打定了的主意。所以,在很早以前,我就在洛阳中州银号开了一个账户,存入大笔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小黑茫然道:“那跟这一次的赌注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楼笑道:“那是因为你不懂银号跟银号之间的作业程序,一个有名的银号,他之所以受人信赖,除了资本雄厚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它的通汇业务。”

小黑道:“什么叫通汇业务?”

白玉楼道:“讲多了,你也不懂。现在我只举眼前这个例子,你就明白了。譬如说:我在洛阳中州银号存入五十万白银,指定要在金陵帝王钱庄,或是扬州金亿钱庄随时提取。他们答应了,便表示他们跟这两家钱庄有通汇契约存在。而今我在扬州能够任意提取大笔银两,便是凭了洛阳中州银号在扬州各钱庄的通汇功能!”

小黑噢了一下,点头道:“我懂了!你在来扬州之前,先在洛阳中州银号存入大笔银两,指定将来可能会在扬州提取。你到了扬州之后,先在扬州的金亿钱庄办好手续,然后拿存折交给金凤姑娘,作为你预支的根据。所以你便能在你存款的范围之内,随时要这儿柜上供应你指定的筹码?”

白玉楼笑道:“你比我想象中的黑小子聪明得太多太多了!”

小黑对这种赞美显然一点也不领情,板着面孔又道:“你在洛阳中州银号究竟存了多少银子,我不必问。就算你存的数目是一百万两,我也不会感到惊奇。我现在要问的是,你刚才押下这十万两银子,你预估的胜算,大概是几成?”

白玉楼道:“六成。”

小黑道:“六成的意思,就是说赢的机会比输的机会多?”

白玉楼道:“对!”

小黑道:“你这份自信是哪里来的?能不能解释解释?”

白玉楼笑道:“可以,只怕你听不懂。”

小黑道:“你以为我的耳朵有毛病,还是担心我听不懂中国话?”

白玉楼笑道:“好,那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你能不能理会,那就看你耳朵有没有毛病,或是听不听得懂中国话了。”

小黑道:“废话最好少说!”

白玉楼道:“我的看法是这样的,赌博赢钱,基本上有两个条件:一是作弊,一是不怕输。”

小黑道:“抱歉,这两个条件,我就不懂。”

白玉楼道:“不要紧,你不懂,我会再作进一步说明。”

小黑道:“愈详细愈好。”

白玉楼道:“作弊的意思,应该不难解释。谈到手段,不下千万种,一时也数说不完。我现在只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今天,假如是我当庄家,我要想 作弊,我可以从洗牌砌牌开始,将大牌小牌分堆排好,然后再在骰子上下功夫。”

小黑道:“怎么下功夫?”

白玉楼道:“譬如说,我可以用手法抽换一付骰子,要几点便是几点,而我排好的大牌便可配合骰子,让自己抓到。”

小黑道:“今天你不是庄家啊!”

白玉楼道:“所以,这一套作弊手法,我便用不上。”

小黑道:“既然使不了任何手法,又如何控制胜负?”

白玉楼道:“关于这一点,又得分两层来说。”

小黑道:“我已经有点糊涂了,不要说得太复杂。”

白玉楼道:“一点也不复杂,你只须耐着性子听清楚,你就明白了。”

小黑道:“快说吧!”

白玉楼道:“第一点,你必须先观察清楚,庄家是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在洗牌砌牌打骰子方面有没有玩花样?”

小黑道:“海山和尚在这方面玩了花样没有?”

白玉楼道:“没有。”

小黑道:“除了这一点,第二点呢?”

白玉楼道:“第二点,你必须先了解一件事。庄家输不输得起?”

小黑道:“一个人输不输得起,跟输赢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楼道:“关系大了。”

小黑道:“我不懂。”

白玉楼道:“换一种说法,你也许容易懂些。比方说:一群人赌钱,其中一小部分人手气总是特别好,大赌大赢,小赌小赢。这种人经常笑口常开,红光满面,愈赌愈顺,好像天注定了他们非赢不可似的。你见过这种人没有?”

小黑道:“见过。”

白玉楼道:“人说赌台上有鬼,总是帮赢家,那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某种现象,若是经常发生,我们就不能忽视它的存在价值了。赢钱的人,为什么经常赢?说开了,就是他们已经有了底子,他们输得起,不太在意一时的胜负。刚才台子上,夺魂镖金用和海山和尚便是两个最好例子。”

小黑道:“你意思是说:姓金的资本有限,一输就发慌,愈发慌愈输,这就是他永远是个输家的原因?”

