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醒不敢怠慢,紧随上官觉之后,只见这条“盈字分道”之中,路径颇为逼仄,经过三四转折,始稍稍开展,但却又被一片石壁,阻住去路。
这石壁十分坚厚,壁上有个方圆尺许的小小洞穴,慢说壮硕雅伟者辈,就是寻常身材之人,也要施展“缩骨神功”等上乘武学,方可通过。
上官觉在石壁之前,止步笑道:“余兄,这回你过不去了,只好在此饮上几杯,略为歇息,等小弟钻过石壁,看看情况,再复向你报告。”
余长醒轩眉问道:“上官老弟,你怎见得我就过不去呢?”
上官觉失笑答道:“区区洞穴,自然难不倒余兄,但你身后那只能容五十斤美酒的巨型葫芦,大概不会也像它主人一样,能施展上乘玄功缩骨身法吧?……”
余长醒闻得此言,也不禁哑然失笑。
上官觉又复笑道:“小弟知道这只其中积存陈年酒母,连盛上一些清水,都会香醇酒味的特巨葫芦,是余兄的命根子,数十年来,从不离身,你怎舍得把它解将下来,弃置在石壁这边?故而还是由小弟单独过壁,看看壁后是何光景便了。”
余长醒默默不语,只向上官觉深深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上官觉双眉轩动,目闪神光笑道:“余兄,你莫要太以小看我了,要知小弟除了这次饮醉你的‘九梦回龙’,被那‘七星琵琶蛇’咬了一口以外,生平纵横江湖,尚从来未曾遇过挫折的呢!”
余长醒道:“我怎敢小看老弟,只是觉得老弟单人过壁,少个帮手……”
上官觉接口道:“余兄不要忘了‘阴风秀士’尤桐,只是孤身一人,便连那以‘玫瑰追魂’,尽屠西北群豪的‘玫瑰夫人’,在江湖中也一向独往独来,未听说有甚帮手?”
经他这样一说,余长醒自然不便再作阻拦,只好微笑道:“好,老弟,请单独过壁看看,但愿如你所言,‘盈道无亏’,能获得‘太阳真经’,在赌约方面,比那‘三指阴阳’叶一忌领先一步!”
上官觉道:“小弟尽快回来,绝不会让余兄焦急悬念就是。”
话完,潜运“缩骨神功”,周身骨节,先是一阵响动,然后双手前伸,身形一闪,便轻轻易易地,穿过了壁上小洞。
这堵坚厚石壁之后,仍是弯曲道谷,上官觉行约六七转折,豁然开朗,到了另一方圆不及十丈的小小山谷之内。
但这山谷四外削壁千仞,别无出路,似乎是个死谷!
上官觉双眉一蹙,心想从那石壁阻路,非具“缩骨神功”,无法通过的情况看来,此谷之中,应有珍奇,谁料到仍是……
念犹未毕,一声冷笑突自谷中一块巨石之后响起,有个清脆女子语音,发话说道:“天下傻瓜,确实不少,居然还有继我来此上当之人!”
随着话声,从石后漫步走出个紫衣女子。
上官觉注目看去,见此女身上穿着一件紫色长衫,年约二十四五,姿容绝代,艳光照人,但那一双妙目之中,却不时闪露出一种非经注意,不易发现的阴森冷厉杀气!
上官觉一抱双拳,含笑说道:“夫人……”
“夫人”二字才出,那紫衣女子便面色一变,沉声叱道:“住口,我是老得不像一个兰闺玉女,还是丑得像个村里泼妇?你才在一见面下,便看出我不是姑娘,是位‘夫人’……”
这顿斥责,把上官觉斥责得俊脸飞红地,怔了好大一会儿,方自我解嘲地,颔首失笑说道:“是啊,在下也从未听说过哪位武林幸运儿,有此齐天艳福,但‘夫人’美号,威震八荒……”
紫衣女子听至此处,挑眉问道:“听你语气之中,似乎已看出我的来历?”
上官觉笑道:“除了‘武林七杀’中的‘玫瑰夫人’之外,谁又能以‘玫瑰追魂刺’,于转瞬间尽屠远从西北边荒赶来夺宝的武林群豪!”
紫衣女子闻言,面庞倏地一冷,伸手腋下似乎去解她那紫色长衣纽扣,口中也沉声问道:“你是他们同党?……”
上官觉知道玫瑰夫人只消把长衣一脱,露出贴身所着那件满布“玫瑰追魂刺”,并缀有七朵黑色玫瑰的“玫瑰衫”时,便把对方视作对头,杀手立至。
他本意颇想与这姿色相当可人的红粉魔头好好斗上一斗,但一转念间,觉得自己性情既已改变,又何苦于八方风雨之下,平白再树强敌……
故而,他目注玫瑰夫人,摇头笑道:“夫人,你弄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同党,而是你的同党。”
这句话儿,把位相当聪明,玲珑剔透的“玫瑰夫人”,听得满头雾水,讶然问道:“你说甚么,你……你是我……我的同党?……”
上官觉笑道:“‘同党’一语,或许高攀,但能与夫人齐名,却是我深以为荣之事。”
玫瑰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是‘武林七杀’之……”
“武林七杀之一”的那个“一”字尚未出口,玫瑰夫人便又复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武林七杀’中,只有两位年轻人物,你既非马必昌,更不是上官狂……”
上官觉不等她语毕,便含笑接口问道:“夫人此说何来?”
玫瑰夫人道:“尊驾衣冠楚楚,绝非那位满身都是风尘酒渍的‘落拓王孙’……”
上官觉笑道:“我却是不是马必昌,但夫人又何以断定我不是上官狂呢?”
玫瑰夫人因对方谈吐风神分明都是第一流人物,遂灵犀微露地,嫣然笑道:“因为尊驾虽有豪情,却无狂态,不像‘四绝狂人’上官狂的‘号狂名狂人也狂’!加上‘书画琴棋’四童,与那极具勇力的驰名‘酒仆’,均未随身……”
上官觉截断玫瑰夫人语头,苦笑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在下正是上官狂,但因狂得碰了钉子,知耻自责,业已名号全改,‘四绝狂人’四字,永远废弃,‘上官狂’也更为‘上官觉’,至于‘书画琴棋’四童,与‘酒仆’等人,虽尚略谐武学,均因资质所限,难达上乘,在这风云雷雨,齐聚关中,百魅争雄,群魔乱舞之下,何必把他们带在身边,徒为累赘,并可能丢人现眼……”
玫瑰夫人静静听完,娇笑一声说道:“上官兄幸好我们相识在你改名废号性情大变之后,否则,刚才你定必不会阻止我脱去长衣,现出‘玫瑰衫’,而要狂态逼人地斗我一场!”
上官觉笑道:“也不一定,因为要斗我们的,大有人在,并已指名挑战,‘武林七杀’之间,除非本就结有深仇大怨,无法化解者外,似乎不宜先作窝里反吧?”
玫瑰夫人秀眉双轩,妙目流波地,凝注上官觉问道:“要斗我们的是谁?他向谁指名挑战?”
上官觉道:“风闻有位‘七杀神君’与‘幽灵鬼母’合作,建筑了一座‘七杀冢’,要把我们威震江湖的‘武林七杀’,一一埋葬其内!”
玫瑰夫人哼了一声道:“这两个东西,倒真狂得离谱,那‘七杀冢’建在何处?上官兄肯不肯带我前去,看上一看?”
上官觉微笑道:“极愿奉陪,但我曾与人订有约会,前往‘七杀冢’之举,须俟关中事了以后……”
玫瑰夫人道:“上官兄适才曾有‘要斗武林七杀的,大有人在’之语,听来似尚不止‘七杀神君’与‘幽灵鬼母’二人……”
上官觉存心想替“三指阴阳”叶一忌,及“阴风秀士”尤桐等,再拉个厉害对头,遂含笑答道:“还有‘血娘娘’独孤美,‘紫舌无常’何昌,‘阴风秀士’尤桐,‘三指阴阳’叶一忌等‘穷边四怪’,也纷从边荒远来,企图染指三宝,并会会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
玫瑰夫人笑道:“哦,这几个蛰隐多年的老怪物,也斗出动了么?上官兄是仅闻传言,还是……”
上官觉面含微笑地接口说道:“并非闻传言,我已会过其中的‘三指阴阳’叶一忌,和‘阴风秀士’尤桐……”
玫瑰夫人的两道秀眉,刚刚一挑,上官觉又复笑道:“‘阴风秀士’尤桐似乎与死在夫人‘玫瑰刺’下那些西北边荒的武林人物,颇有关系,如今已进‘太阳谷’,不知闯入了哪条分道之内,打算向夫人寻仇,‘三指阴阳’叶一忌则不仅救了我一次性命,却又与我订了一桩可能要彼此生死相搏的重大赌约!”
