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翠楼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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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迷雾疑云

江不群瞧瞧四面,酒楼上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二十余名少林僧人,都像塑像般的站在四周,罩住他周身脉穴的刀剑虽已移了开去,但仍握在那些僧人手中,敌对的情势并没有消解。

除开少林僧人之外,不但所有的座客走得一空,连酒楼的老板伙计也不见一个,无形之中,这座酒楼等于给他们包下了。

悲云大师沉默了一阵,续道:“那飘萍居士最后的一个问题是:达摩祖师圆寂之后,共有几颗舍利子?奉安何处?”

江不群道:“就是这问题难住了贵掌门?”

悲云大师沉凝的道:“这是敝派最大的一桩秘密,不但我那掌门师兄不知道,自本派第三代祖师以下,二十几代以来,只怕也没有一人知道。”

江不群摇摇头道:“她这明明是刁难贵掌门,这种问题答不上来,也不能算输!”

悲云大师凝重地道:“达摩祖师乃是我少林开宗的第一代祖师,圆寂后的舍利子自应建塔奉安,这是一桩至为重大的事,敝师兄忝为少林掌门,说不知,实在说不过去,同时,那飘萍居士所问的问题,她自己都是有答案的……”

江不群道:“难道贵掌门所不知道的贵派之事,她能知道?”

悲云大师道:“事实确是如此。”

江不群道:“但达摩祖师的舍利子,贵掌门理应知道,怎么成了一件秘密,而又使飘萍居士如数家珍?”

悲云大师喟叹一声道:“达摩祖师的舍利子是由第二代祖师正安以石蜡封存,有佛印为证,但到第三代祖师手上,却不知因何失去,到现在为止,从没听说过有关此事的传闻,这是我少林历代以来,最大的一件缺憾,也是一桩最大的秘密,我那掌门师兄做梦也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件事来,一时不由张口结舌,回答不出。”

江不群道:“她的阴谋圈套就在这最后一问,这女魔分明是有恃而来。”

悲云大师咬牙道:“女魔,她的确是一个女魔,当敝掌门无法答复之后,她冷然一笑,逼使敝掌门认败服输。

当时,敝掌门以及老衲等十二长老,仍然安定得很,因为这问题纵然回答不出,也还有两点把握可以使她无法硬说赢了赌约。

第一,这桩秘密本派的历代祖师都无人知道,她如何能够知道,如果信口开河,没有使人心服的证据,也只列为悬案,顶多这赌约是不胜不败之局。

第二,则是她奉献之物,如果价值不抵弥勒玉佛,只要十二长老中有一人做此表示,她的赌约也算输了。

弥勒玉佛不但是我少林寺中最为珍贵之物,在普天之下所有的寺庙之中,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件贵重之物,她所拿的包裹不过一尺见方,又能有什么东西抵得上弥勒玉佛的价值?……”

江不群道:“结果呢?”

悲云大师停顿了一下方道:“但她包裹中的东西却实在出了老衲等的意外,原来那不是别物,正是达摩祖师的十二颗舍利子!”

江不群道:“事隔八九百年,如何辨别真伪?”

悲云大师沉凝地道:“第三代祖师虽然失去了这宗佛门至宝,但却列为少林必须寻回之物,对之有详细的记载,不论石蜡封存的大小型式,以及上面所用第二代祖师的印模,都是假造不了的……”

江不群一怔道:“难道所拿的果是真品?”

悲云大师点点头道:“经敝掌门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细细核对,鉴定为真品无疑。”

轻轻诵了一声佛号,又道:“弥勒玉佛的价值虽高,但十尊弥勒玉佛也不能抵得了一颗达摩祖师的舍利子,不但敝掌门瞠目结舌,老衲等十二长老也没有一个人张得开口来!”

江不群道:“贵掌门的白玉佛像就这样输给了她?”

悲云大师道:“最后,她提出了这一要求,敝掌门只好双手奉上。”

江不群道:“那达摩祖师的十二颗舍利子……”

悲云大师摇头一叹道:“那虽是历代祖师宁肯牺牲性命所希望找回的至宝,但在那种情形之下,敝掌门与老衲等也只好眼看着她将白玉佛像一并包入其内,从容离开了少林!”

江不群摇摇头道:“可悲!”

悲云大师诵声佛号道:“但她临去之时,曾说过两件事,第一,达摩祖师的十二颗舍利子将交由高僧奉存,不会亵渎了佛门圣物。第二,白玉佛像日后将归还少林,至于归还的时间、地点,都要另听她的安排!”

江不群叹道:“她的阴谋并不是只对少林施展,至少尚有华山、峨嵋、武当等派也都有类似的遭遇!”

悲云大师点点头道:“老衲知道。”

江不群道:“请恕在下旧事重提,飞龙帮重开门户之日,贵派达摩院长老灵空大师等发生的奇案……”

悲云大师插口接道:“那正是本派第一次接到旧书,要敝派取回掌门信符之事……”

江不群道:“那次所定的地点在于何处?”

悲云大师道:“是剑阁的百义庄。”

江不群微喟道:“有了那次的经验,贵掌门这次就不该再到大洪山。”

悲云皱眉道:“那次的柬帖之上写得并不够详细,只有在百义庄交还故物之语,敝掌门与我达摩院十二长老计议的结果,才决定由灵空师弟前往……”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至于在百义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灵空师弟如何与武当的法真道长等同去飞龙帮,则是无法知道的事了。”

江不群道:“但灵空大师的事情发生之后,贵派似乎并未追究!”

