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春输一刻,度岁胜三更,在既称“震泽”,又号“具区”,三万六千顷的“太湖”波上过年,的确是相当风雅的事!
“伏波舟”原本就是条华丽巨船,这一经过喜气洋洋,除旧布新的“年饰”装扮,显得更漂亮了!
但风雅之中,有点凄凉……
凄凉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度岁本属亲友团聚尽欢之事,主舱内却为数不多,只有三人。其二是关于“团聚”二字,仅可勉强牵缠,其中到有了双重离别……
勉强牵得上团聚,使“伏波舟”中略带点欢乐气氛的,是尹宇清与白苧这一对青梅竹马情侣,经过相当磨折,如今才意外重逢,缘续旧盟的恋人。
所谓“双重离别”,则是林如雪与白苧主婢之间的恩义之别,暨高小红与金不换侠侣之间的情恋之别。咦,怎么不提主人?这“伏波舟”的主人“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呢?不在!在这个腊尽年终,正是主人殷勤把盏,款待嘉宾,慨送残年,欢迎新岁之际,身为主人的长孙玉珠竟会不在“伏波舟”上?舱中的菜肴,当然海味山珍,极为丰盛,但菜肴越是丰盛,也就越显得高小红,尹宇清,白苧三人坐得疏疏落落,有点凄凉之感!
由于关系远近,长孙玉珠既然不在,遂由高小红代作主人,她在舟尾偶然传来的一两声爆竹之中,向尹宇清举杯笑道:“尹兄肩上碎骨,完全愈合,委实可喜可贺!来来来,我们且共酌屠苏,预祝早日扫灭“幽灵三叛”鲍南山,胡小庄,姜天雄等卫道降魔,并寻找着林如雪姊姊,金不换兄,大家团圆聚合……”
高小红一面举杯,一面目注白苧,“咦”了一声笑道:“苧妹怎不饮酒?并面带愁容,你是又在想念林姊姊么?”
原来长孙玉珠殷勤而真挚的情意下,逼着白苧与她暨高小红均改了称谓,彼此姊妹相呼,尹宇清既明状况,又重旧情,遂知趣而识相地把对高小红一番痴恋情怀,转回到白苧身上。白苧确实面有忧容,听得高小红这样一问,遂略为推开船窗,放进一丝寒风,向外看了一眼,与尹宇清,高小红共同饮了半杯酒儿,秀眉微蹙,缓缓说道:“我对主人的相思祝福,当然时刻在念,但深信吉人天相,对姊……”
原来她对长孙玉珠和高小红,均已遵嘱改口,但对林如雪却始终不肯逾越,仍坚守“主婢”称谓。高小红接口笑道:“苧妹既知吉人天相,何必还在这欢度旧岁之际,眉锁愁痕,你看我对金不换兄的安危下落,不都暂时撇开了么?……”
白苧不等她往下再说,便即幽幽一叹道:“心头思旧主,眉上是新愁……”尹宇清一旁笑道:“苧妹新愁何来?”
白苧道:“还不是为了那盏红灯?”
高小红一怔道:“红灯?是不是飘渺飞动,引得长孙姊姊率小玉用小舟追去察看的那盏‘六角红灯’?”
白苧点头道:“正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尹宇清在“伏波舟”上,养伤多日,正有点脾肉复生,英雄寂寞之感,闻言之下,精神一振,俊目闪光问道:“苧妹,莫非那盏‘六角红灯’,有甚特别来历?是甚凶邪表记?使你对长孙宫主安危……”
白苧摇头道:“长孙姊姊技冠宇内,无论那路凶邪,也不会对她构成威胁,我只是想起服侍主人之际,曾看见她贴身一具小小的锦香囊中,藏有一张上画奇形符签的折叠黄纸,纸上写了八个小字……”她语气神情,颇具神秘意味,引得高小红急急问道:“苧妹看过那是些甚么字儿?……”
白苧道:“看过一次,记得十分清楚,那是八个相当怪异的狰狞字体,写的是‘红灯一出,大劫当头’……”
高小红秀眉微轩,目注白苧,“哦”了一声道:“苧妹是把纸上的‘红灯’二字,和先前出现的那盏‘六角红灯’,发生联想?”
