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吉人自有天相。单剑飞这一掌尽管打得有点不自量力,事实证明,他却真的凭这一掌救了自己一命!怎么说呢?是巫山七杀翁认出他这一招武学出自少林吗?
错了!单剑飞反手一掌削出,巫山七杀翁嘿嘿一笑,整个身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左手一抄,轻描淡写地便已将单剑飞手腕刁住。
刁住后,鼻中嗤了一声,意思好似说:“哼,你以为你这条胳臂能成多大的事么?老夫把他卸下,像掰一节甘蔗而已!”
单剑飞心头一冷,上身猛扭,正想拼着一条右臂不要,再出左臂,竭全力与敌人搏个两败俱伤之际,意外地,存亡一息的险恶局面,竞忽于刹那间消失于无形。
巫山七乐翁轻哼着,五指方刚往起一收,蓦地里,有如突然发现手中抓着的乃是一条毒蛇般地,冲口一噫,倏而摔脱,同时连连向后退出好几步!
单剑飞目瞪口呆,完全弄小懂这是怎么回事。
巫山七杀翁左右匆匆溜了一眼,走上一步,嘻嘻打躬道:“罪过,罪过,务请海涵,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怪罪’。嘻嘻,这事要给老夫那黄脸婆知道了,老夫就要人惨特惨了!
单剑飞惊魂稍定,也不管老鬼胡言乱语究竟说了些什么,伸于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恨恨地道:“总算你老鬼见机”
巫山七杀翁目光一直,惊呼道:“原来是……是你小于?”
单剑飞为之一愣,怔然道:“那么你以为小爷是谁?”
巫山七杀翁摇头一叹道:“算你小子命大!”接着指了指单剑飞拿着人皮面具的手,耸肩苦笑道:“老夫还以为你是‘左右花相’或是:‘梅’、‘兰’、‘丁香’、‘桃花’等四钗中的一个,不意男人家也会有这么一双手,没出息,没出息。”
单剑飞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看了看,不禁双颊发热,自己有着怎么样的一双手,他今天尚是第一次留意到,他在少林,以及后来进入君山玉帐宫,做的都是粗活,这双手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修润绵白,他实在连自己都不知道。
巫山七杀翁脸色一沉,接着说道:“看在你小于是那小妮子朋友的份上,老夫现在告诉你:下次易容,应该注意到一处显露于外的部分,知道么?”单剑飞肃容垂手,感激地道: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谢前辈提示,晚辈受教了。”
巫山七杀翁又回复嬉笑之态,摇摇头道:“老夫向不欣赏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甜言蜜语,要谢,来现的,有银子就陪老夫喝一盅去。”
单剑飞脸孔微微一红,笑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晚辈得把话说在前头,晚辈身上积蓄有限,前辈准备花多少,最好说个数目,先由晚辈拿出来交前辈拿着比较妥当些。”
巫山七杀翁两根指头一竖道:“二两够了!”
单剑飞如数交出,七杀翁接过银子,又改竖出一根拇指赞道:“真诚坦率,果然是个好小子!”说着,手一招,领着单剑飞向一家酒楼走去。单剑飞始终觉得这巫山七杀翁虽然有着一个不太雅的尊号,实则不像是邪魔中人,今晚这段经过,他可说受尽了惊恐,但是,说也奇怪,他对这老儿却益发有了好感。
除了感情因素外,还有一个更大、更迫切的理由,使他希望接近这名巫山七杀翁,他一定得弄清楚,前晚白马寺后所见的那名凶徒到底是不是这老儿?
进人灯光辉煌的“洛阳第一楼”,于经过账柜时,七杀翁衣袖一甩,将那块约重二两余的银子往柜上一拍道:“酒,菜,小账,统统在内,就吃这么多,酒菜要好的,你们可斟酌着往上送,超过了,没得加,良心太黑时,可得当心老夫砸家伙!”
账房先生直翻眼,平常一副能言善道的嘴巴,竟然失了作用,这种客人,大约还是他们这“第一楼”开张以来第一次碰上。
巫山七杀翁掉头向单剑飞一招手道:“楼上去!”
登楼,选定座位,单剑飞越想越好笑,终于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瞪道:“这有什么好笑了的?”
回头一看无人注意,乃又引长颈子,扮了个怪脸低声嘻笑道:“不瞒你老弟说,我那黄脸婆看得太紧,一年难得有几次上这种地方来,点酒点菜,还真外行,像这样,当头一炮,安心吃喝,什么脑筋也不用花该多好?”
