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片恶臭气味,又在胡小庄身边,腾腾欲起,但听了对方具有解毒专长后,遂不曾发出,只是皱眉问道:“宇文狂呢?”
刚才钟馗是由台上往下遥指,如今的“马面”却是由台下往上遥指……
胡小庄抬头一看,钟馗的化装已卸,显露出“青衫狂客”宇文狂的飘逸形相,正在“聚盟台”上,与“幽冥君王”阎五,和段婵姊妹等“断肠双红粉”,凝神相对。
她被作弄得重重“哼”了一声,目注“马面”道:“尊驾是谁?”
“马面”伸手揭去所戴的头罩,露出张比宇文狂更英挺,更飘逸,仿佛大了几岁,多历风霜,也深具智慧的清秀脸庞来。
那人缓缓上前,含笑答道:“江湖末学,姓江名浪……”
这江浪之名,虽甚陌生,但胡小庄根据她阅人甚多的江湖经验,业已看出对方俊朗外宣,英华内敛,沉稳得有点出奇,分明修为极深,是位绝顶内家高手!
故而“江浪”二字才出,这位“玉面飞狐”,便“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好名字,一语双关,尊驾既谦然表示‘江湖浪子’身份,又傲然流露‘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凌云豪气,看来当世武林二十高手中的‘白龙剑士’司马霖已死,可以由你补缺的了!”
江浪笑道:“在下年龄虽然不大,却已在‘名场’‘利场’‘情场’之中,打过滚儿,吃足苦头,故而有个自取外号,叫作‘婆娑春梦过来人’,败子回头,黄金不换,鄙谈勋业,薄视倾城,我还想递补甚么‘二十高手’名位?何况‘二十高手’中,身怀绝艺者,固然有人,但徒负虚誉者却也不在少数……”
胡小庄挑眉接道:“江朋友看我胡小庄是不是徒负虚名之辈?”
江浪含笑道:“胡姑娘自是出类拔萃中的好手,否则江湖之中怎会有‘宁对狼嗥,不听狐笑’之谚?”
胡小庄在略为对答之下,居然已为江浪的倜傥丰神,暗暗倾心,凤眼一抛,媚笑说道:“江朋友既然看得起胡小庄,我们便往‘聚盟台’上一会何如?”
江浪道:“我与宇文狂兄来意,本来就在‘斗狐斗鬼斗婵娟’,胡姑娘请。”
语音一落,胡小庄疾飘身,用的竟是“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
她起步之时,江浪尚身形未动,但纵出未及两丈,江浪的清朗语音,已在她耳畔响起,说得极轻极低,但也极具佻皮调侃意味:“胡姑娘,我们一同登台好么?请你等我一步!”
胡小庄心中一震,知道这江浪果具绝学,连自己向来傲世的轻功身法,居然也逊他半筹。
就在这“玉面飞狐”胡小庄与江浪暗中较技之际,怪事又生……
所谓怪事,是在“聚盟台”上,凝神相对,各防对方会突下杀手的“青衫狂客”宇文狂,“幽冥君王”阎五,“断肠无盐”段婵,“断肠西子”段娟四人,突然似遭魔魇,一齐身形微晃,晕倒在地!
跟着,“波”的一声,“聚盟台”台板破裂,从破裂处冲天飞起了三条人影!
时间虽属深夜,灯火下看得分明。
这三人虽然也经过化装,但是他们不是化装为“幽冥教”下的各种狰狞的鬼物,而是宝相庄严的神!
这位神,世俗间无人不知,并均极为崇拜,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和她座前的“善才”、“龙女”。
“观世音”飞上台来,左手拉起段婵,右手拉起段娟,“善才”也双手抱起了宇文狂,一同破空逝去。
只留下那位娇美“龙女”,卓立台上高声发话说道:“浩劫将临,‘招魂坳’即化齑粉,各位知机速退,迟则无及!”
她是一面发话,一面腾身。
说到最后两句,已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跟着一片“隆隆”声息,便自地底传来,行家耳内,一听便知是不止一处的大量地雷火药,业已点燃隆隆爆发!
所有群豪,登时大乱,纷纷各尽所能,逃匿向安全所在!
胡小庄更是知机,虽见“幽冥君王”阎五尚晕倒“聚盟台”上,无人援救,也不肯再加理会,趁着前纵之势,双掌向后猛挥,身躯陡升丈许,在“聚盟台”顶,略一沾足,腾空直起数丈,再以“海鹤钻云”身法,双足互踹,双掌连按,便于刹那之间真像只“飞狐”一般,扑上了左面峰壁。
江浪一来因“青衫狂客”宇文狂,早被“善才”救走,心中无顾虑之忧,一来他在轻功方面,本就优于胡小庄,一式“长箭穿云”转化“神龙闹海”,再施展了傲绝当世的“凌空虚渡”身法,便飞登了右面一片高有廿丈以上的排云峭壁!
“轰!”
胡小庄与江浪,一左一右刚刚落足不久,“轰”然巨震便现。
先是一片耀目火光,跟着便是沉沉黑暗!
火光中已见有不少不及奔逃的“幽冥教”下弟子,体肢横飞,化为鬼物,进入真正“幽冥”!
黑暗中更是各种惨嚎惨哼之声,不绝于耳!
江浪傻了……
他卓立在那片峭壁顶上,心中一片茫然,暗忖:“刚才若不是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骤然出现,自己,宇文狂,‘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胡小庄,以及……”
念方至此,忽然起了一阵异样感觉!
江浪确实身怀绝艺,耳目惊人,他身不动,头不回,只微扬右手向空一撮,便于距离左耳耳边不远之处,撮住一件从身后飞来的轻巧之物。
才一入手,江浪便知是一片树叶。
他电疾回身,把总共不过两三丈方圆的这片峭壁顶端,完全笼罩在锐厉目光之下。
但暗影沉沉,哪里看得出丝毫有异迹像?