白苧苦笑道:“不是我太富幻想,而是自从胡小庄等背叛‘幽灵门’后,不可思议的怪事,纷至沓来,那盏红灯,竟能在湖水上的黑暗夜空,时隐时现,飘渺飞动,长孙姊姊率小玉驾舟察看,又复久去不回……”
话方至此,陡然住口不言,目光凝注。
高小红,尹宇清随同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也觉一怔?
原来,如今已是旧岁新年的互相交换时刻,湖上无星无月,黑暗异常,但数十丈外却突有一点红光,在空中飞动闪烁。
距离虽远,由于四外黑暗,也使人看得分明,那点飞动红光,不方不圆,似是六角形状!
高小红从鼻中冷“哼”一声好,说道:“好家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长孙姊姊人尚未回,居然妖灯再现……”
语音顿处,向舱后挑眉叫道:“小珠……小珠……”
长孙玉珠另一心爱侍婢小珠,应声入舱,向高小红躬身笑道:“高姑娘是要添酒?……”
高小红摇手道:“除了长孙姊姊与小玉驾走的那艘小艇以外,‘伏波舟’上还有没有别的轻便小船?”
她一面说话,一面手指红灯飞舞的远处湖面,向小珠示意。
小珠略看一眼,含笑说道:“小船共有四只,但高姑娘何必亲自冲波冒寒……”
高小红秀眉一挑,目闪神光接道:“江湖人镇日剑底飞魂,刀头舔血,些许冲波冒寒,算得什么?何况长孙姊姊,为此未归,妖灯既然再现,我自然应该前去看看,小珠,替我备船……”
一来小珠深知高小红与长孙玉珠的关系,等于是这“伏波舟”的半个主人,根本不敢违抗。二来她也关心长孙玉珠与小玉,诺诺连声,退出主舱,招呼“伏波舟”上的执事差役,放下吊在舷边的梭形小艇。
尹宇清目注高小红道:“红妹,我陪你去……”
高小红摇手笑道:“尹兄请与苧妹坐镇‘伏波舟’,策应一切,应付防范有何突变?不必为我担心!因为我对自己的水性之技,尚有自信,除了佩服长孙姊姊以外,不作第二人想,在这‘太湖’水面,占了地利,不会有太大风险……”
这时,小珠再度入舱,躬身说道:“启禀高姑娘,梭形小艇业已放下水面,小珠并替高姑娘在艇中准备了三支‘伏波旗花’。”
高小红颇为嘉许,点头笑道:“好,小珠颇够细心,假若我遇甚凶险,便放起这‘伏波旗花’,请尹兄苧妹,赶去援助以解危困。”
尹宇清与白苧自然连连点头,高小红便出舱纵落小舟,一棹双桨,向数十丈外闪烁红灯之处驶去。
数十丈之遥,在高小红这等操舟手法之下,理应片刻即至。
但任凭高小红猛棹双桨,连连拨水,那盏飞舞闪烁红灯,却始终距离着她四五十丈远近。
渐渐,高小红明白了两件事儿。
第一件事是那盏六角形的红灯,大概是吊在一只船上,与自己同方向而驶,速度以彼此相当,才无法使距离接近……
第二件事是那红灯并非随意乱动,似空中划甚字儿?
有此发现,高小红定睛细看!
细看之下,果现端倪,那盏飞动红灯是在空中不住反覆划写着:“随我来”三字。
高小红冷哼一声,在双桨之上,暗加真力……
这位刁蛮龙女,铁胆冰心,从来不惧艰危,那里会不敢接受区区一盏红灯的划字挑战?
一个四五十丈……两个四五十丈……三个四五十丈……
在看不见“伏波舟”上的闪烁灯光之后,高小红与那盏六角红灯之间的距离,终告渐渐缩短。
距离缩短的主要原因,不是在于高小红的桨上加力,而是在于那袭红灯未再飞舞,静止不动。
三十丈……二十丈……十来丈……
越来越近,高小红终于看出那只六角形红灯,果是挑在一艘大船的桅杆之上。
这只船儿比“伏波舟”几乎大了两三倍,由于腊尽迎新,也装饰得华丽无比。
那盏六角红灯之上,居然还有着十个字儿,写的是:“知卿有铁胆,船上饮屠苏?”
