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判官又问了一声,吴正雄才期期地道:“是……是……一颗人头……”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回人春郎中忙问道:“谁的人头?”
吴正雄结结巴巴道:“闵……护……法……”
回春郎中跳了起来道:“胡说!拿来我看看。”
吴正雄将海钵拿过来,回春郎中迎着灯光一瞧,证明一点不是胡说,钵中放着的,正是一颗人头……三才刀闵全寿的一颗人头!
回春郎中转过身来,望着令狐平道:“护座,您看,这……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平冷冷回答道:“这就是说本帮的蓝衣护法全都是徒有其表,再不然就是这位闵兄根本就不够格跻身蓝衣护法之列!”
分舵中本就如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三才刀这一死,更如一阵阴风吹来,吹来了啾啾鬼叫,使得刻下大厅中,益发像座鬼域。
令狐平心底下一方面暗暗高兴,一方面也止不住暗暗吃惊。
他高兴的是:花大娘这女人适时出现,虽与分舵中帮徒中毒一事不生关系,但由于三才刀之突遭变故,顿使整个事件平添扑朔迷离之感,看起来就像真是这女人下的手一般。
同时,“小扁鹊”和“毒太岁”之死,人们无疑也会想到这女人身上去,因为以前已有一个姓马的和一个姓薛的,也是死在这女人出现之后不久。
这样一来,那位谈笑追魂想不来也不行了,更说不定会因而惊动那位龙虎帮主,亲来太原,查察究竟,要真是这样,这女人可实在值得感谢。
另一方面,他对女人也生出一股好奇之心。三才刀闵全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别的不说,仅是他马上便找着了这女人,就是一个最好说明;而这女人,竟毫不费力地,就将这位大护法杀了,可见这女人的一身武功,显较他原先想象之中,还要厉害得多。
所以,他决定明天要亲身试一试,看这女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二天,大年初二,令狐平又带了三百两银子,再度去张四烂眼处。
众赌徒看到这位阔公子再度光临,无不为之雀跃万分。
令狐平当然不能表示出他是为了那位花大娘来的。于是,既来之,则安之,招呼打过,只好含笑走去当庄的位置,喊来两名看庄的开始推庄。
可是,这一庄一直推到近午时分,竟仍然未见那女人现身露面。
令狐平暗暗纳罕,但又不便启口打听。
再看看台面上散碎银两,已堆得像小山丘一样,继续推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便搁开骰子,宣布满座。
经过结算,这一庄下来,他又赢了五十多两银子。
头钱本来只要打个二三两,就已经很够体面了,但他出手就是十两整,张四烂眼自是满心欢喜。
令狐平趁机问道:“昨天那位花大娘,有没有着人来把她那一份银子拿走?”
张四烂眼噢了一声道:“她么?没有,没有,还没有,她会来的……每年落灯以前,她差不多三天两天就要来一次,有时天天来也不一定。”
令狐平本来想问:“那么,她今天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呢?”
再一想,觉得这样问未免太露骨,乃故作漫不经心地改问道:“来得太晚岂不要熬夜?”
张四烂眼低声笑道:“公子不知道,我们这位花大娘,瘾头大得很,熬一二个通宵,她一点也不在乎。”
令狐平正想再问下去,大厅外面,忽然奔进一名青衣小厮。
那小厮奔进大厅,一面喘着气,一面到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张四烂眼问道:“小癞子,你在找谁?”
小癞子闻声转过身来,请了个安道:“四爷好,过年发财,我在找我家蔡三爷,已经也几天没有回去,他没有来这里吧?”
张四烂眼道:“你们公子在家里,蔡三爷怎会出门?”
小癞子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家老太爷急得要命,到处派人找,一点影子也没有,不晓得这位蔡三爷子去了哪里。”
张四烂眼道:“香花院那边去问过没有?”
小癞子道:“问过了。”
接着又道:“那边的说,他还是五六天前,和我们公子去过一次,以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
张四烂眼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跟你们公子一起来,今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大伙儿刚才尚在奇怪……”
小癞子接着道:“假如四爷看到他,请告诉他马上回去,我还要再到别的地方去找一找。”
张四烂眼道:“好的,他如果到这里来,我一定叫他马上回去。你回去别忘了替我向你们公子拜个年,顺便请他有空过来玩。”
小癞子走后,令狐平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厮?”