江浪知道对方既然如此,必不出面,遂苦笑一声,低头注目,只见那片树叶上,划了些极细字迹,写的是:“浩劫难回,悲悯无益,紫娟太刚,小红有厄!”
江浪第二度傻了!
令他第二度傻呆之故,是惊奇这飞叶作书之人,究竟是谁,为何竟对自己的关系人物,了解得这般透彻?
他虽然惊讶得怔了片刻,却立即飞身,离开峭壁,赶回山村酒店。
因为,江浪判断出叶上飞书,决非虚言,阎五已死,字文狂、段氏姊妹业已获救,“招魂坳”中一干群豪及“幽冥教”下弟子,浩劫已成,自己救之无力,悯之无益,还是赶紧回转酒店,免得那位红粉知己“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又出了甚么差错?
“紫娟太刚,小红有厄”,若照这两句话儿看来,难道卓紫娟在被高小红用“百草神丹”,剜肉放血,拔毒疗伤,救了性命之后,竟会反恩为仇,对高小红下其辣手?……
江湖传言,“雪刃红娘”卓紫娟虽然有名难缠,但却属刚强侠女,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她怎会不问是非不分黑白,便……
“招魂坳”地下的大量火药,又是谁所埋,竟如此心狠手辣,要把与会群豪,不分正邪善恶,来一个玉石俱焚,一网打尽?……
在“聚盟台”上出现,救走段婵、段娟,扮作“观世音”形相之人是谁?从她手携段氏姊妹,丝毫未见迟滞的绝顶轻妙身法看来,武学修为,几入化境,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峭壁顶端,飞叶传书之人,也具绝世功力,是否就是那位“观世音”?否则,一时之间,怎会在“招魂坳”中,出现这样多的旷代神奇人物?……
宇文狂心气高傲,此次受挫于“玉面飞狐”胡小庄手中,虽为自己所救,已觉脸面无光,雄心大减,如今再度受了“观世音”恩惠,未免对他自尊心伤损太甚,会不会使得这位倔强侠士?……
江浪既有绝学,也具上智,是位反应极快的绝顶聪明人物,但这次却被这些解不开,理还乱的“问题”,想的头涨脑昏,连一项正确答案,都无法推断的出!
好,第一项问题,快要有答案了!
因为山村业已在望,他只要一回酒店,便可知道高小红是否有厄?是否“雪刃红娘”卓紫娟的情性太刚,在伤毒愈后,来了个不分皂白,恩反成仇……
“金老弟,暂留贵步!”
这一声人语,出自路旁小林之中,听得江浪心神一震!
内家高手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这心神一震之故,不是由于对方施展了甚么“狮子吼”之类的内家神功,而是为了对方称呼他“金老弟”!
由这“金老弟”三字,分明已知他“江浪”只属化名,本来身份却是在当代武林二十高手中,名居凤尾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方一止步,目光微注小林,小林中又起吟声:“大地有泉皆化‘泪’,长林无树不摇‘仇’……”
金不换闻得这吟声十分悲苦,心中微诧,问道:“是萧三……”
小林中脚步踉跄地,晃出一个满面愁苦神色的白发灰衣老人,目注金不换道:“我是萧三,金老弟,你……你可是来自‘招魂坳’么?”
金不换一见对方果是自己的忘年至交“龙钟酒魅”萧三,不禁闪身纵近,诧声问道:“萧兄向来口中常吟之句是‘大地有泉皆化酒,长林无树不摇钱’,今日为何改‘酒’为‘泪’,化‘钱’成‘仇’了呢?”
萧三双目之中,泪光浮动地,长叹一声答道:“我往日时常吟咏的,还有两句是‘一双笑眼常无泪,百岁童颜不作翁’,如今却两眼之中,满含泪水,一心以上堆积深仇……”
金不换接口问道:“萧兄,你‘泪’自何来,‘仇’由谁积?”
萧三道:“你……我……”
金不换听得一怔,萧三继续说道:“泪自‘你’来,仇由‘我’积。”
金不换剑眉微蹙,摇头说道:“萧兄莫要打甚玄机,请说明一点。”
萧三苦笑道:“我萧三镇日游戏风尘,捉弄别人,想不到这次竟上了人家的一个莫大恶当!”
金不换道:“萧兄上了谁的当呢?”
萧三道:“‘红斑人豹’鲍南山。”
金不换叹道:“可见得武林中‘可遇天鹰,莫逢人豹’之谚,果然不差,以萧兄如此精明的老江湖,居然也会上了鲍南山的恶当,对方之狡诈险恶,可以想见。但不知这只‘红斑人豹’是怎么欺骗萧兄?……”
萧三老脸一红,摇头叹道:“近来我时运不济,两次丢大了人,第一次是居然把生平视如性命而从不离身的朱红葫芦遗失……”
金不换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接口笑道:“我知道,萧兄那只视如性命,上面写有‘大地有泉皆化酒’字样的朱红葫芦,是被‘幽冥君王’阎五,设法弄去。”
萧三骂道:“阎五太以卑鄙,他在酒肆内,见我因酒肆主人的窑藏陈酒,十分醇美,喝得业已有点酩酊,竟化名‘伍言’,以百金为注,赌我不能再饮十觥,而他却悄悄在第九觥中,暗中作了手脚……”
金不换失笑道:“原来,号称越醉越不龙钟的‘龙钟酒魅’居然也有在‘酒’字上,吃了亏儿的‘龙钟’之日?”
萧三苦笑道:“等我从晕天晕地中,恢复知觉,鲍南山已在身边,告知‘伍言’乃‘阎五’化名,设法盗去‘朱红葫芦’之故,可能是他想筹备组盟的‘狐鬼婵娟大会’之上,仗以炫耀,夺得盟主的地位。”
金不换说道:“萧兄一闻此言,必然气得半死,亟思报复,这样说来,‘招魂坳”中的大量地雷火药,竟是你所埋设的了?”
