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在电话筒中说:“因为强盗做不成啊!杀了人,东西到了手,结果还被你这老前辈黑吃黑。所以我干脆改行做绑票,反正这门生意简单,只要会撕票,不怕人家不送赎款来。”
“撕票?你真的那么狠心?”
“狠心?你不是亲眼看到过我杀人,还说我毒如蛇蝎!”
“我领教过,现在可以先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也不怕你故意拖延时间,想设法调查我打这电话的所在,老实告诉你,现在我是在郊区的一个电话亭里,就是你派人赶来,也找不到我,所能找到的只是高健飞的尸体而已。”
“我当然不做那种傻事。”罗平略经思索,随即问:“温小姐,你知道‘杀人俱乐部’是谁主持的吗?”
“当然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参加那会员大会的时候,事前就派人密布在会场外面,等散会后跟踪每一个人。……”
“你参加的是第一次会,那次会场有后门,还有边门,而前面是一家茶馆,人又多又杂,你怎么个跟踪法呢?”
“那还不简单,包括茶客在内,凡在那天夜晚,由那里出来的人,我都派人跟踪,然后再个别调查。结果,我们跟踪了五十六个人,查出其中竟有十四个是警察。”温婉侃侃而谈,听来颇为自得:“当然,那次警方潜入会的只不过三五个人,但埋伏在外面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非常的佩服。你在短短十分钟内,居然能派遣那么多人。可是,你派人跟踪我到凤凰路以后,又怎么知道那人是我呢?”
“我所派的人是跟踪到你现在的地方!当你到凤凰路卸了装,从那幢房子的防火梯下来,还是有人跟踪的,我事先曾经下令特别注意你,因为你虽然化装得很好,但是很少有驼背老头,个子像你这么高的。”
“温小姐,如果你现在我面前,我一定捧起你的手来吻,以表示我对你的钦佩!但是,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参加那俱乐部是为了什么?”
“目的和你一样!那次在舞厅中遇到,就知道你是要动萧志清的脑筋了!”
“你最近还和他有来往吗?”
“我现在是杀人犯,只配和你这种强盗交往,人家可是富家公子……”
“你难道不知道他也杀人犯吗?”
“你也不是知道吗!知道又有什么用,无凭无据的!好,废话少说,我们还是谈生意吧!”
“你先出价啊!”
“真不二价,三颗龙眼明珠!”
“三颗?我总共只有两颗啊!”
“两颗是你从我手中夺去的,你自己一定原来有一颗,否则你也不会对那东西如此感兴趣了。你难道还不知道,那明珠之所以珍贵,是因珠面曾精工用玻璃液镶嵌上一幅宝藏图吗?原是四颗一套,合起来才是一幅完整的图!”
“既然你明白那珍珠的价值,是否觉得你的价钱开得太高呢?”
“做生意总是这样的,货在我手里,价钱当然由我开,你不愿交易就算啦!”
“温小姐,虽然我的手下,不如你的多,但一两个还可以牺牲得起的!”
“别假惺惺了,你才真在乎哩!我要是行情没有打听好,敢随便出价吗?告诉你,我曾经在你那高健飞的身上搜到一张要参加留学考试的申请书,又在他的书桌抽屉找出你过去写给他的一封信中对他的力争上游,勉励有加。这样一位有为的青年,你肯眼看他横死吗?我们的以侠义著名的强盗先生!”
“早告诉过你,所谓侠义只是个幌子而已!你如果当真,可就错啦!”罗平挣扎地说。
“我绝对当真!如果这笔生意你不愿成交,那我就撕票后,到处宣传,说侠盗罗平为了几颗珠子,而害死这样一位好青年!”
“且慢,按照一般绑票规例,至少你得先教你的肉票给我一封亲笔求救信,或是通个电话啊!”
“哦,也许我对这门生意还是外行,但我却要改革!我以为那些手续太麻烦,都可以免除!对方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就干脆撕票!好了,最后一句话,限你二十分钟内,派石律师携带赎款龙珠三颗,到麒麟街孔雀路口,自会有人来接的!”
温婉稍为停顿一下,接着又说:“特别警告你,不准玩任何花枪!只要让我看出一点点不对,我立刻撕票,别忘了我现在已是亡命之徒!”
“一切遵命!但是我们应该一手交人,一手交赎款才对啊!如果我付了——”
“你放心!我收明珠后,立刻就会放人的!生意门槛虽然外行,但这商业道德我可懂得的,如果我收了赎款再撕票,以后再绑票,还有谁肯赎啊——好,现在我的手表是七点四十二分,限你在八点零二分以前——”
温婉说到此处,就把电话挂断了。
罗平搁下电话筒后,掏出手帕抹擦额前的汗水,石律师却紧张的问。
“波司,怎么样了,你真打算交出那三颗龙眼珠吗?”