第二句“船上饮屠苏”是问语,也充满了向这“铁胆龙女”的挑战意味!
高小红又接受挑战了,她把小艇系在那巨舟弦侧,便自飘然登舟,根本就未把小珠替她准备的什么“伏波旗花”放起。
因为这巨舟主人身份,神秘未明,是敌是友,尚难确定,高小红也名列“二十大高手之一”,在当世武林中,属于一流人物,怎肯轻易示怯,贻人笑柄?
她才登巨舟,中舱的垂落珠帘,便被两名青衣侍婢,伸手挑起,舱内灯光柔美,酒菜香气撩人。
高小红不肯自行进舱,秀眉一挑,朗声发话道:“主人既愿酌我屠苏,怎么太嫌高傲,只遣青衣迓客?”
语音才毕,舱中一声轻笑,在高挑珠帘之间,出现了一位黄衣丽人。
高小红目光注处,见这黄衣丽人,头梳宫髻,身披云裳,年龄约在二十四五,容貌相当美艳,面含娇笑地,向高小红嫣然说道:“铁胆龙女,果然刁蛮,仲孙容己然亲近,你会不会再怀疑我这‘镇波舟’中,设的是‘鸿门宴’呢?”
“镇波舟”三字,听得高小红心中一动,暗忖这名儿是否针对长孙玉珠的“伏波舟”而来?……
念犹未毕,对方已以言语激客,高小红遂淡然一笑,轩眉答道:“纵有鸿门刀戟,高小红一试何妨?但愿主人能把设此奇谋的军师范增请出,让我领教领教!”
笑语之中,坦然入舱,发现酒菜虽极丰盛,却仅仅设了两个座位。
高小红方自一怔,那自称仲孙容的黄衣丽人已然笑道:“高姑娘一下‘伏波舟’,我便命人设座,可见得宴非鸿门,谋无范增,你纵未带什么保驾将军,也不会来得去不得了!”
高小红边自入座,边自目注仲孙容道:“仲孙姑娘,你以红灯诱客,邀我有何意?”
仲孙容笑道:“时维除夕,酒酌屠苏,我一人独饮,太以无聊,尤其厨下准备了三四味极特别的小菜,遂想找位嘉宾,共同领略,谁知红灯有误,引来阮肇,不是刘晨……”
高小红听出对方言中之意,扬眉问道:“原来仲孙姑娘本意不是请我……”
仲孙容接口道:“高姑娘当然也是难得嘉宾,只怕你不会像我心目中想请的那一位,对‘新颖名肴’,感觉特别兴趣而已?”
高小红道:“仲孙姑娘的本意是要请‘伏波舟’的主人,‘绛雪仙娃’长孙宫主?”
仲孙容摇头道:“不是,我知道长孙玉珠已为另一盏红灯所引,去赴真正的‘鸿门宴’了!”
高小红心中一震,佯作镇定笑道:“不要紧,长孙宫主丽姿仙质,当代霸才,比起昔年楚汉群豪中的淮上亭长,不知高明上百千万倍,纵令项王有勇,范增有谋,也是极难使这位‘绛雪仙娃’,受甚伤损?”
仲孙容知道她意在套话,只是轻轻一笑。高小红无奈之下,改变话头问道:“仲孙姑娘既非意在沛公,却想请何人?”