萧三赧然道:“此举,亦是鲍南山所献计,他细数‘狐鬼婵娟大会’的组成份子,全是穷凶极恶之徒,遂建议由我掩护,由他动手,趁阎五,胡小庄,暨‘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出外寻宝,尚未返回‘招魂坳’之际,在聚盟台下,埋置少量地雷火药,等‘狐鬼婵娟大会’成立时加以点燃,先给阎五一个大大没趣,然后再出面向他讨还那只朱红葫芦……”
金不换摇头道:“那地雷火药的数量,决不在少,惊天一震之下,招魂坳半化劫灰,至少要有数十名江湖雄豪,身遭惨祸!”
萧三愧然说道:“地雷火药,我曾过目,确实数量不多,却不知鲍南山与阎五,胡小庄,结有深仇,竟暗在其中加了一粒昔日‘七绝天魔’由炼此引致天谴的威力无比的‘灭绝阴雷’……”
金不换闻得“灭绝阴雷”四字,恍然点头说道:“怪不得那一震之威,异于寻常,几可摧山倒海。”
萧三道:“鲍南山恐我届时一念生慈,缩手罢事,竟又编了一项理由,把我支开,我到了此处……才知‘鬼狐婵娟会’上,除‘幽冥教’徒以外,还有不少无辜之人,包括了‘青衫狂客乱飘香’宇文狂,尤其有我老酒鬼唯一佩服的忘年之友,‘江湖败子’在内……”
金不换向萧三深深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怪不得萧兄有‘泪自你来’之语,原来你这一双笑眼之中罕见泪水,竟是为我而流?”
萧三目中,泪光微转地,长叹一声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半为悬忧半为愧!如今既见金老弟安然无恙,悬忧之泪已可不流,但对救‘青衫狂客’宇文狂,以及其他一些无辜冤魂的‘惭愧之泪’,只有终身不干,没世抱憾的了……”
金不换道:“萧兄,放宽心些,你只是遭受利用的被骗之人,这一笔血债,应该算到‘红斑人豹’鲍南山的头上,何况‘青衫狂客’宇文狂兄未死,甚至连‘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也被人救走,‘玉面飞狐’胡小庄亦侥倖逃过劫数,‘招魂坳’天崩地裂之际,幸有绝世高人,冒险警告抢救,只死了个‘幽冥君王’阎五,一干‘幽冥教’中弟子,以及少数观礼雄豪而已……”
萧三听得大喜,道:“金老弟,这场巨大灾变,竟能减轻到如此地步么?你快把当时经过,说来给我听听。”
金不换心系红粉知己安危,摇手苦笑说道:“萧兄,我还身有要事,不克在此久留,你若急于想听‘招魂坳’中经过,便请与我同行,且于途中……”
他的话犹未毕,萧三接口笑道:“金老弟,你有何急事?是不是关怀‘雪刃红娘’卓紫娟,与‘刁蛮龙女’高小红她们……”
金不换俊目之中,突闪奇光,一瞬不瞬地,紧盯在萧三脸上……
萧三苦笑道:“金老弟不必惊讶,老酒鬼没有先知慧光那般若大神通,这是一位具有大神通力之人,告诉我的,他叫我在此等候老弟,要你无须赶去酒店,因为卓紫娟与高小红两人已他往,恐怕有场小小劫数?”
金不换失惊道:“她们有何劫数?”
萧三答道:“那位具有大神通力之人,并未言明,只请老弟在此少待,半日之间,必有讯息奉告!”
金不换皱眉道:“萧兄所说具有大神通力之人是谁?”
萧三突从脸上现出一种万分佩服神情,扬眉笑道:“他叫‘殷世官’,我老酒鬼以前只认为你金老弟生具瑰姿奇质,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高手,如今却又大开眼界,知晓天外有天,老弟莫嫌唐突,假如以‘一时瑜亮’之语,来形容你与那位殷世官老弟,你大概只可以占上第三个‘瑜’字,要稍为委屈的了。”
金不换并不计较萧三把殷世官比作“诸蓦亮”,把自己比作“周瑜”之语,只是目注萧三,扬眉问道:“萧兄,这位殷世官,也就是向你揭破,‘红斑人豹’鲍南山,在地雷火药中,暗加了一粒‘灭绝阴雷’之人?”
萧三点头道:“不错,此人委实具有大神通力,使我老酒鬼佩服万分。”
金不换双眉深蹙,沉思有顷,忽然目闪奇光,向萧三问道:“萧兄你江湖老到,目力高超,应该看得出那位‘殷世官’究竟是男是女?”
萧三弄得一头雾水地,惑然问道:“金老弟为何突有此问?”
金不换面含苦笑道:“萧兄既然关切那场劫数,我且把‘招魂坳’的经过,先说来给你听听,也好使你对有关来龙去脉,弄得清楚一点……”
萧三静听金不换把“招魂坳”中的惊心荡魄经过细讲完,失声说道:“险极,险极,若不是那位‘观世音菩萨’,率领‘善才’‘龙女’及时向群雄示警,并救走了宇文狂,段婵,段娟三人,这场劫数,真将惨得不堪想像……”
一语未毕,忽又以惑然神色,目注金不换道:“金老弟,这‘招魂坳’中经过,与你适才向我探询‘殷世官’是男是女之语,有何关系?”
金不换苦笑道:“我目睹那位观世音的绝世功力,自知显有不逮,惭愧万分……”
萧三加以安慰道:“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道是‘学到老,学不了’,金老弟胸襟如海,一向豁达,不必为此难过。”
金不换笑道:“怎会难过,但适才萧兄又有把我和‘殷世官’,喻为‘瑜亮’之语……”
萧三接口道:“我完全从实而论,金老弟休要在……”
金不换不等萧三语毕,便截断他的话头,说道:“我不是在意,而是在向萧兄分析推理,我认为三山五岳四海八荒之间,所隐藏的奇才异能之士,固然甚多,但要比我金不换远为高明者,却属罕见,更在此时此地,接连出现两人,似乎决非寻常现象?”
