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至此略顿,十分关切地,目注段天心道:“段姑娘,你……你在何处等我?请尽量静养,切勿劳动,自己保重一些!”
段天心倒似乎蛮看得开,嫣然一笑,秋水倾情地,流波注目说道:“多谢关少堡主,但人生寿夭前定,祸福二字,不必看得太重,关少堡主续命有药,当然最好,否则,便请来趟‘不归苑’替我收个尸吧!”
关长风大出意外地,“咦”了一声道:“‘不归苑’,那是极有名的风月场。”
段天心苦笑道:“未必风尘皆龌龊,由来浊水出青莲!关少堡主前来‘不归苑’时,你不必找段天心,你应该找我的风尘艺名‘天星女史’……”
语音才落,白衣已飘,她虽然肩上带着“蝴蝶镖”伤,居然比关长风走得更快地,先行隐入暗处。
关长风有点发呆,更有点关切,摇头自语道:“这位段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武功不弱,心肠更好,看来我该尽力找找江留云、江穿云兄妹,为她度厄消灾,赶快走趟‘不归苑’了。”
边自语,边自闪动身形,也向海小天可能藏处,也就是江氏兄妹可能追去逞凶的几处所在,逐―寻找!
关长风要找江氏兄妹,当然先找海小天,要找海小天,当然是先去海小天之师丁老爹与丁老爹爱女丁香所居的那几间茅屋。
但尚未到达丁家茅屋,关长风目光偶瞥,便看见一家酒楼廊下,拴着一匹神骏白马。
他眼力既佳,记性又好,一看便认出是匹具有千里脚程的“玉狮子”马,仿佛正是江留云的坐骑。
大喜之下,关长风便暂时不去丁家茅屋,举步登楼。
才上梯口,一名店小二便迎了过来,陪笑问道:“关少堡主是一位?还是另有朋友?是用饭?还是饮酒?”
关长风忽然发现这店小二竟是海小天易容变服所扮,不禁诧然:“海小弟,外面为了一颗‘富贵荣华印’,几乎闹翻了天,要出人命,你怎么还不快回家去,侍奉你师傅,竟有此闲情逸致,跑来当起店小二了?”
海小天一面为关长风带路,安排座位,一面眼泪在眶中打滚地,苦着脸儿,低声答道:“我师傅的三间茅屋,已被烧光,他老人家和丁香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那班江湖人又太凶,我……我……我想在此,避避风头……”
海小天边自答话,边以嘴角向隔桌呶了一呶。
关长风不必回头,已以眼角余光,瞥目隔桌上坐的正是姿色尚称不恶,但神情却微觉阴刁的江留云。
他因急于要找的正是江家兄妹,既见江留云在此,遂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海小天借着替他拂拭桌椅,暗把一个沉甸布包,放在关长风面前桌上。
关长风一见布包的份量、形相,便知其中定是那块群雄併夺的“富贵荣华惊堂木”,不禁目注海小天,讶然问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海小天便压低语音,咋舌聋肩接道:“这块烂木头,根本毫无用处,又能惹祸招灾?关……关大哥,你是好人,就请你替我处理,或是索性丢掉它吧!”
关长风蹙眉笑道:“好,我来处理,你即当上了店小二,就先替我弄个一壶好酒,四盘小菜来吧!”
海小天身形转处,巾往肩上一搭,果然架势十足,拉长腔调,向楼下高声喊道:“小菜四盘,好……酒……一……壶……”
但他刚刚走到梯口,准备往楼下取酒菜时,却恰好碰见了正从楼下匆匆走上来的江穿云。
江穿云更是目光如鹰,一眼便看出海小天的伪装,把他臂胸一把抓住,几乎提了起来,厉声问道:“海小天,任你滑溜,这回你可跑不掉了!说,究竟要‘印’?还是要‘命’?”
关长风脸色方变,江留云已遥向江穿云摇手叫道:“哥哥,不必再难为海小天,他身上已经没有‘富贵荣华印’了!”
江穿云有点惊奇,也有点愤怒:“‘富贵荣华印’呢?是被谁捡了便宜?”
呛啷……
这阵龙吟脆响,是关长风把自己那柄,剑柄铸成“羊头”形状,双角微翘的“吉祥剑”,突然拔出鞘来。
江穿云望了关长风一眼,挑眉问道:
“关少堡主,你拔剑则甚?‘关家堡’和‘江家堡’,正式要翻脸了?”
关长风暂未答话,剑光微掣,挑开外裹布包,现出那块镌有“富贵荣华”字样的“惊堂木”来,再轩双眉,缓缓说道:“江少堡主是指这块‘惊堂木’吧?这可不是我巧取豪夺,捡了便宜,而是海小天小兄弟,心甘情愿,送给我的。”
江穿云见那“惊堂木”,果在关长风的桌上,只得放了海小天,悻悻地说道:“关长风,你到真会说风凉话,东西业已到手,还说是没占便宜。”
关长风先把“吉祥剑”呛啷归鞘,再向江氏兄妹,一抱双拳含笑说道:“贤兄妹既对这块‘惊堂木’,如此重视,我们似可以谈笔生意,无需大家抓破脸了……”
江留云秋波流媚,嫣然笑道:“甚么生意?是长风兄想把这颗‘富贵荣华印’,作价卖掉?还是要我们再去寻找‘吉祥如意印’,大家合作,平分那‘日剑’、‘月刀’,和吃不完,用不尽的敌国财富‘金星宝藏’?”
关长风摇头笑道:“一来‘关家堡’不缺黄白之物,何必卖印?二来,关长风秉性不贪,我也并不企求甚么‘星星、月亮、太阳’,愿意把江湖中掀起无限风波,与人合作寻宝!”
