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璈对于司马娇娇的这种举措,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丝毫不为异地,只淡淡一笑问道:“改变初衷,不给药了?是取消原议,非置我小表妹金瑶于死地不可?还是信不过我,要先交易而后付帐呢?”
司马娇娇银牙微咬下唇,以一双媚得死人的风流色眼,瞟着龙璈,吃吃笑道:“信是信得过你。
“但是,若‘先交易后付帐’,似乎可以使我在欲死欲仙之际,尽情陶醉,不必存甚么顾忌!”
金瑶听得玉颊飞红,耳根发烧,暗骂这毒女简直死不要脸。
龙璈因见识太多,倒无所谓,只在听完话后,向司马娇娇点头道:“好,先行交易,也无不可,你有没有找好地方?”
司马娇娇“哟”了一声,接口媚笑道:“风流绝世的龙三公子,难道还是冬烘道学之辈,不能吃顿野餐……”
“野餐”两字才一出口,龙璈便摇了摇头,苦笑接道:“常言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又道是:‘打人不打脸’。
“席地幕天,固然别有风味,但总不能不避一避我这小表妹,让这位黄花闺女在旁边欣赏风流活把戏吧?”
司马娇娇闻言,向金瑶脸上细看了几眼。
方“哎哟”一声说道:“我没有注意到金姑娘,双眉紧贴,尚未开怀,你们表兄妹万里同行,居然规规矩矩,只是干亲热呢!”
语音顿处,伸手一招,向龙璈荡笑消魂地道:“来!龙……龙少侠,我们去崖后办事,便可使你这位尚未开怀的清水小表妹,眼不见心不烦了!”
龙璈方一举步。
金瑶忍不住秀眉紧蹙,叫了声:“三哥……”
她明知道龙璈是将计就计,要修理司马娇娇,却因司马娇娇风情太以浪漫,以至仍有点放心不下,下意识的叫了声。
但这一声“三哥”,叫得恰合时机,使假戏越发逼真。
龙璈也装出一付歉疚的神色,转过身来,一面向金瑶连施眼色,一面发话说道:“小瑶,你不许动,调匀气机,作遍功夫,我去去就来,若不乖乖听话,我就不带你上燕京去了。”
金瑶芳心一酸,珠泪泉涌而出……
这不是做戏,这是女孩儿家感情脆弱的自然现象……
金瑶在哭!
司马娇娇却在笑!
她是胜利者,越看对方落泪,心中便越发得意、骄傲,她娇笑连连,挽着龙璈的手,双双转入崖后。
崖后风光如何?……
是司马娇娇遭受恶报应,流血五步,横尸在地?
还是龙璈受不了风情诱惑,假戏真做,与司马娇娇幕天席地,携手巫山,吃了一顿甜美的“野餐”?
这是金瑶最关切的问题……
她明知答案多属于前者,但一颗芳心,仍不禁“卜卜”直跳。
她虽心跳,却并无一面心跳,一面悄悄起身,走过去探看他们。
金瑶想去看个究竟么?……当然想……
金瑶敢去看个究竟么?……当然不敢……
“不敢”的原因,在于可以预知结果!
龙璈与司马娇娇云雨荒唐,则金瑶的悄悄探看,会使他“羞”!
龙璈若未为色诱,欲乘机处置司马娇娇,则金瑶的悄悄探看,会使他“恼”!
两种,都不是好结果,尤其“恼”甚于“羞”。
因为,龙璈若“羞”,则自知行为不当,还会对金瑶感到有几分歉意,局面尚易为收拾!
龙璈若是“恼”,则必因金瑶对他的人格不信任,而负气断情,拂袖而去,不再理会她……
金瑶最怕的,当然是后者,故而她强抑心跳,不敢有任何动作。
但手足身躯虽不敢动,耳朵却可以听。
金瑶认为崖后必有声息传出,不是彼此翻脸动手的喝叱,或兵刃相触声息,便是令人听来难堪的断云零雨之声。
但金瑶却料错了……
她倾耳聆听之下,崖后却是一片寂静,既没有她期盼之声,也没有使她难堪之声传来……
金瑶正在惊讶,崖后衣袂飘处,那位龙三公子,业已飘然归来。
如今,业已不该用耳朵,该用眼睛了。
金瑶妙目凝光,看得仔细,龙璈的衣着,仍是整整齐齐,不像是脱过衣裳,作过荒唐事的样子?