萧三连连点头道:“金老弟的这种看法,极有道理……”
金不换接口又道:“萧兄再请想上一想,‘殷世官’之名,倘若倒过来念,岂不正与‘观世音’三字,完全符合?”
这两句话儿,把萧三听得双眼连眨,不发一言,只摸出一支扁扁酒瓶,向口中猛灌美酒。
金不换道:“‘龙钟酒魅’向来只要三杯落肚,便智慧如海,决不龙钟,萧兄如今可是正在回想那位‘殷世官’是否易钗而弁,乃是一位‘女诸葛亮’?”
萧三又复回想片刻,方放下酒瓶,摇头一叹道:“金老弟一语破的,‘殷世官’绝对便是‘观世音’的颠倒谐音,两者定属一人,但仍无法肯定他是位‘女诸葛亮’,因为这位老弟,虽风神秀逸,器宇高华,但却决未令我觉得他带有半点脂粉之气!”
金不换苦笑道:“这样说来,难道是位少年英雄,易弁而钗,在‘招魂坳’中,扮作观世音的形相?”
萧三摇头道:“这样推断,当然更不合理,好在殷世官既称半日之内,必向老弟奉告高小红,卓紫娟的吉凶下落,则只消等他来时,便可水落石出。”
金不换则剑眉微蹙,摇了摇头……
萧三诧异问道:“老弟以为他不会来吗?……”
金不换微微一叹,接口说道:“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男女莫测的绝代奇人,若是肯和我直接见面,早在‘招魂坳’中,便可以详加指点,又何必兜上这些圈子呢?……”
萧三又饮了一口酒道:“我觉得那‘观世音’亲自出手,救走段婵、段娟之举,有点奇特,或许对方是有甚难言之隐,才暂时不愿与老弟相见?”
金不换表示同意地,颔首接道:“萧兄猜得有理,至少那位‘观世音’对待段婵、段娟,便比对‘玉面飞狐’胡小庄,来得关切多……”
话方至此,两人同自抬头。
空中劲风飒然,一只大约尺许的雪白鹦鹉,落在小树之颠,钩喙以内,并衔着一封书信。
萧三目光注处,轩眉笑道:“这只罕见的鹦鹉,应该是‘观世音’座前灵鸟,看来金老弟所料不错,既然遣鸟传书,‘观世音’或‘殷世官’的本人,是不会来的了……”
边自发话,边自以“大接引神功”伸手一招。
白鹦鹉钩喙一松,让书信随着萧三内力接引,凌空飞过,它也冲天而起,往东南方一闪而没。
萧三把书信接在手中,拆封看时,只见信上写着:“殷世官者,观世音也,小小狡狯,谅早为萧金二位高明洞悉。
“段氏姐妹,与仆为中表亲,救之劝之,或有改过之望?
“宇文狂大侠情性过傲,经此小挫,竟百念俱灰,意图削发,金兄若遇,应加开导,入世为强,逃世为弱,当代江湖中,鬼魅甚多,少一正人侠士,便少一分天理正义,尚望宇文大侠,风流倜倘一样飘香,若认仆有轻侮之处,他日相逢,定当亲为谢罪。
“二位或有不知,目前江湖中,除二十名高手外,又有‘幽灵门’暗中崛起,门主为盖代枭雄,睥睨当世,思霸武林,因‘幽冥教’,与其‘幽灵门’,名称冲撞,遂欲摧灭立威,由此推测,‘红斑人豹’鲍南山,恐已为‘幽灵门主’所用。
“‘雪刃红娘’太刚,苏醒后,竟对‘刁蛮龙女’大起误会,高小红遵金大侠之命一再忍让,而卓紫娟仍苦苦相逼,争斗间,竟为‘幽灵门’中阴人暗算,欲以绝代双美,进呈门主贺寿。
仆幸知其事,暗中追踪,期以薄技,惩凶救美,金大侠如无要事,不妨小游太湖,或可于三万六千顷中,还君龙女,并附交未。
“萧老人家之酒葫芦,已为‘招魂坳’中之劫数所毁,唯仆蓄有更佳酒器,已遣婢往取,侠驾尚随金兄南来,或在‘东西洞庭’间,举以奉赠,并满贮酒中极品‘百花绛雪’,共浮三大白也。”
萧三看完这封字作瘦金,劲逸无比的长信以后,向金不换苦笑说道:“金老弟,对方以‘仆’自称,偏又有句‘遣婢往取’,依然是男女莫辨。”
金不换摇头道:“既有太湖之约,我们目前似乎不必重视对方的男女身份,倒是要对所谓‘幽灵门’加以注意研究。”
萧三皱眉道:“一对‘幽灵门’的门主姓名,毫无所悉;二对‘幽灵门’的巢穴所在,茫然无知……”
金不换道:“函中既有道‘追踪救美’之语,又约我们在‘太湖’相会,可见‘幽灵门’的巢穴是在南边,并可能便在‘江苏’境内。”
萧三轻“嗯”了一声,点头含笑道:“对呀,刚才白鹦鹉所飞方向,也属东南,看来,我这老酒鬼,要和金老弟多结一段因缘,相偕同下江南,游趟‘太湖’的了。”
金不换把那封书信要过,收在身边,含笑说道:“江南路远,我们既然已决定应约,同游‘具区’,不如马上就走,途中也好把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细加研究一番……”
萧三摇头道:“天马行空,毫无迹象,如何加以研究……”
金不换笑道:“不是‘天马行空’,这位神秘人物,至少已留给我两项探讨迹象……”
萧三先是一怔,旋即恍然说道:“对,他曾于书信中透露,与‘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谊属中表之亲。”
金不换笑道:“此外,他还蓄有绝佳酒器,要赠送萧兄,并满贮酒中极品‘百花绛雪’,萧兄既称‘酒魅’,自属杜康知音,难道从此之上,竟猜度不出甚么珠丝马迹么?”