江留云碰了一鼻子灰,不禁皱眉说道:“那你不成为说废话了,还有甚么生意可谈?……”
关长风接口笑道:“当然有生意可谈呀,自从有人类、有社会以来,最古老的生意,就是‘以货易货’!”
江留云正待点头,江穿云已抢先说道:“那也先得看看你所开出来的,是甚么价钱呀?万一,你若想换我的项上人头,江穿云就恕不遵命……”
这时,海小天已不害怕,从楼下把酒菜送来,并替关长风,把杯中斟满。
关长风举起杯来,饮了一口,目注江穿云笑道:“穿云兄,你何必说得那么有血腥气呢?关长风只想用海小兄弟送给我的这块‘富贵荣华惊堂木’,换一粒江家‘蝴蝶镖’的独门解药而已。”
江留云闻言,一旁面带妒色问道:“关少堡主,那位相当漂亮的神秘白衣女郎,是你的红妆密友,她……她和你已有了啮臂之盟?……”
关长风俊脸微红,摇头答道:“江湖道义之交,今天才刚刚认识,连她的姓名身份,居住何处?我都不大清楚。”
这样答话,虽因江氏兄妹,为人狠毒,替段天心防有后患,但大半也是实情。
江穿云觉得以药换印,大有便宜,生恐关长风收话反悔,遂赶紧接口说道:“好,好,这桩以物易物的生意,谈成功了,我奉送关少堡主一粒江家独门解药。”
说完了立从怀中取出玉瓶,倾了一粒朱红色的丹丸,向关长风含笑递去。
江留云突然伸手相拦道:“哥哥,‘鸳鸯夺命,蝴蝶追魂’,虽是‘江家堡’震世绝学,但你用的是‘鸳鸯胆’,我用的是‘蝴蝶镖’,关少堡主既想不惜代价,救那白衣神秘女郎,还是吃我的药,来得对症有效!”
她也倾出几粒丹药,但不取朱红色的,是取了一粒墨绿色的,放在桌上。
江氏兄妹说话之际,不住眉来眼去,面带诡容,关长风并未注意,但这种情况却被冷眼旁观的机伶鬼海小天,看在眼内。
关长风忠厚老实,收起那粒墨绿色的丹丸,便把“富贵荣华惊堂木”重新包好,含笑交与江氏兄妹。
刚才是江穿云比较毛燥,如今却换了江留云沉不住气,几乎像抢夺似的,一把接过布包,便向关长风神色匆匆告别,拉着江穿云,下楼而去。
关长风目送江氏兄妹去后,向海小天笑道:“海小兄弟,你逛过‘不归苑’么?”
海小天俊脸微红,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向关长风看了一眼,突然鼓起勇气,扬眉说道:“关大哥,你……你不要看不起我,对……对于那种秦楼楚馆的无边风月,我……我见识过两三次了……”
但话方至此,又似有甚顾忌,伸手捂住了自己嘴巴,先向四外一望,再改用低声说道:“关大哥,这是对你,我才说老实话,你可千万不要替我抖露,丁香姐若是知道了,定会生气,让师傅罚我写字、读书,足不出户,那可把我闷死!”
“好,我不抖露你的风流艳迹,你再陪我去逛趟‘不归苑’吧!”
海小天有所为难地,苦着脸儿道:“现在,正是上座时刻,酒楼生意挺好,我要当店小二啊!”
关长风笑道:“店小二不必当了,逛完‘不归苑’,就设法找你师傅,你若是找不着师傅,无处安身,不妨索性到我‘关家堡’去。”
海小天听得关长风愿以“关家堡’对他收容,立时眉飞色舞,脱掉店小二的围裙,与关长风一同下楼,边行边自笑道:“关大哥,我陪你去‘不归苑’,可不是想白玩白吃,开甚洋荤,而是怕你找不着那位神秘白衣姑娘,她在‘不归苑’中,恐怕不姓‘段’呢?”
关长风哦了一声道:“海小兄弟竟……竟认识她么?”
海小天神气活现地,应声答道:“段姑娘去‘四海居’听书时,虽然略易容貌,换了装束,但我还可以看得出,她八成儿就是在‘不归苑’中,色冠群芳,被称为‘花魁’,不肯轻易见客,脾气有名高傲的‘天星女史’?”
关长风想起段天心临去之言,大喜点头说道:“对,对,段天心姑娘,就是‘天星女史’,有了海小兄弟这位识途老马,我可以不必像只瞎蜜蜂般,在‘不归苑’花丛之间,乱撞乱飞!”
海小天笑道:“不能乱啊,花儿虽好,毒刺却多,一个把握不住,便难免……”
话方至此,突然顿住话头,手指前方,向关长风笑道:“关大哥,前面街口,向右一转,就是‘不归苑’了。”
关长风虽然已有“江家堡”的独门解药在身,但因对段天心印象甚好,极为关切,仍自闻言之下,加紧脚步。
到了“不归苑”门口,已有胁肩谄笑,善伺颜色的龟奴等人迎上,兜搭生意。
海小天抢前一步,神气活现地,向龟奴大声发话说道:“我关大哥,关少堡主驾到,庸脂俗粉,一概无缘,关大哥要单点‘花魁’,叫你们‘不归苑’中,那位架子最大的‘天星女史’见客。”
“关大哥”三字,并不惊人,但“关少堡主”,却威风不小,尤其是关长风随手递过的一锭白花花的“元宝”,更使那名龟奴眉开眼笑,躬身哈腰,业已不像乌龟,简直变成了一只虾米!