悲云大师叹道:“是因为敝掌门又接到了书柬,责叱敝掌门不曾亲自前去,要敝掌门另候书柬通知……”

江不群苦笑道:“这些早在我意料之中。”

悲云大师瞧了他一眼,道:“怪不得江施主要把飞龙帮的事揽到身上,看来江施主知道得似乎不少。”

江不群摇摇头道:“那时在下则是一无所知……”

目光一转,又道:“这次贵掌门接到书柬之后,就毫不迟疑的赶到了大洪山,是么?”

悲云大师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老衲等鉴于灵空师弟之失,也曾力谏敝掌门从长计议,但这事的关系实在太大了,不但敝掌门的白玉佛像必须收回,那十二颗达摩祖师的舍利子,更是历代祖师毕生矢志要寻回之物,我那掌门师兄之所以不顾本身安危,乃是势所必然之事……”

目光恳挚的盯到江不群脸上,又道:“老衲已将一切详告,江施主……”

江不群凝重地道:“大师如此坦诚,实使在下钦敬,如果在下仍然不肯明言,那是相欺大师了,不过……”

目光转动,苦笑一声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在下可否与大师易地一谈?”

悲云大师颔首道:“江施主说得对,距此正北三里外,有一座敝寺下院‘云梦精舍’,就请江施主移驾……”

江不群欣然道:“大师请!”

一行人从容下楼,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去。

“云梦精舍”只是一座小庙,前往三进殿院,共有十六名僧人,住持方丈悟缘,一位自幼出家的僧人年约四旬出头。

此处既是少林下院,住持方丈悟缘对本寺达摩院的首座长老自然恭敬有加,将悲云大师与江不群让入方丈静室,自己则退了出去,招待随同悲云大师同来的另外二十三名本寺僧侣。

这“云梦精舍”建于一片疏林之内,再向北行则是一片榛莽泥泞的云梦大泽,地势十分荒凉。

方丈静室中十分整洁清静,江不群与悲云大师面前各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松子茶,开始了他们继续的谈话。

悲云大师急不及待地道:“江施主在大洪山中可曾见到过我那掌门师兄?”

江不群沉凝地道:“见到了……”

悲云大师望着江不群的面色,不安地道:“那么,他……”

江不群终于叹口气道:“在云梦酒楼上的黑衣老者说得不错,贵掌门悲天大师与峨嵋掌门本元大师双双遇难,都已惨死!”

悲云大师如触雷电,身子震了一震,差点昏了过去,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黄,两行老泪终于滚了下来。

他一连诵了七八声佛号,咬牙道:“是什么人杀害了我那掌门师兄与峨嵋的本元大师,难道江施主与绿林盟主娄剑雄当真无关?”

江不群道:“不论大师是否相信在下,务请平心静气教在下说完!”

悲云大师揩泪道:“老衲洗耳恭听。”

江不群道:“在下虽也在绿林盟作客,但在贵掌门与峨嵋掌门本元大师到达之时,在下却因故去了别处,等在下回到大寨之后,他们两位高僧已被娄剑雄盟主让入客舍歇息,那时甫行入夜,在下急于求见,遂与娄剑雄迳往客舍……”

摇头一叹,接下去道:“可惜在下毕竟去晚了一步,已经发生了事情……这就是昨晚的事!”

悲云大师道:“老衲昨夜就一直守在山外,直到四更……”

目光定定的瞧着江不群道:“难道敝掌门就被害于绿林盟大寨之内?”

江不群摇头道:“事情虽自绿林盟大寨发生,但却是在大寨之外,一片乱山中发现的尸体,大寨客舍外有两名绿林弟子被点了穴道,一名被以重手法击死当场……”

悲云大师叫道:“我那掌门师兄究竟是……”

江不群道:“当时的情形,在下无法弄得清楚,但事后想来,如非两位高僧合力去追那行刺的凶手,就是被凶手追了出去……”

悲云大师双掌合什,不住念佛,最后插口道:“事情既然是发生在绿林盟大寨之中,必然会有人发觉,不知凶手共有多少人?……”

江不群道:“只有一人,据说脸蒙黑巾,身着黑服,除了那被点穴道的两名绿林弟子瞥见一眼之外,再没有人见过!”

悲云大师骇然道:“只有一人,这……”

江不群道:“大师认为这不可能?”

悲云大师沉凝地道:“峨嵋掌门本元大师武功造诣如何,老衲并不深知,但他既能执掌峨嵋门户,必然是峨嵋一派中的顶尖人物,至于我那掌门师兄,在我少林一派,是第一名高手,达摩遗学俱有出神入化的造诣,如果一名凶手就能将敝掌门与峨嵋本元掌门置于死地,这……委实难以令人置信。”

江不群道:“不要说大师不信,在下也是心有所疑,但这却是事实!”

悲云大师忖思了一下,急道:“那凶手是男的还是女的?”

江不群道:“不会是那飘萍居士,他是男的!”

悲云大师两道白眉紧紧的锁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江不群声调低沉地道:“在下与娄盟主等发觉之后,立刻分途搜寻,终于在一片乱峰之中,找到了他们两位,首先发觉的是本元大师,他已五腑震碎,脚前一片模糊,气绝多时,贵掌门悲天大师是在一座崖下,虽然也受了致命的重伤,但当在下赶到时,还未气绝!”

“啊……”悲云大师顿时紧张了起来,道:“我那掌门师兄可曾说过什么遗言?”

江不群沉凝地道:“这正是在下要告诉大师的,当时悲天大师虽经在下以内力之助,勉强振作,但毕竟伤势过重,只说了两句不完整的话……”

悲云大师两只手紧紧的扭在一起,颤声道:“那两句说的是什么?”