单剑飞笑了笑道:“尊夫人呢?目下不在洛阳么!”
巫山七杀翁一点头道:“在!”
单剑飞诧异道:“那么,您……您刚才怎么一个人在看花灯?”
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道:“老夫略施小计,便将她支开了。”
单剑飞眨眼道:“什么计?”
巫山七杀翁嘻嘻笑道:“此计在三十六计之外,叫做‘骗鸟入笼计’!愿闻其详不’好,就说出来绐你小子学学吧。知道吗?
老夫适自关外回来,在关外,曾遇丐帮叫化头‘风云叟’赵老儿,得知他正有事在身,至少在半月之内无法回转,入关后,在华阴碰上我那黄胜婆,这是五六天前的事,黄面婆一见面就紧张地连说:‘不得了,不得了’,经老夫一问,才知道她在华荫四郊一连发现了好几具丐帮弟子的尸体……”
单剑飞心头猛地一撞,却尽力不动声色。
巫山七杀翁黄眉微皱,旋又舒展开来,笑着说下去道:“丐帮门下,弟子最众,品流也最杂,与外界结怨乃在所难免,老实说,发现几具尸体,本算不了什么,当时老夫心念一动,忖道:‘几天之后洛阳有花灯,老夫何不如此如此,先将这婆子支开再说?’于是,老夫故意轻轻一叹道:‘唉唉,风云老儿真是好人,这次在关外,我遇见他,他还一再提到夫人你,要老夫问夫人你好,唉唉,可怜的赵老儿,真不幸……”
单剑飞静静地听着,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继续说道:“我那老婆子,心肠其实比老夫还硬,她当时连叫‘不得了,不得了’,实际上含有静极思动,惟恐天下不乱,希望起点风波,她电好趁此找几个昔年仇家出出火气的幸灾乐祸味道,不过,女人家就是受不得恭维,她一听说风云老儿在关外问候她,内心顿感惭愧非常,老丈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只作不察,她最后红着面问老夫道:‘老不死的,你看这事怎么办?人家……人家……我们总不能知道了不管呀!’”
酒菜端上,巫山七杀翁停下来吃了几筷子菜,又喝了一杯酒,方又接下去说道:“管,当然要管了,于是,老夫故意沉重地道:‘风云老儿这几天会回散花峰,夫人,你就辛苦一趟,去散花峰报个讯吧。’老夫随后又加上两句道:‘这事很严重,除了风云老儿,最好别先让人知道,所以说,如果风云老儿尚未回转,夫人不妨就在那边暂时歇下等他几天。她问:‘你不去?’老夫一本正经地道:‘华阴属该帮关洛分舵,分舵弟子以住在洛阳者为多,老夫得赶去洛阳暗中加以保护,并顺便侦缉凶徒……”
说至此处,巫山七杀翁又干一杯,得意地陷肩笑道:“她去了散花峰,老夫来了洛阳,全是小题大作,借题发挥,老夫来洛阳管个屁,趁此机会看看花灯和女人,倒是真的。嘻嘻嘻!”
单剑飞不动声息地问:“前辈什么时候到达洛阳的?”心底却在想:如果这老儿就是凶手,他这番“做工”真可说“炉火纯青”了!
巫山七杀翁道:“前天傍晚。”
前天傍晚?不正与白马寺后那名丐帮弟子遇害的时间吻合么?
单剑飞心头微动,接着问道:“前辈对丐帮弟子在华荫四郊遭人谋害的事件看法如何?”
巫山七杀翁摇头道:“不愿置评。”
单剑飞不舍道:“为什么呢?”
七杀翁又干了一杯道:“因为老夫对该帮‘六结七老’那几个比死人多口气的老家伙印象太坏,如凭良心说,老夫对这事还感到高兴!”
单剑飞暗暗点头,心想:这老儿既名“巫山七杀翁”,当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其心之狠辣,可以想见,他原不以我为意,加上三杯下肚,最后这几句话方是肺腑之言亦未可知,我得提高警觉,摒除私人观感,血案就是这老儿下的手,看样子并非毫无可能呢!
单剑飞迅忖着,乘机又套间道:“晚辈曾听该帮那位四结令丐说起过,说前辈颇精相人之术,当年曾预言该帮一名‘五结总香主’外号‘屠龙丐’的:活不到五十岁’,最后果如前辈所言,前辈这份神通实在令人佩服请问前辈,真的有这回事吗?”