并敝开嗓门,拉开了声音喊道:“关少堡主驾到,单点‘花魁’,‘天星女史’见客哪……”
关长风并不喜欢这种趋炎附势场面,他是皱着眉头,走进门口。
虽然,海小天事先交代,庸脂俗粉,一概无缘,龟奴也拉开嗓门,高呼“单点花魁”,但那一身肥肉,胖嘟啷的鸨母,仍带着三四名粉红黛绿,花枝招展的妓女们,迎了上来,堆脸奉承谄笑说道:“喝,关少堡主,难得驾临,可是我们‘不归苑’的天大荣幸……”
海小天嘴角微披,“哼”了一声:“少来这样,耍贫嘴,你可耍不过我,我关大哥急于瞻仰‘花魁’,‘天星女史’怎么还不出来,她的架子,可真不算小啊!”
鸨儿向海小天白了一眼,因有关长风作他后台,又不敢得罪,遂陪着笑脸说道:“我家姑娘,今天身上有病,不太舒服,关少堡主能不能屈尊一些,去她的‘天星阁’呢?”
海小天刚一瞪眼,关长风已然一点都不生气地,接口点头说道:“好,我去‘天星阁’看她……”
“看她”二字才出,又取了一锭五十两的元宝,递向鸨儿,指着随她一同迎接自己的几名妓女,微笑说道:“这锭银子,分给她们几位添妆买花粉吧,请带路‘天星阁’……”
难怪这“不归苑”是当地第一流的销金窝,居然占地虽广,并还小有楼台之胜。
“天星阁”是在后园中的一片莲池水榭之上,远隔烦嚣,十分清幽脱俗。
鸨儿把关长风、海小天带到阁中,段天心一身素雅服装,正在倚床小憩。
段见关来,刚刚起立,关长风见她神色已颇憔悴,遂甚为怜惜地,拱手笑道:“姑娘不必多劳,尽管歇着,关长风走马章台,只想清谈片刻,无需酒肉笙歌,除了我这海小兄弟以外,一切闲人都请回避了吧!”
段天心点了点头,向伺候自己的一名青衣女侍婢说道:“小莲,桌上现有刚烧的‘江心水’,和‘雨前茶’,你去吩咐他们,不奉我吩咐,任何人都不准入阁惊扰,酒菜果盘等庸俗饮食,也一概免掉,无须加以准备。”
小莲刚应了一声,关长风又取出一块黄金,赏给鸨儿。
如此豪阔出手,加上“关家堡”少堡主的威震江南身份,怎不使那既爱钱,又畏势的鸨儿把他视为小祖宗、活财神,事事唯命是从,喏喏连声,赶紧拉着小莲,一齐避了开去。
段天心见鸨儿等退出“天星阁”,遂向关长风笑道:“关少堡主,你既来得这快,又复满面春风,大概我‘蝴蝶镖’之厄能解,一条小命,可以保住了吧?”
关长风点头笑道:“虽然幸不辱命,但这笔功劳,却该记在海小天兄弟头上……”
段天心方自一愕,关长风又复说道:“我是用海小兄弟送给我的‘富贵荣华惊堂木’,换了江留云一粒‘蝴蝶镖’的独门解药!”
关长风话完,立从怀中取出江留云所给的那粒墨绿丹丸,溶入杯中,变成一杯墨绿色的液汁!
段天心秀眉略蹙,望着海小天道:“哎呀!海小兄弟,你怎么这样傻法?那块‘惊堂木’,可能便是关系重大的‘富贵荣华印’,你……你当真送给江留云了?……”
段天心手中端着那杯墨绿汁液,她是边自说话,边自举杯就唇,准备一倾而尽。
海小天突然连摇双手,急声叫道:“段姑娘,你……慢点喝,先用发间银簪,试它一试,比较来得稳妥!”
段天心本已举杯就唇,闻言果然听从海小天的话儿,停住不饮,从发间抽根银簪,插入药汁。
银簪才一着药,便立即变色,黑了一半。
段天心信手一泼,药汁溅处,地面上竟起了一片火光!
关长风钢牙挫处,怒哼一声,俊脸上布满了愤怒羞惭的无比难堪神色!
海小天叫道:“关大哥,你不要难过,我是发现江留云在给你丹药之时,似乎曾和她哥哥江穿云,鬼鬼祟祟地,挤眉弄眼,才怀疑有诈,先请段姑娘试上一试!如今幸喜段姑娘未中毒汁,你又何必……”
关长风一拍茶几,愤然站了起来,但又无可奈何地,坐了下去,失声叹道:“江留云对我作弄,并不要紧,但他们兄妹,已化鸿飞,却叫我在仓卒之间,还为段姑娘能到哪里去寻‘蝴蝶镖’的对症解药?”
关长风并不是擅于词令之人,但诚中形外的由衷倾吐,往往比任何花言巧语,却来得更具力量!
这几句话儿,他便是冲口而出,毫未加以雕琢,轻于己己,重于人人,使段天心听得芳心中一阵熨贴,好不感动,海小天则暗挑拇指,越发佩服!
关长风语音才了,段天心满面含着微笑地,反而向他安慰说道:“关少堡主,请不必替我耽忧‘蝴蝶镖’的毒力,要明天才会发作,我们还有整整一夜时间,可以畅叙,可以详谈,段天心托迹风尘,阅人无数,看得出,你是位佼佼不群的侠义汉子,江湖之龙!故而想在我毒发断气之前,奉托你一件大事!”
这番话儿,表面上甚是洒脱,骨子里却极为凄凉!