但他身上也干干净净,未染丝毫血渍!
金瑶莫名其妙,耳、目皆告无用,只好再用口舌,看着龙璈道:“三哥,你杀了司马娇娇?还是伤了她?”
龙璈摇头答道:“我既没杀她,也没伤她!”
金瑶心内一酸,以为非此即彼。
妙目中已盈盈泪光,幽幽说道:“我早就觉得这‘青烟毒女’,烟视媚行,是个绝代尤物,三哥果然迷恋,竟和她……”
话方至此,龙璈不由失笑。
这一笑,把金瑶笑得有点恼怒,秀眉一挑,微怒着说道:“三哥,你还笑些甚么……”
龙璈笑道:“小瑶有没有计算,我去了多少时间?”
金瑶神色如冰,冷冷的回答道:“我已经等得心急,时间相当长了,最少也约莫有顿饭工夫!”
龙璈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并伸手挽着金瑶香肩,向她温言说道:“小瑶,你太纯洁了,不懂得那些风流勾当!
“‘青烟毒女’司马娇娇是有名的江湖荡妇,我若和她鬼混,区区顿饭工夫,能……能回来么?”
龙璈因为金瑶天真无邪,遂把最后一句比较刺耳“能够办完事么?”改为“能……能回来么?”
金瑶玉颊飞红,趁着龙璈挽着她香肩之势,偎入他的怀中,低声道:“三哥,你既未同她发生苟且,怎不趁势除掉她呢?”
龙璈叹道:“我是等着另一人……”
金瑶惊道:“怎么?其中还有第三人么?”
龙璈道:“崖角之后,有片小林,司马娇娇拉我走向林中,但在将及林口之前,突然有张纸柬,张向司马娇娇的手内,因柬上只写了八个字儿,并写得颇大,遂也被我看见了。”
金瑶问道:“柬上写些什么?”
龙璈答道:“写的是:‘龙璈有诈,金毒已解!’司马娇娇见字,立即甩下手飞奔入林。
“我一把未曾抓住,又碍于冲出林来,接应司马娇娇之人情面,只好废然而返,听凭这毒妇逃去!”
金瑶惊声问道:“三哥翦除恶人,向来不肯容情,这冲出林来,接应司马娇娇之人,究竟是谁呢?”
龙璈摇摇头,失声道:“我实在是想不到,冲出林外,不惜拚命接应司马娇娇,显然和这‘青烟毒女’,颇有交情之人,竟会是夏侯云飞。”
金瑶听得一怔,不解地道:“夏侯云飞是哪路人物?我怎么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字号呢?”
龙璈叹道:“他出道不久,年岁尚轻,声名自未大振,夏侯云飞就是我盟兄‘丹心剑客’夏侯刚的独生爱子……”
龙璈说到此处,语音略顿,看着金瑶,微微一叹又道:“小瑶你想,我对盟兄夏侯刚,发生了那么大歉疚,如今突遇夏侯云飞,怎能不略留情面?”
金瑶一面聆听,一面摇头……
龙璈见状,诧声问道:“小瑶,你如此摇头则甚?是我说错了甚么话儿?或作错了甚么事儿?”
金瑶道:“我觉得三哥的确做错了一件事儿,但对另外一件事儿,也有点莫名其妙的。”
龙璈看了她一眼道:“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瑶,你说出来吧!我做错了甚么事儿?你弄不明白的,又是甚么事儿?”
这时,有两匹快马,电掣驰过。
一匹是桃花马,另一匹是全身如雪,毫无杂色的白龙驹。
两匹马儿,全是罕见千里良驹,马上乘者,则是两位书生打扮,十分俊逸,神采飞扬的白衫少年。
龙璈向这两人两骑,盯了两眼。
金瑶却未怎么在意,扬眉说道:“三哥做错的事儿是不该手下留情,听凭夏侯云飞把司马娇娇救去。
“因为夏侯云飞出道未久,血气方刚,比不得你吃惯胭脂,见惯世面,司马娇娇又是极度淫邪的罕世魔女。
“夏侯云飞与她接近,决非好事,万一同入歧途,名节被毁,三哥对你盟兄夏侯刚的泉下英灵,岂不更添一层歉疚?”
龙璈性格虽十分高傲,却并不讳过,俊脸通红地,连连点头道:“小瑶,你分析得对,但此刻悔已无及,下次再若相逢,我便知所进退了!”