萧三那张从不变色的脸儿上,竟浮现起一丝微红,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老酒鬼一向自诩见多识广,这次竟成了孤陋寡闻,不单想不出甚么容酒之器,能好过我那只朱红葫芦,也从未听说过‘百花绛雪’酒名……”
萧三话犹未了,便双眉微挑,目中闪射出芒彩!
金不换更向十二三丈以外的一片竹林,发话说道:“林中是哪位江湖朋友,不必躲躲藏藏,请出一会。”
似云飘,似电掣,似烟腾,从那竹林之中,果然飞出了一条人影……
好俊的轻功,一飞七丈,半空中身形拱处,略作屈伸,便自斜斜降落在萧、金二人面前。这是一个头戴黑色面罩,身穿宽大黑袍,看不出男女老少之人,只在黑袍胸前,绣着一支白色拳大骷髅,似是甚么帮会门派表记。
萧三首先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对于萧三,倒是颇为恭敬的,一抱双拳,应声答道:“启禀萧大侠,在下正是‘幽灵第七使’……”
萧三扬眉道:“原来是‘幽灵使者’,定然来自‘幽灵门’了,但不知……”
“幽灵第七使”接口道:“在下奉本门门主之命,特向萧大侠投递‘幽灵黑帖’,并请萧大侠慎重考虑,是用左手接帖?还是用右手接帖?”
萧三道:“左右有何不同?”
“幽灵第七使”道:“左手接帖是友,右手接帖是敌,本门门主请萧大侠仔细考虑,若愿为友者,当畀以本门十大护法中一席之位,否则,一接‘幽灵黑帖’便成‘幽灵门’大敌深仇,要请你参加‘幽灵大会’的‘血河骷髅宴’了!”
萧三笑道:“这场‘幽灵大会’,是在何时何地举行?”
“幽灵第七使”道:“明年清明的‘太湖’以内,凡属持有‘幽灵黑帖’之人,只须一入‘太湖’,便有专人接待引导,无帖之人,却不许乱闯。”
萧三目闪神光,朗声说道:“好,使者,帖来!”
“幽灵第七使”道:“遵命,萧大侠多考虑……”
语音顿处,伸手入怀,摸出一封黑色柬帖,便自凌空掷过。
萧三一伸右手,把那封“黑帖”,接在手中。
“幽灵第七使”狂笑道:“萧大侠侠骨豪情,竞以右手接帖,希望你于明年清明,驾临‘太湖’一行……”
话方至此,忽然顿住。
因他瞥见金不换正面含微笑地,向他伸出右手。
这位“幽灵使者”愕然问道:“尊驾伸手则甚?”
金不换笑道:“如此盛会,极愿观光,敬请贵使者多赐份‘黑帖’!”
“幽灵第七使”冷冷“哼”了一声道:“想接‘幽灵黑帖’,不论是敌是友,均要相当身份,除了名震当世武林的‘二十高手’以外,只有八大门派,三大帮会,六庄,四堡的掌门,或主脑人物,才够资格,尊驾既然索帖,且报个名号来。”
金不换道:“在下姓江名浪……”
“幽灵第七使”道:“江浪二字,不见经传,本使者就是给你一份‘幽灵黑帖’,你也未必接受得住!”
金不换笑道:“那不一定,江浪江湖浪迹,思托名门,既有这种高攀仰附的机会,我会竭尽所能,尽力一试!”
“幽灵第七使”听出金不换语中不含敌意,遂点头说道:“好,江朋友准备了,只要你接得住本使者所致赠的这份‘黑帖’,我保证在‘幽灵门’中,有你一席之地!”
话完,又取出一封黑色柬帖,凌空掷过。
这次扬势,比上一次缓慢许多,但行家眼内,却一看便知含蕴有内家劲力。
金不换是以左手接帖,但是,帖才入手,便全身一震,足下拿桩不住地,退了半步。
“幽灵第七使”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江朋友真识时务,是以左手接帖,你功力不弱,虽然尚未能与当代‘二十高手’相互颃颉,但若置诸八派,三帮,六庄,四堡中,已是一流人物,‘幽灵门’中,定有借重,我们太湖再会。”
语音了处,向萧三抱拳一礼,仍自施展极灵巧的轻功身法,飞退入竹林之内。
萧三听出这“幽灵第七使”,确已去远,遂向金不换笑道:“老弟做作得真好,你这用左手接帖一举,将来可能会发挥极大作用。”
金不换眉头微蹙,神色郑重说道:“此人不论功力内力均具相当火候,既称‘幽灵第七使’,足见‘幽灵门’中,有如此身手的‘使者’至少有七人之多,其他身份更高的堂主护法不在内,看来我们要想降魔护道,不令这邪恶门派,猖獗江湖,非要大费一番力气不可!”
萧三笑道:“降魔第一诀,败子会观音,我们赶紧到达太湖,等老弟和那高明得令我老酒鬼由衷佩服的‘殷世官’或‘观世音’订交,还君‘龙女’以后……”
他们说走便走,此时已是在南行途中,突然来路之上,马蹄声疾!
萧三顿住话头,扬眉道:“好马,好轻快的蹄声,这是江湖中极为罕见的千里龙驹……”
金不换回头看去,见一团红云,由远处出现,泼风似的卷到面前,倏然停住,从一匹全身赤红的“火骝驹”上,飘落一个二八年华的绝美红衣少女。
这少女捧着一件青色纯丝为面,上佳貂皮为里的簇新长袍,面含娇笑,向金不换躬身说道:“严冬多寒,太湖风劲,我家少主人认为金大侠务宜珍惜保重,不必青衫潇洒,特命婢子红绡,致赠貂裘。”
一面发话,一面便把那件貂裘,向金不换双手递上。
金不换毫不考虑地,伸手接过“貂裘”,向红绡含笑道:“多谢红绡姑娘,贵上何人,是不是殷世官兄?”
红绡摇头道:“不是,我家公子姓凌,他倾慕金大侠风采已久,前途自会拜谒订交……”
说至此处,双现梨涡,嫣然一笑道:“金大侠,婢子风尘仆仆,飞马前来送裘,你难道不略加赏赐?”