单剑飞问时,语态故意装得很是恳切,暗地里却在留意着对方眉宇间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巫山七杀翁闻言一怔道:“这是谁说的?”单剑飞大讶,心想:“难道竟没有这回事?”
单剑飞呆了呆,忙又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根本投有这回事呢?还是事情经过,与此略有不同呢?”
巫山七杀翁叹道:“可叹,可叹,如此说来,早在二十多年前,那些花子们就已把老夫那句隐语做成一种解释了!”
单剑飞惑然道:“小叫化说,您老当年临走时交代道:‘等这位金香主做五十大寿时再说不迟。’这语气不是很明显表示出’‘此人难登半百之寿’么?别的还有什么解释呢?”
巫山七杀翁苦笑道:“罢了,罢了,横竖引起问题的那家伙已不在人世,任怎么误解也无所谓了!”
单剑飞心头猛可一动,忖道:语病出来了!“屠龙丐”金啸风当年明明是“下落不明”,这老鬼现在却说成“已不在人世”,他凭什么敢这样肯定?他曾亲眼见到屠龙丐离开这个人世的?
单剑飞迅忖着:心想这老鬼一时说得口滑,说不定还会有话漏出来,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轻哦了一声道:“那位屠龙丐真的已经死了么?怎么个死法的呢?”
巫山七杀翁喝了口酒,哼道:“失踪这么久,始终一点音讯没有,刁;是给人宰了,难道会是吃了什么金丹,成了仙得了道不成?”
单剑飞暗忖:解释得太勉强,同时怨毒也溢于言表,有七分可能了!
巫山七刹翁嘿了嘿,忽然放下杯子冷笑道:“这厮死得早,算是丐帮的福气!”
单剑飞注目道:“此话怎讲?”
巫山七杀翁抬目道:“刚才你小子不是追问老夫当年那两旬留言真正含义所在么?现在告诉了你小子吧!这两句话便是答案!换句话说,这厮假如还活着,今天的丐帮,哼哼!恐怕早不是这个样子了!”
单剑飞嗯了一声,眼皮眨着,显然有些无法领会。
巫山七杀翁嘿嘿笑道:“有人说,一个人的寿命长短,可以从面貌五官上判定出来,完全是放他XX的大驴屁,老夫我,獐头耳,水泡眼,外加歪牙山羊胡,还不一样活到今天七老八十么?
若说能从一个人的谈吐举止以及眼神各方面去判定一个人心术不正,老夫倒还有点相信。那一天,老夫本无意多说什么,最后只为气不过南海老儿那种‘我说好,就错不了’的老气横秋相,有心呕呕那老儿,才故意唱出一句反调,不过,话得说回来,老夫那样说,也并非全然无的放矢”
巫山七刹翁说至此处,语音稍顿,接着反向单剑飞问道:“听说过三国时代,诸葛孔明相大将魏延的故事吗?”
单剑飞一怔道:“你是说那位:屠龙丐’金啸风也跟三国时的魏延一样生有一反骨’?”
巫山七杀翁冷笑道:“情形差不多,孔明当年凭什么下的断语老夫不知道,老夫凭的,只是一双阅人颇众的水泡眼,那厮一上场,老夫打心底就生出这种感觉:这家伙一副忘恩负义相,为祸丐帮者,迟早必属此人!”
单剑飞不期然点头道:“晚辈有点明白了。”
巫山七杀翁接下说道:“现在明白了吗?老夫当时所押的,乃是一个输多赢少的赌注。
那名‘屠龙丐’如能始终不生异田,丐帮当然会为他做‘五十大寿’,那时候,为了丐帮整体的幸运,老夫不是那位南海老儿那种人,脸皮厚得很,承认看走了眼也无所谓。另一方面,十一二年是个不短的日子,那家伙是否能循规蹈矩忍得住这么久呢?相当难说。如果不待:年登五十’他就发生‘意外之变’,老夫只须说一句:‘此人居心叵测,早在老夫意中。’便足交代一切了!”
单剑飞点点头,一时无语。心想:老鬼这番话,似乎也不无道理。
不过,他又想:老鬼当年那样说,本来就有两种解释,既然两种说法都有理由,最好的办法,就是统统放开,两种说法都不听,另就可疑之点逐步索究,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现在,第一点要查的,便是这老鬼这两天的行踪!