金瑶又道:“我弄不明白的事儿,是那‘龙璈有诈,金毒已解’柬帖,因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以及替我解毒的‘双心翠女’孟飞琼姐姐知晓,夏侯云飞哪来偌大神通,能对司马娇娇加以提醒呢?”
龙璈聪明绝顶,一向料事如见,如今也被金瑶问得大惑不解……
苦思有顷,龙璈方道:“只有一种可能……”
金瑶急急接口道:“甚么可能?三哥快讲,我已想了好久,却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龙璈正色道:“我觉得这唯一的可能,就是夏侯云飞也见到了孟飞琼,由孟飞琼告诉他的。”
金瑶皱眉道:“孟姐姐为何要告诉夏侯云飞,来帮司马娇娇的忙呢?天下只有‘解铃原是系铃人’没有‘系铃原是解铃人’啊?”
龙璈苦笑道:“这我就不懂孟飞琼要向双方卖好,弄的是甚么玄虚了?看来这些人物,并未远离,或许会一一出现?小瑶,你注意一些,到时,且提醒我一下,对他们追根究底?”
说到此处,想起适才所见,又向金瑶笑笑道:“小瑶,刚才有两位快马驰过,你注意到没有?”
金瑶摇摇头道:“没有,好像一匹桃花马,和一匹白马,脚程相当快捷……”
“马上人呢?”
“更没看清楚,好像是两个白衫年轻文士锗
龙璈哼了一声,冷笑道:“‘白衣’不错,年轻不错,文士却不对,他们是易钗而弁的西贝货色!”
金瑶惊道:“女扮男装,她们是谁?”
龙璈道:“假如我没有看错,一个是来自番邦的‘铁扇公主’索爱儿,一个是鄱阳王的爱女朱秀。”
金瑶先是听得一怔,旋又秀眉微蹙,看着龙璈,幽幽的说道:“三哥,你这位龙三公子,真是占尽风流,彼此不过席前初聚,便引得一位公主和一位郡主,为随千里随京奔波……”
龙一冷笑道:“她们易容进京,不一定全为私情……”
金瑶道:“不为私情,难道还有公事?三哥,你到底和鄱阳王……”
龙璈摇手道:“小瑶,你别问得太多,我不许你管我的闲事!”
金瑶碰了一个钉子,不禁眼圈微红,盈盈欲泣地,低头说道:“三哥,你太霸道不讲理……”
龙璈见金瑶神情,又不禁心生怜爱,携着她的玉手,边行边道:“小瑶,不是你三哥霸道,只因鬼蜮江湖,十分险诈。
“一步失计,往往万劫不复,我身上又有大事,能告诉你的,我不隐瞒,不能告诉你的,你最好不要多问!”
金瑶聪明绝顶,知道索爱儿、朱秀这一跟来,加上前途极可能会再出现的孟飞琼、司马娇娇等人。
追逐龙璈的竞争对手已多,若论才貌,均各有所长,自己唯一占便宜的,是自幼青梅竹马,在情份上,要与龙璈较为深厚点。
但若和龙璈闹了别扭,这些微优势,岂不立刻丧失?
故而,龙璈一说,金瑶立即异常温顺地,点头道:“好,三哥,我一定乖乖听话,你的小瑶儿,从此决不问你不愿回答的问题。”
对于如此温婉可人的小表妹,龙璈怎会不怜爱滋生?
他见金瑶说话之时,神情凄恻,两只大眼睛中,并泪光转动,盈盈欲滴,便把手儿紧了紧,温言安慰道:“小瑶,你三哥不会让你委屈太久,到时候,你自然会了解你的三哥的……”
金瑶接口笑道:“三哥,你不必再安慰我了,小瑶儿从小便对你崇拜,不会不听你的话儿!”
两人卿卿我我,依偎同行,但足下却走得不慢!
数十里途程过去,天色昏黄,到了用饭投宿时刻。
前面,是一座繁盛的镇集。
镇外,路边,有座相当大的酒棚,酒棚外的槽头上,拴着极为扎眼的一匹桃花马,和一匹全无杂色的白龙驹。
金瑶遥见这两匹马儿,便向龙璈笑道:“三哥,一位公主和一位郡主,竟纾尊降贵,在这过路酒棚中用饭,我们是回避她们,还是……”
龙璈笑道:“千里长途,只要彼此目的地相同,哪里避得了打照面呢?我们吃我们的别管她。
“在她们自行揭开本来面目之前,且装作认不出这两位公主、郡主,倒看看她们会玩出些什么花样!”