白玉楼道:“对!海山和尚则恰好相反。根据我暗中调查,这花和尚连日大赢,手头积下的银子,已不下三十万两之钜。”

小黑道:“照这样说起来,海山和尚应该是个输得起的庄家,你又怎能在这反面占到上风?”

白玉楼笑道:“我要仔细说明的,便是这一点。这和尚的三十多万两银子,是他的全部家当,在我姓白的来说,却不算什么,这是我占上风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他推通天无底庄,只是一种心理攻势。其实,他的财力,既非通天,亦非无底。一般人押注,很少超过一二千两银子,偶尔出现一二注,被吃掉了,就无以为继。所以,他尽可以夸海口,为自己助长气势。他这几天来能赢了又赢,便是全仗了这一点。”

小黑道:“因此,你一注压下十万两,他慌了,也就输了?”

白玉楼道:“正是如此。一个人心里有了疙瘩,千万不能赌钱,这种说法,也许找不到任何理论根据,但在赌场中,却屡见不鲜。你有没有见过愁眉苦脸的大赢家?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为了偿还一笔债务,先弄一点本钱,想去赌场赢它一票,而结果居然赢了大钱的人?赌场中最正常的规律是,愈心急着想赢钱的人,输的愈快!”

小黑想了片刻,忽然道:“刚才那一注,你万一输了怎么办?”

白玉楼笑道:“输了就歇手,慢慢等下一次机会。”

小黑道:“早上来赌厅时你说,你想把这和尚赢光,好把这和尚逼离酒店。既然你第一注就赢了他十万两,为什么不趁胜追击,继续跟他赌下去?”

白玉楼笑道:“好个黑小子,你倒风凉!你输了二十两银子,就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指挥起别人来,连十万八万的都不当一回事,你好大方!”

小黑脸一红道:“这……情形不一样,你干嘛拿我比?我的意思是机会难得,中途歇手,未免有点可惜。”

白玉楼道:“这算不了什么机会,再赌下去,谁也不能保证稳赢不输。再说,这也是心理攻势之一,海山和尚吃了这一闷棍,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二十多万两银子,要输起来,也是很快的。”

第二天,白玉楼向邵金凤提出他昨天赢的那十万两银子。邵金凤付给他扬州金亿钱庄的庄票十张,每张面额库平银一万两正。

白玉楼交代小黑闩上园门,在自己屋子里,好好的练练拳脚,然后便告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白玉楼回到酒店,十张银票不见了,换来的是满面春风。似乎在这一整天的时光里,他已以十万两银子,完成某一件得意之举。

对于这一类的事情,小黑从不过问。

他绝对信任他这位白大哥的每一项决定,他知道白玉楼虽然拥有亿万财富,却能在不该浪费时,绝不多花一文钱。他如今一次花掉十万两银子,那必然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功德。

晚上,白玉楼叫了一桌酒菜,并将邵金凤请来,跟小黑一块在他房间里喝酒。

“在你这座酒店里,到目前为止,一共住了八名黑水大自在教的教徒。”他告诉邵金凤说:“这八名教徒,在大自在教中,都是西藏三大圣寺,甘丹寺、哲蚌寺和色拉寺中‘举巴’甚至‘堪布’级的人物。”

邵金凤道:“‘举巴’和‘堪布’是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这是喇嘛教中一种官阶,地位仅次于‘法王’。”

邵金凤道:“‘法王’就是传说中的‘活佛’?”

白玉楼道:“不是!‘活佛’是一个教派的最高首领。西藏的教派,是由很多寺庙组成,法王的地位,只相当一个大寺的方丈。”

邵金凤道:“这些人的武功如何?”

白玉楼道:“说了请你邵姑娘不要生气,如果单打独斗,你店中的伙计,包括燕子云、杨双舞、楚少秋、廖春福、马八、小张、石不破等人在内,可说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

邵金凤皱皱眉头,没有开口。

白玉楼接着道:“不过,邵姑娘暂时可以不必为这件事担心。他们住到金凤酒店里来,名义上是探查酒店的虚实,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大自在教成立的动机,目的就是为了享受,逮住了这种机会,当然没人愿意放过。”

小黑插口道:“喇嘛教也是佛教的一支,他们也讲修一切戒律,怎么可以接近女色和酒肉?”