张四烂眼道:“东城乔家。”
令狐平不过是信口问问而已,其实他一听那小厮提到什么蔡三爷,心里即已了然。蔡三爷当然就是那个护院的老三!
他由这小厮来找蔡老三,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香花院”的那个什么“小艳红”,他虽然还没有见过,但在想象之中,姿色必然不差。
慕名前往,冀亲芳泽者,当不在少数;除了乔小锤子这种登徒子不算,连尤门首徒,小扁鹊方治人,都拜倒裙下,甘作不二之臣,可见这女人交结之广。
他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迷上了一个女人,除了孝敬金钱之外,为想博得对方欢心,往往会大吹其牛,以证明自己与别人不同。
所以,一个红妓,虽然足不出户,往往却能知道许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
花大娘的来历,有没有人在这女人面前提过呢?
他决定去趟香花院。
香花院的那个鸨母,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因为她一照面便看出令狐平是个肯花大钱的公子哥儿。
令狐平坐定之后问道:“小艳红在不在?”
那鸨母满险赔笑,一叠声应着道:“在,在,在。当然在!别人来了,可以说不在;公子来了,怎么敢说不在?公子您贵姓呀?”
令狐平道:“敝姓金。”
那鸨母像是吃了一惊道:“姓金?这个姓可是大吉大利啊!好姓好姓,金玉满堂,金枝玉叶,金榜题名,金科玉律,还有……还有……”
令狐平道:“还有金碧辉煌,金貂换酒,金刚力士,金粟如来,金童玉女!”
那鸨一拍巴掌道:“对,对,金童玉女。还有金童玉女!”
令狐平道:“不过,本公子姓的却是‘京城’的‘京’。”
那鸨母一呆道:“京城的京?”跟着,忙又笑着道:“哦,哦原来是京公子!这个姓也不错,公子一向在哪里得意呀?”
令狐平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个等下我会告诉你们的小艳红姑娘,现在请你们这位小艳红出来一下行吗?”
那鸨母这才识趣的喊来两名大丫头,将令狐平带进后院。
令狐平在堂屋中坐了一会儿,随即听得一阵环佩丁当之声,夹杂着一二低语,由远而近,来至门外,接着珠帘挑起,一名绛衣佳人款步走入。
绛衣佳人身后,另外跟着两名梳辫子的小丫头,分别端着茶盘和果盘。
刻下走进屋中的这个小艳红,的确是个相当动人的女人。
令狐平的一双眼光不能不说不高,几年来所见过的女人也不能说少,但如今看到这那个小艳红之色,仍止不住暗暗喝了一声彩!
这女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袜过脂粉的痕迹。
要一个女人不打扮,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尤其是青楼中的女子,即使她自己不想打扮,老鸨也不会答应她这样做。
因为十个老鸨之中,差不多有九个半都是这一行中上了年纪的过来人;她们自己老了,非借脂粉之助,不能掩饰年华邀去的憔悴面貌,便以为脂粉是青春长驻的良方,而忽略了这种东西,有时反会损却一个美人的颜色。
如今这位小艳红,身处青楼之中,竟能打扮得如此朴素,实在相当难能可贵。
令狐平依例开了赏钱,那两个小丫头道过谢,立即掀帘退出门外。
小艳红等两婢离去之后,亲自为令狐平斟了一杯茶,含笑说道:“公子久等了!”
令狐平欠了欠身子道:“姑娘请坐!”
小艳红坐下之后道:“公子贵姓?”
令狐平道:“敝姓令狐。”
小艳红微怔道:“令狐?是个复姓?怎么娘差人说,来的是位金公子?”
令狐平道:“因为今天才年初二,人人都想讨个吉利,说姓金也许比较受欢迎;到了姑娘面前,自然用不着这一套。”
小艳红也笑了起来道:“公子真风趣。”
跟着抬头又问道:“令狐公子这是第一次光临寒院吧?”
令狐平笑道:“下次再来,就是第二次了。”
小艳红瞟了他一眼道:“会有第二次?”
令狐平笑道:“看到姑娘之后,而不想第二次再来的人,恐怕不会太多,这一点姑娘应该清楚。”
小艳红掩口道:“公子不是想讨酒喝吧?”
令狐平笑道:“如果方便的话,愈快愈好。再不来点酒,我可要醉了!在美人面前,我只有喝酒才能保持清醒。”
小艳红一击掌,转向门外笑呼道:“小桃,吩咐三叔摆席。”
令狐平道:“进来!”