关长风心中好生怜惜,毫不考虑地,点头说道:“段姑娘请吩咐吧,只要是不悖情理,天大难事,关长风赴汤蹈火,一力承担!”
段天心起立敛衽,向关长风称谢笑道:“多谢关……关兄大义千金之诺,关兄听说过‘七星会’吧?”
关长风道:“我听说过,‘七星会’是江湖侠义组织,专门上维天理,下顺人情,中匡国法之不逮,和鱼肉百姓的东厂锦衣卫们,作善恶义利之斗!”
段天心拱手笑道:“谢谢关兄对本会赞许之语,因为我明天要死,今天已不必再对什么‘本身秘密’,加以保留,告诉关兄和海小弟吧,我是‘七星会’中的‘摇光堂主’。”
关长风着实一惊,想不到托身风尘的段天心,居然还是“七星会”的一堂之主,也听出几分她的言外之意,遂抱拳笑道:“失敬,失敬,段姑娘既倾诉了这桩身分上的重大秘密,莫非‘七星会’有何义举,需要关长风稍效微劳,帮帮忙,尽点力么?”
段天心螓首微颔答道:“兵部侍郎尹大人,忠言直谏,被权监梁芳陷害,押入天牢,全家遭祸,其独子尹至中,也发配岭南,漫漫长途,朝夕难保!‘七星会’激于义愤,期为忠良,保全骨血,准备在这一带设计义劫尹公子,段天心受命主持,偏偏身中毒镖,无能为力,遂想奉托关兄……”
关长风义形于色,接口说道:“段姑娘,不必再用甚么‘奉托’字样,江湖中见义勇为,关长风当仁不让……”
段天心纤手一扬,挡住了关长风的慨然发话,轩眉正色说道:“关兄且慢作慷慨承诺,先把利害关系,搞搞清楚再说!这件事儿,若能作得圆满,不露痕迹,固然可削弱东厂威风,保全忠良骨血,稍振江湖正气,但万一事败,或是被权监爪牙,抓着什么把柄,这是连累家门的灭门重罪……”
关长风泰然自若地,接口笑道:“段姑娘,关长风懂得利害,但凡事只论其当为不当为,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基于三大理由,灭门之罪,可以一笑视之,这桩事儿,我关长风是插定手了!”
段天心以一种极度钦佩的目光,盯在关长风的俊脸之上,问道:“关兄,我能不能听听你的三大理由?”
关长风笑道:“兵部侍郎尹大人,是为国家建树过汗马功劳的大大忠臣,江湖行侠,敬忠仗义,上顺天心,段姑娘,我这第一桩理由,过得去吧?”
段天心笑道:“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当然过得去,第二桩呢?”
关长风取杯在手,饮了一口茶儿笑道:“第一桩理由是上顺天理,第二桩理由是中顺人情,段姑娘既不辞倾吐‘七星会’的重大秘密,向我开了玉口,关长风又怎能不识抬举,不卖你这个面子?”
既与自己有关,段天心不便置评,只有嫣然一笑。
关长风不等她再复发问,先行说道:“第三点原因,外人无法得知,是我私人秘密,段姑娘大概决想不到,尹至中和我,竟是相当不错的儿时旧交,在理在情,我也应该为我这家遭大难,身入缧绁的老朋友,尽点力吧!”(校对按:“缧绁”同“缧絏”。)
海小天一旁听得,义形于色地,向关长风叫道:“关大哥,你将来义救尹至中时,定需不少人手,可得把我海小天也给算上一份!”
关长风决不轻视海小天,正在点头微笑,远处突有“壳……壳……壳壳……壳壳……”的木鱼敲击声息,以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喃喃”佛号,隐隐传来……
海小天突然精神一振,站起身形,向关长风抱拳笑道:“关大哥,我要暂时告辞!”
关长风诧道:“你去哪里?段姑娘虽然吩咐‘不归苑’中一切闲杂人等,都不准进入‘天星阁’中烦扰,却未把海小天包括在内,你这小兄弟,是唯一例外!”
海小天手指远方笑道:“我听那木鱼和佛号声息,有点像是我的佛门朋友少林小罗汉嘛?遂想找去看看,他们身边,若是带有甚么足以袪毒疗伤的少林妙药,或许便可帮助段姑娘,逃过这场劫数!……”
话完,根本不等关长风和段天心表示同意与否,身形一闪,便走出“天星阁”外。
关长风何尝不想他真能弄些少林的妙药,来为段天心度厄消灾,遂目送海小天,点头笑道:“这位海小弟,人极热心,也聪明调皮得极有趣味!”
段天心取起茶壶,替关长风斟了一杯香茗,凄然说道:“关兄,我们说话之间,时光过得飞快,外面人声渐寂,即将定更了吧?”
关长风走到窗前,推窗一看天光,点头说道:“不错,天已定更……”
一语方出,发现段天心脸上神情不对,连忙以关切语音问道:“段姑娘,你……你……你怎么了,且把我关家的‘续命神丹’,服上一粒……”
段天心摇手不接关长风所递过的一粒朱红蜡丸,苦笑说道:“关家‘续命神丹’,虽是武林怀宝,但只能疗伤,不能袪毒,何必为我糟塌掉了?我是觉得风萍遇合,好不容易才与关兄结识,谁知再有半夜光阴,便作人天之隔,难免有点……”
段天心不过一面说话,一面神情凄恻,但关长风却听得鼻间奇酸,控制不住,有几滴英雄珠泪,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段天心发现关长风落泪,赶紧收了愁容,换了笑脸说道:“我也真是,彼此总共只有半夜相聚光阴,怎可还害及关兄英雄气短,如此伤感则甚?来来来,以茶代酒,段天心生面别开,以技侑觞,关兄是要听我弹曲琵琶?还是看我舞趟剑呢?”