江不群道:“第一句话是说的凶手姓名,只说了丁令威三字……”

“丁令威……”悲云大师咬牙道:“怎么是他,绝不可能是他……”

江不群瞧着他道:“大师能够如此肯定?”

悲云大师沉凝地道:“自然能够肯定,丁令威施主与我那掌门师兄交谊素笃,大约十多年之前,几乎每年都要去上三数次少林,与我那掌门师兄弈棋清谈,往往盘恒匝月……”

江不群道:“听说七大门派中以华山掌门与丁令威交谊最笃,这样看来,贵掌门与他的交情似乎更深于华山了?”

悲云大师点头道:“江湖中之所以甚少传闻,是我那掌门师兄,请丁令威旅主保密之故,因为佛门弟子只应闭关清修,不便多与俗人交往……”

微微一顿,又道:“就算真的丁令威,他的武功与敝掌门顶多在伯仲之间,绝不可能将敝掌门置于死地,既有峨嵋本元大师,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了,何况,丁令威夫妇双双风瘫,又怎会跑到大洪山行凶杀人?”

江不群道:“但悲云大师确是说的丁令威三字……”

目光转动,苦笑道:“不但大师不信,在下也是不信,不过,在下却知道悲天大师说得绝不会错,确实是丁令威……”

悲云大师摇头道:“江施主这话令老衲难解……”

江不群沉凝的接下去道:“在下曾经两次进入襄阳丁府,先后见过三个丁令威,至少,这三个相同的丁令威中有一个是假……”

悲云大师困惑地道:“当真有这种事?”

江不群道:“这就要看大师相信不相信在下了!”

悲云大师讶然道:“如此说来,那杀害敝掌门的凶手必是化装为丁令威施主的了!”

江不群点头道:“想来必是如此!”

悲云大师满面茫然,这件事不但使他悲伤,也使他如坠五里雾中,骗去白玉佛像的飘萍居士,改装为丁令威杀害悲天掌门的凶手,以及江不群的惊人听闻之言,这些事绝不是他这一生只知诵经念佛的僧人所能理解的。

但江不群没有办法给他更多的说明,因为他自己也在摸索之中,线索虽多,但却没有一条能直接找出这“主上”是谁。

目前唯一使他觉得有些希望的,倒是这“云梦女魔”,因为当年骗去少林白玉佛像的是飘萍居士,也必然是那丁令威口中的女魔,如今在大洪山杀死悲天、本元两位高僧的是改装为丁令威的魔头,必然也就是那“主上”,不论以前的事如何,单是这件事已足以把“云梦女魔”与“主上”拉到一齐。

从而使江不群确定,如今大举复仇,要把江湖中弄成一片屠场的就是“女魔”与“主上”,只要找出“女魔”,就可以找出那位“主上”。

由玉娇娇口中,他知道这女魔是个容貌美极,但却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妇人,她武功高,容貌美,有吸引男人的魔力,也有杀死男人的手段,而且又知道她是在云梦翠楼,有了这些线索,这女魔已是呼之欲出,稍假时日,必然会找到她的了。

思念及此,他面部上又有了笑意。

只听悲云大师茫然喃喃了一阵,又着急地道:“江施主曾说我那掌门师兄说过两句遗言,不知另一句说的是什么?”

江不群道:“贵派之中可有一位法名悲鸿的大师?”

悲云大师摇摇头,干干脆脆地道:“没有。”

江不群不由为之一怔。

江不群沉凝的瞧着悲云大师道:“贵派之中当真没有法名悲鸿的一位高僧?”

悲云大师奇怪地道:“自然没有,老衲难道还要瞒骗江施主?江施主又何以有此一问,我那掌门师兄的第二句遗言究竟是什么?”

江不群皱眉道:“这样看来,我的判断是错了……”

微微一顿,方才转向悲云大师道:“悲天大师的第二句遗言是‘悲鸿掌’,但他的语意未完,就已不支而逝,在下所能听到的只此三字,而且上下不能连贯,当时在下曾以为悲天大师是要使名为悲鸿的高僧接任掌门,现在才知道这判断不对……”

悲云大师喃喃地道:“悲……鸿……掌……”

痛苦的瞧着江不群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不群摇头道:“在下实在无法凭这三个字再猜出别的意思来了!”

然后他又用力揉着下巴,这问题实在使他烦心。

悲云大师痛苦的叫道:“我那掌门师兄就只说这两句话么?”

江不群道:“就是这两句话,倘若当时在下晚到一刻,连这两句话也无法听到了!”

悲云大师诵佛道:“但这两句话似乎毫无作用,又有什么用处,敝掌门既不可能死于丁令威施主之手,敝派中也没有名为悲鸿的同门……”

江不群摇摇头道:“眼下也许没有用处,但不妨且把这两句话记在心中,也许以后可以用来印证,须知悲天大师当时心脉已断,他强聚着一口真气,就是为的要被人发觉,说出几句话来,虽然在下没有听得完全,但谅来这两句断续的字句还是有着极大用处的!”

悲云大师叹道:“好吧!老衲当谨记心中……”

微微一顿,道:“江施主曾说有大事要谈,不知……”

江不群道:“眼下除下这件事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难道大师还看不出来,江湖中已经掀起了血腥的大劫,在暗中策划,操纵的大约就是那杀害了悲天大师,冒充丁令威的魔头……”

悲云大师道:“这是件可怕的事,如果老衲不是与江施主这番长谈,必然立刻广调高手,向绿林道采取报复……”

江不群忙道:“现在呢?”

悲云大师叹口气道:“如依老衲之见,自然是先全力追捕真正的凶手,但……”

目光转动了一下,又道:“老衲虽是达摩院首座长老,但却不能因掌门遇害,而代摄掌门之权,此后在新掌门继位之前,敝派的大事只能由十二长老共议。”

江不群道:“倘若另外的长老坚持进袭绿林道替悲天大师报仇呢?”