小艳红道:“要她进来干什么?”
令狐平道:“你先叫她进来再说。”
小艳红道:“小桃,公子叫你进来,你听到了没有?”
小桃走进来后,令狐平递出一锭银子道:“这个拿去赏厨房!”
小艳红见那锭银子足有十来两重,忙道:“用不了这许多。”
令狐平笑了笑,说道:“没有关系,赌钱赢了的人,往往特别大方,这种事并不常有,你叫她拿去就是了。”
小艳红也没有再坚持,小桃走了之后,她问道:“公子今天赌过钱?”
令狐平道:“赌了一个上午。”
小艳红道:“在什么地方?”
令狐平道:“在一个混名叫张四烂眼的家里。”
小艳红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对张四烂眼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令狐平笑了一笑,又道:“如姑娘对今天区区不速而至,尚不至感觉讨厌的话,实在得归功于刚才的这一场赌博。”
小艳红怔了怔道:“这话怎么说?”
令狐平笑道:“因为在下去到张家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今天太原城中,竟有着两位大美人。”
小艳红道:“那位花大娘今天也在?”
令狐平道:“今天没有来,昨天来过,刚才大家谈起这位花大娘,我说这位花大娘是我生平仅见的美人,旁边有人笑我孤陋寡闻,接着便提到姑娘的芳名,说我只要见过了姑娘,就不会这样说了。”
小艳红道:“公子说笑话了!线妾这等蒲柳之姿,如何能与那位花大娘相提并论?”
令狐平道:“起先我也以为那位伙计是在说笑话,现在见到姑娘,我才知道那位仁兄果然没有骗我。”
小艳红摇摇头,笑道:“公子快不要这样说,您若是单独夸奖贱妾,贱妾尚可接受,但如说贱妾美过花大娘,那就不是一种褒词了,这位花大娘,贱妾见过不止一次,她比贱妾强得太多了!”
令狐平微感意外道:“这位花大娘,姑娘见过?”
小艳红点头笑道:“是的,她来这里喝过酒。”
令狐平道:“穿着男装?”
小艳红道:“看上去是一名道道地地的翩翩佳公子,乔装手法之高明,连贱妾都给瞒过了,要不是后来她自己说穿,贱妾还真无法辨别。”
令狐平道:“她来的时候,就她一个人?”
小艳红道:“还有一名书僮,那书僮当然也是一名丫头扮成的。”
令狐平觉得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香花院,要再进一步问下去,在措词方面,就费斟酌了。
他认为不宜操之过急,于是将话题岔开,直到酒菜上了桌,喝过几杯之后,他才又试探着说道:“刚才我们谈到的那位花大娘,听说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她有很多神话似的故事,姑娘有没有听人提起过?”
小艳红点头道:“我知道……”她笑了笑,又道:“这位花大娘的故事,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们,最好每个人都知道,并能引以为戒。”
令狐平趁机接着道:“这还用姑娘说?别说无人知道她的住处,就是晓得她住什么地方,谁也没有这份胆子,敢生非分之想。”
小艳红笑道:“公子既然明白利害,贱妾倒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令狐平心里扑通一跳,但仍强持镇定,故意笑了一下道:“姑娘少使激将之计,我猜你要告诉我的,一定是这位花大娘的住处,你放心!此一秘密,我就是知道了,我也不会传播出去,第一是性命要紧,第二是我还不想被人喊成疯子。”
小艳红道:“你猜对了!这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置信,贱妾至今尚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那天也许喝多了酒,说着玩的,亦未可知。当然了,当做笑话谈,也无伤大雅……公子您信不信一个人能够住在塔底下?”
令狐平哈哈一笑道:“太离谱了……”
他这一阵笑,的的确确发自内心。他笑的是,他有生以来,所讲的谎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他今天的言行,的确太离谱了!为了补偿他的歉意,他临走时,留下了今天全部赢来的银子。
就算是那些赌鬼请了他一次客。
他留下这么多的银子,人却没有留下来,自然颇出那位小艳红的意料之外。
不过,令狐平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出了香花院,他先去到无人之处,改了容貌和衣着,然后,便以闲散之姿态,向西门城附近的那座古塔信步走去。
太原城中的宝塔,只有这么一座。
小艳红所透露的这个秘密是否可靠,并不难加以证实。
因为昨天那位毒太岁游志宏,便是死在这座古塔之中。
毒太岁的尸体一旦遭人发现,必然会引起一番轰动;如果塔下另有密层,而且有人居住,那居住在密层中的人,自然不会听任一具尸体留在那里。
经过了一天的古塔,并无任何改变。
古塔四周仍是那样的荒凉,底层中仍是那样的黑暗;仍然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腐的气味。
但是,毒太岁的死尸却已消失不见。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点血迹都看不到;从表面上观察,谁也不会相信,昨天会有人死在这里。
令狐平的一颗心,不期而然跳快起来。
他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因为一个重大的谜团,就快要被他揭穿了。
花大娘是谁?