玫瑰夫人似乎听得颇有兴趣地,目注上官觉,娇笑叫道:“上官兄,那‘三指阴阳’叶一忌,为何既肯救你,又要斗你?你能说得详细点么?”
上官觉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遂不单说出由余长醒代与叶一忌互订赌约之事,并也把在潼关巧遇“阴风秀士”尤桐,发现他行囊中藏有“神力人熊”戈传远,“毒手天君”申葆真,“云梦居士”柳东阳等三颗缩小人头,以及七只中空锦匣情节,对玫瑰夫人仔细讲了一遍。
玫瑰夫人对于“阴风秀士”尤桐要代那些西北边荒的武林人物,向自己寻仇一节,似未放在心上,却在听完故事后,目注上官觉嫣然笑道:“上官兄,你既与叶一忌订有竞取‘太阳三宝’赌约,我便给你看点东西,或许对你会有点帮助?”
话完,娇躯一闪,便飘向她适才藏身的那块巨石之后,并向上官觉招了招手。
上官觉自然立即随同纵过。
那块巨石紧靠崖壁,空隙甚仄,两人立身其间,不免肌肤相接,耳鬓厮磨,上官觉只觉得有股嗅之令人心醉的兰麝暗香,从玫瑰夫人身上,隐隐传过,不禁俊脸发烧,心中乱跳!
玫瑰夫人却异常大方,若无其事地,向崖壁之上的一块长形突石,轻轻一抓,突石竟应手而起。
石后壁上,镌着四句似词非词,似偈非偈之语,写的是:“丹在天上,经藏重泉,髓血不冻,乃得神钱!”
末后并署有“太阳庵主”四个狂草字样。
上官觉看得瞿然说道:“这偈语既系太阳神尼所留,则所示‘太阳三宝’藏处,定系千真万确的了!”
玫瑰夫人苦笑道:“偈语真假,虽然不比置疑,但所谓‘天上’‘重泉’,以及‘髓血不冻’等等,含意却太隐晦,骄人在偌大关中,怎样寻觅那‘太阳三宝’……”
语音至此微顿,几乎把玉颊紧贴在上官觉腮边地,含情低声说道:“上官兄,你且把这四句偈语记住,到时或可触动灵机,巧获‘太阳三宝’,我也会尽力助你!”
上官觉在她玉颊相偎,兰香暗度之下,委实有点心旌摇摇,不克自持!
遂一面缓步走出石壁夹缝,一面诧然问道:“夫人……”
玫瑰夫人娇笑接道:“我还小姑独处,葳蕤自守,这‘夫人’二字,听来着实刺耳,上官兄请改个称呼好么?”
上官觉方自向她美得撩人的娇靥之上,愕然注目,玫瑰夫人又复含笑说道:“我复姓欧阳,双名小玉,上官兄生分一点,叫我‘欧阳姑娘’,亲热一点,叫我‘玉妹’,或是更直接了当地,叫我‘小玉’,我都会欣然接受,但上官兄应该晓得,除了先父先母,以及先师之外,你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我真名实姓的人了!”
上官觉闻言之下,心中领略到一种异常亲切的甜蜜滋味!
他在略一权衡之下,既不愿称呼太生分的“欧阳姑娘”,又不敢称呼太亲热的“玉妹”,更不肯称呼太直率的“小玉”,遂不偏不倚,允执厥中地,向欧阳小玉含笑问道:“玉姑娘,你说你会尽力帮我,难道你自己就不想要那‘太阳三宝’了么?”
欧阳小玉似乎对这“玉姑娘”的称呼,并未不满,扬眉娇笑说道:“上官兄,我们除了今日订交相识之外,并有‘武林七杀’的同名之雅,则我尽力帮你去对付‘三指阴阳’叶一忌,以期获胜赌约,又有甚么值得惊奇之处?”
上官觉心中暗领芳情,点头笑道:“好,多谢玉姑娘,我们在这死谷之中,既无其他收获,不如由我引你去见见‘风尘醉鬼’余长醒兄,彼此商议商议,再定行止。”
欧阳小玉颔首娇笑道:“也好,我比上官兄早来一段时间,业已搜遍此谷,除了发现太阳神尼所留的四句偈语之外,委实别无有关‘太阳三宝’迹象,即令再作勾留,也无甚益处的了。”
上官觉见她已然同意,遂偕同欧阳小玉,走向来路。
谁知等他们各展“缩骨神功”,穿越石壁小洞后,事情又起变化!
所谓“变化”,是那“风尘醉鬼”余长醒的踪迹已无,只在地上划有一行字儿:“我去‘天琴壑’,莱迪事了往聚。”
这区区十一字儿,写得极为潦草,似在极度仓促之下匆匆所留。
上官觉“咦”了一声,皱眉自语说道:“余兄在此等我,怎会又发生甚么匆促之事,赶往‘天琴壑’呢?”
欧阳小玉一旁失笑道:“这种突然发生之事,任你有天大聪明,亦难猜测,我们只消也走趟‘天琴壑’,不就一切明白了么?”
上官觉问道:“华山万壑千峰,范围不小,玉姑娘莫非知道‘天琴壑’在何处?”
欧阳小玉笑道:“要找‘天琴壑’,并不太难,但我们此时还不必立即前去……”
上官觉讶声问道:“为何不必?”
欧阳小玉娇笑答道:“一来‘风尘醉鬼’余长醒兄也是‘武林七杀’之一,身负绝顶神功,他纵独去‘天琴壑’也不致有甚凶险,故而他留语中才叫你事了往聚。二来,既有那么凶神恶煞,不辞千里,远从西北边荒赶来,则这‘太阳谷’藏宝之说,总有几分可信,我们既入宝山,便不宜空手而回,应该向其余十一条分道中,再复略加搜索,才不会让‘三指阴阳’叶一忌,或其他武林人物,占了先机!三来……”
说到“三来”二字,欧阳小玉把语音略略一顿,一双妙目,流注深情地,看着上官觉,缓缓又道:“三来,上官兄既与‘阴风秀士’尤桐有约,便应与他会上一会,免得他在‘太阳谷’事了后,找你不着,以为‘武林七杀’中人,当真怕了他们‘穷边四怪’!”
她这三点看法,说得条条有理,使上官觉只有点头,无法反驳。
欧阳小玉话完,上官觉扬眉说道:“好,我们再在此寻寻‘太阳三宝’,至于‘阴风秀士’尤桐方面,若能遇上,我却是要为身遭惨死的‘云梦居士’柳东阳,向他讨点公道,但万一遇不上时,也只得俟待异日,不必呆等的了。”
欧阳小玉笑道:“对于其余十一条分道,似也不必条条全搜,可加选择,譬如上官兄与我在‘盈’道相逢,总有原因,不会是完全巧合的吧!”
上官觉道:“我曾与余长醒兄略作研究,觉得‘太阳谷’十二分道中,以‘天’字、‘日’字、及‘盈’字三者,较有探索价值,不知玉姑娘是否另有高见?”
欧阳小玉嫣然笑道:“我的意见,恰与上官兄相同,但如今却缩小范围觉得‘盈道业已搜过’,‘日’道可以剔除,我们只须对那条‘天’字分道,费点心事,仔细加以搜查便了!”
上官觉知她必系有见而发,遂含笑注目问道:“玉姑娘怎会突又剔除‘日’字分道,而认定‘天’字分道之中,有特别价值,必须细加搜索!”
欧阳小玉道:“上官兄怎么忘了太阳神尼所遗四句偈语中的笫一句:‘经在天上’?我觉得‘经在天上’的‘天’字,或许便与这‘太阳谷’中的‘天’字分道,有些关联!
上官觉恍然笑道:“还是玉妹聪明……”
他这声“玉妹”,原是叫溜了嘴,想再收口,业已不及……
欧阳小玉满面春风地颔首笑道:“对了,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未免仍嫌生分,我已对你一口一声‘上官兄’,你便称我‘玉妹’,也不会辱没你‘四绝’……”
“四绝狂人”的“狂人”二字,尚未出口,便想起上官觉业已废号改名之事,遂顿住话头,嫣然一笑说道:“上官兄既也觉得有点道理,我们便不必乱费心力,且聚集彼此智慧,好好在那‘天’字分道中,找一找‘太阳真经’!”