仲孙容笑道:“我是想请曾为‘幽灵门’门主,闻得如今已因遭受打击,大淡名心的‘飞鸿仙子’林如雪。”
高小红皱眉道:“我林如雪姊姊业……”一语方出,想起对方既不知林如雪已离“伏波舟”,不如暂时保密,于是遂改口一笑说道:“我与林如雪姊姊,交称莫逆,她连伤带病,加上生气,玉体有点违和……”
仲孙容道:“可惜,可惜,我特备嘉肴之中,有碗‘顺气汤’,林如雪如若到来,一喝之下必然消痰化气,立吿精神一振……”
高小红虽听出话外有话,却不知奇妙何在?只得扬眉说道:“我与林姊姊是要好姊妹,就由我代为……”
话方至此,已见青衣侍女又捧上一只巨盘。
桌上原已有四味热炒,四只冷盆,这一盘乃是大菜——相当美味的“鸡皮干贝煨海狗排翅”。
高小红目光一注,含笑点头说道:“海狗翅,丝粗如箸,已属珍品,更必需在三四日前,便发泡煨煮……”
仲孙容举箸道:“高姑娘嗜一嗜看,这盘菜儿的名贵之处,并不在‘海狗翅’呢……”
高小红略一嗜试,失声赞道:“仲孙姑娘委实聘有易牙,庖厨精美,这俗称‘干贝’的‘江瑶柱’,也是很难得的极佳上品……”
仲孙容仍在摇头,高小红不禁诧道:“这盘菜儿中,共祇鱼翅,鸡皮,江瑶柱等三物,难道竟是鸡皮名贵?”
仲孙容微微一笑,接口说道:“此菜首重汤汁,并重火候,再佐以江瑶柱取其鲜,鸡皮取其腴而已,只消富贵之家,谁都可以享受,我所谓‘难得’,又认定‘飞鸿仙子’林如雪会对它大感兴趣的,是排翅正中的那块带肉巨皮!”
高小红“哦”了一声,说道:“这一块皮儿,确实有点特别,难道竟不是鸡皮么?”
仲孙容笑道:“比鸡皮难得多了,这是‘豹皮’!”
高小红道:“豹皮怎会无……”
她这句“豹皮怎会无毛,并不见斑纹?”的问话,尚未说完,便想起仲孙容适才所说“飞鸿仙子”林如雪会对此极感兴趣之语,不禁恶心大作,忙一低头,偏过脸去,把刚刚所嗜的一口鱼翅,呕吐出来……
仲孙容见状笑道:“高姑娘冰雪聪明,大概知道这块豹皮的名贵之处了吧?”
高小红又取了几上的一盏香茗,嗽了嗽口,一皱眉头问道:“这块所谓‘豹皮’,是不是‘红斑人豹’鲍南山的身上之物?”
仲孙容面有得色,扬眉笑道:“仲孙容一剑横飞,鲍南山股上落肉,我遂制成美味,想请‘飞鸿仙子’林如雪来嗜嗜新,并和她谈桩交易……”
这时侍女又端上一盅热腾腾的汤儿。
虽然仲孙容殷勤含笑,执匙劝客,但高小红恶心犹在,那敢再嗜,触类旁通地,皱眉问道:“仲孙姑娘,这碗‘顺气汤’中,是不是哪吒骨头所炖?”
仲孙容笑道:“哪吒既曾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我弄他一块骨头来炖碗汤儿,也不为过,只是那位‘幽灵门’的姜天雄副门主,不应该再叫‘八臂哪吒’,而应改称‘八指哪吒’,才名副其实的了。”
语意之中,“八臂哪吒”姜天雄已断两指,而那两根指骨,便在席上这盅鲜汤之内!
高小红听得有点心惊,暗忖这仲孙容是何路人物,到底有多高本领?多大来头?鲍南山与姜天雄,均非易与之人,竟会双双折在她的手下?
想到此处,目注仲孙容道:“仲孙姑娘,你还有什么特别嘉肴?是不是‘清炖狐尾’?抑或‘红烧狐肉’?”
仲孙容摇头笑道:“哪吒易伤,恶豹可斗,妖狐却比较刁猾难捕,我正在动她脑筋,只要与林如雪的这桩交易,谈得成功,三五日间,必可报命!”
高小红道:“仲孙姑娘想和林如雪姊姊谈甚交易?是要保持机密,定须当面密斟?抑或可以由我代谈?”
