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夜雨如丝。冰冷的雨丝,鞭子般打在无忌脸上,却打不灭他心里的一团火。
因为仇恨燃烧起来的怒火,连凤娘的眼泪都打不灭,何况这一丝丝夜雨?
他一直在不停的打马狂奔,并不是因为他已有确切的目的地,急着要赶到那里去,只不过因为他要远离凤娘那一双充满柔情和泪珠的眼睛。他不能让任何人的眼睛,打动他的决心。
夜已很深,黑暗的道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盏灯。在这冷雨如丝的深夜里,路上怎么会还有行人?无忌没有去想,也没有去看。他根本不想管别人的闲事,谁知道这人却偏偏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坐下的健马惊嘶,人立而起,几乎将他掀下马来。
他已经生气了,却又偏偏不能生气,因为拦住他去路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一个穿着件大红衣裳、梳着根冲天辫子的小孩,左手撑着把油纸伞,右手提着盏孔明灯,正在看着他嘻嘻的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小酒窝。
你怎能跟这么样一个小孩子生气?可是这么样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三更半夜还在路上走。
无忌先制住了他的马,然后才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让开?难道你不怕这匹马一脚踢死你?”
小孩子摇头,系着丝绳的冲天辫子也跟着摇来摇去,就像是个泥娃娃。无忌本来就喜欢孩子,这孩子也本来就很讨人喜欢。可是他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已经大得不像个小孩子了。
无忌道:“你真的不怕?”
小孩子道:“我只怕这马匹被我不小心踩死,我赔不起。”
无忌笑了,又忍住笑,板起脸,冷冷道:“你也不怕你爸爸妈妈在家里等得着急?”
小孩子道:“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无忌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都应该回家去。”
小孩子道:“我刚从家里出来的。”
无忌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干什么?”
小孩子道:“出来找你。”
这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虽然每一句都让人觉得很意外,最意外的,却还是这一句。
无忌道:“你是出来找我的?”
小孩道:“嗯。”
无忌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孩道:“我当然知道,你姓赵,叫赵无忌,是大风堂赵二爷的大少爷!”
无忌怔住。小孩眼珠转了转,又笑道:“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无忌的确不知道,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个这么样的小孩子。
他只有问:“你是谁?”
小孩道:“我是小孩。”
无忌道:“我知道你是小孩。”
小孩说道:“你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无忌道:“问你的姓名。”
小孩叹了口气,道:“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怎么会有姓名?”
无忌也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孩道:“除了我师父外,还有个客人。”
无忌道:“你师父是谁?”
小孩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会认得的!”
无忌道:“他不认得我,叫你来找我干什么?”
小孩道:“谁说是他叫我来的?”
无忌道:“不是他,难道是那位客人?”
小孩又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永远猜不出来呢,想不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无忌道:“你们那位客人,难道是司空晓风?”
小孩拍手笑道:“你越来越聪明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变得比我还聪明。”
无忌只有苦笑。
小孩又问道:“你去不去?”
无忌怎么能不去,司空晓风既然已找到他,他躲也躲不了的。
“你的家在那里?”
小孩顺手往道旁的疏林一指。
“就在那里。”
(二)
细雨如丝,雨丝如帘,那一片疏林就仿佛是在珠帘后。
所以你一定要走进去之后,才能看见那两扇窗子里的灯光。
有灯光,就有人家。
那两扇窗子并不大,屋子当然也不大,这本来就是一户小小的人家。
司空晓风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无忌忍不住问道:“你师父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在这里?”
小孩道:“这里有房子,我怎么看不见这里有房子?”
无忌道:“那不是房子是什么?”
小孩子摇摇头,叹着气,说道:“你怎么又变笨了,怎么会连一辆马车都不认得?”