上官觉颔首无言,与这位艳丽绝世,自称小姑独处,却被江湖人物称为“玫瑰夫人”的欧阳小玉,一同步出“盈”字分道。
欧阳小玉边行边向上官觉笑道:“上官兄,你发觉我用‘玫瑰追魂刺’,在‘太阳谷’口,一下杀了那多西北边荒的武林人物,会不会嫌我下手太以毒辣?”
上官觉不加掩饰,点头答道:“起初确有此感,但在查验死因之际,发觉他们都是些面目凶恶的黑道枭雄,不是正人君子,遂知你必非无故乱下毒手,对方定必有甚可死之道!”
欧阳小玉好生高兴地,嫣然笑道:“上官兄真是小妹知音,那群东西,既极愚蠢,又极凶暴,他们远道赶来,觊觎‘太阳真经’,但在‘太阳谷’中,穷搜无获之后,竟由其中一两个擅用火器之辈,放火烧山,并欲用强烈炸药,将整个‘太阳谷’,一齐炸毁!……”
上官觉恍然道:“怪不得谷外那片小小松林竟被完全烧枯……”
欧阳小玉道:“小妹见他们当真纵火,遂出面阻止其任意毁损灵景,那群凶邪,非但不听,并口出秽言,才一个个均死在我‘玫瑰追魂刺’下!”
上官觉向欧阳小玉看了一眼,剑眉微扬说道:“玉妹……”
他只说了两字,忽又倏然住口。
欧阳小玉听出上官觉似有难言之处,娇笑说道:“上官兄,我们既已订交,便成好友,你若对小妹有甚规劝,或是训斥,均不妨明言,无须碍口……”
上官觉见她既这样豪爽,遂把语音放得极为温和地,含笑说道:“我是觉得玉妹施展那‘玫瑰追魂刺’,作为暗器,倒属无妨,但刺上似不必再淬剧毒,以免有失第一武林人物身份……”
说至此处,恐怕欧阳小玉有所不悦,又加补充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私见,玉妹倘嫌我交浅言深……”
欧阳小玉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娇笑叫道:“上官兄说那里话来,这是你的金玉良言,小妹那有不识抬举之理?不过……”
语音略顿,目光飘处,含笑又道:‘不过我‘玫瑰衫’上的刺儿,由于用来防身,均曾淬有剧毒,囊中所贮,则有毒无毒者各半,既承上官兄箴言相诫,除了衫上毒刺,无法去掉以外,小妹便从此永远不再施展囊中所贮的淬毒‘追魂刺’便了!”
上官觉见这样一位曾使武林中正邪各派闻名丧胆的红粉魔头,自与自己结识后,居然态度极好,善听劝吿,心中自极高兴!
加上欧阳小玉风姿绝世,美拟天人,再对上官觉似乎一见倾心,不时巧笑倩兮,流波送意,哪得不使这位一代少年豪客的心房之中,起了阵阵涟漪!
等到欧阳小玉话一讲完,上官觉便含笑说道:“永不再用,那倒不必,因为我们都是胸怀洒脱的江湖人,既无须拘泥假道学,更不宜有甚头巾气,倘若玉妹遇见甚么万恶不赦的强仇大敌,双方到了拼死恶战的千钧一发关头,给它来个以毒攻毒,又复有何不可?”
欧阳小玉微露两列洁如编贝的玉齿笑道:“上官兄,我好欣赏你这两句话儿……”
上官觉一时之下,愕然问道:“是哪两句?”
欧阳小玉一双妙目中,流露触人魂魄的无限深情,缓缓说道:“就是我们都是胸怀洒脱的江湖人,更不宜有甚头巾气……”
话方至此,上官觉突然低低“咦”了一声!
欧阳小玉知道必有异事发生,遂随着上官觉的微诧眼神望去。
原来他们在谈笑中,不知不觉地,已行至“天”字分道的入口之处。
就在那入口处的石壁之上,有人以相当精深高明的内家指力镌石分许,写了“此道已封,妄入者死”八个狂草大字。
欧阳小玉侧颈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上官觉,娇笑说道:“上官兄,这字儿是谁所留下?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位名列‘穷边四怪’的‘阴风秀士’尤桐?”
上官觉颔首道:“大概是他,因为从这运指如飞,镌石如粉的毫无滞状看来,在壁上留字之人,内功极为精纯,具有一流身手!”
欧阳小玉嘴角一披,冷笑说道:“功夫倒是不错,但语气却嫌太以狂妄一点,我就不信所谓‘穷边四怪’,有甚么通天彻地之能,远来中原,猖獗撒野,难道我们‘武林七杀’,便徒具虚名,可以被人随意轻视的么?”
她以肝火已动,一面说话,一面已向那“天”字分道之中,缓步走进。
上官觉自然紧紧相随,边自凝聚功力,贯聚双掌,防范任何突变,边自向那秀眉双挑的欧阳小玉,温言笑道:“诚如玉妹之言,所谓‘穷边四怪’,只不过比我们痴长了几岁年纪,若论真才实学,未必便能彻地通天,惊神泣鬼!但内家高手于遇见强敌之际,必须心平意静,气定神闲……”
欧阳小玉是何等玲珑剔透人物,一闻此言,便知上官觉意外之意,秋波流转地,嫣然一笑接道:“上官兄不必取瑟而歌,我知道适才我因见了壁上留字,业已大起嗔念,犯了强敌当前的平心制胜之忌!”
上官觉见她发话之时,眉间杀气已消,双目神光亦颇澄湛,遂微笑说道:“玉妹慧人,一点便透,如今你灵明既朗,我们可以放手与那相当狂妄的留字之人斗一斗了!”
说话之间,面前又横亘一道石壁。
和那“盈”字分道之中,完全一样,石壁以上,也凿有一个径约尺许的小小洞穴。
但“盈”字分道中,安然无险,这“天”字分道中,却因有人在入口处留字示警,显然于钴越洞穴时,蕴有相当凶险!
上官觉觉得欧阳小玉虽然身负绝艺,也是“武林七杀”之一,在江湖中与自己齐名,但身为男子汉,既遇凶险,哪有让妇女当先之理?
故而,才走近石壁,上官觉神功凝处,根本未与欧阳小玉商量,便当先窜向那小洞之中。
但他纵身之际,双手先伸,内家真气由十指尖端,齐化寒飚,低啸而出!
这样窜法,既令洞穴后有人埋伏,欲加暗算,也可抵御一阵,甚至于把对方出其不意地,伤在锐厉指风之下!
身形电射,一闪过洞,却未遭受到任何算计。
欧阳小玉娇笑道:“多谢上官兄为我犯险开路,石壁那边,有情况么?”
上官觉目光四扫,低声答道:“没有,壁后情况,仍与‘盈’字分道中相同,大概还要经过三数转折,这狭窄谷径,才会开展!”
说话之间,香风微晃,欧阳小玉也已身法灵妙地,穿越小洞。
他们缓缓前行,再二三转折,瞥见前面谷势果开,但似又与“盈”字分道中情况相同,也是死谷,只不过范围稍大,约莫有三数十丈的方圆而已。
正在此时,有个冷冰冰的语音传来道:“来人止步,再前立死!”
欧阳小玉压低语音悄向上官觉问道:“上官兄,发话人的语音,是不是‘阴风秀士’尤桐?”
上官觉方一点头,欧阳小玉便朗声娇笑道:“苏东坡说得好:‘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乃造物者之无尽藏,而吾与子所共适!’姑奶奶啸傲四海,游遍八荒,还未遇见过敢把林泉风月,当作私有产物的狂妄之人,我不单偏要前行,并还走得快些,到看有甚么凶神太岁,能令我死于非命!”
说完,向上官觉略打手式,便以一式“金莺织柳”,极为轻盈曼妙地,向谷势开展处纵去。
上官觉因欧阳小玉已打手式,要自己稍缓一步,遂不便再复抢先,免得她误会自己对她轻视,心中有所不悦。
欧阳小玉的身形尚未落地,一条青衣人影,已从一片林立怪石之后闪出,向她扬掌击去。
对方所用招势,只是极为寻常的一招“笑拍洪崖”,但却比寻常人物至少要快捷到两倍或三倍以上!
就凭这种出奇快捷,便使那招原极平凡的“笑拍洪崖”,变成威力凌厉,极不平凡的奇奥招术!
欧阳小玉前纵之际,便已凝神四顾,防范有人从任何方向,对她暗加袭击!
一来有备,二来她的身法灵妙异常,故而这招‘笑拍洪崖”的来势虽快,欧阳小玉仍可以毫厘之差,闪避开去。
但欧阳小玉不闪,却凌空拂袖,硬接一记!