仲孙容略一寻思,含笑说道:“既然林门主玉体违和,便请高姑娘代作舌人,亦无不可。”
高小红道:“仲孙姑娘请讲,是什么交易?你所想给与的是什么?又想要我林如雪姊姊的什么东西?”
仲孙容屈指计道:“鲍南山的股肉,姜天雄的指骨,再加上胡小庄的一条千变狐尾,或是姣媚狐头!总而言之,我愿意为她代逐三凶,夺回‘幽灵门’的基业,双手奉还,只求交换她一条绿色手帕!”
高小红道:“你只求交换一条‘绿色手帕’?”
仲孙容笑道:“这条‘绿色手帕’的价值也不寻常,高姑娘只须如言转达,林门主必然会意,就看她肯不肯了?”
高小红突然灵机一动,扬眉笑道:“我林如雪姊姊名心已淡,仇火未有,故而‘幽灵门’的基业,毫未看在眼中,但对胡、鲍、姜、三凶,却恨入骨髓,我认为你们这桩交易,多半谈得成功!”
仲孙容喜道:“多谢高姑娘,请你美言……”
高小红接口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淑女何独不然?为仲孙姑娘美言无妨,但我这作‘舌人’的,有何好处?难道就是吃了一筷子人皮鱼翅,把我恶心得要死么?”仲孙容避席而起,长揖陪笑说道:“小弄狡狯,高姑娘莫加怪罪!我这‘镇波舟’中,珍玩不少,名剑秘籍,亦有收藏,不知高姑娘兴趣何在?……”
高小红笑道:“我不好货,只想讨教一桩讯息,因为在我的灵感之中,仲孙姑娘定然知道这件事儿……”
仲孙容道:“高姑娘请讲,仲孙容与你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小红突把神色一正,目注仲孙容道:“‘长孙’‘仲孙’之间,似有连带关系?高小红请教一声,‘雷塔’何在?是不是由于人蛇之恋,传诵世俗,位于西湖之滨‘南屏山’上的‘雷峰塔’呢?”
仲孙容向高小红看了一眼,笑道:“高姑娘莫非与‘江湖败子’金不换也有密切关系?……”
高小红知道对方定是什么久隐奇人门下,新近才出江湖,以致对自己与金不换的关系,茫无所知,就接口答道:“我与金不换的关系虽不密切,但和‘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姊姊,却是手帕至交……”
仲孙容笑道:“高姑娘莫弄错了,‘雷塔败侣、金子’的彼‘长孙’,不是‘伏波舟’主人的此‘长孙’呢!”
高小红点头道:“正因为出了两个‘长孙’,我才好奇心大起地,想赶赴‘雷塔’,送上一份贺礼!”
仲孙容笑道:“高姑娘去吧,你猜对了,‘雷塔’就是‘雷峰塔’,但愿你能代我说成这桩交易,彼此结为好友,我也许会在‘雷塔’延宾,陪你逛逛西湖十景,听听南屏晚钟……”
高小红惊道:“仲孙就是长孙……”
仲孙容摇手道:“‘长’,‘仲’之间,次序显别,我怎么会就是订于元宵佳节,在‘雷峰塔’上,与‘江湖败子’金不换举行嘉礼之人?”
高小红苦笑道:“仲孙姑娘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将作‘元宵新娘’的长孙姑娘,是何身份?”
仲孙容摇头道:“我不能,也不敢,因为长孙姊姊有桩心愿,就是要当着‘雷峰塔’下的各路贺客,由身为新郎的‘江湖败子’金不换替他卸下罩面红纱,与塔下的两位特别来宾,一较颜色。”
对方已承认与另一位“长孙”,关系密切,彼此是姊妹之称!
高小红方喜此行不虚,总算略有收获,但末后的“特别来宾”之语,却使她听得微愕说道:“雷峰嘉礼,贺客纵不上千,也必盈百,怎说只有两位?……”
仲孙容笑道:“高姑娘请注意我所说的‘特别’二字,新娘子认为‘绛雪仙娃’长孙玉珠,与‘飞鸿仙子’林如雪等两位当代武林中,姿色功力,双双称最的盖代娇娃,必往雷塔观礼,才想到时再揭露身份,和她们好好比较一下!”