白玉楼笑道:“任何组织或教派中,都免不了会有败类出现,如果这些教徒都是有道高僧,黑水大自在教这个邪教又怎会成立得起来?”

小黑道:“你出去了一天,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白玉楼道:“我今天出去,处理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这些混进酒店的教徒,我早就辨认出来了。”

小黑道:“你刚才请金凤姑娘暂时不必担心,暂时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这个大自在教来到扬州,他们最终的目的,是降服江南道上的所有的帮派,夺取金凤酒店的经营权,成为南方武林的霸主。但是,他们似乎认为,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显然还有很大的顾忌。”

邵金凤道:“估计你这位风流太保?”

白玉楼道:“这也许是他们的顾忌之一,但依我猜想,他们最大的顾忌,恐怕还是一个丐帮。”

说到这里,一个小使女走进来,她朝邵金凤福了一福道:“燕管事要春云前来传言,金用金大爷要见姑娘。”

邵金凤道:“好,请他在前庭会客室等,我马上过来。”

邵金凤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又回到白玉楼的房间。

白玉楼道:“什么事?”

邵金凤冷笑道:“无聊。”

白玉楼笑道:“这位金大爷是不是有意拍卖自己?”

邵金凤一怔,道:“你怎么猜到的?”

白玉楼笑道:“这正是一个赌徒的下场,我怎么猜不到。”

小黑好像还没有听明白,眨着眼皮道:“拍卖自己?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你不知道金凤酒店有条规矩:遇上有份量的客人,一旦盘川用尽了,可以凭自己的技艺,向酒店押款周转?”

小黑道:“这位夺魂镖金用,只是一名普通镖头,除了心肠狠毒,绝情寡义之外,武功方面根本谈不上有何出色之处,要他这种人有何用场?”

邵金凤道:“金凤的想法,跟你小黑哥完全相同。”她皱了一下眉头,又道:

“但是,金凤的立场不同,他好歹也是金凤酒店的一位顾客,尽管我没有收留他的意思,话可不能说得太刺耳。”

小黑道:“你怎么回复他的?”

邵金凤道:“我说,酒店里现在不缺人手,这件事我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决定。”

小黑道:“这位仁兄带来的银子不少,真的已经花完了?”

邵金凤道:“虽然没有精光,但差不多了。”

白玉楼道:“是不是今天又大输了一场?”

邵金凤点头道:“是的,今天又输了七千多两,柜上的存款,已剩下三百两不到,再算算房饭钱,大概刚好。”

白玉楼道:“今天海山和尚的手气如何?”

邵金凤道:“也不佳妙,据说一连推了三个大瘟庄,共计赔出去四万多两。”

小黑道:“既然海山和尚推的是瘟庄,下家应该人人有进账才对,金用怎么反而陪他输了七千多两?”

邵金凤望了白玉楼一眼,微笑道:“你这位白大哥是大行家,你应该找他解释才对。”

白玉楼道:“这里面的道理,我昨天就跟他解释过了。”

小黑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道:“对,果然有道理,心里有了疙瘩,愈是怕输,输的愈快。海山和尚推瘟庄,可能也是这个道理。”

邵金凤道:“据小杨他们说,海山和尚推瘟庄,并不稀奇。因为他昨天被白大侠一注押折了锐气,总会要霉上一阵的。最叫人奇怪的是金用,海山和尚吃吃赔赔,赔的是别人,吃的总是他,他无论押哪一门,总是拣最小的牌点子抓。”

小黑嘿了一声道:“这其实也不奇怪,他做的缺德事情太多了。”

邵金凤笑道:“小黑哥也相信因果报应?”

小黑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因果报应,我只知道,一个人伤天害理的事情千万做不得。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有寝食难安的时候。如果睡不好觉,又吃不下饭,心头总像吊着一块大石头,这种人赌钱不输才怪!”

白玉楼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小子,做人和赌博的道理,都被你说对了,大哥明天给你一笔本钱,你可以正式上场了!”

小黑有点气恼,脱口道:“大哥再取笑我,我就要向金凤姑娘告密了!”

白玉楼一怔道:“告什么密?”