“当然!”罗平肯定说:“这女人心狠手辣,说得出一定做得到,高健飞要死在她手上,才冤枉呢!”
“这一来,你全部心血都白费啦!”石律师不禁长叹一声:“你还冒险参加了那鬼俱乐部——”
“不要紧,只要萧志清那颗珠子能到手,我们还有翻本的机会,方才我跟她啰嗦半天,就是想探听她是否已知那俱乐部是警方主持,如果她已经知道,会不会告诉萧志清!”
“她会告诉萧志清吗?”
“着来至少现在还未告诉他!”罗平说着,一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三颗明珠,看也不看,交给了石律师:“你快去吧!”
但是,石律师去后不到十分钟,那高健飞却突然跑来了。
他现在没有化装,应该是个英俊的青年,但却胡子满面,精神萎糜不堪,身上衫和长裤尽是绉纹。
见到他,向来沉着的罗平也不禁发出一声惊叫,随即急急地问:“健飞,你是刚刚逃出来的吗?”
“逃出来?”高健飞一脸困惑,摸摸脑袋:“我是从凤凰街住所来的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睡就是好久——”
“你才睡觉起来?”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心里虽然淆惑万分,但也无暇细问,只一顿脚就往外跑。
“大丈夫拿得起,也该放得下啊!”罗平心里说着,唇角又渗出了那种自嘲的微笑,“古人量珠聘美,我以两颗明珠,博美人一粲,也不妨自命风流了!”
他伫立于孔雀路麒麟街口的一家百货公司面前,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无论如何,温婉也该算是美人!”想着,于是蓝天鹅那婉转动人的一颦一笑,又浮现于他眼前了。
他皱皱眉,走到马路边,拟召街车离去,突然听到有人娇呼“罗平”,发音有如百啭黄莺。
当罗平闻声侧首,却见一件东西正向他飞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但感沉重异常,震得他掌心发痛。
可想而知自己这种举动必然会引起路人注目,于是他立刻顺手塞进衣袋。
等他抬起头来,那个掷物给他的人已骑了一辆摩托车绝尘而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已瞥见蓝天鹅回首凝睇的憨痴笑靥。
罗平跳上的士,就小心翼翼地把方才温婉投赠的玩意,拿出来觑。
那竟是一枚手榴弹,虽是日制旧式的那种,但如爆炸起来,仍可使热闹的十字路口死伤枕藉。
罗平嘴唇一撇,笑得很勉强,幸亏那保险圈没有拉断,也幸亏他方才接到手后,匆匆一瞥,见那保险圈完好,所以才连忙塞入衣袋。
如果当时只发现自己接住的是枚手榴弹,而惊慌中未及细察,那么,只要一声惊呼,或顺手扔掉,这洋相可就出定了,还涉嫌危害公共安全,逮到警署走一趟!
想着,他松了口气,却注意到那木柄上黏着的一张纸条,他细心地撕去玻璃胶后,但见纸条上是一笔美好的行书,密密麻麻地写着些蝇头小字。
“本来我以为冥顽如石的罗平,绝不会见机行事,乖乖地把三颗明珠献出的,所以携带了这枚手榴弹,准备必要时把心一横,来个‘珠石俱毁’!
当然此举必将伤及许多无辜行人,但别骂我太残忍,我不过是替你设想,以你罗平这份人材,纵然死于非命,也总该有些人收尸的!再说,你我都曾经是‘谋杀俱乐部’的会员,该会的宗旨,杀一坏人,替世间除害,杀一好人,则使其早日超脱,以免继续受坏人压榨——杀人原是行善啊!
没想到你非常‘识时务’,竟把珠儿交给石律师替我送来了,因此‘笑纳’之后,时以手榴弹传书,以申谢意,并对‘俊杰’罗平,表示钦佩!
别沮丧,也别看轻自己,因为你是败在我的手里,而我仍是把你当作劲敌的!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以后你我交战的机会还多哩!
晚安,我所敬爱的罗平先生。
蓝天鹅拜启。”
“贫嘴!这女孩也真贫嘴呵!”罗平噜咕一番后,突然放声大笑,旋即吩咐司机拐弯。
回到寓所,石律师正在大口地喝酒,脸上一付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模样。高健飞却靠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像是尚未睡足,见到罗平,他就叹息着说。
“波司,这次我们可上了人家的大当啦!”