单剑飞想定,当时且不急着开口发问,先举杯敬了对方一杯酒,接着又谈了些不相干的闲话,直到双方似已全部忘却了此一话题,始一面伸筷子夹菜,一面望着对方轻松地笑着问道:“老前辈自来洛阳,一直都住什么地方?假如没有人为您老证明这两天来您老已为丐帮这事尽了力,将来岂不难向尊夫人交代么?”
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道:“放心!”
单剑飞故作不解道:“:放’什么‘心’?”
巫山七杀翁笑道:“老夫只须跟少林‘一念’和尚谈好条件,老夫为:达摩院’‘三老’讲一课,遇有必要时,他则为老夫出面作个证!”
单剑飞道:“作什么证?”
巫山七杀翁道:“证明老夫这几天不但自己日夜为这事奔走,且还向少林动用过人力,连少林都派了不少和尚在从事暗查!”
单剑飞道:“佛门戒妄语,一念大师怎肯如此做?”
巫山七杀翁笑道:“这并不算得妄语,少林为此事的确已有弟子派出,只不过老夫的‘日夜奔走’要借和尚口中:带一笔’罢了!”
单剑飞又道:“一念大师要您老为达摩三院讲什么课?”
巫山七杀翁笑道:“当然是有关武功方面的了,一念和尚虚怀若谷,凡遇上请益机会,绝不放过,你道少林被允为各派领袖是偶然的么?”
单剑飞又道:“已经讲过了没有?”
巫山七杀翁笑容一敛,皱眉道:“那几个和尚真是难缠,一点:水’都‘渗’不得,前天自申初开讲,直到酉牌过去方始完毕,虽然最后少不了一顿素斋,想起来仍觉有点得不偿失,唉唉,自己怕老婆,怨不了人,谁叫当年不讨一个……”
老儿叹毕,端杯一饮而尽,摇摇酒壶已空,回头向柜上叫道:“再添一壶,银子还够不够?”
伙计连声应着:“够够够,来了,来了!”
巫山七杀翁这番话和这番举动,看来都非常可笑,但是,单剑飞却没有笑得出来。他眼光发直,简直呆了!
前天?申初至酉末?最后还吃了一顿素斋?
申初是日落时分,吃完素斋,最少已是半夜戌亥之交。
换句话说,前天由日落直到半夜后,巫山七杀翁一步都投有离开过少林寺,而前天在白马寺发现丐帮弟子死尸和凶徒侧影乃为天黑不久的酉牌时分,这该怎么说?
是这老鬼扯谎么?好!现在的问题再简单不过了。
只须着人前往少林寺打探一下,如老鬼说的句句属实,这事便与老鬼无关,否则,毋须再查,凶徒便是这老鬼!
单剑飞想至此处,已无心再坐下去,他等到新酒温上,便含笑问道:“前辈今夜准备歇哪里?”
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道:“白马寺。嘻嘻,老夫常存眠花宿柳之心,结果却都跑去和尚庙里睡觉,你小子将来可别步老夫的后尘才好。”
单剑飞仿他刚才的语气答道:“放心!”
巫山七杀翁大笑道:“这个:心’难:放’也!”
单剑飞听出他话中有话,惑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挤,下颔贴去桌面低声嘻嘻道:“那妮子无论人品和武功,都跟我那黄脸婆年轻时一样,现在,你为了央求于她,一定会说:‘皇天在上,为了你,我可以死!’好了,祸根种下了,可是呀可是,将来有朝一日,等到你发觉……”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缓缓向这边走近,老小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那白衣少年于席边脚下一停,冷冷接口道:“发觉什么?”
老少循声抬头,原来是那位谜样的人物“白衣楚卿”来了!
巫山七杀翁看清之下,做贼心虚,水泡眼一瞪,当时脸上就变了色,连忙干咳着掩饰道:“没有什么,闲谈,闲谈,坐,坐,坐。”
这位楚卿姑娘虽然又换上了男装,但在有心人眼中,已不难自她眉梢眼角分辨出一股隐约的妩媚女儿气。
这时,但见她轻轻一哼,坚持道:“站着也一样。说发觉什么?”
巫山七杀翁一阵于咳结结巴巴地以手比着道:“小老儿是说……一个人……一个人千万不能在年青时,太过意气用事,对年老的前辈们,一定得多少客气点,因为人都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要是你发觉……”
楚卿姑娘冷笑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闭,咳着接道:“要是那时候你发觉另一批年青人也是这样对待你,唉唉,你就会知道此乃因果循环,而感到又伤心又后悔了!”
楚卿姑娘眨着眼道:“你们无缘无故怎会谈到这上面来的?”