邵金凤笑着道:“小黑哥,拿点骨气出来,别被他吓着了。他是不是在背后说了我邵金凤什么坏话?快告诉凤大姐。”

小黑话一出口,本来有点后悔,如今经邵金凤一激,不禁挺了挺胸脯,道:“我怕什么?话是他说的,我完全照本宣科,既不添油,又不加醋,有什么好怕的?”

邵金凤道:“对,他怎么说,快说。”

小黑指指白玉楼:“昨天,他赢了那十万两银子,拉我去喝酒,还说要找两个姑娘陪我们洗澡,你说他坏不坏?”

邵金凤道:“这里的姑娘多得很,一人叫十个都有,那有什么不可以?”

小黑听了,不觉一呆道:“什么?你不生气?”

邵金凤面孔通红,笑得很勉强:“我——为什么要生气?”

小黑是实心眼儿,一点也没注意到邵金凤的神情变化,有点扫兴地喃喃道:

“你既然不生气,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一直……以为……以为……你会好好的臭骂他一顿……唉,倒楣!”

白玉楼笑不可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又拍了小黑一巴掌道:

“小子,一个人伤天害理的事千万做不得,懂吗?这样一来,我明天就不敢出本钱让你上赌台了。”

邵金凤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得意什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黑这才有了精神,忙道:“对,对,训的好,好好的训训他!”

三人接着闹罚酒,白玉楼要罚小黑,小黑要邵金凤罚白玉楼,你一杯,我一杯,不到三更天,全都酩酊大醉。

最后,由两名使女将小黑扶回他自己的房间,这边则由两名使女吹熄了灯,房门由外面轻轻扣上。

第三天上午,夺魂镖金用挟着一个小包袱,垂头丧气的离开了金凤酒店。

包袱里除了换洗衣服,还有四只银元宝,总重一百两。他自己的银子,算清房饭钱,一文不剩。这四只银元宝,是邵金凤赠送他的盘缠。

邵金凤说的很婉转:“你金大爷是响当当的角色,凭着一身艺业,哪里不发大财?本店员额已满,实在无法屈就大驾。再说,就算每月支付你金大爷三五十两银子,这种小钱,你金大爷也使不来。这里四只银锞子,聊表本店一点心意。日后金大爷发达了,仍盼多多光顾!”

金用提着包袱,无颜再在城中逗留,决定先到附近乡下,找地方住上一段时日,慢慢为未来打算。

天气已经很凉了,金用站在江边,一阵冷风吹过来,他不期然打了个寒战。

他望着江水,前尘往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镖局,想起了袁老局主,想起了另一位同僚通臂神猿胡其武,想起了跟他二十多年,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黄脸婆。唉!他这是何苦来哉?

当初若是好好走完那趟镖,他可以分红分到五百多两银子。

这笔银子若是置点回地,交给老婆掌管,再跑几年,退休下来,衣食不愁,那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种神仙生活?

如今,家是回不去了,通臂神猿胡其武死了,袁老局主的结果一定更惨,而他自己,他又得到了什么?

奇怪,渡船怎么还没来?金用呆呆的望着滚滚江水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前面站的,可是金大爷?”

金用心头一震,急忙转身朝发声之处望去。

来人脚下甚快,不消片刻,已至近前。

金用觉得来人眼熟,眨了一下眼皮道:“兄台——?”

来人脸上肌肉渐渐僵硬,语气也不友善:“我叫楼小黑,曾在金凤酒店的赌厅输过二十两银子,当时曾蒙金大爷提出解说,说那一条牌若不是我楼小黑在天门扯后腿,上门的一批重注,就不会被庄家吃掉。金大爷现在想起来了没有?”

金用像是松了一口气,急忙接着道:“噢,是,是,是,当时金某人的确是口不择言,冤枉了你兄弟,对不起,对不起,如今在下愿意向你兄台赔礼。”

小黑道:“这种私人小事情,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金用道:“还是兄弟量大,多谢,多谢。”

小黑道:“不过,另外有一笔帐,我们可要算算清楚。”

金用愕然道:“哪一笔帐?”

小黑道:“金大爷知不知道,自从你跟姓胡的吞没那批银票之后,袁宗焕袁老局主过的是什么日子?”

金用脸色变了,神情上也起了戒备之意,他语调一下子冷了起来道:“这件事已过去那么久,还提它干啥?”

小黑重重一哼道:“你阁下当然不愿再提这件事,但是,你可知道,为了不让袁老局主家破人亡,你家楼少爷吃了多少苦头?”