这原因在于她从上官觉的口中,听出这“阴风秀士”尤桐为人太骄,作事太狠,遂立意要杀杀对方威风,也籍此伸量伸量所谓‘穷边四怪”中人,究竟有多高功力?
欧阳小玉既存这种心意,则在凌空拂袖之上,看似漫不经意,其实却凝足了十一成的内劲!
双方劲力一接以下,欧阳小玉的胸中血气一阵翻动,身形倒飞三尺。
那条青衣人影也站桩不住,往后移了两步。
欧阳小玉银牙一咬,暗恨对方果然心肠太狠,手下太辣,因为一掌才接,自己手腕间便觉得有种阴森森的奇冷感觉,透骨袭入,并欲沿臂而上,向脏腑侵去。
她乃大大行家,当然知道这种现象是“阴风秀士”尤桐在一见面下,便用出了“五毒阴风掌”或“冰魄神功”等阴损狠毒功力!
尚幸欧阳小玉早存戒心,凝功防变,如今意念一动,立即封死了右臂通心血脉,而把那丝寒毒,禁在肘际,运用本身玄功,加以炼化!
既想以功炼毒,自须争取一段时间,欧阳小玉遂向上官觉娇笑问道:“上官兄,这位青衫朋友,好厉害的掌力,他就是你所说‘穷边四怪’之一,名叫甚么‘阴风秀士’尤桐的么?”
上官觉点点头答道:“正是,正是……”
他在答话时,忽又听得欧阳小玉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向自己耳边,悄然说道:“上官兄请不要说出我的外号,并替我拖延个盏茶时分,我才好如你之言,以毒攻毒!”
这时,尤桐也为欧阳小玉的功力所惊,目注上官觉道:“上官明友,这位姑娘是谁?”
上官觉知道“欧阳小玉”的真实姓名,从来不为世晓,故而从实说道:“这位姑娘,复姓欧阳,双名小玉,是我新交友好。”
尤桐从鼻中“哼”了一声道:“欧阳小玉?尤某耳中从未听见过这个姓名……”
欧阳小玉也从鼻中冷哼一声,接口说道:“若不刚刚由上官兄口中闻得,我也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甚‘穷边四怪’和‘阴风秀士’。”
尤桐勃然大怒道:“丫头,你敢无礼,弄舌张牙,难道还不知厉害?”
欧阳小玉冷笑道:“有什么厉害?刚才一掌互接,我倒飞三尺,你还不照样也后退两步,彼此还不是铢两悉称,秋色平分……”
尤桐听她说至此处,接口叱道:“什么秋色平分?刚才尤某是以为杀鸡何必牛刀,只用了九成掌力!”
欧阳小玉因自己适才已凝足了十一成的内劲,闻得尤桐之言,心中不免吃了一惊!
但表面却仍神色不露地,傲然挑眉说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只用了七成劲或八成力呢?……”
尤桐怒道:“丫头不必徒逞口舌,我们再度较量,你若逃得百招以外,尤某从此便永隐西荒,不谈武事!”
这位阴风秀士,一向极为狂妄,但经一掌互接,已知对方这美艳绝世的紫衣少女,身怀上乘武学,不是易与,才大敛狂态,把胜负之数,定为百招。
欧阳小玉笑道:“你尽管全力施为,百招之内,我若被你沾上一丝衣角,以后便不姓欧阳!”
尤桐目闪凶芒,厉声迫问道:“不姓欧阳,却姓甚么?”
欧阳小玉妙目流波,瞟了上官觉一眼,语蕴深意地,嫣然笑道:“上官兄,我若输了,便沾你点光,改姓上官好么?”
上官觉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才觉得欧阳小玉言外有意,不禁向她注目看去。
恰好,欧阳小玉也正在向他流送秋波,两人目光一接,灵犀互通,脸上俱都微微一红,心中也俱都感觉到一种异常舒适的甜甜滋味!
尤桐哪里晓得自己在替这双年儿名技均极为相配的英雄侠女,暗系红丝,凶心狂炽地,向欧阳小玉喝道:“我们赌约已定,何时交手?”
欧阳小玉笑道:“如今开始……”
语音才发,紫衫已飘,居然极为胆大地,抢中宫,踏洪门,欺身探臂,一式“天台指路”,直袭尤桐前胸,跟着转化为“蟾宫折蕊”、“瑶台探花”,幻起了百变千奇的漫天掌影!
尤桐没想到欧阳小玉说打便打,发动得这般快法……
刚才他仅凭一个“快”字,便能使那招原本平凡的“笑拍洪崖”,化腐朽为神奇,如今欧阳小玉也快,快得和他不相上下,但那“天台指路”“蟾宫折蕊”“瑶台探花”等连环三式,却是独门秘学,威力遂较尤桐适才向她攻击之时,格外来得凌厉!
由此原因,饶那“阴风秀士”尤桐身负巨额高武学,也被欧阳小玉攻得有点仓忙窘迫地,接连闪身退避!
欧阳小玉得理之下,怎肯让人,连环三掌之后,跟着又是连环三脚!
这三脚也相当有名,是“无影脚”,“勾魂脚”,以及梁山泊好汉行者武松于醉打蒋门神时,所施展过的“鸳鸯锁子连环脚”!
连环三脚攻势的凌厉程度,本不下于刚才施展的连环三掌,但“阴风秀士”尤桐确实功力不凡,知道如此作战,先机尽失,只有挨打吃亏,遂在百忙中,趁着以巧妙身法,“倒踩七星”,闪过欧阳小玉“鸳鸯锁子连环脚”的猛踢之时,还了一招“手挥五弦”。
罡风怒卷,寒意侵人,显然于掌招中蕴有阴毒玄功在内!
欧阳小玉似因一见面时,吃过暗亏,对于这招“手挥五弦”,竟不肯硬接,娇躯微闪,避了开去。
就这轻轻一闪,尤桐便已板扳回所失先机,狞笑喝道:“上官朋友,我已邀了欧阳姑娘六招,如今开始正式对敌,请你记清招数!”
话音一了,一条青衫人影,和一条紫衫俏影,往中合处,便自难解难分地,斗了个鬼泣神嚎,天惊石破!
上官觉一旁掠阵,心中略有所疑……
因久闻欧阳小玉于遇见强仇大敌时,总是脱去外罩紫衣,露出贴身所着那件缀有七朵黑色的“玫瑰衫”来,今日却一反常规,紫衣不脱。
适才,欧阳小玉已向自己声明,从此不再使用囊中作为暗器的“淬毒玫瑰刺”,但护身“玫瑰衫”上所缀淬毒刺儿,却无法去掉,如今,一来诺言犹在,二来紫衣未脱,她对“阴风秀士”尤桐,怎样以毒攻毒?……
疑念未毕,剑眉已蹙!
这是由于场中情势,业已略有变化。
三十招内,“阴风秀士”尤桐与“玫瑰夫人”欧阳小玉斗得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过了三十招后,外人虽看不出来,但欧阳小玉自己已觉出内力稍逊,不宜硬拚硬拆,只宜以轻巧身法,与其游斗!
这样一来,斗到约莫五十七八招时,“阴风秀士”尤桐便自攻多守少,气势凌人地,显已占了上风。
六十招上,尤桐挑眉叫道:“上官朋友记好,如今是第六十招,我不必百招,最多再有二十招,便可令这位欧阳姑娘,输却赌约,随你改姓上官的了!”
欧阳小玉冷笑道:“尤朋友休说大话,我们之间的胜负尚未决定,或许是你将从此不谈武事,永隐西荒!”
说话间,突然奋不顾身,猛扑尤桐,一连攻出五掌。
尤桐此时因觉已有制胜把握,遂极为沉稳地,把欧阳小玉攻来五掌,一一加以化解,并还敬了“月冷峨眉”“云迷巫峡”“风卷龙堆”等回环三式!
这三式,全是尤桐自创绝学,威力凌厉无比,把欧阳小玉攻击得顾此失彼,有点张惶忙乱!
她连拆带闪,展尽轻功,先避过了“月冷峨眉”“云迷巫峡”两招,然后以一式“卧看天河”的“铁板桥”功,身形倒仰,贴地平窜出一丈三四,再用“细胸巧翻云”之势,打算倒翻着地。
如此闪法,虽然有效,但万一对方轻功,不逊自己,被他跟踪追到之际,却将把整个后背,门户洞开地,卖给敌人!
果然,欧阳小玉方自贴地倒窜,尤桐已以极上乘的“大挪移身法”,跟踪追去。
欧阳小玉刚刚凌空翻身,尤桐的一只右掌,业已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她的后背!