关长风道:“段姑娘伤毒在身,怎宜劳动?千万不要把关长风当作客人,你若累了,尽管上床歇息,否则,清谈片刻,等待海小弟可有佳音,常言道‘吉人天相’,我决不相信像段姑娘这等一位瑶池玉女,无垢青莲,会在江留云的‘蝴蝶镖’暗算之下,便告萎然凋谢!”
段天心发出一声苦笑,忽然瞥见窗纸上似有黑影闪过。
她“咦”了一声,站起身形,便去推窗眺望。
关长风虽知段天心武功不弱,但因她有伤毒在身,遂放心不下的,也自跟踪走过来。
果然,窗儿才一推开,变故便生,金光闪处,并起了“叮当”一声脆响!
这是一枚其疾如电的金铃镖!
段天心想闪,却因来势太快,闪躲不开,被打中在右肩头上。
右肩头正是她先前所中“蝴蝶镖”之处,伤上加伤,鲜血立喷,段天心“嘤咛”一声,身形仆倒,恰好晕绝在随后赶来,准备对她照拂的关长风怀内。
关长风见对方居然敢追到“天星阁”内伤人,不禁恨得咬牙,但此时只有先顾段天心,遂把她抱起平放床上,再检视肩头伤势!
那是一枚形态精美的小小金铃,铃边极薄,甚为锋利,业已深嵌入肉!
若在平时,这种仅仅破皮入肉,见血而并未碎骨的伤势,原本只属轻伤。
但如今却因段天心先已伤毒在身,生命危殆,遂令关长风分外怜惜地,气愤得一咬钢牙,恨声说道:“这般万恶贼徒,投石落井,委实太狠!我……我如今追贼业已不及,救人又……又复无策,却……却……却是怎么办呢?”
他剑眉深蹙,心中无奈的自语刚刚至此,手中突觉紧了一紧。
这是段天心握着他的手儿,有了动作,当然也就显示了段天心从晕绝之中,业已恢复知觉。
关长风忙以极关切的语音问道:“段姑娘,你……你……”
才说了两个“你……你……”字,已使段天心深深感受了他的真挚情意,接口低声说道:“关兄不必着急,我右肩头上,凉飕飕的,麻痛已渐消除,好舒服呢……”
关长风虽然向颇沉稳,也不禁惊奇叫道:“段姑娘,你……你伤上加伤,虽然肩骨未碎,但伤口扩大,又多流了不少血儿……”
段天心道:“关兄请替我起下金铃看看,这枚金铃,与一般的‘金铃镖’,有没有异样之处?”
关长风极为小心地,起下那枚小小金铃,说也奇怪,段天心的肩伤之处,就在这片刻间竟已止血不流……
关长风目光微注,扬眉说道:“这枚金铃,比一般的‘响铃镖’,铸制得小巧精致得多……”
话方至此,段天心已摇头说道:“不是看它造型,关兄请看看金铃的锋利边缘之上,有没有三圈极细红线?”
关长风细看之后,失声叫道:“不错,不错,但那三圈红线,委实太细,尤其是第一圈,业已近乎消失的,到了目力难辨程度……”
关长风的江湖知识,并不肤浅,说至此处,业已想出那枚带有三圈红线的小巧金铃来历,不禁心中狂喜说道:“如此说来,这是峨嵋清心庵的‘菩提度厄铃’了……”
段天心嫣然一笑,接口说道:“菩提铃响,万厄皆消,关兄若是再不放心,便请替我再诊诊脉象,包管可以发现我中的‘蝴蝶镖’毒,已在袪解,不会再有性命之虑!”
关长风如言为段天心仔细一诊脉象,深知“蝴蝶镖”毒,果已无碍,立告心情开朗!
谁知就在关长风心中宽慰,满面含笑之际,“叮当”脆响起处,又从窗外飞入了一枝金铃。
关长风手儿微伸,把这枚金铃接住。
段天心说道:“一圈‘度厄朱丝’,已足解‘蝴蝶镖’毒,怎么还有金铃?……”
关长风笑道:“这枚不是‘度厄铃’,只是一枚‘传信铃’……”
边自说话,边自从金铃上解下一张纸条,细加阅看。
看完双眉微蹙,向段天心抱拳说道:“段姑娘,那第一枚金铃,果然正是‘菩提度厄铃’,但在你剧毒虽袪,肩伤待痊之际,我却不得不近人情的,要立时向你告别。”
段天心目光如水地,望着关长风道:“关兄定有急事?”
关长风颔首道:“‘关家堡’十二地支镖局中的‘金牛镖局’镖车,又被神秘白衣客缀上,我必须立即飞马赴援,并赶回堡去,向我爹爹禀报,江湖中一切复杂紧张的最新变故,看看老人家怎样安排,有何指示?”
段天心相当通情达理,虽与关长风两意初投,竟仍毫不纠缠地,在枕上挥手微笑说道:“关兄既有急务,便赶快走吧!‘关家堡’盛名霸业,来的不易,切莫耽于私情,误了正事,我们人在江湖,青山绿水,处处皆可重逢,缘份还长得很呢!”
关长风也毅然自床边站起身形,向段天心抱拳道:“好,关长风暂且告别,段姑娘请自珍重,我那海小天兄弟,回转‘天星阁’时,请你代我转告他一句话儿……”
段天心冰雪聪明,嫣然笑道:“我看你们兄弟两个,十分投缘,是不是想叫海小天前往‘关家堡’中找你?”