高小红秀眉方蹙,仲孙容向桌上那盅“顺气汤”,看了一眼,含笑说道:“高姑娘说对这些难得嘉肴,不感兴趣,便请回‘伏波舟’,望你善为进言,使林如雪肯用那条绿色手帕,交换她的深仇头颅,和辛苦所建基业!”
高小红经已说过,自然只好维持到底,点头笑道:“我既允勉为舌人,自当尽力,但林如雪姊姊,性情高傲刚愎,能否促成,却不敢事先保证。”
仲孙容笑道:“那是当然,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高姑娘但愿为尽全力,仲孙容已深深感激,但不知我何时可以听讯。”
高小红佯作想了一想,方缓缓答道:“仲孙姑娘给我一夜工夫,但与林如雪姊姊长谈如何。”
仲孙容道:“此事尚多曲折,林如雪定会对高姑娘细诉种切,当然需要一夜长谈,明晨卯初,高姑娘请上‘伏波舟’头,或是把赐告答案,掷向湖水亦可。”
高小红笑道:“掷入湖波,万一毁失,反而不美,无论林如雪姊姊如何答复?我都于明晨卯初,独上‘伏波舟’头,等候仲孙姑娘,吿你回音便了!”
仲孙容嫣然笑道:“好,仲孙容就此送客,我们明晨也只匆匆一面,要等到元宵隹节的‘雷峰塔’,再作良晤的了!”
高小红起身走出“镇波舟”,跳上来时所驾小艇,向仲孙容挥手为别,双桨连棹,驶往水烟深处。
这位“铁胆龙女”,历尽磨折风波,业已修养大进,若换了她以前的脾气,决不会这样转回,非和那“镇波舟”上,来历如谜的仲孙容,见过真章,分个高下不可!
如今,她发觉对方是谋定而来,并似有恃无恐,知道兹事体大,遂尽量忍耐,免得万一把事弄僵,不易收拾,决心先回“伏波舟”,等长孙玉珠转来,彼此再研判敌情,细商对策。
她号称“龙女”,水性既好,操舟之术,自亦极精,双桨冲波,艇行如箭!
那消多时,“伏波舟”已然在望……
高小红纵身登舟,把小艇交给迎接她的“伏波舟”执事处理,便急步往主舱走去。
才入主舱,便自一怔,发现长孙玉珠并未被什么意料中颇有凶险的“鸿门宴”所困,业已安然转来。
长孙玉珠是何等人物,一见高小红“神色”,便猜出她心中所想的,扬眉含笑问道:“红妹为何对我发怔?竟觉得那盏红灯可怕,担心我不容易安然回转么?”
高小红笑道:“我以为珠姊是去一场颇有凶险的‘鸿门宴’……”
“鸿门宴”三字才出便使长孙玉珠有点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道:“红妹怎知那是一场‘鸿门宴’?不过事生突变,项王未出,‘鸿门’已撤,我遂虽然缺少保驾将军,也平安转回‘伏波舟’了!”
高小红道:“珠姊,幸亏‘鸿门’先撤,未见主人,否则你定会大为惊奇!”
长孙玉珠轩眉问道:“为什么呢?难道那对我摆下‘鸿门宴’的主人,青面獠牙,长得宛若山精海怪?”
高小红笑道:“那倒不至于,‘鸿门宴’主人,定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绝代名姝,我所谓令你惊奇之故,是她多半也复姓‘长孙’!”
长孙玉珠果然吃了一惊道:“她也复姓长孙,是不是‘江湖金败子,雷塔侣长孙’的‘红笺当事人’?”
高小红颔首道:“大概不会有错,我并知道所谓‘雷塔’,就是白蛇故事脍炙人口的‘雷峰塔’,我们不应该再在‘太湖’勾留,应该到‘杭州’走一趟了。”
长孙玉珠把两道清澄如水的目光,盯在高小红脸上笑道:“看来红妹追查红灯之举,倒不虚此行,颇有所获?”