悲云大师沉重地道:“果真如此,那也没有办法,老衲只能听从众议?”

江不群点头道:“我不解,其实,掌门遇害的尚有峨嵋一派,他们将采何种行动,在下也难预测,只怕一场大劫仍然难免!”

悲云大师道:“我那掌门师兄的法体现在何处?”

江不群道:“在下已使娄盟主暂厝山崖之下,大师莫非想去移灵?”

“不……”悲云大师凝重地道:“不等将主凶抓到在灵前致祭之后,老衲不能前去移灵。”

江不群忙道:“那更好了……大师想必即刻就要赶返少林了?”

悲云大师点头道:“正是,这样大事,老衲不但要赶回少林向其他长老说明,也要对所有敝派弟子报告。”

江不群道:“既是如此,大师请便,在下也要告辞了!”

悲云大师道:“江施主要去何处?”

江不群徽吁道:“在下要在这云梦找一个地方,也许与在下所要进行的事有关!”

悲云大师诵声佛号道:“时已下午,江施主纵然要去,也请用过饭之后再走。”

不管江不群同意与否,向外走去。

江不群不便过拂人意,只好宽坐等候。

江不群面部浮现了笑意,心中也充满了希望。

目前他的目标是“云梦女魔”……

正当他思维之际,忽听前面殿院中传来了一声大叫!

江不群大吃一惊,听得出那是悲云大师的声音,当下长身疾出,循着声音传来之处扑去。

叫声是由前面的殿院传来,江不群赶到之后,不由大吃一惊,额头上竟禁不住流下了汗来。

一件令人惊心怵目的惨象又发生了!

任凭江不群定力多深,也不能不僵立无语,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可怕了!

那大殿外的云廊上摆下了四张方桌,桌上尚有未用完的素餐,但人却一个个都倒了下去。

悲云大师同样的僵立不语,两眼直瞪,一瞬不瞬。

四桌餐的僧侣没有一个幸存,俱皆中了剧毒,触目所及的是一片青乌,头脸四肢都是青乌之色,七窍之中有黑水汩汩流出。

江不群知道,再过上最多半个时辰,这些僧侣的尸体将要变成一大滩黑水,再也找不出痕迹了。

由那情形看来,分明是这“云梦精舍”的僧人招待跟随悲云大师所来的人用餐,双方共坐了四桌,想不到因而中了剧毒,俱皆殒命而死。

这是什么人下的毒?

为什么江不群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如不是悲云大师出来传膳,也许对众僧化成了黑水之后还不会发觉。

江不群迅快的查点尸体,发觉一共三十八名。

他默然计算了一下,跟随悲云大师的僧侣共有二十三人,这云梦精舍中有十六人,合起来该有三十九人,为什么只有三十八人?

很显然的是,这三十九人中有一个是那魔头潜伏下来的爪牙!

悲云大师受刺激过深,仍然呆呆地站着不动。

江不群急忙推推道:“大师,大师……”

悲云大师如梦初醒,突然大叫一声,狂叫道:“死了,都死了!”

江不群一怔道:“大师,着急并无用处,大师要冷静下来!”

悲云大师忽然像孩子般的大哭道:“完了,少林派,掌门师兄,这些少林弟子……”

而后又是一串嚎哭。

江不群只能由着他哭够,方才再度道:“大师现在好些了么?”

悲云大师一场痛哭,心中似乎好过了一些,当下喘了几口粗气,仍然流泪道:“江施主,惨……太惨了……”

喘吁半晌,又道:“为什么这样惨的事要加到这些出家人身上?”

江不群黯然道:“大师虔修佛门,该知道这是劫数!”

悲云大师震了一震道:“不错,这是劫数,劫数……阿弥陀佛,为什么不保佑您的香火弟子,他们一个个当真罪孽如此深么?’

江不群接口道:“遭劫的人,不一定有罪的人!”

悲云大师凄厉的投注着他道:“江施主要和我谈道?”

江不群一怔道:“在下只是想使大师平下心来节哀应变!”

悲云大师咬牙道:“不错,是要节哀应变,老衲虽是不愿轻启杀孽之人,但处在此情此景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江不群皱眉道:“悲天大师罹难,整个武林都在风雨飘摇之中,大师身为达摩院首席长老,是顺理成章的掌门继位之人,举足轻重,凡事应要三思……”

悲云大师变色道:“江施主是教训老衲?”

惨死的三四十名僧人使他悲痛得激起了怒火,充满了仇恨,几乎把毕生修持的功夫都冲尽了。

江不群微喟道:“在下不放……”

目光凝重的一转道:“除魔卫道是大师的责任,但大师将要采取什么办法?”

悲云大师迷乱的沉忖了一下,咬牙道:“眼下除动用武力之外,别无他途,老衲将使所有少林弟子执起刀剑,为死者报仇,为江湖除害!”

江不群道:“大师说得不错,但谁是毒死这些僧侣的凶手,谁是杀害悲天大师的强敌,少林弟子纵然执起了刀剑,剑锋又将指向何方?”

悲云大师忖了一忖道:“江施主不是说过我那掌门师兄曾经说出‘丁令威’的遗言么?”

江不群点点头道:“正是。”

悲云大师咬牙道:“这就够了,老衲将首先率众进入襄阳,围困丁府,找出那杀害敝掌门的‘丁令威’,再查在这里下毒的凶手……”

江不群摇头道:“这样做法,不但徒劳无功,而且也因而将使江湖陷于更加紊乱之局,此外,更不知要损失多少少林弟子的性命。”

悲云大师又震了一震,望着江不群颓然道:“江施主说得对……”

不禁又老泪滚滚地道 :“但仇恨不报,巨魔不除了么?”