金瑶对于龙璈,自然是百依百顺,听他这么说便相偕走入酒棚。
酒棚不小,酒客不多……
朱秀和索爱儿所扮的白衫文士,当然在内,她们是坐在东北角上的座位,桌上摆了不少酒菜。
隔了两张桌儿,坐了位青衣老叟,桌上空酒壶已有七八只,还在命店家添酒,显得此人酒量极好。
西北角上,坐了两名短装汉子,此外便并无别的酒客。
偌大酒棚,自然显得空荡荡地,甚是寂静。
龙璈、金瑶走入酒棚,除了店家赶来巴结,张罗座位之外,朱秀和索爱儿也停杯不饮,向潇洒俊逸的龙璈,和娇美绝世的金瑶盯上两眼。
龙璈目光微扫,大大方方地,选择了朱秀、索爱儿的邻桌落座。
这一来,顿使朱秀和索爱儿有点紧张……
她们生恐露出马脚,竭力矜持,反而呈现出了许多不应有而有,不太自然的怪模怪样。
无心人一时间或许尚看不出这些破绽,但龙璈和金瑶却是有心人,当然看得清清楚楚,感觉十分滑稽。
但别说龙璈佯作未觉,连金瑶也尽量绷着脸儿,避免“噗嗤”一笑出口,使朱秀、索爱儿太以尴尬。
酒菜送来,龙瑜对金瑶刚一举杯。
青衣老叟突向龙璈叫道:“且慢,尊驾是不是以‘龙家快剑’‘罗浮十八掌’‘千夫指’等绝艺名震江湖的龙三公子?”
龙璈放下手中酒杯,抱拳笑道:“不敢当,在下正是龙璈,尊驾有何指教?”
青衣老叟笑道:“我想救你一命!”
这句话儿,着实有点突如其来,把龙璈、金瑶,以及正强自矜持,生恐露出马脚的朱秀和索爱儿,都为之一怔!
龙璈微怔之下,秀眉一轩,向青衣老叟注目问道:“多谢尊驾好意,但一来龙某生平向不受人恩,二来,谁要杀我?谁能杀我?谁又怎么杀我?”
话中的三个“谁”字,显示了龙璈名满天下的英雄傲气。
青衣老叟道:“论一身文武艺业,龙少侠可能纵横江湖极少敌手,但下流伎俩,却仍然防不胜防,你知不知道你适才举杯,正欲入口的,是一杯猛烈无比的断肠毒酒?”
龙璈入酒棚后,便看出店家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决非江湖角色,刚才杯中之酒,也毫无异状。
闻言之下,自觉难信。
但他取起杯儿,随意往地上一泼之际,青砖地上,却立有一片火光,并腾起了阵阵白烟……
龙璈只泼了半杯酒儿,便向青衣老叟说声:“谢谢!”
然后竟把所剩下的半杯毒酒,举向唇边,一仰脖子,喝个干净。
这种动作,既对青衣老叟仗义提醒之举表示领情,也显露了本身内五行功力的修为火候。
表示毒酒再怎么猛烈,纵然误下喉头,也不致于对他这条“江湖之龙”,构成甚么致命损害。
店家见状,却不禁吓得软了腿儿,向龙璈“噗嗵”一声跪下去。
龙璈居然毫未生气,伸手拉起店家。
面含微笑,温言向店家道:“你别害怕,我知道你是良善之人,不会害我,但酒内怎么会有毒的原因,知道么?”
店家连连摇头……
龙璈道:“你在取酒之际,可有什么异状?”
店家被他这么一提醒,忽然想起一事来,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颤声答道:“刚才小人取酒之际,后脑猛然一痛,回头看时,身后无人,以为是甚么虫豸作祟,难……难……道是……”
龙璈笑道:“果然是江湖人物,作弄你这一回头,便在酒中下毒药!店家,我安然无事,也不怪你,你去换壶酒来,并替我好好整治几个菜吧!”
店家自然带着一头冷汗,匆匆离去。
青衣老叟却抚掌赞道:“好!镇定、明理,内五行功力更练到铜浇肝胆,铁铸心肠境界,龙三公子着实是条名不虚传的‘江湖之龙’……”
索爱儿在一旁看得起初为龙璈担心,如今又对他敬佩。
竟忍不住地,尽量放大嗓门,用男子语音问道:“龙少侠,你既已知毒酒,为何还要喝上半杯,显示……”
龙璈看了索爱儿一眼,不等她说完,便道:“龙某不是骄狂卖弄,显示功力,是想知晓是何方人物,对我暗施毒计?”