金不换想不到对方有此一语,目光深注,带笑问道:“红绡姑娘,你所索之赏赐,决非金珠俗物,无妨直言,我大概还不会吝啬。”
红绡娇笑道:“金大侠的‘度厄十三招’,是当世绝学,传我一招好么?”
金不换又出意外,但因已有“不会吝啬”之言,只得“哈哈”一笑:“好,姑娘接住,这招‘万劫逃魂’图解或许可使姑娘他日在危急之时,度过一厄。”
从怀中取出一叠薄纸,选了一张,轻轻掷过。
红绡大喜称谢,向金不换,萧三恭敬一礼,上马驰去。
金不换目送这团娇俏红影,皱眉说道:“方今之事,真是波谲云诡,又出了个姓凌的公子,其婢如此,其主可知……”
萧三接口笑道,“金老弟你还皱什么眉,殷世官愿订交末,替你太湖救美,凌公子又倾慕风采遣婢赠裘,这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爱君’了……”
金不换苦笑道:“萧兄,我们欲赴‘太湖’之事,决定不久,并从未对外谈及,这凌公子怎会得知,又认出我真实来历,此人若与‘幽灵门’通同一气……”
萧三摇手道:“老弟这么多虑,凌公子若是‘幽灵门’一丘之貉,又何如此殷勤?……”
“听……”金不换轩眉道:“又有蹄声,这匹马儿的脚程,也不逊于方才红绡姑娘所骑的‘火骝驹’呢……”
萧三怪笑道:“绝色名驹,不会太以偶然的接连出现,可能又是那位凌公子,派人来送你甚么东西?……”
话方至此,一匹全身挑不出半根杂毛的“玉龙驹”,业已停在面前。
马背上飘落一位与红绡同样秀美,差不多年龄的白衣少女,双手捧着一只朱红葫芦,向萧三恭身笑道:“家主人凌公子,命婢子白苧敬赠一葫芦‘百年酒母’以助萧大侠太湖游兴!”
萧三一听“百年酒母”四字,赶紧接过朱红葫芦,高兴得“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凌公子真会做人,居然对我老酒鬼也有一份礼物……”
金不换一旁笑道:“萧兄不要得了好酒,只顾高兴,却忘掉瑶琼之报!我刚才送了红绡姑娘一式‘度厄十三招’中的‘万劫逃魂’图解,如今要看你怎样酬赠白苧姑娘的了!”
萧三怪眼一翻,扬眉笑道:“我比不上你金大侠有一身绝艺,可以随便赠授别人,但也绝不小气……”
回手从怀中取出比核桃略小,却颜色暗淡,无甚光泽的珠儿,递向白苧,含笑说道:“白苧姑娘,老酒鬼昔年在苗岭深山,协助一位前辈空门奇侠,斩除两条达三尺以上的巨大紫黑蜈蚣分得三粒珠儿,如今送你一粒,此珠……”
白苧不等萧三往下再说,已连声称谢地,接过珠儿,嫣然笑道:“婢子知道这‘天蜈珠’在明处虽无光泽,但到了暗处,却可以照路,并能辟邪祛毒,一珠在身,任何厉害蛇虫,也不敢近,婢子多蒙厚赐,暂且告别,前途当献薄艺,整治几味精美菜肴,奉请金大侠与萧老前辈。”
说完,一礼,上马飘然驰去。
萧三揭开葫芦儿,嗅了嗅,狂笑道:“妙极,妙极,果然是绝佳‘酒母’,纵然不到‘百年’,但也足足陈达七八十年之久,这位凌公子,太可爱了……”
金不换皱眉接道:“萧兄,你只觉得这凌公子可爱,却不觉他可怕?”
萧三诧异道:“可怕?老弟此语,是指……”
金不换双眉一轩,正色接道:“红绡,白苧二婢,人是绝代艳女,马是盖世龙驹,有婢如此,其主不是条天矫神龙,便是条千年毒蟒……”
萧三点头道:“我同意金老弟的这种论断!”
金不换道:“我们才决定南游太湖,这凌公子便已知情,彼此的来历,嗜好,对方更了如指掌,尤其貂裘,美酒,送了重礼,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要请萧兄以游戏风尘的丰富江湖经验,加以判断,这位凌公子所求于我们,究是何事?”
萧三深思有顷,摇头苦笑道:“难,难,我如今灵智蒙蔽,根本猜不出来,大概要等喝足了酒后,借酒力开启灵窍,或许还能猜出一二!”
金不换突然目闪神光,轩眉笑道:“来来来,萧兄既想饮酒,便弄些清泉,掺上新得‘酒母’,我们对干三斤!这凌公子是友,则为‘良友’,是敌,则属‘劲敌’,不论获友如此,或获敌如此,都是极其难得之事,值得庆祝庆祝。”
萧三闻言,一面掺酒,一面点头笑道:“对,对,这几句话儿,琴心剑胆,百丈豪情,才有点我最佩服的‘江湖败子’模样!”
金不换苦笑道:“败子回头金不换之语,是指凡属尝透人情,识透世味之后,便容易洞达利害的,根据我的直接观感,‘殷世官’豪情侠举,多半是位‘正人’,‘凌公子’却太似神秘,叫人根本摸不清他半点路数。”
萧三掺过酒儿,含笑说道:“但愿在太湖中,彼此都见见面,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一位神秘万分的‘凌公子’,一位倜傥风流,文武双绝的‘金不换’,再加上诡异百变,无恶不作的‘幽灵门’,委实材料丰富,热闹无比,足供后人写上一段精彩小说……”
金不换饮酒之间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殷世官兄曾说宇文狂有遁世出家之念,要我代为劝解,不知萧老兄……”
萧三接口问道:“金老弟知不知道宇文狂的去处?”