罗平淡淡一笑,只见胖子摇摇幌幌地端了杯酒过来,大声地嚷:“真是阴沟里翻船呵!想我石为开,多年追随侠盗罗平,横行大江南北,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想不到今天竟会惨遭滑铁卢之败!”石律师似已酒醉,有点语无伦次!
“唉,我石为开惭愧不已,真想自杀以谢天下!”
“你死不了的,像你这种人,天堂进不去,阎王也不敢收留,命中注定是要在人间祸害一千年的!”罗平说着,脱去上衣。
“到什么地步了,波司,你还有兴趣说笑话!”石律师叫着,正举杯就唇,杯子却被罗平夺去。
罗平干杯后,酒暖了胃,心里也舒服了些,于是笑着反问矮胖子:“谁说我们是惨遭滑铁卢呵?”
“谁说不是?”石律师瞪着罗平,眼珠咕碌一转,讶异地问:“难道你方才出去追我,又有了什么收获不成了?”
罗平笑了,未予回答,只感觉有趣地望着他,但见他蓦地一跳,大声说:“波司,如果这一次你再能于转眼间反败为胜,掏出三粒龙眼珠来,我石为开才算是真正服了你,愿意跟你磕十八个响头!”
罗平真的伸手进入裤袋,但掏出的却是一枚手榴弹,在石律师和高健飞的惊愕中,他顺手把它扔到了沙发上,然后摊开手,把那张字条,递给了高健飞。
高健飞双手捧着字条,像捧着圣旨,开始朗诵,但愈读到后来,他的声音就愈低。
“什么话!这小妮子简直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波司,这口气你受得下,我可受不了!”石为开气愤地嚷着,一面伸手抢过了那张字条,但等他看到信尾的署名时,却不禁淆惑地说:“‘蓝天鹅’原是我们吃她豆腐,背后替她取的绰号,她又怎会知道呢,这女人真是有通天澈地之能呵!”
“什么通天澈地,她只是有通电话之能,还不是你方才接到她电话后,大叫蓝天鹅!”罗平哂然道。
“啊,不错,可是她手脚也真快呵!”石律师颓然坐下后,又问:“波司,这真是一个劲敌,你打算怎么对付她了呢!”
“我准备先对付王则平太太!”
“王则平太太,你是说那个最近才被蓝天鹅刺死的老太婆!”
“不错!”罗平走到酒柜前,斟着酒,懒散地说:“不过,我还是得首先知道健飞是怎么落入蓝天鹅圈套的?”
“说来惭愧!”高健飞站了起来,摇摇头,说:“我也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我也记不得哪一天啦,还跟往常一样,房东太太替我送晚饭来,我就扔下书本,打算饭后再读,可是——”
“可是饭未吃完,你就昏倒了,是吗?”罗平喝着酒,淡淡地问。
高健飞微感惊愕地看了罗平一眼,随即垂下头,低声说:“我不是昏倒,却是爬在桌上睡着了,这一睡,天昏地暗,不知睡了多久,等我醒来,却发现自己倒在浴室中,当时我知道情况不妙,想下楼打电话向你联络,但开门后却发现楼梯正有人上来!”
“那该不是蓝天鹅的人吧!”石律师插嘴说。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间房子的三楼,只有我一个人住着,他们上三楼一定是找我,而我并不认识他们,但听他们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方才上面来电话要我们特别看住那小子,那还不容易,只须再给他来一针,他就睡得像死猪啦——”
“对呀,你真是像死猪!”
“老开,别骂,我要是真像死猪,也不会立刻从那后边的防火梯悄悄溜下,赶到这里来了!”
“这样说,那晚我和陆探长先后到你那里,你已经被他们摆平,藏匿在浴室中了?”石为开问。
“大概是吧!”
“那么你一直未离开那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替你注射一剂麻醉针,是不是?”
“大概是吧!”高健飞颓丧地回答:“我根本——”
罗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大声问:“王则平夫妇,是后天大殓吗?”
“嗯,今天各报都登出了这个消息。”石律师回答说:“报纸上还说,王氏夫妇因无子女之近亲,身后遗产将遵照王夫人的遗嘱,全部捐赠慈善机关,但王氏夫妇生前所心爱的一部份珠宝,却将随之殉葬。”
“这条消息,每家报纸都有吗?”
“都有,而且词句一样,我想大概是警方统一发布的新闻!”
“不错,你各方面的经验都很够呵!”罗平对矮胖子一番称赞后,又问:“你还记得王太太被刺后第二天报上的新闻吗?”