这一问,充分证明她只是疑心而已,事实上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巫山七杀翁脸色一缓,立时宽心大放。
当下他嘻笑之态复萌,指着单剑飞道:“还不是为了开导这小子!这小于刚才遇上老夫,脸一扭,居然想来个不理不睬,结果,惹得老夫动了心火……”
楚卿姑娘玉容一变道:“后来呢?”
巫山七杀翁一愣,连忙赔笑道:“后来也没有什么,老夫知道他是你的朋友,还能怎么样?再后来我们就来了这里。”
楚卿姑娘冷笑道:“结果你敲了他这一顿?”
巫山七杀翁叫道:“天地良心”眼角一丢,转向单剑飞叫道:“天地良心你哥子得说句公道话呀!”
单剑飞笑了笑,说道:“是小弟诚意请他,噢,对了,看到小舒没有?”
楚卿姑娘不知怎的,冷傲之气忽然尽失,垂下头轻轻答道:“刚回来,此刻大概还在。”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挤,扮了个鬼脸,同时满干一杯,咂舌叫道:“好酒!”
单剑飞心神微漾,双颊止不住一热,当下也没有心情再跟七杀老儿缠下去,匆匆站起身子道:“你们继续坐坐吧,我找小叫化还有点事情。”语毕,拱拱手,匆匆向楼下走来。
身后尚听得巫山七杀翁在含混地叫着:“我的大少爷,坐呀,发什么怔?是,咳,咳,是不是怪小老儿没有帮你将他吃过的碗筷搬开些?”‘回到金庸分舵,已是二更左右,小叫化舒意果然独坐柴房中等待着。
单剑飞一进门,小叫化便急急问道:“她找着你没有?”
单剑飞一愣道:“谁找我?”
小叫化道:“她呀!”手比了比,却不知如何比法才好。尽管如此,单剑飞亦已领会过来,强自镇定着反问道:“她找我干什么?”
小叫化轩眉耸肩道:“我怎知道?她本来还逼着要我一起去,最后我说:不如一个去,一个留下,免得他回来一个看不见,再出去找我们,她这才一个人换上男装出门,现在怎办?我们要不要再出去找她?”
单剑飞就地坐了下来说道:“不用了,已经见过了。”
小叫化深深嘘出一口气,摇摇头,也跟着坐了下来。
单剑飞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能不能随时进入少林寺?随时都能见到方丈一念大师?”
小叫化疑惑着点点头道:“凭小弟的身份虽然难说,但小弟为本帮掌令丐,身上带有家师信符,如声称系奉家师之命,想来当不太难。”
单剑飞催促道:“那么你马上跑一趟吧。”
小叫化愕然道:“现在?”
单剑飞点点道:“是的,越快越好,见着一念大师,连夜赶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小叫化站起身来,皱眉道:“什么事你也得先说明白呀。”
单剑飞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见着一念大师之后,就说:前天傍晚时分,本帮有弟子在嵩山附近发现一条可疑的身影,最后似乎进入了贵寺,团那人身法超绝,家师闻报有点放心不下,乃着晚辈前来请问一声,前天贵寺有尤嘉宾莅止?何时来?何时去?就问这么多,其他的事,等你回来了再说不迟。”
小叫化舒意怀着满肚子狐疑,出门而去。
小叫化去后,单剑飞起身绕室徘徊,洛阳到嵩山,虽不远,亦不算太近,他大可以睡上一觉,安心以待,但是,他却一刻也无法安静。这一个问题太复杂了,依他看,凶徒以巫山七杀翁成分居多,虽然他并^;希望这是事实,不过,假如巫山七杀翁没有说谎,那么,凶徒又会是谁呢?
凶徒为什么要以巫山七杀翁的面目出现呢?
单剑飞患得患失,心绪如潮,负手俯首,在柴房中走过来,又走过去,也不知隔了多久,最后竟连楚卿姑娘自外面进入房中他都没有觉察到。
楚卿姑娘见他如此情形,忍不住卟哧一声,轻轻笑问道:“一共多少块?”
单剑飞吓了一跳,返身抬头,定了定神道:“什么‘多少块’?”
楚卿姑娘以袖掩口,另一只手指着地面道:“砖头呀!你不是在数地上这些砖头么?”
单剑飞赧然一笑,楚卿姑娘明眸滚动,忽然咦了一声道:“小舒他人呢?”