无忌又怔住。
可是他总算已发现那栋“房子”下面,还有四个车轮。
如果那是一栋房子,当然不能算是栋大房子,如果那是马车,就算是辆大马车了。
那真的是辆马车。
无忌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马车,简直就像栋小房子。
小孩问道:“你有没有在马车上住过。”
无忌道:“没有。”
小孩道:“所以你才不知道,住在马车里,可比住在房子里有趣多了。”
无忌道:“有什么趣?”
小孩道:“房子能不能到处跑?”
无忌道:“不能。”
小孩道:“可是马车能到处跑,今天在河东,明天就到了河西,就好像到处都有我们的家!”
无忌道:“你们一直把这辆马车当作家?”
小孩点点头,还没有开口,马车里已经有人在问。
“是不是无忌来了!”
这当然就是司空晓风的声音!
宽大的车厢,用紫红色的布幔隔成了两重,布幔后想必就是主人的寝室。
外面有一张长榻,一张桌子,一张短几,几只紫檀木椅。几幅名家字画,几件精美的古玩,另外还有一张櫈、一炉香、一局棋。
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正好摆在最恰巧的地方。
每一寸地方都被利用得很好,就算最会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点毛病。
斜卧在长榻上的,是个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修饰整洁,衣着合体,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以前一定是个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背,他现在一定是同样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可是他的背上却套着个用纯钢打成的支架,他的人就好像是被这个架子支起来的,如果没有这个架子,他整个人都会变得支离破碎。
无论谁第一眼看见他,心里都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正在夹棍下受着苦刑一样。
只不过别人受的苦刑,很快就会过去,他却要忍受一辈子。
无忌只看了这个人一眼。
因为他已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也不忍再去看第二眼。
司空晓风就坐在车门对面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微笑道:“你总算来了!”
无忌并没有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这个人好像总会知道一些他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
司空晓风道:“我本来想自己去接你的,可是我──”
无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你怕淋雨。”
司空晓风显得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无忌道:“我知道,你最怕的三件事,就是挑粪,下棋,淋雨。”
司空晓风大笑。
无忌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怕下棋?”
司空晓风道:“因为下棋不但要用心,而且太伤神。”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当然不愿将心神浪费在下棋这种事上。
这世上还有很多事都需要他用心伤神。很多比下棋更重要的事!
榻上的主人忽然笑了笑,道:“一个像我这样流浪四方的废人,就不怕用心伤神了!”
他的笑容虽然温和,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我只怕没有人陪我下棋。”
窗外斜风细雨,几上半局残棋!
难道他一直都生活在这种日子里,一直都背着背上的这个架子?
无忌虽然一直都在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痛苦,却装得不够好。
主人又笑了笑,道:“我当然也很怕我这个要命的架子,只可惜我又不能没有它。”
无忌再也不能假装没有听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主人道:“因为我背上有根要命的背椎骨,已经完全碎了,如果没有这个要命的架子,我就会变得像是滩烂泥!”
他微笑着,又道:“所以就连我自己都很奇怪,我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无忌忽然觉得自己的背脊也在发冷,从背脊冷到了脚底。
虽然他无法了解这个人究竟在忍受着多么痛苦的煎熬,可是一个明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活在架子上的人,居然还能时常面带笑容,就凭这一点,已经让他不能不佩服。
主人仿佛已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道:“可是你用不着佩服我,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样一个架子,只不过你看不见而已。”
他凝视着无忌,就像是一个鉴赏家在端详一件精美的瓷器:“甚至就连你自己也一样。”
无忌不懂:“我也一样?”
主人道:“你也是个病人,你身上也有个架子,所以你没有倒下去。”
无忌显然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保持沉默,等着他说下去。
主人道:“你身上穿着重孝,表示你最近一定有个很亲近的人去世了。”
无忌黯然。
想到他父亲的死,他心里就会刺痛,痛得几乎无法忍受。
主人道:“你的脸色苍白憔悴,眼睛里都是血丝,表示你心里不但悲伤,而且充满仇恨。”
他叹了口气,又道:“悲伤和仇恨都是种疾病,你已经病得很重。”
无忌承认。
主人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倒下去,只因为要复仇,所以不能倒下去。”
无忌握紧着双拳,说道:“你没有看错!”