“报纸上以最大的篇幅来介绍疑凶温婉——”
“这我也知道,我是问关于王太太遇刺后的情形。”
“她不是在送院途中,就伤重毙命了吗?”
“这个,可能报导不实!”罗平站起身来,命令地说:“石律师,我要你立刻和老潘联络,查明警方这几天对王则平夫妇案的进行情况!”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高健飞过去接听后,向罗平报告:“守株待兔的兄弟来电话,说是:兔二爷方才又曾在那附近出现过,但是很快就离去了。”
“他说在那儿?”罗平问。
“独自在‘金国’吃饭,看来神情很愉快,他打过三通电话,第一通自报姓名后,根本没有说话,只是倾听,挂上电话却面露笑容,第二通,对方可能是舞女,因为他曾经说什么今晚要带她进场,最后的电话是向东方舞厅订座,看情形,今夜他准不会去拜访我们的电影小生啦!”
罗平略经思索后,过去拍拍石律师的肩膀。
“大律师今天你辛苦啦!晚上我有慰劳,请你去跳舞,如何?”
“慰劳我?”
“嗯,我代表蓝天鹅!”
“别再讽刺啦,波司!”石律师一声苦笑,却听见罗平早已吩咐高健飞打电话到东方舞厅订座了。
罗平为什么会有这样兴趣了,或许思想痛苦的时候,有个女人抱抱,比较容易解忧,石律师心里如此盘算着,于是大声叫女佣赶快把晚饭开出来。
舞厅仍是舞厅,虽然前几天才死掉一个人,但在暧昧的半遮光下,依然衣香鬓影,笑语声喧。
罗平和石为开都属于暧昧型人物,因此他们如鱼得水,尤以后者更为活跃,他到处和人招呼,而坐下后,立刻向侍候着他的大班,报出了一连串的芳名。
于是不久,就有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坐到了他们台上。
虽然色迷迷,但石律师的舞姿是挺绅士的,按照着大不列颠的礼貌,身子与舞伴保持相当的距离,那只因他的大壮皮凸出尺余之故。
舞着,他视线滑过舞伴的粉颈,终于看到了萧志清。
这位被高健飞被称作“兔二爷”的青年绅士,正紧搂着一个舞女,作销魂状,在大跳贴面舞,只是半闭的眼晴,却溜过来又溜过去地,不时露出凶光。
当萧志清的视线凝于一点时,石为开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也微微一惊,原来那位“心如蛇蝎”的蓝天鹅,今夜竟也玉趾光临了。
她正在和一个脑袋较常人稍大的男子共舞,看到萧志请,她嫣然一笑,旋又看到石律师,她笑得更是妩媚。
石律师回座以后,才发现温婉就在他们的邻座,而罗平早已非常有礼貌地过去打招呼。
“温小姐,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真是凑巧呵!”罗平说着,避开了那大头汉子的金刚怒目,迳自拉了一张椅子靠近温婉坐下。
“冤家路窄的,是吗?罗先生!”温婉笑着说,带些儿羞怯和稚气。
“上帝保佑!如果我们真是冤家,我却希望是欢喜冤家!”
“罗先生,你一向端庄,我真怀疑你的轻薄是因人而施哩!”蓝天鹅的灼灼目光中,竟似流露出无限怨恨。
“什么话?我向不妄自菲薄,所以必须尊重你,因为我现在是你手下败将!”
“岂敢,据我所知道侠盗罗平是从未打过败仗的!”
“那是因为我与新闻记者相处得好,他们替我义务宣传罢了。”
“就拿这一仗来说吧,你也真个惨败呵!”温婉甜甜地笑着说:“我以你心腹大将的性命,换你明珠三颗,可是你只给我两颗!”
“三颗!”罗平坚持地说。
“两颗!实际上有用的只是两颗,因为另一颗是赝品!”
“那我就不知道了,三颗中除一颗是我自己的,绝对是真货外,另两颗是你送我的,我原封未动!”
“这样说,难道我是上了那死鬼的当啰?”
“你是说那位王经理的太太吗?”见温婉点点头,罗平却又问:“我猜你总知她没打死吧?”