江不群凝重地道 :“在下仆仆风尘,日夜奔波,目的就在于除去这名巨魔,只不过他手段狠毒,诡计百出,受害的人日有所闻,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抓他出来而已!”

悲云大师皱眉道:“如果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时间,江湖武林之中就没有能够生存之人了……”

江不群咬牙道:“在下敢说这为首的妖魔已经快要隐身不住,就要被在下戳穿他的真正面目了!”

悲云大师凝注着江不群道:“老衲方寸已乱,不知江施主究有什么善策?”

江不群道:“大师可知在下为何要来云梦?”

悲云大师摇摇头道:“老衲如何知道?”

江不群道:“在下不妨明告大师,云梦之行,就是要找出那由少林骗走白玉佛像的飘萍居士!”

悲云大师叫道:“她在云梦?”

江不群点头道:“正是,她的居处名为翠楼。”

悲云大师喃喃地道 :“翠楼……老衲没听说。”

江不群目光转动,道:“大师率众跟随悲天掌门同去大洪山,悲天大师不幸遇难,二十余名随来的高僧又皆中毒命殒,少林寺中枢无主,大师似乎该赶回少林!”

悲云大师面色大变,咬牙道:“老衲还有什么面目转回少林……”

微微一顿道:“老衲已打定主意,就与施主同行,待至除魔报仇之后,再回少林!”

江不群皱眉道:“但少林寺中……”

悲云大师嘶声狂笑道:“少林寺并不是可以轻侮之地,达摩院中尚有十名长老,他们自会决定一切,用不着老衲担心!”

江不群忙道:“这样也好……”

忖思了一下道:“这魔头的手段太过毒辣,大师既与在下同行……”

悲云大师接口道:“老衲愿意听你的调度,不论什么事,老衲不再做主张,但找出那魔头之时,老衲却要亲自与他过手!”

江不群道:“大师说得太客气了,只不过凡事彼此商议就是了!”

此刻那三十八名僧侣的尸体早已混沌一片,一股腥气令人欲呕,悲云大师不忍卒睹,早已转开了头去。

那些尸体都有剧毒,他们无法收尸,只能眼看着他们化为黑水。

江不群轻轻扯扯双目紧闭的悲云大师道:“走吧……”

不管他同意与否,拉着他翻墙而出,向榛莽之中走去。

江不群没有再回头去看那座寺庙,悲云大师更不愿看,若非为了除凶复仇的烈火在他胸中燃烧,这位高僧早已自杀谢世了。

不大功夫,两人已经离了“云梦精舍”,进入了榛莽泥泞的云梦大泽之中。

江不群边走边道:“在下虽不愿再惹大师伤心,但却不能不再提提方才之事……”

悲云大师狂笑道:“你尽管提吧!老衲的心肠似乎变硬了!”

由神色语调之中,已经看出他有些狂乱之态,自然,一个佛门中的高僧,口中不离杀人、复仇等话,那情形已经是有些不大对了!

江不群叹道:“在下曾经查点过死者,一共有三十八具尸体。”

悲云大师忖了一忖,道:“老衲当真是悲痛得疯了,那尸体该有三十九具才对!”

江不群道:“事实上却只有三十八具……”

目光沉凝的瞧着他道:“这情形很明显,那下毒的人早已跑了!”

悲云大师大叫道:“施主是说下毒之人是我少林一脉的弟子?”

江不群苦笑道:“由于少了一名僧人的事实上,在下只好认定如此!”

悲云大师摇头道:“这不可能,老衲所带的二十三人,俱是虔诚诚忠实的少林高僧,每一人老衲都十分清楚熟稔……”

江不群道:“这是不容否认的,凡是皈属少林的佛门弟子,自然不会有意不诚心不敬的妖人在内,但是……”

悲云大师大叫道:“但是怎样?”

江不群道:“由襄阳丁府中出现三个丁令威之事看来,倘若那魔头派他的得力爪牙暗暗除去你的一名从者,然后使易容改装之人混了进去,大师能防得到么?”

悲云大师双掌互击道:“不错,这是漏洞!”

江不群道:“那魔头设计周密,无孔不入,什么事都会发生了!”

悲云大师困惑的瞧了他一眼,又道:“江施主为何要反复地说这些问题,反正他们都已不幸遇难,再说又有什么用处?”

江不群沉凝地道 :“少林达摩院中都是像大师一样心地直爽的高僧,俏若稍一疏失,后果不堪设想!……”

悲云大师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江不群却又从容一笑道:“其实,这不过是在下的过分小心,也许不至于有什么事故发生!”

悲云大师皱眉半晌,收步道:“老衲责任重大,万一少林出了变故,老衲纵是化骨扬灰,也难赎罪孽于万一,这……”

江不群道:“那么大师的意思是……”

悲云大师道:“老衲意欲赶返少林!”

江不群道:“大师赶返少林固是正理,但此去嵩山,千里迢迢,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赶得回去的!”

悲云大师点头道:“纵然急急趋行,也需四天了!”

江不群忖思着道:“如里少林有变,四天的时间中,只怕早有变故发生,等大师赶回之后,岂非已经迟了!”

悲云大师惶急地道 :“不错,江施主可有什么妙计?”

江不群道:“听说贵派亦设有飞羽传书,不知就近是否还有下院,可供传书?”

悲云大师猛然一敲前额道:“如非施主提醒,老衲倒是忘怀了,其实老衲回去与否并不重要,而是提醒达摩院的长老多加注意,更迫切紧要……”

忖思了一下又道:“云梦一地,共有下院两处,除‘云梦精舍’而外,尚有一座‘听泉寺’,但老衲却不知道详细地点!”