她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她住的地方?
为什么她有着这样一身超绝的武功,武林中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甚至不知道有着这么样一个人?
为什么她的心肠这样狠,凡是跟踪她的人,都难逃一死?
她为什么那样富有?
她为什么那样好赌?
而令狐平,较一般人更多一个疑问,那便是昨天在张四烂眼处,她正赌到兴头上,为何会突然离去?
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竟使她离去得那么匆促?
这一切的一切,马上都要揭开了!
令狐平虽然胆大,却并不鲁莽。他知道这个女人决不能等闲视之。
过去那个马姓汉子和薛姓汉子都不算什么,甚至关家三兄弟向这女人低头,都算不了一回事。
但是,连三才刀闵全寿,以蓝衣护法之身份,都死得这般无声无息,情形就不同了。
不说别的,就是换了他这位浪荡公子,要想收拾三才刀这样的人物,也得大费一番手脚,那说法像拍苍蝇一样,前后不过一眨眼工夫,便将人头送去分舵?
所以,他只约略一打量,便循着石级,继续升向第二层。
他现在的外形,是一名十足冬烘先生:一名冬烘,寻幽访胜,凭吊古迹,乃常见之事,就是被发现了,也好有个借口。
他人虽升向第二层,注意力却仍放在底层的地面上;只要下面有一点点动静,决逃不过他的耳目。
可是,尽管他将脚步放得很重,同时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向上走不到几级,便停下来咳嗽一样,但下面仍然平静如常,一点异样也没有。
令狐平心底渐渐升起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不相信住在底层中的人,对古塔中已来了不速之客,仍然一无所知。
那么,下面的那位花大娘,为什么还不采取行动呢?”
是凑巧碰上这女人因事外出,尚未回转呢?
还是这女人因为他只是个无害的老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呢?
令狐平一边思忖着,一边继续向上升登。
古塔共计七层,每层约十余级,他虽然升登得异常缓慢,但最后还是到达了古塔的顶层。这最上面的一层,占地极窄。
四壁结满了蜘蛛网,地面上亦较其他各层脏乱,果皮纸屑,随处可见,令人不难想象到的是若干年前,游客络绎登临的盛况。
从窗口望去,整座大原城,半数尽收眼底。
令狐平眺望了片刻,无心继续欣赏,决定再回到底层,主动展开搜索。
不意就在这瞬间,怪事突然发生。
一声令人汗毛直竖的呻吟忽从塔底传了上来,那很明显的属于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女人遇了暴徒,被暴徒强有力的手腕扼住脖子,在失去知觉之前,所发出的一声哀呼。
若是平常的时候,令狐平自然会毫不迟疑地冲下去。
但是,此时此地,忽然传来这一声呻吟,他就不能不稍为斟酌一下了。
一个女人干嘛会跑到这座古塔中来?
如系强人掳来,为何尚能出声呻吟?
同时,有两件事,他知道一定错不了!
第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是:刚才这一声呻吟,的确发自一个女人。也许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
其次便是,这一声呻吟,显系因他而发!
不过,不论怎样,在听到这一声呻吟之后,他总得下去看看,而且不能耽搁过久。
世上巧事多的是,万一真是女人遭强徒掳来此地,宁可身份暴露,他也得先救下这女人再说。
令狐平主意一定,立即飞身快步而下。
上面的五层,他跑得很快;到第二层时,他才放慢脚步,回复一个老人走路姿态。
就在他到达第二层时,第二声呻吟,又告入耳。
这第二声呻吟,较第一声清晰,也较第一声更令人脊骨发凉。
令狐平身不由主的又将脚步加快。
可是,当他来到底层时,就像昨天他被毒太岁游志宏诳进这座古塔一样,底层中空空如也,鬼影子也没有半个!
令狐平先是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想到了这是怎回事。
那女人在希望他尽速离去!