他们所订赌约,本系沾衣就输,则尤桐应该一笑收掌,点到为止才对。
但这位“阴风秀士”,手下太黑,他见欧阳小玉身怀上乘武功,不愿保留强敌,竟想趁此机会,来个辣手摧花的斩草除根!
于是,他右手指尖,才一沾上欧阳小玉所着紫衣,掌心登处,“小天星”掌力立吐!
这一掌,尤桐委实太狠,竟用了十一成力!
“砰”然一响,两声惨哼!
欧阳小玉在发觉彼此艺业相差无几,但因女子天赋所限,真力略逊对方以后,竟想行险致胜,故意卖个破绽,引诱尤桐向自己发掌!
既系故意,自然早就凝功护身,但却料不到尤桐竟以全力出手,打得太重,使她禁受不起!
故而,第一声惨哼,是出自欧阳小玉口中,身形被打得直撞出五六步外,“噗通”跌倒在地!
第二声惨哼,则系出自尤桐口中,他毕竟来自西荒,对中原人物的了解不够,未曾料到欧阳小玉贴身还穿了一件布满淬毒硬刺,不能沾手的“玫瑰衫”。
玫瑰有刺,轻轻一碰,都能伤人,何况他是凝足十一成内力,猛然击下!
欧阳小玉身形,虽被震飞,但尤桐的一只右掌之上,也刺出了十数三角形的小洞,不痛而麻地,流出紫黑血渍。
痛不要紧,右掌伤处的不痛而麻,却令“阴风秀士”尤桐的心胆俱裂,“哼”了一声,身形电闪逸去。
这变化来得太以突然,使上官觉觉得有点莫知所措!
他起初是想截住“阴风秀士”尤桐,为欧阳小玉,及旧友“云梦居士”柳东阳,报仇雪恨。
但一转念间,又觉还是救人要紧,常言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暂时放过尤桐,又有何妨?不要为了对他截击,而耽误救治显已身受重伤的欧阳小玉,使她玉殒香消,才是天大憾事!
念起,念转,念定之间,那“阴风秀士”尤桐,业已走得不见踪影!
上官觉赶紧抢到欧阳小玉身前,只见她面如金纸,口角间溢出不少血渍地,晕绝不省人事!
一诊脉象之下,上官觉双眉更蹙,因知欧阳小玉内伤极重,气若游丝,只剩奄奄一息!
幸亏上官觉家资豪富,曾购有一枝成型何首乌,经常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便赶紧喂给欧阳小玉服了半枝,为她暂保中元之气。
暂时保命之后,便是设法疗伤,这等沉重伤势,非求救于功参造化的盖代神医不可,而且有这等超凡脱俗,起死回生的回春妙手者,眼前倒见过两位,就是“三指阴阳”叶一忌,与他师侄濮阳高。
但欧阳小玉不单是伤在“穷边四怪”之一的“阴风秀士”尤桐掌下,并还令尤桐身受毒刺之伤,也有性命之虑,这等情况,若寻“三指阴阳”叶一忌施医,岂非痴心妄想,何况关中幅员甚大,未必就能于短短一半日间,与叶一忌遇上。
到是濮阳高既与余长醒交厚,也和自己投缘,更有炼丹炉火尚需七日,随后方能赶来关中之语,似乎只有把欧阳小玉带回原处,寻找这位具有高明医道之人,才是她唯一生路……
当然上官觉关中有事,不仅余长醒在“天琴壑”内等他,他并与叶一忌订了赌约,竞取“太阳三宝”。
根据目前迹象,四海八荒的英雄豪杰,确已纷纷动意,齐集关中,而“太阳三宝”的藏处,也一再有偈语或传闻中涉及,在这种情况下,上官觉想争取胜利,纵然努力找寻,尚恐难着先鞭,怎能轻离关中,转回原路?
但事有轻重缓急,一来上官觉一念顿悟,名心已淡,二来他又与欧阳小玉惺惺相惜,爱意甚浓,自然遂把这位一向被江湖人物,目为凶神恶煞,赠号“玫瑰夫人”,她自己却称尚葳蕤自守,小姑独处的红粉杀星的生命安危,置于其他任何事务之上。
上官觉心意一定,不再理会甚么“太阳三宝”和“天琴壑”,抱起欧阳小玉,便自离却华山,向濮阳高隐居之处匆匆赶去。
上官觉刚离华山不久,在这座被称为“西岳”的名山之中,又来了“武林一杀”。
这一杀,不是新出现的新人,而是在本故事一开始时,便已出现过的“落拓王孙”马必昌。
马必昌满面风尘,一身酒渍,青衫落拓,神态依然,只是身边少了一样东西。
少的是那匹虽然瘦骨嶙峋,却具有绝世脚程,曾气得上官狂(当时尚未改名)一掌击碎所骑相形见绌的“紫骝驹”马头,而欲以罕世龙种“玉狮子”,与它互较驰速的灰色瘦马。
瘦马不是死掉,也不是被马必昌穷得卖掉,更不是嫌贫弃主,悄悄跑掉,而是由于马必昌爱管闲事,把它生生送掉。
原来马必昌一时之间,不知应向何处寻找余长醒、上官狂(马不知其已改名)二人,只得飘然一骑,独来关中。
就在潼关附近的乡镇旅舍之中,结识了一位身患风寒,忧容满面的少年书生冷重宵。
冷重宵人品甚俊,是闻得其父病危,由甘肃赴京省亲,行至此间,病倒旅舍,不单盘费用罄,并深恐不及赶至京城,见父最后一面,自然愁锁双眉,心中悒悒。
马必昌交通武达,一手医术,纵或未及“三指阴阳”叶一忌,却绝不下于濮阳高,他不单为冷重宵尽速治愈风寒,倾囊所有,赠与盘缠,并索性把自己心爱瘦马,也送给了冷重宵,好让这位孝子倚仗瘦马的罕世脚程,飞驰入京,或许还来得及成全他省亲之愿?
冷重宵身受大恩,并不多所拜谢,于病好后,只向马必昌深深凝注片刻,便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马必昌目送冷重宵身形杳后,不禁失笑自语道:“这到好,我本已身无长物,如今连最后一匹相依为命的‘瘦龙儿’,也送了人……”
他说至“身无长物”之际,不自觉地手抚腰间……
这一抚,恰好摸着了鲍继刚被独孤萍所削落的那截左手尾指。
马必昌悚然一惊,自语又道:“哎呀,我平白在此耽误数日,不知‘华山天琴壑’内的情况如何?鲍继刚、上官瑜两位老弟,已否与独孤萍、独孤娟姊妹相见?这两桩英雄侠女的万里情缘,是有待我旁敲侧击,设法摄成的呢!……”
想至此处,马必昌不敢怠慢,赶奔华山。
他到得略晚一步,正值余长醒不知为了何事,已去“天琴壑”,上官觉则抱了新交红妆腻友欧阳小玉,折返原路求医。
马必昌是有目的而来,他到了“华山”,自然不会一峰一谷地,到处乱找,而是直接寻往“天琴壑”。
不过,“天琴壑”似也是个十分幽秘所在,马必昌连问了几名猎户山民,均答称从未听说过有人提起。
马必昌并不觉得太感意外,因为凡属武林人物藏放重宝地点点,大都是绝岭悬崖等人迹不到之处,难怪伧夫俗子,未曾闻及。
于是,他不再乱问,倚仗一身超卓功力,索性尽寻那些奇险峰壑,登临降探。
果然,这一来,反而有了讯息……
马必昌攀援到一处悬崖绝顶,纵目四望之下,忽然发现几条黑影,先后驰往西南,并均在一座高峰脚下,消失不见。
他心中一动,暗忖:“适才几条黑影,从身法脚程看来,均是具有相当功力的武林人物,他们既先后奔往同一方向,并在同一地点消失踪迹,则那高峰之下,纵然不是‘天琴壑’,也必有相当蹊跷……”
想至此处,马必昌遂看准那高峰方位,也自腾身赶去。
到了地头,只见那高峰之下,是个云蓊雾郁,令人看不清有多深浅,以及是何情况的神秘壑谷。
看,是满眼云雾,听,则寂静无声,马必昌已知此壑甚深,除非下到壑底,无法得知其中究竟?
姑且一试,提气轻身,手拊石壁地,降向云雾之内。
十丈,廿丈……三十来丈,目中仍旧是一片茫茫,耳中仍旧是一派寂寂。
马必昌绝不气馁,他就当是寻幽探胜,非不到壑底,看上一看不可。
再降十丈,目未遇物,耳却得声!
那是一种流泉溅石之声,或许是环境过于幽静,回音特别清明,仔细听来,便有点像是“叮叮咚咚”天然琴韵,且具有任何琴手均无法弹出得美妙韵致!