主人道:“复仇这念头,就是你的架子,没有这个架子,你早已崩溃!”
现在无忌总算已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人的想法虽然奇特,却包含着一种发人深省的哲理。令人无法辩驳。
他的肉体虽然已残废,思想却远比大多数人都健全灵敏。
无忌忍不住想问!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还没有问出来,司空晓风已微笑道:“这个人是个怪人。”
为什么他是个怪人?
司空晓风道:“我从未看到他赚过一文钱,可是,他过的却是王侯一样的日子。”
无忌看得出这一点。
这马车里每一件摆设和古玩,价值都在千金以上,他身上穿的衣服,无论式样和质料都很高贵。
当然还有些事是无忌看不到的。
司空晓风道:“他自己虽然住在马车上,却至少有三十个人在这辆马车五百步之内等候他的吩咐,其中包括了四个连皇宫御厨都请不到的好厨子,和四个曾经替远征西域的大将军养过马的马夫!”
主人微微一笑,道:“不是四个,是六个。”
他的笑容中没有骄傲之色,也没有自夸的意思。
他说这句话,只不过要改正别人的一点错误。
司空晓风道:“这辆马车的车厢和车轮都是特别精制的,远比平常人家的房子还坚固,所以份量难免重些,拉车的八匹马虽然都是好马,急驰三五百里之后,还是要换一次。”
无忌忍不住问:“怎么换?”
司空晓风说道:“只要是他常去的地方,每隔三、五百里,就有他的一个换马站。”
他叹了口气,又道:“据我估计,他养的马最少也在八百匹之上,而且还是千中选一的好马。”
一个人竟养八百匹马,这几乎已经是神话。
但是司空晓风却说得很认真,无忌也知道他绝不是个会吹嘘夸大的人。
司空晓风道:“就只维持这三十名随从和八百匹马,他每个月的花费,最少也得有五千两!”
无忌道:“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赚过一文钱。”
司空晓风道:“他甚至连一亩地的家都没有。”
无忌道:“说不定他开了很多家当铺,当铺一向是赚钱的生意。”
主人忽然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把我看成了个生意人?难道我看起来那么俗气!”
无忌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看来的确不是个生意人,一点也不俗气。
司空晓风道:“他虽然行动不便,连只苍蝇都打不死,可是对他无礼的人,却往往会在第二天无缘无故的突然暴毙。”
主人叹息着道:“一个忍心欺负残废者的人,上天总是会降给他噩运的!”
司空晓风道:“我却一直弄不清楚,降给那些人噩运的究竟是上天,还是他自己?”
他微笑着,又道:“我只知道在他那三十个随从里,至少有十个人绝对可以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无忌听着他说,就好像在听一个神话中人物的故事。
司空晓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无忌道:“不知道!”
司空晓风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交了很多年的朋友,连他真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我只要知道他在附近,我就会放下一切,赶来看他!”
主人微笑道:“我们已很久不见了,所以你想来看看我。”
他转向无忌:“可是这位年青人却未必想来看一个像我这样的残废,现在他心里说不定就已觉得很无聊!”
无忌道:“能够见到一个像这样的人,无论谁都不会觉得无聊的!”他说得很诚恳:“只可惜我还有别的事,现在就要走了!”
主人道:“如果你答应留下来,我保证你今天晚上还可以见到许多更有趣的人,更有趣的事!”
无忌迟疑着,他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已无法拒绝这种邀请。
主人笑得更愉快!
一个终年生活在孤独中的人,总是会特别好客的。
他再次向无忌保证:“我想你绝不会失望。”
今天晚上,究竟会有些什么人到这里来?