令狐平暗暗笑道:“这种方法用来对付一个普通冬烘先生也许有效,用来对付我这样一个冬烘先生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他心中转着念头,一面装出惶惑的样子,四顾喃喃道:“怪啊!老朽明明听到……”
口中自语着,转身又向塔梯走去,表示他并无离去之意。
他心想:“且看你这女人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就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一双绣花鞋。
那是一双绣工很精致的花鞋,不过它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摇摇晃晃的飘荡在半空中……
沿着这双绣花鞋而上,是一套水绿色的镶边夹袄裤,以及一条白绫香巾,一头乌黑的秀发,一张发紫的面孔,和一根长长拖在口腔之外的血舌!
令狐平向后倒退一步,惊叫了一声,两眼翻白往后便倒。
只听得咭咭一笑,那女尸突然飘落下地。
同一时候,塔梯底下的石板,轻轻一响,露出洞孔,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探头笑问道:“那老家伙走了没有?”
伪装上吊的少女揭去脸上的面具,掠了掠秀发,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一点也经不起吓,你快去请示娘娘,就说老家伙吓得昏过去了,问娘娘如何处理?”
那少女去了一会儿,回来笑着道:“娘娘吩咐先抬下去再说。”
外面的少女道:“你来帮帮忙。”
于是,两名少女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令狐平一路抬下石洞。
石沿入口处很狭,但下降不及丈许,便告豁然开朗。
七层高的宝塔,地基之牢,自不必说。
眼前这片地下秘室,便是以原来奠基之石块为支柱,斜斜盘旋而下,每挖出一方泥土,便垫上一方石块,以巧妙之方式所筑成,不但牢固严密,而且洁净异常。
令狐平一身如意玄功已具七成火候,佯作道气昏厥,并无多大困难,但是,他很清楚,不管他装得多像,也难逃过行家的眼光。
所以,当他闻到一阵细细的醉人香气,知道已快到达那女人的卧室时,立即蓄势以待。
只听花大娘问道:“这老家伙进塔时,你们看到他有没有四处张望?”
一名少女答道:“没有。只定了一下神,便上了顶层。”
花大娘又问道:“是个多大年纪的人?胡子白了没有?”
另外那名少女答道:“看来大约六十多岁,胡子已经白了一大半。”
花大娘道:“衣着呢?”
那少女道:“寒酸极了,一件竹布套袍,已旧得变了颜色,像块抹布。”
花大娘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我辈中人,要在平常时候,真叫人不忍心……唉唉……从后面抬出去吧!”
那少女道:“跟毒太岁和三才刀他们埋在一起?还是另外掘个洞?”
花大娘道:“另外掘个洞也好。不过,得快一点,你爹快来了,要让他知道了,又会发脾气。”
令狐平听了,不禁暗暗一愣。
什么?这女人居然也有她怕的人?
能令花大娘这样一个女人服帖的男人,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呢?
令狐平不由得再度生出好奇之心。
于是,他决定暂缓出手。
他宁可得不到那支鬼参,也得先行见识一下那个即将来到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了不起的人物,竟然能使花大娘这女人也会如此慎重小心!
两名少女领得吩咐之后,应了一声是,脚下继续向前移动。
甬道中吹来一阵轻微的凉风,显然后面另有秘密出口。
向前走了一段之后,走在前面的那名少女忽然回过头来低声问道:“小铃,爹上一次来,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来了不上一会儿,又匆匆走了,你看不看得出是为了什么事?”
叫小铃的少女道:“他每一次来,气色什么时候好过?”
轻轻一哼,又道:“我真奇怪娘为什么这样死心塌地,一定要选上这样一个老婆多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男人!”
令狐平意外的差点啊出声音来!
怎么说?这位花大娘原来只是人家的一个小老婆?
听两个丫头的口气,那个男人的小老婆,似乎多得不可胜数,慢说叫小铃这丫头心中不平,连他这位浪荡公子也忍不住要问一句了:是啊!一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呢?
为了那男人的财富?
为了那男人的地位?
为了那男人的人品?
不管为什么,理由都不够充分!
天底下有财富的男人多得是,有地位的男人也多得是,人品出众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即令三者兼备于一身,以她花大娘的才貌与武功,也不愁找不着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上一个已有了无数小老婆的男人呢?
不!这里面必定另有原因,只是这两个丫头年纪还小,不懂得罢了!