高小红道:“我上了一条大小气派,均与‘伏波舟’仿佛,却定名为‘镇波舟’的大船……”
尹宇清在一旁,失声接道:“这事实在奇妙了,长孙宫主所去的摆设‘鸿门宴’之处,也是一条大船,但却名为‘定波舟’……”
高小红苦笑道:“‘定波’也好,‘镇波’也好,这名称令人仿佛都是冲着珠姊的‘伏波舟’而来,并连林如雪姊姊,也并牵涉在内!”
白苧听得一惊道:“红姊,你说什么?怎会与我主人也……”
高小红不等白苧再问,便反而向客问道:“苧妹,你久随我林如雪姊姊,知不知道她有一条异常珍贵的绿色手帕?”
在高小红意料之中,白苧闻得这“绿色手帕”之问,定必大感惊奇!
谁知白苧居然毫不为奇地,含笑说道:“我主人的每条手帕,均是绿色,以从未发现她对其中某条,特别珍视呢?”
高小红哦了一声,双眉微蹙……
长孙玉珠笑道:“红妹,你在‘镇波舟’上,遇见何人?探悉何事?且说将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高小红遂把自己在“镇波舟”上,吃了一口“人皮鱼翅”,恶心得要死,暨与仲孙容晤谈等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白苧静静听完,苦笑说道:“我对什么‘绿色手帕’的珍贵之处,确不知情,只可惜我主人偏偏离去,否则,定可推测那仲孙容,与她的长孙姊姊,究竟是何来历了。”
高小红见长孙玉珠闻言后,双眉微锁,沉吟未语,不禁诧然问道:“珠妹,你智慧超人,是否已有所得?……”
长孙玉珠玉颊上略现忧容,神色一沉答道:“关于‘长孙仲孙’姊妹来历,我是茫无所知,但从各种已知情况,综合研判,却恐我们那位将作‘雷塔新郎’的金不换兄,又出了什么事了?”
高小红与金不换已有过合体之缘,自然特别关怀,闻言之下,急急问道:“珠姊,你这种推测,是从何而来?”
长孙玉珠道:“我刚登‘定波舟’,尚未见到主人之际,便听得空中一阵铃声,似有信鸽飞落,跟着便有人在后舱低声发话,说是:杭州塔顶有事,‘鸿门宴’不必再摆,请长孙宫主回驾。……”她说至此语音略顿,目注高小红,苦笑道:“红妹请想,能令对方停摆‘鸿门宴’,中止与我相斗之事,必非寻常,再把‘杭州塔顶’与‘雷峰嘉礼’二者,加以联想,岂不是极有可能与金不换兄发生关系?”
高小红妙目一转,扬眉娇笑说道:“珠姊,关于此事,我倒有个相当理想的最好推断……”
长孙玉珠尚未答话,那位美俏娇直的白苧姑娘,已自接口笑道:“红姊既有美好推断,请快说出来听听!”
高小红道:“要作推断,必先假设,我认为金不换兄,纵或当年风流蕴藉,行为放荡,但败子回头,黄金不换,他如今已是位深于情而重于义之人,既对珠姊倾心,又须对我和林如雪姊姊负有相当责任,故而虽然红笺传喜,雷塔联姻,却决非出他本意……”
尹宇清点头道:“红妹的这种假设,绝对成立,并多半便是事实!”
高小红道:“既非本意,必受胁迫,而胁迫之道,无非以药物迷乱金不换兄,再设法拘禁,控制行动,才会使金兄与我们久久断了联系,根据珠姊‘定波舟’上所闻,与我‘镇波舟’上所得,我可以再作大胆假设,对方拘禁金不换兄之处,极可能便是在杭州雷峰塔顶!”
长孙玉珠与白苧、尹宇清等,均听得连连点头。
高小红道:“既然对方因‘杭州塔顶有事’,竟在宴罢鸿门,则事必紧急重大,会不会是金不换兄突然恢复神智,或业已脱出罗网?”