“怎么没有死,是我亲手杀死的,警方为此还正在通缉我哩!”温婉说得挺认真,却见罗平诡谲地一笑。
这一笑,使温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虽然她迅即恢复了淡淡的笑容,但罗平心里却乐开了。
罗平的一生像是永远在做着做不完的数学难题,虽然解了一道还有一道,但只要知道,这道的答案对了,总不免有几分欣慰的。
窃喜中,他有所感触地道:“有的以狠毒自诩,愿意天下恶皆归之,并想藉此镇压别人,其实呢……”
“其实又如何了,嗯?”温婉急迫地问。
“其实看来心毒如蛇,却仅是水蛇腰了!”罗平说着,无意地瞥了温婉的纤腰一眼。
温婉双颊微红,却挣扎地反驳:“这正是毒蛇之所以为毒蛇呵,它让人注意它的细腰,而忘了她的管牙,毒囊!”
罗平没有再说什么,却凝望着她,她以微感不安避开了罗平的炯炯的目光,又低喟着说:“达尔文说得好,这原是个优劣胜败的世界,如果你要生存……”
“就得先使别人不能生存,是不是?”罗平抢着问,但温婉只是苦笑。
音乐又响起了,罗平立刻起身邀她共舞。
舞着,罗平正沉醉于淡雅的幽香中,却无意中发现温婉正对人媚笑,他舞着旋过身来,哼!那人萧志清,于是他就在温婉的耳边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对付我的办法,去对付萧志清呢?”
“你是说绑架了,哼,这人六亲不认,绑架了任何人,他都会置之不理的!”
“绑架他本人呢?”
“他防范周密,总有两个保镖跟随左右,再说他那颗龙眼珠,收藏的所在只有他自己知道,大约只有他自己才能取出,就是绑架了他,以他的性格,一定强硬到底,哪怕杀了他也没有用!”
这是一曲旋律优美的慢华尔兹,罗平很久没有跳这种舞了,多年前他总是与舞伴两人心灵融合,跳得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像现在这样……情感与实际都有相当距离的共舞,他真是不习惯,因此他无聊地找话说:“你是在我参加‘杀人大会’散会后,派人跟踪我才发现高健飞的,是吧!”
“亏你猜对了!”
“你贿赂或是胁迫了房东,在高健飞的饭菜中下了强烈的安眠药,这一手挺够劲了。”
“是的!”
“然后把他藏在浴室,怕药不够力,每隔一段时间,再注射麻醉剂……”
“你的推想及格了!不过我向你勒索,也并非玩空头,只是想不到,我手下如此疏忽,竟会在紧要关头,使他清醒而逃去!”
见温婉叹喟地说着,似乎颇为遗憾,罗平不禁一声苦笑:“可惜高健飞迟了一步,一步之差,全盘皆失,感到遗憾的应该是我呵!”
这样一说,温婉嫣然而笑了,罗平尽量使自己沉醉于她的笑声中,自然地靠近了她一些,而心神飞驰地说:“相思因甚到纤腰了,这问题,我到现在才真个算了解!”
温婉白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很复杂,那真是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儿。
不知何时音乐已停,罗平发觉舞伴停步后,才讪讪一笑。
罗平回座后,石律师立刻和他咬耳朵说:“波司,不久警察会把这舞厅团团包围啦!”
“怎么回事?”
“我想打电话去警署说杀人通缉犯温婉,正在这里!”
“浑蛋!瞥方捕获她,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罗平声色俱厉的责备,石为开也不禁为之战栗,因此连忙堆着笑脸解释:“这只是我的建议。波司,没有得到你的许可,我又岂敢贸然放水!”
罗平这才松了气,但仍不高兴地瞪了石为开一眼。
“蓝天鹅是通缉犯,我们可以利用,但必须见机而作,善加运用,知道吗?”
“我知道!”
“好,我给你最大的便利,无论动用多少人,今晚务必钉住蓝天鹅,找到她落脚之处……”
“没问题,我一定能做到!”
“还有我们派去侦查她身世的人,为何至今仍没有报告?”
“负责催促!”
由于天气炎热,这儿和舞厅,酒楼一样,也“冷气开放”!不同的是!舞厅和酒楼中也许尽是行尸走肉,但此处的顾客,却一向只是真正尸首。
今夜,情况与往日相同,化妆师和工役都相继下班而去,这个大房间里就此寂静无声,月光从窗外射进来,照着玻璃门上的三个大字“太平门”,也照着一些白被单。
可想而知,白被单下所盖的当然是尸体,人死了,看来就和睡着了一样,尤其是经过精心化妆后,身体上还散着淡淡的防腐剂味,虽然看来如此,如果想一想再看,可就不禁毛骨悚然了。
人害怕的时候,总会感觉冷的,这儿似乎更冷,更冷的原因,有冷气,所以门窗关闭,但却哪儿来的冷风呢?
那停尸床上,却有几条被单正无风自动!