江不群道:“那只好等遇到路人之时探听一下了!”

悲云大师点头道:“对……”

迈动脚步,又与江不群向前走去。

云梦大泽之中,原是一片榛莽、泥泞、荒瘠,数十里内罕有人烟,江不群与悲云大师走了二十余里,连个鬼影也没碰到。

悲云大师心中焦急,额头上不断流着汗珠,脚步也凌乱了起来。

江不群虽然安闲得多,但他心中却也是一团乱麻!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办出一个结果,否则将不知还有多少人会糊里糊涂的送死!

天色暗了下来,原来已是红日西沉。

悲云大师四顾茫茫,道:“天要黑了!”

江不群瞧他一眼道:“在下初次到这云梦大泽,想不到它竟有如此广阔的荒瘠之地。”

悲云大师皱眉道:“再走下去,咱们会迷路的。”

江不群微微一笑道:“现在我们恐怕已经迷了路了!”

“啊……”悲云大师一惊四顾,方才发觉真的已经迷了方向路途,原来此刻浓云四布,把一轮红日也密密的遮了起来。

他不由诵佛道:“糟了,这该怎么办呢?”

江不群道:“其实,在这云梦大泽之中,迷路与否都是一样。”

悲云大师哼道:“这话如何解释?”

江不群道:“云梦大泽广阔数百里,没有人不迷方向,大泽中也有住户人家,只能等遇到人时再去打听!”

悲云大师困惑地道 :“江施主,为什么你要盲目的闯入这大泽之中?”

江不群笑道:“在下不是与大师说过了么?是为了要找那居住在翠楼中的‘飘萍居士’”。

悲云大师皱眉道:“施主知道那翠楼是在这大泽之中?”

江不群摇摇头道:“这只是在下的判断!”

悲云大师有些不同意地道 :“判断之事,有对有误,倘若判断不确,在这大泽中也许三天五天难以走了出去,那岂不误了大事?”

江不群一笑道:“在下判断也许不确,但却有九成可靠,至于迷路之说,也许不至于当真找不到出路。”

悲云大师举目四顾道:“这里四面都是一样,江施主又凭什么本领能找到出路?”

江不群道:“大师不是常走江湖之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在晴天之时,我们可以凭日月星辰来辨别方向,纵是阴天下雨,也可以凭树干的颜色、土石的光泽等找到走出这大泽地道 路。”

悲云大师半信半疑地瞧他一眼道:“人言无为公子无所不能,看来不是空穴来风空!”

江不群笑道:“那是江湖朋友的谬许,其实在下不过一介武夫,这些过誉之词却是万万当不得的!”

悲云大师着急的又望望四周道:“依江施主之意,咱们是这样找下去,还是走出云梦大泽?”

江不群道:“在下拟以这一夜的时间来找,明晨如无结果,不妨走出大泽!”

悲云大师忖思了一下道:“好吧!这一夜老衲奉陪了!”

两人继续在云梦大泽的榛莽穿行,在暗夜之中,有如两个游魂。

悲云大师走了一阵道:“依老衲看来,也许江施主估计错了,既是翠楼,自然是有楼的了!”

江不群笑笑道:“如果没有楼而要称之为楼,那才滑稽。”

悲云大师道:“这地方处处泥泞,再不就是可以把人陷下去的松沙,哪里是适合盖楼的所在?大约绝不会在于此处!”

江不群一笑道:“这事在别人也许不能,但在那魔头手上,却没有不能的事!”

悲云大师皱皱眉头,不再言语了。

忽然——

一片密林出现在不远之处。

江不群欣然道:“也许找对了地方……”

悲云大师一怔道:“你是指的那片丛林?”

江不群点点头道:“正是。”

悲云大师叹口气道:“如果听老衲良言相劝,最好不要走进林去。”

江不群奇道:“这又为什么呢?”

悲云大师道:“沼泽之地,如属榛莽还好,密林之中大多积水水成河,虫蛇遍地,一步也行走不得!”

说话之间,已到那片丛林边沿。

悲云大师却不禁怔了起来。

原来那片丛林并不像他说的那般恶劣,而是细沙如棉,清洁可爱。

江不群笑笑道:“看来大师的说法错了!”

当先举步向林中走去。

悲云大师喃喃自语道:“邪气……真是邪气……”

但他也不多迟疑,跟随在江不群之后,一同走了进去。

那密林范围究有多大,一时难以看清,但置身其中,却仿佛另有天地,地面上偶尔有疏落的小草,但却都是生长在柔细的白沙之中。

江不群笑向悲云大师道:“这地方看来好像不错。”

悲云大师哼了一声道:“白日之间也许好些。”

江不群不时踢动着脚下的细沙,缓缓走着笑道:“在下到底没有猜错,那翠楼必在此处无疑。”

悲云大师道:“沙上更是盖不得楼,而且,连影儿还没看到,江施主也未免肯定得太早了一些,只怕……”

但他的话尚未曾说完,却又不得不缩了回去,原来树木间隙,已经有一丝灯光射了出来。

江不群一笑道:“纵然没有翠楼,也找到住家了!”

两人顿时加速脚步,向前走去。

五十丈外,两人又同时怔了起来。

只见一条半出天然半出人工的大路显露了出来,两侧是两排整齐的翠柏,形成了一条宽大绵长的通路。

两旁的柏树不但大小相近,而且距离也相等,像是故意栽植出来,而非天然生成的。

江不群粗略的估计,那两排柏树至少都已有三百年以上的寿命。

他不禁大为骇然,倘若这条通路果真通到翠楼,而这些柏树是为翠楼所植,那么这翠楼至少也有三百年以上了!