云也稀了,雾也薄了,马必昌又降落了七八丈后,终于穿云雾,足踏壑底实地。
他略一计算,知道这条幽壑居然深达六十丈左右……
就在马必昌会议所经,心中约略算计之际,突现宇宙奇景!
一片清光,当头洒落,适才那厚达数十丈雾海云层,竟在刹那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毫无半丝踪影。
所谓清光,自是蟾魄,蟾魄既已当头,时间则不问可知,到了深夜。
马必昌目光一扫,见当前虽无人影,但壑势弯弯曲曲,那飞泉溅石,宛若琴韵之声,也似来自左前方十来丈外。
于是,马必昌循着声,悄然寻去。
寻了十来丈,仍无所见,估计那“丁冬”泉声,仍在十来丈外?
“当!”
这是金铁交击声息,跟着便起了人声。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娇叱之声道:“狗贼休要欺人,若非我姐妹曾于前途中毒,真力名法提足,你们早就作了剑下之鬼!”
马必昌听出这是独孤娟的语声,不禁双眉微蹙,暗忖:“这丫头的对敌经验,似乎太浅,不然怎会把本身缺点,告诉敌人……”
果然,跟着有个粗犷男子语声,狞笑喝道:“好,丫头们既然真力难提,大爷便要把你点穴生擒,好好地乐一乐了!”
话完,便闻得几招搏击,以及独孤萍独孤娟的嘤咛之声,仿佛她姊妹业已受制?……
这时,马必昌业已蹑足潜踪,悄然掩至。
当地,有一片不太大的潭水,潭上丈许,有片平石,从山壁伸出,飞泉先突降百丈,洒落平石,再由石上分溅四周,流下潭内,所以才那等富有韵致。
潭边小山坡上,呆立着西昆仑飞血派的独孤姊妹,似乎已被对方用甚点穴法制住!
一名神态狞恶的灰衣大汉,正十分轻薄地,向独孤萍胸前,伸手探去。
随之手尚未及胸前,独孤萍冷哼一声,剑光突闪!
大汉因适才分明已点了对方穴道,自然猝不及防,一双右手,应剑立断,痛得惨嗥连声!
独孤萍何等手狠,那肯容他喘气,剑光又掣,大汉人头立飞,有不少血渍,溅到独孤萍所着的“血凤衣”之上。
独孤萍杀却大汉,走到独孤娟身前,伸手替她拍开穴道。
独孤娟娇笑道:“姊姊真高明,原来刚才你只是假装受制?”
独孤萍脸色铁青地,摇头说道:“娟妹,你功力不弱,但对敌经验太差,下次千万不可随便把本身已曾中毒的真力难提缺点,告诉别人,否则,这厮适才怎敢放弃防守,大胆贴身进招地,将你我点穴制住!”
独孤娟失惊道:“姊姊是当真受制?……”
独孤萍道:“娟妹难道没有看见我几乎无法抗拒,被那贼以下流手段所辱?”
独孤娟大为不解地,目闪惊奇神色问道:“那姊姊又怎会在受辱之前,自解穴道,剑诛恶贼的呢?”
独孤萍叹道:“是有人以隔空弹指,或豆粒打穴等上乘绝技,在千钧一发的紧急之际,替我解开了被制气血……”
说至此处,螓首微低,目光四扫,在地上寻找适才飞点自己背后之物。
谁知不找还好,这一找之下,竟把独孤萍找了个目瞪口呆!
因为她看见适才飞点自己胁下,解开穴道之物,并非豆粒、石子等物,却是一截断指!
独孤娟目光极锐,也已瞥见,急忙仰首四外,高声叫道:“鲍兄……上官兄……”
独孤萍道:“娟妹,你在找谁?”
独孤娟嫣然笑道:“姊姊怎么明知故问,自然是鲍继刚兄和上官瑜兄。”
独孤萍讶道:“他们也到了么?”
独孤娟指着地上的那截断指,娇笑说道:“这截断指,难道不是鲍继刚兄所有?”
独孤萍被独孤娟一言提醒,从地上拾起那截断指,注目皱眉说道:“果然像是一截左手尾指,但……”
独孤娟道:“但些什么?姊姊好像还有怀疑?……”
独孤萍颔首道:“我确实有点怀疑,因这‘断指解穴’的造诣极高,鲍继刚似乎无此功力……”
独孤娟闻言,低低叹了一声。
独孤萍注目问道:“娟妹叹气则甚,是我说错了么?”
独孤娟又从她那绝代娇靥之上,泛出甜美笑容答道:“姊姊纵未说错……也有点当局者迷……”
独孤萍注目问道:“此话怎讲?”
独孤娟笑道:“姊姊,你难道不曾看出鲍继刚兄的武学,已得乃父黄山鲍大侠的真传,他那日月双环,纵或不敌‘飞血修罗剑法’,也决不会在区区七招之下,就落败被断一指……”
独孤萍道:“你是说……”
独孤娟飞快地接口说道:“我是说鲍继刚兄看出姊姊心高气傲,情性太烈,言出必践,并起了怜爱之心,才宁愿自己断去一指,也不愿令你有所月缺花残……”
独孤萍听至此处,幽幽一叹接道:“娟妹,你看得对,但你以为你所看出的这些情况,我就看不出么?……”
独孤娟怔了一怔,点头缓缓说道:“姊姊应该看出来了,否则在鲍继刚兄断指之时,你怎会把剑上血渍,特意留在胸前……”
独孤萍听得自娇靥上泛起一片极为艳丽的醉人红晕!
独孤娟继续说道:“但姊姊既已看出鲍继刚兄艺不止此,怎又认定适才飞指点穴之举,非他所为……”
独孤萍摇手道:“两者功力,相去甚远,绢妹因非身受之人,所以不易感觉得出。”
说至此处,微抱双拳,目扫四处地,发话问道:“适才是哪位高人,仗义援手,请现金身,容我姊妹拜谢如何?”
马必昌隐身暗处,不予答理。
一来,他觉得此时现身,有点多余,不如且让独孤萍自去疑神疑鬼!
二来,他耳力极锐,觉得仿佛又有甚么武学卓绝的人物,悄然掩至潭边,遂索性不动声色,看个究竟?
果然,独孤萍抱拳四瞩,朗声发问之举,有了回音。
这回音不是马必昌的清朗语音,或洒脱狂笑,而是一声极为宏亮的“阿弥陀佛”!
随着佛号,在潭边树影月色之下,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僧人。
独孤萍一向心性高傲,这次却因把对方认作适才飞指点穴为自己解围之人,遂十分礼儿地,抱拳恭身,向那灰衣僧人,含笑说道:“请教大师法号上下怎样称呼?并多谢适才解围,使我姐妹得全清白,诛除恶贼之德!”
灰衣僧人对于独孤萍请教法号之语,未加回答,只向她姊妹脸上,略一注目,讶声问道:“两位女施主为何在眉心部位,微现红丝,莫非下这‘天琴壑’时,未走右壁,走了左壁,以致中了壁上特具的‘红鳞藓石’之毒,如今有些真力难提,口渴心跳么?”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正不知自己怎会在毫无感觉下,突然中了奇毒?这一闻言,方始恍然,知道是下壑时所经的那片满布红色苔藓的石壁作怪!
独孤娟娇笑道:“大师既知奇毒来历,可有解救之策?……”
灰衣僧人又念了一声佛号笑道:“这事容易,大概注定贫僧要与两位女施主结上一段缘法。”
说完取出两红两白四粒丹丸,托在掌上,含笑说道:“两位女施主请先服白丹,再服红丹,片刻之后,奇毒自解……”
语音方落,未见任何作势,四粒丹药已从掌中腾起,分成一红一白,飞向独孤姊妹。
就这一手不起眼的内家气劲,已显示灰衣僧人是位当世武林中一流高手。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刚刚伸手接住丹药,耳边忽然同时听得有人以“蚁语传声”功力,向她们悄然说道:“白丹可服,红丹千万弃却,不可如言服用……”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不禁神色一怔。
因为她们已把灰衣僧人当作有解围之德,自然对另一人所发耳边密语的可信程度,有些怀疑。
马必昌何等机智,一看神色便知她姊妹心意,忙又传音说道:“两位姑娘不要疑心,我才是飞指解围之人,也是鲍继刚、上官瑜之友,受托赶来照应……”
这时,那灰衣僧人见独孤萍独孤娟姊妹,接丹在手,未即服食,脸上已现出不悦神色,挑眉问道:“两位女施主怎不服药,难道竟怀疑贫僧……”
话犹未了,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已双双把丹药纳入口中服下。
但她们已得马必昌高明指点,所服下的,只是白色丹丸,却把那粒红色丹药悄悄抛入了深草之内!