单剑飞仅含混地告诉她小化子去了少林,他现在便是在这儿等他回来。至于去少林干什么,他则推说要等小化子回来才清楚。
楚卿姑娘先颇不悦,随后想了想说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横竖现在离天亮已经不远,我去拿棋盘子来,我们下一局棋如何?”
她也不先问一声对方会不会下棋,就好像棋是人人都一定会下似地,问完了,秀目凝注,只等回答。
单剑飞含笑点点头,本想接下去谦虚一番,楚卿姑娘身躯一转,已欣然雀跃而去。不一会儿,去而复返,双手分别端着两只木盘子右手木盘中是棋盘棋子,左手木盘中则放的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单剑飞诧异道:“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楚卿姑娘将两只木盘子放在桌上,笑道:“为提高兴趣起见,这局棋应该来点小小的彩注。”
单剑飞惑然道:“什么彩注?”
楚卿姑娘玉手一招,笑道:“你且坐下来,坐下来再说。”
单剑飞依言于对面坐下。
楚卿姑娘抬起脸来笑道:“彼此不知对方棋力,不妨干下,赌彩是我先提出来的,所以你不妨拿黑子先着,以昭公允。”
单剑飞惴惴然问道:“彩是……”
楚卿姑娘指着那只放纸笔的木盘笑道:“我们二人各向对方提出一个‘问题’,先不让对方知道,只用纸笔写下,写好折起来,我的‘问题’压在你的棋盒下面,你的‘问题’压在我的棋盒下面,赢棋者可将对方:问题’原封退回,输棋者则必须将对方‘问题’拆阅照答谁赖谁就是小人!”
单剑飞笑道:“要是解答不了对方提出的问题怎办?”
楚卿姑娘连忙摇头笑道:“这个请别担心,你问我的,你一定算定我答得了才会提出,我也一样,如认为你回答不出,我决不致强人所难!”
单剑飞眼中一亮道:“真的?”
楚卿姑娘笑道:“各以人格担保,我想我们都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才对。”
单剑飞笑道:“好!你先写吧!”
楚卿姑娘玉手一挥道:“那么就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单剑飞含笑起身,踱去门口,不一会儿,身后笑喊道:“写好了,现在轮到你了。”
二人换了一个位置,楚卿姑娘拿着一个纸折走去门口,单剑飞则走回那张破木桌旁坐下。
单剑飞见对方已经转过身子,乃兴奋地提笔疾书道:“请详述身世以及师承门振,不得稍隐一言!”书毕,折妥,搁笔笑喊道:“我也写好了。”接着,两人就木桌相对坐下,各将一个小方纸折儿压去对方的棋盒下面,开始下棋。棋局一开始,两人脸上的笑意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收敛起来。单剑飞虽然也很注重这一战,不过,他弈来并不怎么紧张。
单剑飞并不清楚自己的棋力究竟如何,他的棋,是跟“百尘”学的,除了“百尘”(即“老丁”),他没有跟第二个人下过,百尘于少林总共才不过呆了一年多,所以,他自学棋以来,先后只下了近三十局光景。然而,他棋龄虽短,进步却很快,百尘开头饶九子,下到最后,连饶一子都感吃力,百尘保持拿白棋,实际是颜面关系,老实说,他与百尘各人心底明白,百尘那时已是连平下也下他不过了,百尘后来不肯常下便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过,单剑飞此刻不感紧张的原因却不在于这一点。他深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凡事应具“自信”是不错的,但是“自信”并不代表“胜利”或“成功”,尤其在对“敌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一点更不可恃。
那么,单剑飞仗恃的是什么呢?他仗恃的是:“胜固可喜,败亦无损!”
他觉得有句古训很对:“事无不可对人言!”
如果输了,无论对方提出的是什么问题,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他觉得没有一件说不出口,前此,他尚觉得应将自己投身七星门下的经过稍予保留,而现在,他觉得连这一点保留也是多余的了。
交友,应“慎于始”,对方像小叫化舒意一样,自己既认为可交,便该推心置腹,将来就算出了什么差池,也只能怨自己不该结识这么一个朋友,而不能归罪对一个朋友付予了太多的信任!
棋局,平静地进行着。
两人都下得异常慎重而认真,单剑飞惟一觉得别扭的,便是没有以往跟百尘下时那样“搏杀”得痛快;然而,他忖度对方棋力不在自己之下,虽然不耐烦,却又不敢轻履险地。
由于彼此都抱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兢态度,盘面胜负之数始终细微之至。单剑飞没有去加以详细计算,他只知道,自己一步也没有下错,已尽了最大努力,应该没有输的可能。
俗云:“诸葛一生唯谨慎”。单剑飞见盘面战事大致已告结束,该胜胜定,该败也已败定,便在自己“空地”内一处迟早要补一手的地方补了一子。楚卿姑娘脸一抬,眼光中满露讶异之色。
单剑飞微愕道:“什么地方不对么?”