朱秀失声叫道:“龙少侠真是了不起,你不单是练到‘铁铸肝肠’,并还能‘尝’味知毒……”
龙璈笑道:“酒中之毒,已达无味,无形之境,是四川唐门中哪一位到了?会不会是我在湖北‘黄鹤楼’上,曾经得罪过‘千手毒花’唐三姐呢?”
话声甫落,这酒棚中,已寒光电闪,当空交织,响起无数破空之声。
好!这酒棚之中,够热闹了,毒针、毒芒、毒丝、毒刺等无数细小歹毒暗器,不知从何处出现,全对龙璈一人飞来。
龙璈既不闪避,也不拒绝,只欢迎甚么知交旧友一般,来了个当空举杯。
说也奇怪,那无数寒光,本是飞袭龙璈,但到了他面前,却似被无形吸力所制,一齐投入他手举酒杯之内。
刹那间,寒光收尽。
龙璈哈哈大笑地扬眉说道:“唐三姐这样做法,才不愧称为‘千手毒花’,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
“若想报当年‘黄鹤楼’头的一指之仇,无妨尽量找我龙璈下手!若是旁及无辜,就算不得四川唐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金瑶以为,经龙璈这么一说,那位“千手毒花”唐三姐,定会现身,与龙璈明着交手的。
谁知,四外竟悄然无声,不见任何反应。
倒是青衣老叟,举起手中所夹的一枚小小纸镖,含笑道:“唐三姐可能恨我多话,另又打了老朽一枚纸镖!”
龙璈笑道:“唐三姐的纸镖,在江湖中尚有‘追命符’之称,镖上是业已淬毒?抑或有甚留言,尊驾要多加注意,切莫忽略!”
青衣老叟点点头说道:“纸镖淬毒,我倒不怕,龙少侠既然提醒,我看实在该拆镖看看,有没有其他花样?”
他边说话,边动手拆那纸镖,但手微微抖颤,显然也畏怯奇毒,凝聚了“化指成钢”的上乘内家功力。
纸镖拆开,别无所有,只写了“前途再会”四个字儿。
青衣老叟目光一注,皱眉说道:“唐三姐厉害无比,生平更气量狭窄睚眦必报!她既声明前途还要找我麻烦,我还真得作点准备,否则便弄得灰头土脸,甚至于丢掉一条老命……”
话完,向龙璈略一拱手,并丢下一块碎银,作为酒资出店而去。
龙璈目送青衣老叟,剑眉微蹙,似乎在琢磨甚么心事……
“铁扇公主”索爱儿,似乎觉得龙璈对这位青衣老叟神态冷淡,有点不近人情,遂隔座拱手道:“龙少侠,这位穿青衣的老人家,提醒你酒中有毒,显然是一片好意,你……你似乎不承他的情?”
龙璈目光一扫朱秀和索爱儿,抱拳问道:“两位怎么称呼?”
这句问话,有点突如其来。
但索爱儿却早有准备,成竹在胸,遂不慌不忙,应声答道:“在下潘爱铁,这是舍弟潘爱朝。”
龙璈暗赞对方这“潘”姓取得极好,因为“潘”字与“番邦”,暨鄱阳两地均有密切关系。
而“爱铁”“爱朝”之名,更与索爱儿的“铁扇公主”外号,以及鄱阳王“欲纂大位”之志,极有关连……
他一面暗笑,一面向索爱儿抱拳说道:“潘大兄有所不知,倘若那青衣老叟无甚特殊身份,龙某自然感激他见义关照之情……”
朱秀在旁听得一怔,忍不住地,皱起双眉问道:“请教龙少侠,那青衣老叟有什么特殊身份?”
龙璈道:“潘二兄可能想不到,我认为青衣老叟纵非‘千手毒花’唐三姐本人所扮,也必定是她的党羽!”
朱秀果然听得颇为惊异地,“哦”了一声,目注龙璈问道:“龙少侠何以见得?”