灰衣僧人见状,神色方霁,面带笑容地,缓缓举步向前。
他这一走近,独孤萍独孤娟方看出与一般僧人不同,颇有特异之处。
一般僧人的光头上,都烫有三三成行的九粒戒疤,这灰衣僧人却左三右三,当中一枚,一共才有七粒。
灰衣僧人止住脚步,向地上大汉遗尸,看了一眼。
独孤萍道:“此人下流无耻,委实该死,但大师是位慈悲为本的出家人,可能仍怪我下手太辣吧?”
灰衣僧人笑了一笑道:“不怪,不怪,但两位女施主可能尚不知道这个该死的东西,是贫僧何人?”
独孤萍一怔道:“他……他与大师,竟有关系?”
灰衣僧人颌首笑道:“他就是贫僧座下不成材的弟子之一……”
独孤萍退了半步,目注对方道:“大师法号是……”
灰衣僧人收敛了原来的慈眉善目,现出一种凶狞笑容说道:“两位女施主既在江湖走动,总应该对当世武林中的出类拔萃人物,有些耳闻,不应该一再问我法号!”
独孤萍蓦然从对方头上与众不同的七粒戒疤上,想起一人,不禁失声道:“大师是‘武林七杀’之一的了了僧?……”
灰衣僧人颔首道:“不错,女施主总算有点眼力!”
独孤萍从那已死大汉的功力表现之上,知晓面前这位武林煞星,定怀绝艺,名不虚传,不由起了戒心,暗中提聚真气!
一提之下,证明了所服白色丹丸也已生效,体内奇毒,完全消祛,真气内力可以随时提聚,丝毫不生滞碍!
这一来,不禁使独孤萍对于了了僧究竟是怀善意,抑或恶意,有点莫名其妙。
她满腹惊疑,深怀戒意之下,微退半步,目注了了僧道:“了了大师,你要为令徒复仇?……”
了了僧飞起一足,将地上大汉的人头、断手,以及遗尸,完全踢入丛草之中,并发生一阵哈哈大笑道:“女施主冰雪聪明,为何说出笨话?我若想替这该死的东西报仇,又何必赠送灵药,使你们祛毒复原……”
语音略顿,目光向独孤姊妹一扫,以一种异常神情笑道:“两位女施主若是不信,不妨提聚真气,试试灵效,你们如今应该均已把那‘红鳞藓石’的特殊毒力,完全袪解净尽的了!”
独孤萍适才业已试过,独孤娟却在提气一试之下,抱拳恭身地,称谢说道:“多谢大师!”
了了僧看出独孤萍眉宇之间,带有惊疑神色,遂猜知其意地,扬眉问道:“女施主何故惊疑,是否为了我不替我那该死孽徒报仇雪恨之事?”
独孤萍陪笑道:“大师乃世外高人,明彻是非,了了无碍……”
了了僧连连摇手地,狂笑说道:“错了,错了,我不是甚么好人,虽然剃了光头,却绝未真如了了,六蕴空空……”
说到此处,目光凝注独孤萍道:“女施主,你适才既知我是‘武林七杀’之一,应该也知道一般武林人物对我所赠外号。”
独孤萍道:“‘酒色如来’!”
了了僧一阵狂笑,点头说道:“对,正是‘酒色如来’,请看我头上,少了两粒戒疤,便表示‘千戒万戒,酒色不戒’,如今两位女施主应该明白我为何不想为孽徒报仇,并赠药使你们袪毒复原,才好彼此结上一场‘欢喜缘法’之意!”
独孤萍面罩寒霜,冷然说道:“了了大师,你是中原武林颇有身份之人,请放尊重一些!”
了了僧狂笑道:“身份能值几文一斤?我生平行事,向来不计毁誉,只要一见名酒美人等心中所欲,便非图个眼前快活不可!”
独孤萍皱眉道:“大师知不知道我姊妹妹来历?”
了了僧狂笑摇头答道:“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只要知道你们是两个女人,两个具有殊色的好看女人,便一切都不顾了!”
独孤萍气得柳眉倒剔地,朗声说道:“我们是‘西昆仑飞血壑’”的‘血娘娘’独孤美之女,名叫独孤萍和独孤娟……”
了了僧闻言,也似略吃一惊!
但这惊容,却一闪即逝,仍自满面情欲地,狞笑说道:“更好,更好,中原绝艳,我已享受得多,如今以两位西域佳人,换换口味更是绝妙之事!”
独孤萍纤手一探,短剑“跄踉”出鞘!
几乎在同一时间,独孤娟也与她姐姐采取了同一动作!
了了僧似乎略感意外地,讶然问道:“你姐妹知我来历,还敢螳臂当车?……”
独孤萍秀眉双挑,朗声接口答道:“我姊妹自西域远来,为的就是会会中原武林人物,今夜在这‘天琴壑’中,正好瞻仰瞻仰大师仗以名列‘武抹七杀’的震世绝学!”
了了僧狂笑道:“无知丫头,秋萤焉能比月?螳臂岂足当车,我不消动手,只要以一声断喝,便能令你们乖乖降伏,任我宽衣解带,尽量享受!”
独孤萍闻言,起初以为对方会甚迷魂邪法,但一转念间,便知定是那粒被自己悄悄弃掉的红色药丸之中,藏有恶毒花样!
既已猜出端倪,独孤萍便想故技重施,再以适才踩诛戮其徒之计,施诸其师,于是,双眉一挑,摇头说道:“一派胡言,令人难信!”
了了僧笑道:“胡言?我便先让你看看我是否有此伏虎降龙的盖世手段……”
说至此处,以双目神光,觑定独孤萍,舌绽春雷,出声一喝!
这声断喝,听在独孤娟的耳内,虽觉心神一震,知是内家功力所聚,却并无其他异样情事。
但站在独孤娟身右五六尺外的独孤萍,却于神色一震以后,目光立显茫然,并把螓首微摇,黛眉双蹙。
了了僧得意笑道:“丫头知道我语非虚发了吧,还不快点宽衣解带,自我奉献!”
独孤萍银牙微咬下唇,果然解衣,但只解了襟前一粒纽扣,便似强行忍耐地,停了动作。
了了僧哈哈笑道:“女孩儿家毕竟害羞,这样看来,你大概还是个未经人道的清水货色……”
语音略顿,边自缓步前行,边自满面淫邪地,贼忒嘻嘻笑道:“也罢,我且对你怜惜一些,这解带宽衣之举,由我……”
一语未毕,剑光电闪!
独孤萍故技重施,想把了了僧那只相当轻薄的伸来魔手,也给生生削断。
但对象不同,效果便异,独孤萍出剑虽快,了了僧闪躲更疾,只一晃身,便退出丈许以外!
他心中大诧,失声问道:“丫头,你不曾……”
独孤萍心高气傲,受此羞辱,怎肯干休,短剑抡处,身形电扑而至,而那生性柔和温厚多多的独孤娟,此时也敌忾同仇地,与她姊姊采取了同一步骤!
这姊妹二人,全是一身西域绝艺,情急发狠,双剑同挥之下,威势自极凌厉!
常言道:“艺高一着,缚手缚脚。”武功火候,委实差不得半丝半毫,独孤姊妹的双剑攻势,只在二十来招之前,尚显凌厉,一到三十招左右,便略缓慢,被了了僧的一双空手,占得上风。
约在五十招上,了了僧纵声狂笑,一式“分拈日月”,分用左右手的拇食中三指,把独孤姊妹的短剑剑尖,双双撮住,并冷然喝道:“撒手!”
独孤姊妹怎肯服人?但对方从剑身所传的那股内家真力,委实太强,震得她们双双虎口欲裂,只好撒手弃剑,纵退八尺。
了了僧又是一声狂笑,双手捏住剑尖,一抖一抛,两短剑便化作两道精光,冲天而起!
他是卖狂!意欲先行抛剑,再以绝妙身法,凌空接剑,并对独孤二女,恫吓威胁!
谁知短剑才抛,一阵足以令人心寒胆怯的无形劲气,陡然猛撞前胸!
来既无形,抗必不及,只有闪躲一途。
了了僧刚刚吸气缩胸,后纵了一丈二三,有人冷冷说道:“你也撒手!”