悲云大师更是两眼圆睁,颇感骇怪。

两排柏树,每隔一株,就有一盏气死风灯,遥遥看去,有如两排火龙,十分美丽壮观。

悲云大师喟然一叹道:“如果这是那飘萍居士所住之处,则她的气派实在不小!”

江不群笑道:“说良心话,只是夜晚这两排灯火,在下就已经对她的生活有一些羡慕了!”

悲云大师诵佛道:“这地方妙在少有人到?”

江不群神色转趋凝重道:“可惜住的是一位要想把天地弄翻之人!”

悲云大师也变起了颜色,血仇大恨又填满了胸膛。

江不群悄声道:“眼下已是步步危机,我们应该小心一些了!”

悲云大师点头道:“老衲省得……”

一语未完,突然纵身跳起了四尺多高,同时挥手一掌反劈了下去。

但听蓬的一声,溅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原来一条两丈多长,头部生有一只独角的巨蛇向他突袭,被悲云大师一掌击成了两段。

江不群皱皱眉头,没有开口。

悲云大师定了定神,诵佛道:“老衲本来不想开杀戒,但老衲自幼最怕长虫,不但头顶生角,而且身子又大,故而老衲情不自禁才杀了它!”

江不群笑笑道:“大师果然慈悲,杀死一条虫蛇,又何必如此内疚!”

悲云大师叹道:“一条虫蛇也是一命,与人又有何异……”

目光瞧瞧血肉模糊的巨蛇,道:“这不是有毒的吧?”

江不群笑道:“大师也该认得才对,这不过是一般的蟒蛇,只不过略大而已!”

悲云大师道:“老衲仍是有些怀疑,为什么方才那沼泽榛莽之中没见一条巨蛇,而这沙地之中却有如此巨大的蟒蛇?”

江不群道:“事情果然可疑,也许这是有人饲养了!”

悲云大师道:“不错,老衲也是怀疑这点!”

忽然——

只听一个声音叫道:“大花,大花……”

江不群听了一下,忽然抖手捲起一股沙石,将那条蟒尸掩盖了起来,悲云大师也连忙推起一堆细沙,加盖了上去。

那叫声清脆甜润,一听就知是出之于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之口。

果然——

一个全身火红的女童,急急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叫道:“大花,大花……你还不快回来!”

江不群看得清楚,那女童大约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梳着两个麻姑髻,一付宫装打扮。

在这云梦大泽之中,入夜后跑出这么一个小童来,已经是很不寻常的事了!

那女童也看到了两人,收住脚步,笑了起来。

江不群走上前去,也笑道:“小妹妹,你住在这里?”

红衣女童眨眨大眼睛,道:“当然,要不我怎么在这里?”

江不群瞧了悲云大师一眼,又笑道:“这里常常有人来么?”

红衣女童摇摇头道:“没有哟,很少很少有人来!”

江不群道:“这就奇了,为什么小妹见了我们,一点都不害怕?”

红衣女童瞧着他道:“你是……姓江的叔叔吧?”

江不群一怔道:“对啊,这就更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红衣女童笑道:“姑姑说过了,这两天一定有客人来,来的是位姓江的叔叔……”

又瞧了悲云大师一眼,嘟嘟嘴道:“姑姑可没说有位老和尚要来,你来做什么嘛?”

悲云大师诵声佛号,打了个哈哈,并没有说出话来。

江不群轻柔地道 :“你的姑姑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童拍手笑道:“姑姑就叫姑姑,谁知道姑姑叫什么名字……对了,姑姑已经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菜,说是留着招待江叔叔的……”

江不群哈哈一笑道:“大师,看来在下倒是个很受欢迎的客人!”

悲云大师诵声佛号道:“哼!”

红衣女童咯咯笑道:“姑姑说江叔叔在武林中是大人物,您果然是位大人物!”

江不群笑道:“我是大人物,你又怎么知道?”

红衣女童道:“一看就知道你是大人物……”

伸手向里一指道:“你一直向里走吧!顺着这两排树走,别转弯就会走到了,要是一转弯,进了迷魂阵,可就永远走不出来了。”

江不群道:“这里还有迷魂阵?”

红衣女童郑重地道 :“迷魂阵就是那两面树林,进去了就再也找不到路。”

江不群笑道:“大约你进过迷魂阵,被你姑姑救出来的,是么?”

红衣女童两眼睁得大大地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

江不群道:“我会算……我还算得出来,你是去追一条大蟒蛇,名字叫大花,不过,还不大听话,总爱偷跑……”

红衣女童满面俱是钦服之色,跳了起来叫道:“江叔叔,你简直就是神仙,为什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江不群笑道:“别耽误时间,快去追吧!”

红衣女童道:“江叔叔,你再替我算算看,大花向哪边逃去了,还能不能追得到它?”

江不群果真捻指搯诀的算了一阵,道:“向那边跑了,不过……”

红衣女童着急地道 :“快说呀,江叔叔,还能不能够追它回来了?”

江不群皱皱眉毛道:“卦象上是阴卦,只怕十有九成追不回来了!”

红衣女童满面俱是悲凄之色,叹口气道:“不管追不追得回来,我还是要去追……”

跑了两步,又回头叫道:“江叔叔,你快去吧!回头我再去找你!”

不待答话,急急地跑了。

江不群瞧着悲云大师道:“如果不是知道此地的底蕴,还会以为是到了世外桃源!”