龙璈道:“破锭有二:第一、龙某以‘太极混元真气’,收取奇毒暗器,目光已笼四方,看得十分清楚,那枚纸镖,是早夹在青衣老叟手中,并非他临时接取……”
索爱儿飘过一瞥极美极媚的敬佩目光向龙璈拱手笑道:“佩服!佩服!龙少侠真是神目如电,无微弗察!”
龙璈笑笑,又道:“第二点破绽,是他在拆那纸镖之际,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朱秀弄不懂这算甚么破绽,又道:“这种情况,可能是青衣老叟怯惧‘千手毒花’会镖上淬毒,遂凝聚内力,‘化指成钢’……”
龙璈笑道:“潘二兄这个看法,便恰巧中了对方之计,因一来对方若具‘化指成钢’的上乘功力,凝劲时,手指怎会抖颤?
“二来,凝劲该在夹镖之前便凝,若等拆镖之后再凝,不就早中了四川唐门的威震天下奇毒?”
朱秀脸上一红,转过头去,向索爱儿道:“大哥,我们身有急事,不宜在此久留,且向龙少侠告别了吧!好在彼此都是进京,若有缘份,前头再作相聚!”
索爱儿虽然不知朱秀为何这么快便要走?却也不便违拗,遂丢下一块黄金,连龙璈、金瑶的酒菜之资,也一并付了,告别而去。
出了酒棚,上了马背,索爱儿嘴唇才动。
朱秀已低声笑道:“公主,龙璈那两只眼睛好厉害,金瑶更在一旁虎视耽耽,我们若不快走,定被识破本来面目,泄了机密!
“何况,我想倚仗我们马快,且追上一程,能追上那位‘千手毒花’唐三姐,颇想斗一斗她,能为龙璈除去这一顾虑,定会获得他相当好感!”
索爱儿催动胯下的白龙驹,边目注朱秀、娇笑道:“郡主的胆量不小,想斗唐三姐么?这朵奇花,是四川唐门的杰出人物,在江湖中的威望高得很呢!”
朱秀挑眉道:“怕甚么?四川唐门不过以‘毒’震世,你的‘玉虎扇坠’,和我的‘沉香手串’,全是具有神效的克毒妙物!”
她们二人说说笑笑,策马驰去……
酒棚中,索爱儿、朱秀走后,坐在另一角落上的两名短装汉子,也结清酒帐,走了出去。
龙璈对这两人,一连打量了好几眼,似在端详他们的貌相气度……
金瑶见了,诧声道:“三哥,你连对朱秀、索爱儿都不甚理会,怎么反而对这两名短装汉子,这等注意?”
龙璈笑道:“小瑶,你认为这两名短装汉子的身份简单?”
金瑶秀眉微扬,应声接道:“我早已经看出了他们身有不俗的修为,而且也是武林人物!”
龙璈笑道:“武林人物多如过江之鲤,小瑶看得出他们属哪一门派?最低限度,你也该分辩出他们是黑道,抑或白道?”
金瑶闻言一怔,皱眉沉思……
但空自想了好半晌,仍毫无所得地向龙璈苦笑道:“三哥,你说得对,这两个短装汉子着实怪异,我……看不出他们的来龙去脉……”
龙璈“哼”了一声,两道入鬓长眉,微微轩举,脸色仿佛越发沉重!
金瑶笑道:“三哥定已看出对方的几分路数了,不然你不会考我?”
龙璈目光略扫四外,见除了正在擦桌收拾,手儿微颤,显然余悸犹存的店家,并无旁的闲人在。
他这才放低声音道:“我认为那两名短装汉子,分明是武林人物,却对江湖热闹,毫无兴趣,未免太反常,可能是侍卫密探一流,来自燕京大内。”
“大内侍卫”一语,使金瑶听得神色一惊。
旋即,她又摇摇头道:“不至于吧!三哥才到‘鄱阳’,便入王府,但一席未尽,又告离去。
“就算你当真受了鄱阳王的甚么秘密任务,大内侍卫,或燕京密探,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神通,立刻盯上你吧?”
龙璈叹道:“小瑶,你想想看,鄱阳王,不安藩位,隐有大志,连江湖人物,都有所闻,难道朝廷竟无所悉?换了你是当今天子,你会采取甚么手段?”
金瑶因兹事体大,不敢随口应答,想了一阵之后,方缓缓说道:“一动刀兵,必炭生灵。
“我纵贵为天子,也不能随意削藩,致激巨变,我要先搜罗证据,再极为审慎地,拟定因应策略!”