关长风点头道:“海小天江湖落拓,‘关家堡’应可安身,我还希望海小兄弟能带给我段姑娘玉体痊愈,主持‘七星会’扶忠大计,劫救尹至中,马到成功的极佳讯息——”
说至此处,双拳再抱,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出“天星阁”外。
段天心倚枕挥手,满面情思,但只是加以目送,也决未加以挽留。
关长风一路上快马加鞭,果然赶上了“金牛镖局”镖车,与神秘白衣客,略为过手,一镖换一掌,总算挽救了“金牛”镖旗,未被神秘白衣客拔走,再复不辞风尘劳顿,赶回“关家堡”去,向他爹爹关承祥,报告江湖事变。
关承祥听完经过,需要深思,才挥手命关长风、关少风兄弟暂退,自与“关家堡”的总管骆驼,研商一切对策。
关长风回到自己的书房,才一推开房门,关少风便指着书桌上大堆的精美文房四宝笑道:“大哥你看看,爹爹算准你快要回来,派人替你买了这么多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关长风取起一方端砚,爱不释手地,不住摩擦,含笑说道:“二弟大概不懂,爹是怕我游野了心,荒疏疎学业,才要我上上笼头!打明天起,风弟应该和我一齐用功,我们来个单日习文,双日习武,刚日读史,柔日读经!”
关少风伸出右手笑道:“大哥莫要酸溜溜了,你说有好东西带给我,还不拿将出来则甚?”
关长风看了关少风一眼,取柄短剑,递过笑道:“这柄‘避尘剑’,是我在无意中得来,曾经试过锋芒,似是春秋神物,就送给二弟了吧!”
关少风接剑在手,一轧哑巴簧,耳闻龙吟脆响,目睹逼人芒彩,不禁喜得打跌地,连向关长风称谢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有了这柄‘避尘剑’,我用它苦练关家的‘五行剑法’,必然益彰,可以增加不少威力……”
话方至此,书房外突然响起骆驼的语音叫道:“大少堡主……二少堡主……”
关长风开门一看,见骆驼手中提着灯笼,不禁微诧问道:“骆叔叔没去歇着,这么晚了,还出堡么?”
骆驼正色说道:“堡主认为江湖中风波险恶,朝廷上又有大档头权监梁芳,操纵东厂锦衣卫,暗与海盗勾结,企图颠覆社稷,搜刮财宝,谋害忠良,‘关家堡’也不会苟安,必然日渐多事……”
关长风毕竟比关少风懂事多,接口笑道:“我知道江湖大乱,时势多艰,最重要的便是有备无患,先行充实自己,故而,适才我已与风弟约定,从明天起,好好痛下苦功,精修文武艺业!”
骆驼微微一笑,目光电扫长风、少风兄弟说道:“发愤岂可等明日,上进何不在今宵?……”
关长风听出骆驼似乎言外有意,不一觉愕然,含笑问道:“驼叔这样说法,莫非今宵就打算传授我和风弟甚么精微奥妙的震世绝学?”
骆驼连连摇头,含笑说道:“我哪里够资格为人师表,便连堡主也因腰腿瘫病,无法亲加督导,才命我引领大少堡主,莫息风尘,连夜赶去‘松竹崖’,求谒堡主的多年老友松竹老人,请他代授你关氏传家武学中最高深的‘天风七式’!”
关少风接口道:“我呢?我的火候还差,若想进参‘天风七式’,恐怕不够格吧?”
骆驼笑,道:“二少堡主的‘五行剑法’,可以单独用功,堡主也只命我陪同大少堡主一人,前去‘松竹崖’呢!”
关长风闻言,便转身向书房中专司打扫整理的两名书僮说道:“侍琴、侍棋,你们把这些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好好收起,二弟也自行歇息,我要跟随驼叔,前去‘松竹崖’了。”
嘱咐说毕,由骆驼提灯照路,走出后堡,向一片满布松竹的雄伟高崖走去。
距离高崖,还有丈许远近,关长风便止住脚步,指着崖脚下的一片洞府阴影说道:“到了‘松竹崖’下的‘长青洞’了,驼叔带有我爹爹的亲笔信么?”
骆驼笑道:“堡主和松竹老人,乃多年至交,哪里用得着亲笔写甚信儿,由我口头相求,大概便可如愿?”
话完,向前两步,面对“长青洞”口,肃立躬身,抱拳发话说道:“老奴骆驼,奉关承祥堡主之命,请老人代传其长子关长风‘天风七式’,以应付世劫方殷的各种江湖变乱!”
语音了后不久,便从“长春洞”中,走出一个乱发披面,难辨形相的黑衣老人,向骆驼暨关长风打量几眼,以一种极怪异的低沉语音说道:“长风这孩子,根骨灵秀,心地善良,从小我就喜欢!叫他明天晚上来吧,每来一次,要在我‘长青洞’中,用功三日。”
骆驼见求技之事,一请便允,大喜躬身说道:“老奴敬代我家堡主,谢过老人……”
松竹老人怪声又道:“长风,你明天要来得早,‘长春洞’有桩规矩,一过初更,便决不开放。”
关长风肃立答道:“多谢老人家,为求绝技,当表诚心,晚辈明日在‘长春洞’口,由黄昏开始,跪到初更静待老人家指点接引就是。”
“哈哈……哈哈……哈哈……”
松竹老人在“长青洞”中,悉心教导关长风“天风七式”了,故而这“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松竹老人的怪异笑声,而是身为锦衣卫都指挥,又被称为“大档头”,权监梁芳的骄纵狂笑。
梁芳仍十分威武地,高踞大厅太师椅上,艳婢奉茶,手下侍立,那名貌相英秀的垂髫剑童,也仍然捧着梁芳惯用那柄威震朝野,剑锋上确已流血成河的“血河巨剑”。
蓦然间,一名锦衣卫抢步入厅,向梁芳躬身报道:“启禀大档头,董千户董大人到。”
梁芳刚待传呼,那位因一向来熟,名叫董百万的董千户,因自恃是梁芳得力心腹,已进入大厅,抢步躬身说道:“董百万参见大档头,卑职奉命远下江南,特来辞行,请大档头指示机要!”