金用道:“这件事跟你兄弟又有什么关系?”

小黑道:“这件事跟每一个有血性的武林同道都有关系,因为你丢尽了我们武林人物的颜面,你的行为,猪狗不如!”

金用老羞成怒,也有点冒火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浑小子少要放肆,你待拿我金大爷怎样?”

小黑道:“我要先揍你一个痛快,然后把你送到山西太原镖局,好让老局主亲手一片片割下你的肉来,喂鹰喂狗!”

金用勃然大怒道:“就凭你这个臭小子?”

两人愈拢愈近,终于大打出手。

这是白玉楼为小黑安排的一个机会,他向小黑表示,这次收拾这个夺魂镖金用,他将绝不伸手助拳,胜负生死,应由小黑自己负责。最后,他只交代小黑两句话:“勇者必胜,别让对方有放镖的机会!”

其实,就这两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小黑体格天生坚实健壮,一招一式,都得自白玉楼真传,出手一向凶猛无比,再加上紧记者白玉楼的交代,一交上手,便如狂风骤雨般,发出猛攻。纵使挨了敌人的拳脚,也不哼不退,狂攻如故。

金用擅长的是飞镖,尽管在拳脚方面亦非弱者,但可从没遇见过像小黑这样的拼命三郎,加以这一阵子在金凤酒店又损耗不少体力,因而不到十个照面,便完全落了下风。

小黑手下绝不留情,愈战愈勇。

最后,金用被他一掌击中下巴,人倒下了,他依然冲上去,拳下如雨,打一拳,骂一声,你这条猪,你这条狗……

等他自己也感觉有点累了,他才发觉金用早已气绝多时。浑身的骨头,几已被他全部打碎。

渡船来了,掌舵的竟是丐帮的一名四结弟子。

小黑已跟白玉楼学会了辨认丐帮弟子的方法,以及跟丐帮弟子打招呼的切口。他知道白玉楼跟丐帮的交情,所以在表明身份之后,立即提出要求。

“请这位舵主帮个忙,我想把这具尸体装好棺材送到山西太原去。”

“楼兄弟用不着费心。”那位四结舵主笑着道:“白大侠早就吩咐过了,小人现在过来,就是要代替楼兄弟处理这件事情。”

小黑一呆,道:“是白大哥要你们来的?他知道我一定会赢这一仗?”

那位舵主笑道:“楼兄弟跟白大侠情同手足,如果他不能肯定你楼兄弟能赢这一仗,他难道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你楼兄弟前来送死?”

小黑喃喃道:“但他就没有说过我会赢……”

那位舵主笑道:“这正是白大侠爱护你兄弟的地方,他如果这样说了,你兄弟能不能赢,就很难说了。”

海山和尚忽然开始酗酒。

他以前喝酒,很有节制。

而且每一次差不多都是为了助兴才喝,喝到五六分,有了醺醺之意,便开始从事另一项余兴节目。每次都是下午喝,上午从来不喝。

而现在,他每天一睁开眼睛,不管冷酒热酒,抓到酒壶便灌。

灌到七八分酒意,才摇摇摆摆的走向赌厅。细眯着一双惺忪醉眼,嘴里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这位海大爷,好像要疯了。

至于这位海大爷为何突然行为失常,赌厅里的赌客们,人人心里明白,他是被那个英俊的少年阔少一注押垮了的。

因为自从海大爷赔了那一注之后,手气便告一落千丈,推一庄,瘟一庄,每次总在一个草字头以上。

自从那一次之后,白玉楼就没有再进过赌厅。他在城里的事情,好像更忙碌了,经常一连几天见不到他的人影子。

不过,他对海山和尚,还是很关心的。

他一回到金凤酒店,便找邵金凤询问海山和尚的生活情形,听完之后,总是微笑点头,仿佛海山和尚情绪上的变化,早在他意料之中。

邵金凤当然知道海山和尚在淮阴犯的那件案子,她也很清楚白玉楼对这位花和尚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甘心的坚决意念。

她不但没有劝阻的表示,而且在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意。

感激这位风流太保始终没有在她的酒店中动武的打算。

否则,以这位风流太保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收拾一个海山和尚,那还需要等到今天?

现在,她只有一件事不明白,白玉楼究竟在扬州城中忙些什么?