龙璈向金瑶看了两眼,似乎表示嘉许地,点头含笑道:“好,仁民爱物,不轻易听信谗言,小瑶够资格作一位女皇帝了……”
金瑶两腮发热,飞布了一片娇红。
龙璈一声轻咳,继续说道:“但既要搜罗证据,则‘鄱阳王府’的前后左右,怕不早布大内密探,甚至连府内侍卫丫环之中,也……”
金瑶不等龙璈说完,便接口道:“三哥,鄱阳密探与京中互通声息,应该用飞鸽传书等法,才会又快又稳,不至于定要动用两条腿吧?”
龙璈点点头道:“问得有理,我认为他们是双管齐下!”
金瑶恍然道:“三哥认为对方一面以‘飞鸽传书’等法,密报‘鄱阳王府’动态,一面又派人伴同你这条风流游龙入京……”
话方至此,喟然一叹又道:“这也难怪,三哥的名气太大,你这条‘江湖之龙’,和鄱阳王那条‘庙堂之龙’,来了个‘双龙会面’,自然要使燕京大内的那条‘九重真龙’起了惊疑震动!”
她说到“九重真龙”之际,特别加重语气,意在暗示龙璈,须明顺逆。
龙璈何等脚色,当然明白金瑶之意,但却不置可否,只在酒足饭饱后,唤来店家,结算酒帐。
算帐上路,龙璈因向鄱阳王自订的两月限期,颇有余裕,故与金瑶步履从容,赶得并不甚急。
经过那座镇集,金瑶见此处市尘虽尚繁盛,但几家旅店,却均颇破旧,遂对龙璈笑道:“三哥,你累不累?”
龙璈反应敏捷无伦,闻言之下,便目注金瑶,含笑问道:“小瑶,你是否嫌旅店脏乱,想踏月而行,赶趟夜路?”
金瑶娇笑道:“今夜正值十六,月亮又圆又大,这一带山水景色又佳,假如三哥不太劳累的话……”
龙璈双眉轩处,一阵哈哈大笑,道:“这几天又没有甚么出生入死的血腥惨死厮杀,我怎会觉得劳累?何况此处镇大店小,简陋不堪,来趟踏月夜行也好。”
计议既定,遂不投宿,两人相当亲密地携手赶路。
但出镇北行,未及五里,金瑶便皱眉止步。
当地,道路依山开筑,相当盘旋曲折,路西有片山林,风从西来,吹送过一阵刺鼻难闻的气息。
金瑶秀眉深蹙,指着路西两三丈的那片小林,向龙璈说道:“三哥,这片林中,怎会有这么重的血腥气息?”
龙璈目光微瞥,扬眉笑道:“小瑶,你想管闲事?”
金瑶道:“江湖人当管江湖事,乃属天经地义,三哥怎么一与鄱阳王那个官府权贵交结,就忘了你是‘江湖之龙’……”
这虽是开玩笑,但却隐含讥讽,语气并说得相当沉重。
故而,金瑶语音未了,龙璈已一式“幽壑腾龙”,身形拔起半空,向西纵去。
金瑶以为自己说话太重,致把龙璈激怒,不禁心中微慌,也自随后纵起,半空中并连喊“三哥”……
她的功力逊于龙璈,纵得又迟了一些,自然会略为迟到……
龙璈纵入林中,脚尖点地,目光略扫,便回头向刚刚凌空纵落的金瑶说道:“小瑶,仔细看看,能看出多少端倪?也等于藉题考验考验你的江湖经历。”
龙璈这样一讲,金瑶当然非注目细看不可。
时虽入夜,却明月当头,清光四射。
周围景色,都可看清。
林中,并无一人,但到处腥红,遍地都是血渍,未见任何尸体。
金瑶注目有顷,扬眉说道:“这儿曾经有过一场猛烈的搏斗,人和马都有伤害,但均负伤匆匆离去……”
龙璈道:“不错,你的判断很正确。”
金瑶获得称赞,更添兴趣地,指着一滩范围较大,色泽较浓的血渍道:“第二,这是动物血渍,不是人血,极可能是‘马血’……”
“马血”二字才一出口,龙璈便点头笑道:“小瑶,想不到你在到处找我时,江湖经验大进,眼光蛮不错了!”
金瑶得意的又道:“第三、血腥之中,杂有其他腥恶气味,这林内不是有人施放恶毒暗器,便是曾出现过甚么罕见蛇虫……”
龙璈赞道:“越来越精密了,还有第四点么?”