金不换道:“此人豪于资财,到处有家,前面有座‘风雷堡’,便是他的别业,但如今的确实去向却无从推测……”
萧三道:“那我们只有在路过‘风雷堡’时,冒撞冒碰地,试试看了,因卓紫娟、高小红等两位姑娘,人在难中,还是太湖之行要紧,不能为了踪迹飘渺的宇文狂,横生其他枝节!”
金不换连连点头,两人一尝之下,均觉得凌公子所赠“酒母”,掺以清泉饮用,极为香醇,风味之佳,竟不下于百年陈酿。
故而这一路之间,萧三大为高兴,对凌公子印象极佳,认为此人可爱,不会如金不换所料,是条可怕的千年毒蟒。
但一抵“风雷堡”时,这两位当代豪侠,不禁均相顾皱眉。
原来好好一座“风雷堡”如今已大兴土木,改建堡门,并把“堡”字改为“寺”字,改为一座气派非凡,占地极广的“风雷寺”了。
金不换手指寺门横匾,向萧三苦笑道:“殷世官兄之语果然不虚,我们一步来迟,不及挽救了。‘风雷堡’既成‘风雷寺’,则那位‘青衫狂客’宇文狂,定已出家,成为‘风雷和尚’了!”
萧三笑道:“不管这位宇文老弟,变成了甚么身份,我们既到此处,总得见他一见。”
金不换道:“这个那是自然,我希望宇文狂尚未落发,或可一尽口舌微力,劝得他打消这出家之念……”
谁知两人上前,一加探询才知宇文狂本人并不在此间,只是飞函传令庄中执事,立即改变名称,并将屋宇形势,稍予整建。
金不换与萧三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南行,向太湖赶去。
当夜,月黑,风高。
就在金不换和萧三所经道路左侧的小峰腰,传来了一阵啾啾鬼哭。
两人目光偶瞥,瞥见峰腰林石之间,有两团绿阴阴的鬼火,不停在空中飞动。
山林中鬼火不奇,奇在这两团鬼火太大,约有碗口模样,又非随风飘动,而是作环形飞舞,不断的画着圆形。
金不换双眉微轩,向萧三含笑说道:“‘幽冥君王’阎五已死,‘幽冥教’也告瓦解冰消,这又是哪一路的人物挥舞磷火,形成所谓见之不吉的‘招魂圈’在峰腰装神弄鬼。”
萧三懂得金不换话中含意,扬眉笑道:“金老弟,你是否想过去察看察看,究竟是甚么样的妖魔鬼怪?”
金不换道:“我并不是无聊得想要生事,只认为卓紫娟,高小红待救,‘红斑人豹’鲍南山待诛,宇文狂待劝,殷世官与凌公子的身份待查,而那在小峰半腰发出鬼哭,舞动鬼火的江湖人物,多半会与这四者有所关联……”
萧三不待他再往下说,便即狂笑道:“降魔捉鬼,本是侠义本色,我们要去便去,金老弟不必再详细分析找理由了。”
语音方落,身形已腾,这位武林奇侠,虽然号称“龙钟酒魅”,但行动起来,却一点也不龙钟,却宛如掣电飘星,快速已极。
金不换长衫飘拂,并肩相随。
他行动得与萧三一般快捷,但却更轻灵,更潇洒,决没有丝毫剑拨弩张火气。
峰腰距离道路,不过数十丈远,在萧三、金不换这等身法之下,可说是转瞬即到。
这时,鬼哭已收,鬼火亦再不现,峰腰有片树林,范围虽不甚广,但看去十分深密。
林口,站着一个身量瘦小的红衣蒙面之人,并在一方青石上面,置有两小杯美酒。
萧三与金不换的身形才落,这位红衣蒙面人便一抱拳,以一种略为含混的怪异语音说道:“两位大侠是我心仪已久之人……”
萧三脸色一沉,截断红衣蒙面人的话头说道:“朋友别说废话,你利用鬼火鬼哭,把我们引来究竟用意何在。”
红衣蒙面人语音极怪地,怪笑说道:“我对两位心仪已久,是想一人奉敬一杯酒儿……”
伸手向石上两杯酒儿,指了一指,怪笑道:“在敬过酒儿后,并向两位每人领教一招掌法。”
萧三“哼”了一声,冷冷问道:“朋友准知道我们肯接受你这杯敬酒么?”
红衣蒙面人毫不迟疑地,立即点头道:“肯,一定肯!”
金不换在旁听得轩眉问道:“朋友的自信心,怎么如此强烈?”
红衣蒙面人怪笑答道:“一来,两位都是名震乾坤,胆大包天的武林大侠,决不肯轻易向人示怯,纵然明知这两杯酒儿是穿肠毒药,也会含笑举杯一倾而尽,二来,我还在这两杯美酒之上,附有两件名贵礼物!”
萧三冷冷一笑,道:“我们是贪利之辈吗?……”
红衣蒙面人一阵狂笑,接口说道:“两位大侠,当然不是世俗贪利之辈,但我所准备的两件礼物,却定是你们所渴欲获得之物!”
萧三冷笑一声,目闪厉芒,说道:“朋友就现现宝吧,我们胆量方面,确实不小,但大概还不至于贪图礼物,太不成材了……”
这“太不成材”的“材”字方出,脸上却为之立呈诧色。
原来,那红衣蒙面人在萧三叫他献宝之际,竟从怀中取出了一束人发。
这不是女子长发,而是男子的头上发髻,并佩有一支青玉发环。
金不换绝顶聪明,反应极快,一见之下,便自失声问道:“这是‘青衫狂客’宇文狂兄的头上之物?”
红衣蒙面人向金不换看了一眼,点头赞道:“金大侠好快的心思,好高明的眼力!”
金不换因自己规劝不及,宇文狂竟已落发,不禁心中微觉惨然,皱眉问道:“宇文狂兄而今何在?”
红衣蒙面人怪笑道:“金大侠且接受我一杯敬酒,并赐教一招后,在下定必告知你,‘青衫狂客’宇文狂现在何处。”
金不换双眉一挑,毅然说道:“好,我接受你这杯敬酒!”