楚卿姑娘指着棋盘另一角道:“这儿尚有一‘扳’。可得‘一路’,虽然是:后手棋’但目前除此而外,已无他处可下。多得一路是一路,你这样提前补断口,岂不平白失了一路?”
单剑飞看了看,果然不错,眉峰微皱道:“是的,不过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楚卿姑娘微微一笑道:“关系自然不算太大,充其量输棋而已。现在告诉你,你输了,输就输在这一扳你未予重视!”
单剑飞吃了一惊道:“真的?你算过了。”
楚卿姑娘掩唇笑道:“一点不错,这一扳,进出各一路,本来应该我输,如今是你,如属有意相让,我这厢先谢了……”
单剑飞还有点不相信,俯身清点的结果,果以一路见负!
楚卿姑娘轻声又笑道:“‘大意失荆州’,便是这种情形,希望不要后悔,这与你的棋力无关,你的棋力仍是令人佩服的……”
单剑飞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先将自己那个纸折取回撕了,然后又移开棋盘,将对方那个纸折拿了起来。
楚卿姑娘忽然脸一红,伸手拦着笑道:“得再交代一声:赖是小人,你可记住了。
单剑飞微微有气,胸脯一挺道:“笑话!男子汉,大丈夫,谁还会像”有所警觉,倏而住口。不过,情形还好,楚卿!”
娘但笑未语,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单剑飞暗暗吐舌,低头拆开了那个纸折。
纸折拆开,单剑飞傻了!
纸上这样写着:“问:你跟我那师姊是否已两情默许?顺便考究一下你别后之进境,答案须以标明词牌之词句写出,一方面也是为了怕你直道会脸红也!”
单剑飞怔了片刻,微红着脸,茫然问道:“谁是你‘师姊’?”
楚卿姑娘嗔道:“别装佯好不好!”
单剑飞蹙额道:“请你相信,我是真的弄不清楚你指谁。”
楚卿姑娘仰脸一字字地道:“‘玫瑰圣女’云师师!现在:清楚’了没有?”
单剑飞大感意外道:“她……你,你原来也是也是玉帐门下?”
楚卿姑娘简洁地道:“不是!”
单剑飞又是一呆道:“不是?那你怎么称她是‘师姐’?”
楚卿姑娘轻哼道:“:她’!她是谁?哼,怪亲热的了接着玉容一沉,嗔道:“你想赖是不是?”
单剑飞心头荡漾起一种似难受又颇好受,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滋味”,最后,一清神思,抓起笔来在纸旁空白处写下:一半阕“眼儿媚”:“梅瘦纤纤浴雪起,无计却春愁,绿杨影里,海棠枝畔,红杏梢头。”
单剑飞写完,送过去笑道:“交卷了。”
楚卿姑娘本来红着脸,一下子显得苍白起来,伸出来接纸片的玉手也微呈颤抖,匆匆看完,静了片刻,忽然将纸片往桌上一丢,沉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单剑飞似乎早知对方会有此一问,微笑答道:“你说呢?”
楚卿姑娘道:“梅枝浴雪是什么季节和月份?杨柳什么时候‘绿’?诲棠什么时候‘开’?杏花什么时候‘红’?梅枝又‘愁,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愁’得太早不是吗?”
楚卿姑娘呆了呆,脸上突然飞起两朵绯云,嗔叱道:“你,你”绯云更浓,挽下粉颈,低低接道:“你好坏!”
不待语竟,纤手一按桌面,拧身便往柴房外奔出。
这时,天色已显鱼肚白,柴房中有人奔出,柴房外同时电有一人匆匆奔人,事出仓猝,两人不及闪避,几乎撞个满怀。
楚卿姑娘因羞生恼,蓦地刮出一掌叱道:“走路不带眼睛的东西!”
这一掌,既劲且疾,迅逾电光石火!
自外边撞进来的,正是小叫化舒意;饶得小叫化一身成就不俗,虽然于急切之下施出了最佳身法,依然未能将这一掌完全闪开。
小叫化一声惊噫,滑步、拧腰、倾肩、侧脸,四个动作寸:同一刹那完成;可是,脸颊虽然避过,左肩却被指尖扫中!小叫化一个踉跄,歪歪斜斜冲出三四步,方勉强拿桩将身形稳定下来;身形稳定下来后的小叫化,一见出手打人的竟是楚卿姑娘,不禁骇然惊叫:
“你……你为什么打我?”