尽管人间多的是行尸走肉,但那只是指没有灵魂的人而言,人如未死而丧失了灵魂,虽然常做伤天害理的事,但仍不会太使人感觉可怕,使人可怕的是,人死了,居然还有灵魂!
阴魂不散呵,既然连外国的大科学家也不能否定灵魂的存在,看来是真有这回事了……
至少有三条白被单,在无风自动,但却动得很轻微,像是被微风所吹动,然而在那斜对面,月光所照不到的一条,却突然大动了。
那当然不是被风所吹动的,确实地说,它是一下子被掀开的!
白被单掀开后,一个黑影悄悄地滑下“床”,轻移到月光底下。
月光照出了窈窕的身影,长长的秀发,和一张比月色更苍白的脸儿,那张脸儿凭良心说是够美的,但这个时候,这个所在,若是遇见了她,任何人也没有兴致去欣赏她的美了,只是心惊肉跳而已。
她对这样的环境,似乎也有点恐惧,小嘴启合了几次,才叫出声来。
“大头鬼,大头鬼……时间差不多,快起来下手吧!”
娇弱的声音消失后,屋子里仍是一片死寂。
她稍为犹豫了一下,终于走到窗口右侧的第一张床前,伸手推了推躺着的人,是毫无动静,于是立刻拉开了白被单。
“啊!”
被她拉开的白被单下,竟是一具只剩半边脑袋的尸体,死者大约丧身于惨祸,是新到这殡仪馆来,还未经过洗涤化妆。
鬼是否也怕惨遭横死的尸体,我们不得而知了。但多数的人都是害怕死相恐怖的。
她手抚前胸,良久才又挺起了胸,她冷冷的目光,投到了另一张较大的床上,那床上白被单也正无风自动?
她立刻向那边走去。
“王夫人,王太太,别装死啦,起来吧!”
她说着一面伸出了手,但那纤手尚未碰到白被单,就很快地缩回了,因为那白被单当时也突然被掀开了,床上的人一翻身,坐了起来。
“温小姐,你……”那人似乎更恐惧,声音在发颤。
“不错,我是温婉!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杀死你的凶手啦!可是你还活着!”她柔声地说,像是在跟人说话:“别再开玩笑啦!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你总该把那颗真的龙眼珠拿出来了吧!”
“我……”王夫人望着温婉伸过来的手,嗫嚅地:“我没有……”
“好!”温婉缩回了手,但却迅即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来。匕首在月光下寒光闪闪,而温婉的声音却更令人心寒:“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既然我已成为杀死你的凶手,这一次我可不再像上次那样,刀子刺入衣服从腰部滑过,只划破你一些皮……”
那把匕首随着她的话,而缓缓地逼近,王夫人惊慌地身子一动,却摔下了床,随即抖颤着站了起来,双手乱摇!
“别,别杀我!我……我给你!”
温婉仍举着匕首,冷冷地望着她,但见她伸手到床头去摸索。
温婉迫近一步,用匕首抵住王太太的腰部,她揣想那床头可能有一柄手枪。
但温婉是多考虑了,王太太摸出的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子,她双手拿着,转过身来:“珍珠就在这里面——”
温婉劈手夺过,迟疑了一下,又交还王夫人,道:“你把它打开!”
王夫人接过那首饰盒,打开后,不禁失声而叫:“啊!怎么没有啦?”
“没有了,大概根本就没有的吧!告诉你,别再跟我捣鬼了。”温婉咬牙切齿地说,那匕首的寒光,在王夫人的脸上跳跃。
“温小姐,我发誓没有骗你了,那颗珍珠真的放——”王夫人惊骇地说着,身子连连后退。
“站住了,我再告诉你,你别想有人来救你,那些替你乱出主意的饭桶警探,早已被我一个个收拾掉啦!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今夜要是不把那颗真的龙眼珠交出来,那么明天可真是你大殓的日子。”
温婉话未说完,突闻身后一声喝斥:“胡说!”
等她迅即转身,一张白被单从床上坠地,床前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持枪而立,向她吼道:“把刀放下,举起手来了,温婉,你被捕啦!”
温婉怔了一会,却挣扎地说:“被捕了,凭什么拘捕我?”
“你原是抢劫和杀人未遂的通缉犯,现在,你真正企图行凶的现行犯,我为什么不能捕你!你如果拒捕,我开枪打死了你,一样可以交差的!”
那大汉说得斩钉截铁地,说着又把手枪一扬,枪口正对准了温婉的胸膛。
看来他是真会开枪的,但温婉却突然笑了,笑声如银铃,悦耳异常,笑着,她的视线落到那大汉的身后,而喜悦地叫唤!