在这么样一辆奇怪的马车里,面对着这样一个奇怪的主人,已经是种令人很难忘记的经历。
无忌实在想不出今天晚上还会遇见什么更有趣的事!
(三)
长榻旁边的扶手上,挂着个小小的金钟,主人拿起个小小的金锤,轻轻敲了一下。
他微笑着解释:“这是我叫人用的钟,我只敲一下,就表示我要叫的人是我的管家胡巨。”
钟声刚响起,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胡巨已出现了,就像是个随时随刻都在等着魔法召唤的精灵。
他是个九尺高的巨人,双目深陷,头发鬈曲,黝黑发亮的脸上,带着种野兽般的慓悍之态,一双青筋暴露的大手,腰带上斜揷着柄闪亮的波斯弯刀,使得他看来更危险可怕。
但是在他的主人面前,他却显出了绝对的服从与恭顺。
他一出现,就五体投地,拜倒在他主人的脚下,用最恭敬的态度,轻轻吻着他主人一双穿着软绸睡鞋的脚。
对他来说,能够吻到他主人的脚,已经是种莫大的荣宠。
主人对他的态度却是冷峻而严肃的:“现在是不是已将近子时?”
“是。”
“你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是。”
主人虽然很满意,却没有露出一点嘉慰之色,只淡淡的吩咐:“那么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
“是。”胡巨再次五体投地,才退下去。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是”字,无忌却已听出他的口音非常奇异生硬。
主人又看出了客人的好奇,道:“他的父亲是个波斯商人,他本来是大将军帐下的力士,有一次误犯军法,本当就地处决。”
大将军的军令如山,天下皆知,他怎么能从刀下逃生的。
主人道:“是我用一对大宛名种的汗血马,从大将军那里,把他这条命换回来的。”
大将军爱马成癖,在他眼中看来,一对名种的好马,远比任何人的性命都珍贵得多。
司空晓风叹息着道:“幸亏你有那样一对宝马,才能换得这么样一个忠心的仆人。”
主人道:“他不是我的仆人,他是我的奴隶,我随时都可以要他去死!”
他淡淡的说来,并没有丝毫夸耀的意思,只不过说出了一件事实而已。
可是在别人耳中听起来,却无疑又像是个神话中的故事。
幸好无忌对于这种事已经渐渐习惯了,已不再惊奇,更不会怀疑。
就在这里,黑暗的树林里,就像是奇迹般大放光明。
无忌本来连一盏灯都没有看见,现在四面却已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本来立在马车前的树木忽然全部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树木,很快就被一根粗索拖开。
这片树木竟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平地。无忌虽然亲眼看见,几乎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人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之色。
对于他的属下们这种办事的效率,没有人还觉得不满意。
司空晓风又在叹息。他一直希望他的属下做事也能有同样的效率。
他忍不住道:“像胡巨这样的人,就真要用十对宝马去换,也是值得的。”
主人微笑。
这个人虽然不是生意人,却一向很少做亏本的生意,雨已经停了。
树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竹板的声音,一个人大声吆喝。“五香熟牛肉,菜肉大云吞。”喝声中,一个头戴竹笠的胖子,挑着个馄饨担子走入了这片空地。
担子前面的一头,炉火烧得正旺,炉上的锅里热气腾腾,后面的一头除了有个放碗筷作料的柜子外,还有个摆牛肉的纱罩。在江南,在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便随时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小食,叫一碗热呼呼的云吞来吃。
可是无忌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也会看见这种小食。
这地方有谁会吃他的云吞?
馄饨担子刚放下,外面又响起了叫卖声,一个人用苏白唱着:“白糖方糕黄松糕,赤豆绿豆小甜糕。”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着个绿纱柜子,一面唱,一面走进来。
他卖的这几种软糕,都是苏杭一带最受欢迎的甜食。
可是他怎么会卖到这里来了?