尹宇清笑道:“这倒真是一桩极可能的美好推断……”
高小红把两道似水目光,盯在长孙玉珠脸上,苦笑说道:“不管我这一是否成立?结果是否美好?我们都应该立赴杭州,免得金不换兄万一有甚困难,无人援手,雷塔佳期与西洞庭山之约,既然凑巧得同是正月十五,只好权衡缓急,通知胡小庄,鲍南山等,把‘西洞庭山’约会,往后延一月吧!”
长孙玉珠颇以高小红之说为然,一面取笔修书,一面皱眉道:“还有一件不可思议之事,我遣人在‘太湖’沿岸,寻找‘龙钟酒魅’萧三,暨‘青衫狂客’宇文狂的踪迹,居然毫无音讯,又在‘伏波舟’上,升起东海旗号,也未见他们自动寻来……”
尹宇清双眉一扬,接口笑道:“关于此点,我倒有桩假设,那萧老酒鬼与宇文狂兄,会不会也接得‘红笺报喜’,因而去了‘杭州’?”
长孙玉珠先是听得一怔,继而向尹宇清抚掌笑道:“尹兄假设得妙,倘若再进一步推断,萧老人家,宇文狂兄之突然失踪,与对方那‘杭州塔顶有事’,都可能发生关联的呢?”
高小红等一想,果觉其中似乎颇有玄妙,大家都喜形于色!
白苧尤其高兴,娇笑说道:“大家都去杭州,真够热闹,我对‘西湖’风光,向往已久……”
长孙玉珠向白苧看了一眼,接口笑道:“苧妹既向往‘西湖’,他日我必奉陪畅游……”
白苧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一闻此言,失惊说道:“他日?珠姊姊用这‘他日’二字之意,莫非今日不许我去?”
长孙玉珠失笑道:“大家都成了至交姊妹,怎能用‘不许’字样?我是想对苧妹尹兄,有所借重!”
尹宇清笑笑问道:“长孙宫主有何差遣?”
长孙玉珠道:“‘伏波舟’过于惹眼,我打算留在‘太湖’,而与红妹索性改易男装,潜赴‘杭州’,便宜行事,相烦尹兄苧妹,代我暂作‘伏波舟’的一月主人如何?”
尹宇清懂得长孙玉珠此举,暗有促进自己与白苧迅复旧情之意,自然颇为识相地,含笑点头。
但白苧却噘起红唇,双眉微蹙……
长孙玉珠伸手轻拍拍白苧香肩,含笑安慰说道:“苧妹不要生气,请你暂为‘伏波舟’主人,只是附带之举,其实我还有件极重大的任务,付托你和尹兄!”
由于长孙玉珠说到后来,语气甚为庄重,使白苧凛然一惊,收敛佯嗔,注目问道:“珠姊有何重任?……”
长孙玉珠不等白苧往下再问,便故意正色说道:“林如雪姊姊虽然水遁,但不会走远,她定必再返‘幽灵门’,寻找胡小庄,鲍南山,姜天雄等,为红绡报仇雪恨,你应不应该留在‘太湖’,与尹兄尽心尽力,注意讯息,为她打个接应?”
提到旧主,义无旁贷,白苧不单绝不再有随往“西湖”之想,并惭愧得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高小红向长孙玉珠问道:“珠姊,我们‘西湖’之行,何时启程?”
长孙玉珠道:“抢先一步,胜算较多,我们立刻易装如何?”
高小红苦笑道:“我和仲孙容还有个卯初之约……”
一语方出,静夜之中,倏传“嗡”然弦响!
跟着,桅杆上“夺”的一声,长孙玉珠不禁摇头苦笑道:“那话儿又来了,难道还有人又联嘉耦,再送红笺……”
苦笑未毕,小珠送进一封带箭小柬。
长孙玉珠拆阅,信是仲孙容署名,笺上只有“镇波舟因事远离,卯之初约,留候异日”等语。
高小红一见之下,站起身形,向长孙玉珠含笑说道:“卯初之约,既然作罢,我们就立刻换男装吧,一纸红笺震天下,两个长孙会西湖,想来那‘雷峰塔’下,会比重演‘白蛇传’还热闹了!”
白苧叹了一口气儿,显然她为了无法参予这场热闹,有点芳心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