梁芳笑道:“董百万,我这次派你远下江南,催粮催饷,乃是趟大大肥差,事情办好,捞上两票回来,该改名叫做董千万啦!”
董百万躬身抱拳,陪笑说道:“多谢大档头的栽培,属下不会忘记大档头一再拉拔提携的隆恩厚德!”
梁芳突然目闪凶芒,语声一振道:“记住,你这次远下江南,明面是催粮催饷,暗中却必须替我办好两件大事。”
董百万道:“大档头尽管吩咐,属下纵令赴汤蹈火,也必全力奉行。”
梁芳“嗯”了一声,咬牙说道:“兵部尹侍郎一案,不必再把他唯一遗孤尹至中,发配岭南,到了江南,找个隐秘所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我斩草除根,作的干干净净!”
董百万阴笑道:“大档头请望安,这点小事,属下会办得干净,不负所嘱!”
梁芳陡然怒上眉梢,伸手一指侍立两旁的锦衣卫们,沉声说道:“这些猴崽子们,都是饭桶,好容易才发现‘富贵荣华印’的踪迹,偏偏办事不力,下手迟了一步,竟让那颗印儿,落入‘江家堡’了。”
董百万脸上神情,微觉紧张,向梁芳拱手问道:“大档头是不是要属下走趟‘江家堡’,从江奔涛的手中,再把‘富贵荣华印’,给夺回来?”
梁芳摇头道:“江奔涛在江南一带是地头蛇,不可能乖乖听话,你不妨许他一点甜头,倘若他肯献出‘富贵荣华印’来,咱家便奏明圣上,御笔题匾,封他们‘江家堡’,为‘江南第一堡’吧!”
董百万连连点头笑道:“是,是,大档头的这一招,用得极妙,江奔涛梦想成为‘江南第一堡’已有多年,这回能称心如愿,超越‘关家堡’去,得了御笔题匾,哪会不入大档头的笼牢,作为藩属,听凭您驱使利用!”
梁芳接口道:“说到‘藩属’,你到了江南,可得对靖王多留点神,这老头子,人仍精明,又是当今亲藩,我们作起事来,多少要避忌他一点!尤其是和宋大王的秘密来往,决不能有丝毫把柄落在靖王手里。”
董百万深知兹事体大,神色慎重,满口唯唯。
梁芳目光一扫侍立身前的众锦衣卫,冷冷问道:“你们还有没有甚么紧要事儿,向我报告?”
众锦衣卫都鸦雀无声,噤口不语,只有那垂髫剑童,突然说道:“启禀大档头,您的‘血河巨剑’,这两日的夜间,不知怎的,时常都自鸣出鞘?!”
梁芳“哦”了一声,狞笑说道:“那是我的神剑渴了,想喝人血!董百万,你这趟千万别把事情办砸,倘若竟要我带着‘血河巨剑’,亲下江南,那可有不少人的脑袋瓜子要搬家呀!”
语音落处,又是一阵慑人心魂厉笑,挥手逐去贵为“千户”的董百万,和一干锦衣卫,由他最宠爱的艳婢芳红,暨垂髫剑童,陪入后堂。
又是江南道上……
海小天在蹒蹒独行,并边走边自愕然自语说道:“奇怪,我身上已经没有‘富贵荣华印’了,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江湖人物追我,不容我前去‘关家堡’呢?”
陡然间,路旁林中,佛号连起,大空、大慧、大显、大弘等四名小少林僧,联袂走出,由大空向海小天合掌说道:“那你就不必前往‘关家堡’了,趁如今追兵未到,改变路程,跟我们逛趟‘少林寺’吧,凭你的聪明才智,或许能获得方丈慈悲,学些上乘功决,不再受坏人欺负。”
海小天连摇双手苦笑说道:“多谢,多谢,心领,心领,我海小天最爱喝酒吃肉,怎能去当和尚?尤其是三代单传,非娶老婆生孩子延续海氏香烟不可,我若是出了家,一尘不染,四大皆空,丁香姐会伤心的呀!”
大慧失笑道:“不要紧,你可以不落发,不留戒疤,只做少林俗家弟子。”
海小天道:“那也不行啊!我必须赶快前往‘关家堡’,把段姑娘的这粒机密蜡丸,面交关大哥不可……”
说至此处,从怀中取出一粒蜡丸,托在掌上又道:“段姑娘说,这粒蜡丸,关系着一位大忠臣的血脉香烟接续,情势急得很呀!”
大空闻言,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你既有救世宏愿,我们也乐于助人,且摆个‘罗汉阵’替你略阻追兵……”
海小天皱眉道:“少林派的‘五百大罗汉阵’,固然天下无敌,‘十八小罗汉阵’,也颇妙用无方!但你们目前只有四个小和尚,打牌赌钱,不过刚够搭子,却怎能摆甚‘罗汉阵’呢?”