话完,走到石边,取起了一杯酒儿,便自一倾而尽!
红衣蒙面人抚掌大笑道:“好,好,铜浇肝胆,铁铸心肠,金公子真不愧为一代大侠!”
这两句话儿,明面虽是向金不换夸赞,骨子里却是对萧三暗作讥讽!
萧三久历风尘,何等江湖经验,哪里听不出红衣蒙面人的弦外之音,但却毫不在乎地,扬眉问道:“朋友的另一件礼物何在?”
一阵嗅来令人神爽的淡淡清香起处,那红衣蒙面人从怀中,又取出一支匣盖微启的小小玉匣。
萧三诧然问道:“这是……”
一语未毕,金不换已眉头皱得更紧地,接口说道:“是‘刁蛮钢胆小龙女’高小红随身所佩的‘天香豆蔻’!”
红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颔首说道:“金大侠与高小红之间,果然情感不薄,只要萧大侠领受我那敬酒,并肯赠教一招,在下定将高小红与那位‘雪刃红娘’卓紫娟的下落奉告就是。”
萧三不声不响地,走到石边,也饮下了一杯酒儿。
但他的饮法,与金不换不同,金不换是一倾而干,萧三却是速度甚慢的徐徐饮尽。
红衣蒙面人目注萧三饮尽杯中美酒之后,怪笑问道:“两位大侠请各赐一招,现在是哪位先加指教?”
萧三对这红衣蒙面人观察已久,却仍看不透对方底细,遂想在武功路数上,试加探测,闻言应声答道:“常言道,‘行家后发,笨鸟先飞’,朋友就接我一招‘吕纯阳醉酒岳阳楼’吧!”
鹑衣大袖拂处,步履欹斜地,欺身而进,向那红衣蒙面人当胸一掌击去。
这是萧三所擅“醉里乾坤”掌法中一招绝学,至少含蕴了八种以上的凌厉变化,会随着对方的闪展腾挪,一一施为。
谁知红衣蒙面人根本不闪不避,竟右臂探处,一掌飞迎。
这一掌,不含蕴任何招式的美妙神奇变化,它厉害之处,只在一个“快”字。
快!快得宛如石火电光,快得出于萧三意料之外,使他那招极为神妙的“吕纯阳醉酒岳阳楼”失去任何变化,几乎变成一招俗而又俗的“黑虎偷心”模样。
萧三大惊之下,因任何变化均迟,只得尽量加强了掌上真力。
但仓卒加强,难竭完力,萧三约莫是用出十成有余,十一成不到的内家功劲!
双方掌力一合,同自身形微震,秋色平分,足见那红衣蒙面人决非凡俗,也具有一流身手。
就在此时,金不换突然口中吟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朋友既具有高明身手,且接我一招独创精研的‘星垂平野’,尝尝杜工部诗句滋味……”
朗吟之时,人尚卓立当地,但语音才半,已直上六丈高空,掉头下扑,漫天掌形,瓢瓢齐落,真如“星垂平野”般,把红衣蒙面人立身处的数丈周围,一齐密密罩住!
红衣蒙面人本是大行家,自然识货,知道已被金不换抢足先机,无法闪让,只有硬拚,遂化成一道红影,冲天迎起!
金不换见他仍敢硬干,遂把功力凝到极致,宛如飞龙,一掌疾落。
谁知掌风击实,对方成虚,那道冲天红影,竟只是红衣蒙面人所着的一件宽大红衣,这狡猾异常的蒙面人,已乘着金不换掌势劈红衣之际,化成一溜轻烟,窜向密林之内。
金不换怒啸一声,正待急追,竟然听得萧三苦笑叫道:“金老弟,不必再追,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金不换闻言,只好从空中降下身形,扬眉问道:“萧兄是从对方的脱逃身法上,看出他来历了么?”
萧三点头道:“这一招极为狡猾,连金老弟具有绝世身手的反应敏捷之人,居然也上了恶当,大概可以叫做‘豹隐南山了’……”
金不换果然一点就透地,失声说道:“‘豹隐南山’,如此说来,那蒙面人就是在‘招魂坳’中,主动造下滔天大孽的‘红斑人豹’鲍南山了!”
话方至此,突然觉得萧三语音似与平常有异,遂心中惊诧地,回头看去。
果然,突然觉得萧三已非卓立,而是跌坐在地,脸上也失去了他一贯游戏风尘的滑稽神色。
金不换笑道:“萧兄,刚才在那招‘吕纯阳醉卧岳阳楼’,对抗‘红豹翻爪’之上,你仓促加劲,虽未占得便宜,也因功力深厚,决未吃亏,怎的……”
萧三苦笑接道:“我不是受了内伤,而是中了奇毒!”
金不换笑笑道:“萧兄是游侠八荒,久历风尘的老江湖了,你怎会轻易中毒呢?……”
萧三瞪了金不换一眼道:“金老弟,你不要笑我,且行功运气,察看察看你肝肠脏腑之间,恐怕也中了奇毒,今夜我们难免要并骨此处。”
金不换摇摇头笑道:“不必察看,我没有中毒。”
萧三意似不信地,皱着眉说道:“怎么会呢?我们两人各自饮下对方所备的一杯酒儿,难道那酒竟一杯有毒,一杯无毒,而我又倒霉万分的,偏偏饮下了一杯毒酒?”
金不换剑眉微轩,突然向萧三抛过一粒丹丸,并压低语音,说道:“萧兄且吞下这粒丹丸,躺在地上装死,倘若运气不错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捉住一只‘南山活豹’!”
萧三不知金不换葫芦之中,卖的甚药?只有如言卧倒,并把金不换抛给自己的那粒丹丸服下。
一来空山静寂,二来卧倒以后,耳朵贴地,听觉遂分外灵敏及远。
那暗黑的林之中,起了极轻微极轻微的步履声息!
萧三心中暗佩金不换料事如神,判断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