“啊,大头鬼,到现在才出来啊!”
那大汉一愕,情不自禁地扭回头去,温婉倒捏匕首,正欲掷出,但那王夫人却突地发出一声惊骇的叫喊!
她这声惊叫,并未引起温婉和那大汉的注意,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已被集中于眼前的一幅极为恐怖的现象中!
那个脑袋只剩半边的尸体,不知何时下了床,挺立着,正一摇一幌地向着他们走来。
说是走,是有语病的,因为他根本脚未踏地,似凌虚飘移一般。
“是什么人装神弄鬼?”那大汉高声吼叫,但却色厉内荏:“你再不站住,我可要开枪啦?”
随着大汉的吼叫,那尸体发出桀桀怪笑。
笑声在这房间里回荡,久久不绝,再注意听,像是发自四面八方,似乎每张停尸床上的白被单都在动,每具尸体都在被单下怪笑。
就在这阵惊心动魄的笑声中,大汉恐惧过甚!
“砰,砰,砰!”
遭受枪击的是一具尸体,当然不会应声而倒,而枪声响后,在大汉身后的王夫人却双腿一软,昏倒地上。
她是一再遭受惊吓,精神不支而晕厥的。
大汉见枪击无效,又眼睁睁地见那具“僵尸”仍摇摇幌幌地向他进迫,也早已慌了手足,只好连连后退。
当他臀部碰到一张床时,瞥见手执利刃的温婉,也早已退到了靠右壁的一张床前。
望着温婉,他不禁怒从中来,心想手枪对付僵尸不行,对付你这女匪还是有用的。他想着正欲举枪向温婉射击,却见她身后的床上,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嘴巴,她稍经挣扎就仰身倒在床边,不再动弹了。
目睹如此怪异现象,大汉正直冒冷汗,却突然嗅到一阵香味,随即感觉自己的口鼻也被一方纱布蒙住了。
等大汉全身瘫痪,失去知觉后,他面前的那具只剩半边脑袋的尸体,立刻身子一歪,仆倒地上。
于是尸体后面现出了一个硕长的人影,他正拍拍手,嘘出一口气,对面倒着温婉半个身子的床上,却发出一阵大笑。
当这开朗的笑声冲淡了停尸间阴森森的气氛后,一个矮胖子从床上翻身落地,大声嚷道:“表演精彩,比大劈棺还精彩!”他向身材硕长的人,翘了翘拇指,又道:“啸高这么一来,你算是出了口气!但是真把美丽的蓝天鹅吓坏了,波司是会怪罪的!”
“吓死活该!想想她把麻醉针当作维他命,大量给我进补那件事,我心里就发火!今夜要不是为了也给她点颜色看,我还不这么做呢!”小高喃喃着望望自己一身污秽,却又叹口气道:“其实这样做,我也得不偿失!三更半夜抱着尸体跳舞,实在不是滋味!”
“咦,小余呢?”
矮胖子大声一叫,那大汉身后的床上,才翻身坐起一个人。
“小余?小余也差点被他们吓死啦!”他跳下了床,伸手指着小高说。
“波司可是叫我们留在这儿,等着搭救蓝天鹅的!他临走时还特别吩咐不许乱来,现在经你乱搅一通,弄成这下场,看你怎么收拾吧!”
“没有关系,一切有我来向波司交待?”矮胖子拍拍胸脯道:“现在,你们先把那死不掉的老寡妇还原吧!”
“还原?”
“嗯,就是她原来躺在哪儿,仍然让她躺在哪儿!看来她身体不坏,等会儿自会苏醒的!至于那个警探,不必管他,让他睡在地上,等老狐狸亲自来救他吧。想起老狐狸那付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就好笑了。”
“慢点笑!”小余问:“还有那蓝天鹅呢!”
“蓝天鹅?”矮胖子想了一想,哈哈大笑。
“把她送到癞虾蟆的口边好啦!”
“老开,你别尽吃豆腐好吗?夜长梦多,我们早点离开这不祥之地吧!”小余不耐烦地问:“谁又是什么癞虾蟆啊?”
“我们的老板侠盗罗平啊!我知道他对这块天鹅肉早就垂涎欲滴了!”
半小时后,这块天鹅肉果然到了罗平口边,但罗平张开了口,并非吃天鹅肉,却是对高健飞作警告:“健飞,假如警方查出今夜的事,一定会把你拘捕,控告你坏毁尸体之罪!”