大颠一旁笑道:“功夫之道,妙在变化,我们摆个一字长蛇的‘小小罗汉阵’,替你连挡四次追兵,你人既滑溜,腿又勤快,岂不可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跑到‘关家堡’了吗?”
海小天听得远远已有江穿云所喊的“海小天休走”之声,遂赶紧溜走,边行边道:“好,好,海小天从善如流,事情办完,我或许会偷上少林,闹它一场大的,把你们这几个小和尚,引得再入红尘,俾免在寺中吃苦,以酬‘罗汉’大德……”
话到尾声,海小天的滑溜人影,业已失去踪迹!
大显在海小天说话之际,已装上两道长眉,变作“长眉罗汉”装束,手中也丢掉佛门方便铲,换了一支白色长毛云帚,向大空、大慧、大弘等笑道:“师兄、师弟们,快去变‘罗汉’吧,让我这‘长眉罗汉’,先替海小天挡一阵江穿云吧!”
大空等小和尚,相顾一笑,立即隐去。
江穿云果由海小天来路,匆匆追到,见了大显挡路,以及他那身“长眉罗汉”的怪异装束,不禁多盯几眼,神情微愕?
大显冷冷说道:“江穿云,你在看些甚么?见了‘罗汉’,为何不拜?”
江穿云道:“‘罗汉’?你……你是甚么‘罗汉’?”
大显伸手指着自己两道雪白长眉笑道:“招牌挂在脸上,我是‘罗汉老大’,资历最深,年龄最长的‘长眉罗汉’!你‘富贵荣华印’,已然到手,还要穷追海小天则甚?”
江穿云道:“我因那块‘惊堂木’,得来太易,有点怀疑,想起海小天说书时,头戴瓜皮小帽的所嵌玉牌之上,也镌有‘富贵荣华’字样,遂想叫海小天,也把那顶瓜皮小帽给我!”
大显怒道:“不象话,天下的‘乌龟’,都可以谐音‘富贵’,天下的‘牡丹花’,岂不都是‘荣华’,你难道可以把所有的‘乌龟’和‘牡丹花’,都弄到‘江家堡’去?赶快回头,不许再追海小天了!”
江穿云怒道:“你凭甚么指挥我,难道就凭你长得可以当作扫帚的两道雪白长眉?”
大显道:“我凭的是度世‘婆心’,劝人‘苦口’,还有这支专门扫除一切山精海怪的‘长眉法帚’!”
话完,突然施展极为花俏,也极为凌厉的“荡魔十八帚法”,把手中“长眉法帚”,化为莫测高深,难料变化的一片幂空银光!
江穿云看得心惊,根本不敢与大显交手,便自己知趣地,走了回头路。
大显见江穿云已被自己吓退,颇为得意地,转身向林内笑道:“‘长眉罗汉’不愧为‘罗汉老大’吧,我已经‘不战而屈人之兵’,功成身退,下面由那位‘罗汉’接任?”
大弘接口笑道:“第二拨追兵,是‘浙东双绝’中的‘铁臂苍龙’龙震天,自然是该我这‘降龙罗汉’,显点本领。”
一面说话,一面果然扮作“降龙罗汉”模样,捧着一方巨石,从林内走出。
大显目光一注,诧然问道:“‘降龙罗汉’捧石则甚?难道你要学‘生公降石’,后面来追海小天的,可是一条‘龙’啊?”
大弘把巨石轻轻放在路旁,低声笑道:“老大,你的眉毛虽长,我的道行,也不太浅,我也打算施展孙子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追兵来了,你且藏入林中,准备鼓掌,看我变戏法吧!”
大显所扮的“长眉罗汉”,点头一笑,刚刚闪进林内,山道上,业已闪出了黑道中威风不小,名列“浙东双绝”之一的“铁臂苍龙”龙震天来。
龙震天因与江穿云路遇,已知他被“长眉罗汉”吓退之事,故而一见大弘所扮的“降龙罗汉”挡路,便向他目光紧盯,不住打量!
大弘问道:“小龙儿,你在看些甚么?”
龙震天有点疑惑的双眉微蹙说道:“我……我看你……不像是‘长眉罗汉’,‘眉毛’既不够白,也不够‘长’呢……”
大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江穿云刚刚遇到的,是‘长眉尊者’,你这条浙东孽龙,所遇到的,则是‘降龙罗汉’!‘罗汉’共仅五百,你能瞻仰一尊,缘法也就蛮不错了!”
龙震天又向大弘上下,细一打量问道:“‘长眉尊者’的降魔法物,是一支‘长眉法帚’,你这‘降龙尊者’,却以何物降龙?”
大弘等的就是他这一问,笑嘻嘻的答道:“好,给你瞻仰瞻仰……”
随着话声,从僧袍大袖之中,摸出粗如人腕,长才盈尺的一段木头。
龙震天虽然目未稍瞬,紧紧盯住大弘手中之物,但看来看去,仍觉得那是一块木柴,不禁讶然问道:“这……这好像是块木柴?……”
大弘失笑道:“木倒不错,且考考你的眼力,是块甚么木呢?”
龙震天道:“木柴不必讲究质料,松桃杂木而已,总不会把甚么‘沉香’‘紫檀’等名贵木料,拿来胡乱烧掉……”
大弘“呸”了一声,哂然说道:“沉香、紫檀,算甚名贵?告诉你吧,这是宋室当年,杨家将恶战萧银宗,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时,给五台山延德法师装作斧柄儿,克制萧天佐的‘降龙木’呢!”
龙震天骇然叫道:“降龙木?我不相信世上真有甚么‘降龙木’?更不相信所谓‘降龙木’真能有甚么‘降龙’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