楚卿姑娘往腰间一叉,气喘喘地瞪眼道:“难道打不得么?
不打你打谁?难道要姑娘我自己打自己不成?”
小叫化气为之结,正待发作,忽然瞥见单剑飞正在一旁忍俊不禁,立即明白这是一场误会,事非缘己而起,自己赶上,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于是皱皱肩头,转身向单剑飞走来。
楚卿姑娘因刚才那一段已成过去,这时也不肯离开了,身子一转也跟着走了过来。单剑飞见小叫化一身衣服几为露水和汗水所湿透,知道小叫化奔驰一夜,可能歇都没有歇息一下,这时虽亟于想知道他这趟少林之行的结果,心中却有所不忍,当下,迎上前去赔笑道:
“先坐下来喝口酒歇息,慢慢再说。”
不意小叫化毫不领情,两眼一翻道:“你老兄捣的什么鬼?”
单剑飞心头一震,骇然张目道:“怎么呢?不曾有人去过?”
小叫化大为不乐地道:“去的如果是别人。你说没有看清楚,情尚可原,至于那老儿,身上每一寸地方可说都与众不同,你说你要我去证实一下的目的何在?我这一趟跑得够不够冤枉?”
单剑飞心跳着注目逼问道:“去的是‘巫山七杀翁’?”
小叫化哼了哼道:“别的还有谁?”
单剑飞深深吸人一口气,长长吐出,最后无力地一跤跌坐在柴捆上,良久不发一语。
小叫化和楚卿姑娘均为之一愕,楚卿姑娘问小叫化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叫化两手一摊,面露苦笑,意思说:“你问我,我去问谁?
我还不是跟你一样’”
楚卿姑娘皱皱眉,又朝单剑飞望去。
单剑飞缓缓摇头,不住喃喃着:“这一来就叫人真的不懂!”
……以前的设想,至此完全落空,一切又得从头做起,唉,复杂,太复杂……”
楚卿姑娘“喂”了一声道:“你在发烧,还是在梦呓?什么复杂的事?为何不说㈩来给大家听听?难道你自己没有了主意,别人就一定也跟你一样笨不成?”
事情至此,单剑飞已不好再隐瞒,于是便将自己那晚于发现丐帮弟子尸体之前,曾于迷蒙月色下见到凶徒侧影,赫然竟是巫山七杀翁,以及后来如何向小叫化套问巫山七杀翁与丐帮有无恩怨,未得要领,昨晚恰好遇上巫山七杀翁,经过酒楼上一席话,知道大前天晚凶案发生之同时,巫山七杀翁正在少林作客,乃赶回叫小化子去少林证实一下,如今证实,巫山七杀翁所说竟属句句真实。
单剑飞说完,深深一叹,作结论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凶徒那晚如欲将我杀却灭口,可说易如反掌。他为什么不那样呢?原来凶徒早已洞察我与丐帮的渊源,故意霹出形相,想借我的传达而达成他嫁祸于七杀翁的目的!”
楚卿姑娘和小叫化不禁全听呆了!
小叫化忽然激动地向单剑飞道:“太感谢你了,单兄,如果你当时根据目击情形亳无保留地说出来,以现莅此间分舵的‘三’、‘四’、‘五’三长老之脾气,以及七老们对巫山七杀翁由来已久的误解和成见,再加上巫山七杀翁又是个纵蒙天大冤屈,也不肯低下声气寻求谅解的人,本帮今天损失的,恐怕已不止仅仅一十四名分舵弟子了!”
单剑飞叹了口气道:“时间是有力的铁证,人非神仙,分身乏术,凶徒既经证明不是巫山七杀翁,除此而外,又该是谁呢?”
门外天色,已经大亮,柴房中却静得出奇。
静了片刻,楚卿姑娘忽然打破沉寂道:“有了,我有个方法可以找出凶徒来!
单剑飞和小叫化听了,精神均为之一振!
两人同时抢着向楚卿姑娘追问,楚卿姑娘招手叫两人拢近,低低地说出一番话,直听得单剑飞和小叫化二人不住点头。
听完,小叫化连声喊好,单剑飞道:“这法子虽不一定准能奏效,但在目前,也只好先这样试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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