“毁坏尸体了。”高健飞从沙发上跳起来,慌忙辩白:“枪击尸体的根本是那个饭桶警探嘛!我不过借尸自卫而已!”
“就算这样,你也不对啊,人家已经遭遇惨祸身亡,你还要使他去挨几颗子弹……”罗平说。
“是呵!”小余在旁帮腔:“你难道不怕他化为厉鬼来找你报仇吗?”
高健飞狠狠地瞪了小余一限,却又为避开罗平冷峻的目光而垂下了头,但听得罗平又在啰嗦了。
“好,我们原就是最自私的人,也从不迷信鬼神,但就为你自身着想,这样也太冒险呵!”
“太冒险?”石律师困惑地插嘴问。
“嗯,你们总该知道警探所备用的一律是加拿大四五口径的手枪,这种枪射杀力很强,对方一共射了二发子弹,只要其中的一发,穿过了尸体,那你不死也会重伤!”
“嗯,那倒是真的!”高健飞犹有余悸地摸了摸胸膛,随后又解嘲地道:“总算我运气好!那位惨死的仁兄身体结实,居然替我挡住了枪弹!”
“废话少说!”罗平挥了挥手:“你们都给我去洗澡,一身尸臭!”
石律师耸耸肩,领先开路,但是到了门边,却又回头望了蓝天鹅一下,她是躺在一张沙发上,双眼紧闭,朱唇微启,蓬乱的秀发,长长的睫毛!
于是矮胖子向正走到身旁的小余道:“好一幅美人春睡图!真是我见犹怜呵!”
你又算什么?小余心里嘟哝着,冲着石律师,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望见小余那张滑稽面孔,矮胖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石律师的笑声远去后,罗平的视线仍停留在温婉身上,他见她穿着牛仔裤,上身是一件黑色的T恤,那耸然欲出得胸脯,竟紧凑得像莎士比阿的十四行诗。
一个满脸孩子气的少女,是种什么力量,促使她去作杀人放火的勾当呢?假如环境好,像她这种年龄,应该正在念大学,以她的聪明,当然会成为高材生,而以她的美丽,也可能被选为校花的。
想着,温婉挟着书包,被同学们前呼后拥地走进校门的情景,就浮现于罗平的面前了。
嗯,她脸上总带着朝霞般的笑容,望着那种笑容,谁又相信她诡计多端而胆大包天,经常生活在刀口上呢……
天下最难置信的事实,也往往是最合逻辑的!唉!不想也罢!
罗平伸了个腰,抱起温婉……
温婉醒来的时候,发现正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巾被。
她翻身坐起,正感觉头脑仍有点昏沉,伸手敲头时,那毛巾被从滑腻的身上落下,她才发现自己被剥得精光。
惊惶万分地她抓紧了毛巾被,重又躺下,却突然听到叩门声。
“温小姐,你醒来了吧?我可以进来吗?”
居然是罗平的声音?她听出后正想张口拒绝,罗平却开门进来了,身后跟着那矮矮胖胖的石律师。
石律师手里端着一杯酒,用鸭子式的步法,走到了床前。
“这是极上等的拿破仑白兰地,功能提神醒脑,延年益寿!”矮胖子摇头幌脑地向温婉说:“被哥罗方麻醉后,最好喝一杯这种酒!”
“谢谢你,大律师!”温婉口里称谢,身子仍躺着不动。
石律师虽然视线已落在温婉裹着毛巾被而曲线毕露的身上,但似不知被里的她已一丝不挂,因此仍殷勤地把酒送到她面前,嚷着说:“起来喝呵!温小姐,你放心,这是纯粹的白兰地!我完全是一番好意!”
罗平正贼忒嘻嘻地凝望着温婉,望见她那窘迫不堪的神情,似也于心不忍,便过去夺过了那杯酒一饮而尽,他也不理会矮胖子的错愕,就对温婉说:“你原来穿的那身衣服,沾了尸臭,我已替你扔掉——”
温婉不禁双颊飞红,又气又急地:“你……是你扔掉的?”
“哦,我应该说得清楚点,是我的女佣王妈,替你沐浴后,我要她丢掉的!”
“替我沐浴了,王妈?”温婉怯生生地问。
“嗯,我敢说王妈是本埠最好的女佣,做事细心勤快,而且力气比一般青年还大!”罗平笑着说:“方才她侍候你洗浴后,跑来对我说……”
见罗平有点吞吞吐吐,温婉忍不住追问:“说什么呀?”
“她向我一再地称赞你好!”罗平认真地说:“她说得很多,啧啧,但我只记得其中的一句话!”
“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