小铃发过一阵牢骚之后,前面那名少女大概怕再说下去,会惹出麻烦来,便没有再开口。
令狐平偷偷睁开眼皮,看到甬道尽端,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光亮,知道已离出口不远,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个新的难题。
花大娘口中的那个男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他若想留下来等候,现在的这两名少女如何打发?
他当然不能听任这两个丫头真的将他活埋。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先出手将这两个丫头制服。
但是,这样做了之后,那女人如久久不见两个丫头回转,因起疑而赶来察看,又怎么办?
这一片地下密室,隧道纵横,形同迷阵,难保其中没有机关消息之布置,万一引起那女人的警惕,他很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一来,岂非弄巧成拙?
正忖度间,忽听前面喊道:“小铃,小芳,大概是你们爹来了,快去打开密闩。”
小铃转过身去,高声问道:“这老家伙怎么办?”
前面传来吩咐道:“点上他的穴道,暂时就搁在那里好了!”
令狐平本来就具有运气冲穴之能,如今又先得到通知,自然更不当一回事。
于是,真气一提,任由那个叫小芳的丫头在他身上点了三处穴道。
两个丫头前脚一走,他跟着也从地上含笑而起。
他轻足循原路往回摸索,不久便看到一片灯光从靠左首的一间石室中照射出来,于是不再前行,就在拐角处,侧身贴壁站下。
他不敢换得太近,因为四壁皆石,容易发出回音,哪怕是一声浊重的呼吸,有时都能在十步之外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前面遥遥传送过来。
令狐平一听到这阵脚步声,便知道来人一身武功不俗;正像一个有经验的猎户,只须看到枝叶如何摇动,就知道来的是一只什么野兽一样。
当下身不由己的又往后退出一步。
脚步声愈来愈近,灰暗的地道中,慢慢出现一条人影。
来的这人从身形上看,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衣服很单薄,面貌瞧不清楚。
在这人进入石室的一刹那,令狐平原可以借着灯光瞧个仔细,不料又给花大娘迎出来的身躯挡住了。
一男一女人室之后,只听花大娘显得非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那男人道:“没有。”
花大娘又问道:“你过去有没有见过这位丙寅奇士?”
那男人道:“没有。”
花大娘道:“那你怎么知道日前在酒楼上出现的那个老人,就是这位丙寅奇士的化身呢?”
那男人道:“因为有人认出那个向葫芦叟药九公下毒的黄衫青年,就是谈笑书生尤胜唐的首徒方治人。”
花大娘道:“这跟那长瘤的老人是不是丙寅奇士有什么关系?”
那男人道:“当今武林中擅用毒药的人不多,擅解毒药的人物也不多,四川唐家的人,久已不问外事;同时在场的,如果是唐家的人,也绝不会关心那老酒鬼的安危;尤门用毒的手法,已不在唐家之下,那天出现的如果不是奇士堡传说中的那位丙寅奇士,那个姓乐的老酒鬼,不一命呜呼才怪!”
令狐平完全听呆了!
他真没有想到事情演变,竟像一条锁链一样,一环紧扣一环接合得如此密切。
由一支鬼参引出了一位神秘的花大娘,由花大娘又引出一位更富神秘意味的男人竟然又在暗查丙寅奇士的行踪!
这种事如非他亲身经历,试问有谁肯信?
他这时已将那支鬼参抛在九霄云外了!他只希望室中一男一女就此话题,继续谈下去。
可是,石室中却突然沉寂了下来。
里面的一男一女,好像各有各的心事;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谁先开口说话,甚至听不到桌椅移动的声音。
令狐平暗暗纳罕。
一对名义不正的夫妻,男的正值壮年,女的貌如花,而且两人一年之中难得见上一次面;如今见了面,却这样冷淡,岂非咄咄怪事?
那两个叫小铃和小芳的少女,未见跟着走下隧道,大概正留在上面古塔中担任守望。这样,足足过去了一盏热茶之久,才听花大娘问道:“那位丙寅奇士,如今落脚在哪里?”
那男人道:“丐帮分舵。”
花大娘又问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奴家助你一臂之力?”
这正是令狐平也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他不由得精神一抖,想听那男人怎生回答。
只听那男人似乎苦笑了一下道:“你能露面吗?”
令狐平止不住又是一呆!
什么?这女人不能露面?为什么不能露面?既然不能露面又为什么要到张四烂眼那里去推牌九?在张四烂眼那里,难道就不算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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