本来,打听一个人的行踪,在金凤酒店方面来说,根本不是一件为难事。不过,邵金凤现在不敢那样做了。

以前,鬼影子杨西河能够来去自如,她知道那是白玉楼手下留情。

她知道白玉楼手下留情的原因,是因为后者已决定要来扬州住进金凤酒店,在双方敌我未明之际,先下手杀了酒店的人,以后大家见了面,那该多不方便。

而现在,情形便不一样了,大家几乎已经成了朋友,而且两人之间还发生了超过朋友的亲密关系。

如果她依然派人暗中跟踪他,那对白玉楼将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同时也是对他们之间那种亲密关系的一种否定。

既然彼此什么关系也不存在了,大家还顾什么情面?

酒店里不可以杀人,酒店外面又如何?

小黑一战胜了夺魂镖金用,信心倍增。他现在住在福字六号上房里,什么地方也不去。除了一日三餐,他总是闩上园门,勤练武功。

白玉楼非常嘉许他的这份向上之心,每次回到酒店里来,总会指点他一些诀窍。小黑最向往的轻功,白玉楼也加以悉心传授。

一个人住在这种收费昂贵的酒店里,不是为了吃喝玩乐,而是为了闭门练功,细想起来,也是滑稽。

不过一项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小黑在这一阶段的进境,几乎超过了他在洛阳白马寺后那幢古宅中苦练了三年的总和。

武功的奇妙,就在这种地方,一切讲究机缘。

机缘到了,水到渠成,一通百通。

机缘未到,冥如顽石,任灵师耗尽心机,也只是徒费唇舌而已。这也正是小黑以前进境缓慢,白玉楼却始终未予严加叱责的原因。

小黑也为自己在武功上的突飞猛进兴奋不已。他问白玉楼:“我现在如果单挑海山和尚,你看胜算如何?”

白玉楼沉吟道:“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小黑道:“为什么?”

白玉楼道:“如果你是指目前的海山和尚,只要你挨得起他几记没有章法的重拳,你将有八成赢面,可以胜得了他。”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道:“但如果这和尚不再酗酒,能在交手时保持清醒,你仍然不是他的对手。这和尚是块老姜,你作战的经验,还嫌太嫩了些。”

小黑道:“这和尚如果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我绝不跟他交手。”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你将永远没有再跟这和尚交手的机会,你也可以不必再将这和尚放在心上。”

小黑道:“为什么?”

白玉楼笑道:“我那天突如其来的一记重注,已经把他打垮了。他目前的状况,正是在自己谋杀自己。他跟金用的性格不一样,金用可以忍受的,这和尚绝忍受不了。有一天,他的银子输光了,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小黑道:“细想起来,这和尚也似乎有点可怜。”

白玉楼道:“你有这种想法,那是我们天生的一种恻隐之心。其实,这和尚哪一点值得我们同情?他在少林出家,却不守空门清规。凭着一身卓绝武功,列名武林名人排行榜,却又利用一身武功为非作歹。到了金凤酒店,你看他那种飞扬跋扈的样子,前前后后,种种劣迹,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死有余辜?”

小黑点点头道:“是的,世上有了这种人,实在是一大祸害,还是早点死了的好。”

小黑说着,忽然又改了个话题道:“大哥,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白玉楼笑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不可以?”

小黑反倒有点意外道:“真的?你在忙什么?”

白玉楼道:“协助丐帮在扬州重新建立一处分舵,准备对付黑水大自在教!”

小黑欣然道:“有没有用得着我小黑的地方?让我小黑也为这件事出点力量好不好?”

白玉楼道:“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当然好!”

小黑迫不及待的道:“那么,快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明天我便离开这座酒店。”

白玉楼道:“建立一处新分舵,像开创任何事业一样,第一要务,便是银子。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替他们解决了。如果你想帮助他们,也并不一定非离开这座酒店不可。”

小黑有点迷惑道:“这话怎么说?”

白玉楼道:“如今尚在布置阶段,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侦查和了解敌情,该教现有八名教徒住在酒店里,暗中监视这些教徒的活动,就够你忙碌的了。”

小黑大喜道:“好极了,快告诉我这八个家伙如何辨认?”

白玉楼道:“这八个家伙,相当难以辨认,他们除了肤色略呈棕黄之外,面貌五官,并无特征。他们不是一起住进来的。如今在店里也并不合住在一起。”

小黑道:“口音总该有点特别吧?”