金瑶玉颊微红,摇摇头,妙目流波地,向龙璈撒娇笑道:“三哥,别考我了,小瑶儿才尽于此,该你替我打分数了!”
龙璈笑道:“观察入微,相当难得,我替你打个八十分,并解答你一桩疑问。”
金瑶道:“什么疑问?”
龙璈道:“你所嗅出林中人血、马血以外的奇异腥气是蛇,并且是苗疆所产,中原罕见的‘七星钩子’。”
金瑶似乎有点不太相信,“哦”了一声,失惊道:“七星钩子是我久所闻名,知道极为厉害未见过的苗疆特产毒蛇,三哥怎么轻轻一嗅,就判断出蛇的种类……”
龙璈笑了笑,道:“并不是我的鼻子特别好,而是我的眼睛特别尖,因为蛇儿就在你身旁树顶……”
说至此处,微举左掌,暗凝真气,向金瑶头顶上空就是一击。
木叶纷飞,“刷”然作响,一条灰色长影,凌空飞坠。
金瑶久闻“七星钩子”,周身都是逆鳞,具有奇毒,缠人立死,又复不畏刀剑,甚至锤击斧砍,端的厉害无比,自然不敢涉险。
身形电闪,横飘两丈有余!
但那自树顶飞坠的,却是一条业已死去的“七星钩子”,酱紫带灰的长长蛇身,落地后僵直不动。
金瑶眼力又尖又快,闪电一瞥后,便向龙璈愕然问道:“三哥,这种罕见毒蛇,极为厉害,蛇性又长,杀它绝非易事,它是怎么死的?”
龙璈笑道:“天生万物,各有所制,这条‘七星钩子’,可能时舛运背,遇见克星,你看看它七寸暨头顶中心部位!”
金瑶再度细心注目,这才看出那条“七星钩子”的七寸部位,暨蛇目当中的头顶部位,各有一点小小血洞,仿佛被甚尖长之物刺破。
因为蛇色紫酱带灰,两处伤痕既小,更恰在蛇皮的花纹中央,以致非经细看,无法看出来。
金瑶失声道:“三哥,你的眼力,比我强得多了,这……这是甚么暗器?”
龙璈笑道:“小瑶,你又忘了我所说的‘天生万物,必有一克’的话了,这伤痕大概是被甚么鸟所啄,不是中了暗器。”
说到此处,手指着地上适才被金瑶视为马血的那滩血渍又道:“小瑶,你注意看看这滩马血中,还有甚么特殊物件?”
金瑶应声道:“马血之中,没有甚么东西了,只有一小片尚未化尽的皮毛而已。”龙璈道:“这匹马是什么色泽?”
金瑶道:“枣红……”
一语才出,发觉有些不对,遂又嫣然失笑道:“不对,枣红色泽,是被马血所染,原来应是淡色,譬如雪白,或粉红……”
说到“雪白”“粉红”,金瑶恍然顿悟,“哎呀”一声,目注龙璈叫道:“三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不是认为这匹业已变成一滩‘马血’的马儿,就是索爱儿或朱秀所乘的千里龙驹之一?”
龙璈点点头道:“我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你莫非认为太过巧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么?”
金瑶皱眉道:“彼此走的是同一方向,当然有此可能,但马儿既已遭难,人儿多半也在危难之中,我们……”
龙璈接口笑道:“小瑶,你不是不太喜欢朱秀和索爱儿么?怎的如今似乎又想多管闲事?”
金瑶正色道:“不喜欢归不喜欢,救人危厄归救人危厄,两者岂可并作一谈?三哥不可把你的小表妹,当作胸襟狭窄的醋娘子。”
边自说话,边自目扫四外,急急又道:“三哥看出甚么路数没有,救人要快,我们应该怎么着手?”
“等!”
“等?”
龙璈点点头。
金瑶不解道:“等甚么?为甚么等?我们在何处等?等谁?……”
龙璈听她一连发出四个问号,不由目注金瑶,失笑道:“就在这小林之中,寻个隐秘所在,等上一夜半夜试试?
“但来的是谁,却不得而知,因茫无头绪之下,我们若不在此,等出一些端倪,根本无法追寻朱秀、索爱儿的踪迹!”
金瑶原本担忧朱秀和索爱儿的安危,想要救人趁早,如今听龙璈这么一解说,也知急躁不得,便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