来的还不止他们两个。
跟在他们后面,还有卖卤菜的,卖酒的,卖湖北豆皮的,卖油炸面窝的,卖山东大馒头的,卖福州香饼的,卖岭南鱼蛋粉的,卖烧鹅叉烧的,卖羊头肉夹火烧的,卖尤鱼糖的,卖豆腐脑的,卖北京豆汁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贩挑着各样的担子,用南腔北调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从四面八方走入了这片灯光照耀的空地。
这片平地忽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就像是个庙会市集。
无忌看呆了。
他从未看见过这许多卖零食点心的小贩,更想不到他们会到这里来。
他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这里有谁会去吃他们卖的东西?
没有人吃,他们就好像准备自己吃。
可是他们在还没有开始吃之前,每个人都将自己卖的东西,选了一份最好的送来,送给这辆神秘马车的神秘主人。
卖云吞的先捧着一碗热腾腾的云吞走过来,在车门外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是弟子孝敬主人的一点意思,恭祝主人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主人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
可是这卖云吞的已经感激得要命,高兴得要命,因他已看见了他主人的微笑。
然后卖方糕的,卖卤菜的,卖酒的,卖豆腐皮的,卖香饼的……
一个接着一个,都过来了,而且,都跪下来,用他们自己的家乡话,说出了他们对主人的感激和祝贺。
听他们的口音,南腔北调都有,显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们不约而同,不远千里赶到这里,难道只为了要送这一卷香饼,一碗云吞?
无忌更奇怪!
等到他看见一个卖油炸五香花生的老太婆,捧着把花生走过来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这个卖五香花生的老太婆,赫然竟是以“金弓银弹”名满江湖的黑婆婆。
黑婆婆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更不认得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献出了自己的礼物,换得了主人的微笑,就满怀感激的走了。无忌也只好将自己的好奇心勉强压制着。他一向是很有家敎的年青人,他不愿在这个好客的主人面前失礼。
这时小贩们已经在开怀畅饮,你饮我的酒,我吃你的牛肉,彼此交换,吃得痛快极了。这种吃法,的确别致有趣,远比吃整桌的翅席还要痛快得多。
他们彼此之间,不但全都认得,而且还像是很好的朋友。
只不过大家都在为了生活奔波,很难见到一次面,一年中只有在这一天,才能欢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奇怪的是,卖云吞的并不像是卖云吞的,卖香饼的也不像是卖香饼的。
别人的身份虽然不能确定,至少无忌总知道黑婆婆绝不是个卖五香花生的。
难道别人也全都跟她一样,只不过用小贩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他们平时是干什么的?
无忌喝了几杯酒,吃了块著名的湖北猪油豆皮,又杂七杂八的吃了很多样东西,都是他平日绝对没法子在同时能吃得到的。
主人看着他,目光充满了笑意。“我喜欢胃口好的年青人,强壮,不做亏心事的人,才会有好胃口。”
他说的话好像都有点奇怪,却又全都很有道理。
他又问无忌:“你看他们是不是都很有趣?”
无忌承认。“可是我还没有看见什么有趣的事,吃东西并不能算很有趣。”
主人微笑道:“你就会看到的。”
无忌还没有看见一件有趣的事,这些人就已经走了。
临走之前,每个人又向这神秘的主人磕头祝福,然后彼此招呼!
“明年再见!”
招呼的声音还在耳畔,他们的人就已经全都走得干干净净,都将他们带来的担子,橱子,生财的家俬,全都留了下来,难道他们已经醉得连自己吃饭的家俬都忘记了。
司空晓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叫他们把东西带走?”
主人道:“这本就是他们特地带来送给我的,怎么会带走?”
司空晓风道:“他们为什么要送你这些东西?”
主人道:“因为他们知道我要养三十个随从,八百匹马!”
司空晓风忍不住笑道:“可是,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难道你也想改行卖云吞面?”
主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候,树林外又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就像是雷声一样,震得人耳朵“轰隆隆”的响。
一个人大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你躲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