白玉楼摇头道:“不尽然,藏僧一般习于严格的训练。他们在东来之前,显已经过语言训练,单听他们说话,是找不出眉目来的。”

小黑道:“那怎么办?”

白玉楼道:“可以留意他们的穿着和饮食习惯。”

小黑道:“如何留意?”

白玉楼道:“因为藏区地高多山,天气严寒,他们一年四季差不多都离不开一顶皮帽子。”

小黑有点好笑道:“一年四季——夏天也带皮帽子?”

白玉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古人对该地区的形容,有所谓‘千山压雪,六月飞霜’!降霜的天气,要不要戴帽子?”

小黑道:“他们现在还都戴着皮帽子?”

白玉楼道:“这里气候温和,当然用不着戴。不过入冬以后,就很难说了,所以我特别提出这一点,提醒你留意。”

小黑道:“他们的饮食习惯又怎样?”

白玉楼道:“他们嗜食牛羊肉、米饼、麻油、胡椒,最嫌恶的食物是鱼。”

小黑道:“鱼?什么鱼?”

白玉楼道:“什么鱼都不爱吃!”

小黑点头道:“好,我记着就是了。”

白玉楼起身,准备出门,他最后嘱咐小黑道:“有空就去后面各处走走,别再计较银钱方面的花费,你无论用多少,大哥都供应得起。人生有很多经验,都是玩出来的,你若想日后成为一代豪侠,基础该从现在打起,太拘泥一些生活上的细节,都是致命伤。”

中午时分,小黑在餐厅吃了一顿便饭,喝了四两酒,然后转向赌厅走去。

他现在已经不太关心那位海山和尚的状况了。

他去赌厅,主要的是因为那里品流复杂,出入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想看看在赌厅能不能找出一个大自在教的教徒来,作为监视的目标。

哪知他一脚刚刚跨入大厅,便碰上一件怪事。

大厅左首,放着几条长板凳,原是供赌徒休息之用,这时紧靠大厅门口的板凳一端,正坐着一名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人。

凡是住进金凤酒店的客人,衣着多半很整齐,只有这位老人,上穿一件旧夹袄,下穿一条扎管裤,脚上套的,竟是一双变了形的破钉鞋。

至于这位老人的长相,更是令人不敢恭维。

他的头发,黄黄松松的,一小部分已经花白,胡乱地在脑后用一只红绒绳扎在一起。看那样子,至少已有三个月未加梳理。

他的一张脸庞,年轻的时候也许还很端正,但有了现在这把年纪,很多部分,都已经变形。

他的眉毛,粗而短,像是贴上去的,眼眶下吊着两个大眼袋,鼻子红红的,可以看出酒量不错。

他的胡子,和他的头发一样,黄黄松松的,有一部分已呈花白。

而最受人注目的,是他面前这是放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箱,顶端开了个碗大的洞口,向外的一面,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三个大字:“积德箱!”

小黑走进去,他立刻呲开一口黄板牙,拍着箱子道:“大少爷,积德,积德,积德……”

小黑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在金凤酒店里,怎会忽然出现这种怪事情?

鬼影子杨西河,忽然快步走了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大声道:“这位老先生是在作爱心募捐,少爷身上若有零碎银子,不妨捐一点出来,为来世积点功德……”

小黑知道里面必有文章,于是也不追问,便掏出几钱碎银子,放进那口方木箱。

老人连声道:“好,好,积德,积德。”

鬼影子杨西河又碰了小黑一下,小黑会意,便跟着这位鬼影子一直向厅后走去。

进入厅后耳房,小黑道:“刚才那个邋遢老头是怎么回事?”

杨西河耸耸肩头,苦笑道:“弄不清楚,我们金凤姑娘正在为这件事烦恼。”

小黑道:“你们为什么不赶他出去?金凤酒店里发生这种事情,传出去岂不成了大笑话?”

杨西河苦笑道:“怎么赶?谁赶?”

小黑道:“赶不动?”

杨西河道:“我们伙计之中,气力最大的是铁人石不破,石不破早上已经试过了,他使尽气力,也无法叫这老头脚下移动分毫。”

小黑皱眉道:“可惜白大哥又出去了,不然白大哥一定有办法。”

杨西河道:“金凤姑娘也是这样说,要是白大侠在,问题就好办了。”

他来酒店用意何在?

假如白玉楼在,真的会对这老头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