悲云大师又哼了一声,与江不群继续向内走去。

虽然江不群知道此地的底蕴,但此地也仍然有如世外桃源。

两排夹道翠柏,愈往里走,风光愈妙,两旁树下生满了野花,最后则如置身一片花海之中。

江不群收住了脚步。

悲云大师也收住了脚步,两人部在嗅吸不已。

良久——

悲云大师道:“好怪的花香!”

江不群道:“花香虽怪,但却并无发味,只不过是各种花香配合的得当!”

悲云大师点头道:“怪就怪在这里,譬如菊花与月香同栽,嗅其香气,可以使人忘忧,桂花与山茶交植,花香则可使人思睡……”

江不群笑道:“大师对花木一道,倒是别有心得。”

悲云大师忽然凝重地道 :“少林寺僧众近千,其中半数以上为少年僧人,如何能彻底克制他们的私欲,便要归功于花草……”

江不群颇感兴趣地道 :“不知什么花木可以克制色欲?”

悲云大师面色不红道:“冬青、古柏、郁金香、薄荷四种花树混合的气息,日夜嗅吸,就可以对女色视同粪土!”

江不群双手一拱道:“领教……”

目光一转,又道:“以大师嗅来,这里的花树对人会有什么影响?”

悲云大师道:“可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使人兽欲勃发,第二是足以使人发狂!”

江不群怔了一怔,笑道:“但在下似乎无所感染。”

悲云大师哼道:“现在程度不够,呆上三个时辰之后,必定会使你有异乎常态的反应!”

江不群微微一笑,迈步走入了花丛之中。

悲云大师举步相随,悄声道:“天下武林的安危,与正邪之间的消长,端赖施主一人,请你务必珍重!”

江不群回头投注了他一眼,苦笑道:“大师寄望之殷,使在下感激,但在下……或成或败都只能有五成希望。”

走出一箭之地,两排夹道的古柏已至尽头,一簇隐在密林中的房舍立刻显露了出来。

定神看去,但见那片房舍不大,一楼独峙,小巧典雅。

江不群暗道:“大概这就是翠楼?”

然而,他并不能完全确定。

房舍中十分寂静,虽有明灭的灯火,但却听不到人声,以这排小巧的房舍,与那夹道的古柏而论,似乎不大相称。

以那古柏夹道的派势来说,尽头处该有一座堂皇巨宅,但出乎意外的却是这样一所大约最多只能容十口之家居住的小巧宅院。

那小楼只有两间,巍然独峙于小院正中,楼顶尚不能与一般树木相齐,认真说来,这楼十分卑小可怜。

“云梦翠楼”如果就是眼前的建筑,实在有些不堪思议!

忖念之间,两人已移步到了院门之前。

阵阵花香,扑鼻沁心,但江不群心有所疑,加上悲云大师之言,更使他增加了警惕之心,故而尽最避免嗅吸。

小院门前除了一片片的花海之外,并没有特殊的标志,自然,更找不到有“翠楼”两字。

两人正在大门前久干,忽见一个白衣小婢陡然由花丛中扑了出来。

那小婢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稚气未褪,十分令人喜爱。

江不群先发制人,含笑道:“姑娘……翠楼主人安歇了么?”

但他这一着并没有多大效果,那白衣小婢鼻头一皱,眉毛一掀道:“翠楼,什么翠楼?”

江不群暗暗皱眉道:“这里难道不是翠楼?”

白衣小婢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翠楼不翠楼,只知道这里是我们公主的居处之所。”

“公主……”江不群奇道:“这位公主是谁?”

白衣小婢哼道:“公主就是公主,告诉你也没关系,她是大公主!”

江不群笑道:“既有大公主,必定也有二公主了!”

白衣小婢哼道:“那是自然,不过二公主却不住在这里。”

江不群道:“在下姓江,就是来找这位大公主的……”

说着就要向里迈步。

但那白衣小婢却横身一拦道:“慢着,你这人不论到哪里都是这样乱闯的么?”

江不群收步一笑道:“在下是最规矩的人,一向不会胡来,不过……”

神秘地一笑道:“这位大公主却是早已准备了美酒佳肴等我江不群来享用的,不信你回去问问,自然就会知道了!”

江不群因与那红衣女童先行碰面,心中有了底儿,才敢这样说法,殊不知这一着却把鼻子碰到了墙上。

那白衣小婢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胡说八道,大约你嘴巴痒了!”

悲云大师冷眼旁观,竟忍不住扑哧一笑。

江不群面色不禁一红,道:“怎么,你那大公主可曾交待过你?”

白衣小婢哼道:“大公主根本不在家!”

这次江不群倒是真的怔住了。

那红衣女童一派天真,看来绝不会撒谎,这白衣侍婢一本正经,说的也不像假话,这……

当下只好又道:“大公主到哪里去了呢?”

白衣小婢道:“大公主到哪里去,不会告诉我们,反正她已经走了五天,一直没有回来过,什么时候会回来,也没有准儿。”

江不群转向悲云大师苦笑一声道:“看来咱们来的不巧。”

悲云大师诵声佛号道:“哼!”

那白衣小婢又凶横的叱道:“好端端的,你们来打扰什么,还不快些滚开么?”

江不群正在为难之际,却听得沙沙的细碎脚步声急奔而至,江不群大喜,连忙回头叫道:“找到大花了么?”

来者正是那红衣女童,只见她满脸懊丧地道 :“没有。”

江不群笑道:“一条蟒蛇也算不了什么,回头等江叔叔替你抓条更大的回来……对了,你姑姑呢?”

红衣女童又绽出一丝笑容道:“带你去……”

转向一旁横眉瞪目的白衣小婢道:“他是我姑姑的客人……”

说话之间,不理一旁生气的白衣小婢,拉着江不群向院门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