随着话音,一条灵妙无比的青衣人影,电掣当空,伸手把了了僧卖狂抛起的两柄短剑,一齐接住。
了了僧又惊又怒,但由于那阵无形暗劲旳凌厉程度,知晓对方功力极离高,不敢过份造次,等身形落地,双足踏实之后,才双掌护胸,注目看去。
那条青衣人影,落地现身,是位面黄肌瘦,一身酒渍风尘,年约二十八九的青衫书生。
了了僧虽知来人不俗,却还不知道这就是与自己齐名当世的“落拓王孙”马必昌。
马必昌根本不理了了僧,目光微注独孤萍独孤娟道:“两位姑娘接剑!”
精芒闪处,短剑已飞,半空中光分两路,不单投向独孤萍独孤娟,并还是剑尖朝后,剑柄朝前地,恰恰飞落在她姊妹手内!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自然知道这看来毫不起眼的青衫书生,就是曾暗中解穴,并以“蚁语传声”叮嘱自己,不可服食那红色药丸之人,双双在接剑以后,恭身称谢。
了了僧此时觉得对方表现功力虽高,神采却极平凡,双眉一挑,沉声问道:“阁下敢横加插手,可知佛爷来历?”
马必昌哂然答道:“怎么不知,你是‘酒色如来’了了僧……”
了了僧怒道:“小辈敢直呼佛爷法号,难道你不怕‘武林七杀’?”
马必昌摇头道:“错了,没有‘武林七杀’,只有‘武林六杀’!”
了了僧诧道:“‘武林六杀’?为甚么突然少了一杀?”
马必昌嘴角微披,声冷如冰说道:“因为我耻于与你同名并列,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岂不是‘武林七杀’之中,定会少了一个?”
了了僧又吃一惊,目注对方问道:“你也是‘武林七杀’之一?”
马必昌轩眉不答,只从那件满积酒渍风尘的青衫之内,撤出了自己从不轻易取用的“七巧金环”。
那是七只看来通体浑成,并无缺口,大如饭碗,粗如人指的金色圆环,但马必昌取环在手,微一触碰,便七只相连,变成一串,发出慑人心魄的“当啷”脆响!
这是招牌,了了僧不必再问,已知来人便是与自己齐名,并称“武林七杀”之中的“落拓王孙”。
由于马必昌不共存亡之语,说得太硬太绝,更取出了向不轻用的“七巧金环”,了了僧知道已不必多话,只有各凭艺业,放手一搏!
他平日纵横江湖,只凭雄厚精奇的掌力掌法慑人,连刚才独斗独孤萍独孤娟姊妹二人,也还是照样卖狂,空手夺剑。
但如今面对“落拓王孙”马必昌,他却不敢再复托大,他也取出了他的兵刃。
这兵刃到也不俗,是他系在僧袍腰间的一根丝绦。
名为丝绦,实际是以罕见蛟筋所制,能刚能柔,宝刀宝剑均不能断,与马必昌的“七巧金环”,恰好有点针锋相对!
蛟筋丝绦在手,了了僧凶性又发,向马必昌狞笑问道:“马必昌,你刚才是说欲与我以死相拼,今夜,非有一人陈尸在这‘天琴壑’不可?”
马必昌冷然答道:“不错,你还有甚么话儿,或是未了心愿,不妨交代一下。”
了了僧狞笑道:“既然彼此拼死,则可不择手段,无论甚么兵刃暗器掌力等等,均不妨随意施为……”
马必昌不等了了僧话完,便即哂道:“我知道你光头上的七粒戒疤,是七粒巧匠特制的‘喂毒菩提’,可以出其不意,飞射伤人,包括你适才不顾身份,对两位独孤姑娘所施用的下流药物,均……”
了了僧被马必昌讥刺得委实火腾三丈,右手仍自紧握蛟筋丝绦,左掌却在七步距离之外,向马必昌凝劲劈空一击!
马必昌右手的“七巧金环”也未稍动,左掌则当胸一翻。
这一记硬接,双方不是无意,全属有心。
因为他们虽均名列“武林七杀”,却彼此从未会过,今夜初见以下,便作殊死之争,自然均想在正式动手狠拚前,先伸量伸量对方究竟有多强实力?
心意既然相同,所用力量也复相等。
他们全是凝聚了十成内劲出手,保留了两成真力护身。
两股劲气狂飚,当空一接之下,立时分了强弱!
马必昌身形微晃,所着青衫下摆,也起了一阵飘拂,足下却未移动。
了了僧则站桩不住,左足略撤,向后退了半步。
当然,这位“酒色如来”,是吃了“酒色”二字的亏,比不得马必昌虽然敝衣羸弱,沦为“落拓王孙”,却仍元阳充沛,是一身精湛童子功力!
独孤萍本来因尝过了了僧的苦头,惊于对方功力太高,有点替马必昌担心,紧握短剑,准备在必要时,不顾一切,挺身助阵——
如今见了这一掌硬拚的高下情况,方透了一口长气,向她妹子独孤娟低声说道:“娟妹,马大侠名不虚传,多半可以诛却那无耻凶僧,我们且一面调息,一面好好欣赏欣赏这场中原顶尖武林高手的龙争虎斗!”
独孤娟点头悄道:“这凶僧太以狠毒下流,我么虽不必助手,却得为马大侠留神掠阵……”
就在独孤萍独孤娟姊妹,窃窃私语之际,两位“武林七杀”中的绝世高手,已各以独门兵刃,迭发奇招,打得如火如荼,惊险万状!
了了僧在一发现对方的内家真力,居然高过自己,便知若比耐力,也必逊人一筹,则唯一取胜之道,便是抢占先机,设法速战速决!
故而,左足才退,右腕已抖,长约七八尺的蚊筋丝绦,化为一片玄光,向马必昌电漩罩落!
马必昌对于了了僧头上那仗以名震八荒的七粒“喂毒菩提”,具有相当戒心,暂时不肯近身力拼,只抖动“七巧金环”,抵御对方的蛟筋丝绦来势。
他这“七巧金环”,每只径约五寸,七只串在一起,不过三尺五六,比了了僧的八尺丝绦,短了一半还多,加上心存顾忌,不愿近身,自然便守势多于攻势。
但他功力本高,再一紧守,自然门户严密,滴水不漏,使了了僧手中那根忽软忽硬,忽鞭忽杖的蛟筋丝绦,空自奇招百出,凌厉万分,也找不出马必昌的丝毫破绽!
故而,这两位武林高手的作战方略,迥然不同,了了僧是放手抢攻,企图速战速决,马必昌则稳扎稳打,门户紧密,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等待对方的可乘之机。
转眼间,已有四五十个照面过去,场中只闪动着两团飘忽人影,根本分不出丝亳轩轾。
这等情状,马必昌到心平气和,了了僧却有点燥急难耐。
因为他已知道自己在真力及内力方面,比马必昌稍逊一筹,倘若不能仗恃几桩独门绝学,以及招术手法,在四五百招之内取胜,则斗到真力衰竭,疲累不堪时,必将落于不利局面。
他心中急燥,偏偏马必昌又把门户守得异常紧严,以致屡攻不逞,了了僧一声怒哼,身形微退,左手电探,又从僧袍之下,撤出了另一兵刃。
这件兵刃,是根长才尺许的短短钢钩,但钩尖隐泛暗蓝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了了僧左手持钩以后,右手兵刃也作了一种变化调整。
他右手微抖,抖得蛟筋丝绦回飞,把绦头绦尾,一并握在掌中。
如此一来,原来长约七八尺的兵刃,变成了三尺有余,四尺不到。
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了了僧这一取出钢钩,并把蛟筋丝绦长度缩短一半之举,极其明显地,是要近身力搏,竭尽所能,与马必昌决一胜负!
马必昌双眉微挑,右腕一扬,七圈互扣的“七巧金环”,为内家真力所贯,硬得宛如整体铁铸般,以一式“韩信点兵”,向了了僧心窝点去。
了了僧左手持钩,横护当胸,右手蛟筋丝绦则拖在地上,对于马必昌分明含蕴有厉害变化,当胸点来的这招“韩信点兵”,居然既不闪避,又不抗架,根本视若无睹。
这种情况,慢说使一旁掠阵的独孤萍独孤娟二女,看得十分惊奇,连“落拓王孙”马必昌也不禁心中知道了了僧必非负气,定是有甚恶毒花样?
但武林人物的一般通性,就是不肯服人,马必昌索性连“韩信点兵”招式中所蕴神奇变化,全不施展,就以“七巧金环”,硬点了了僧心窝要害,到看对方如此张致,是要施展甚么手段?
金环距胸三尺,了了僧巍然不动!
金环距胸两尺,了了僧仍稳若泰山!
直等“七巧金环”再有约莫一尺五寸距离,便将点中他心窝之际,了了僧狞笑起处,左手才翻。
在他们这等绝世高人手下,慢说一尺五寸,就算一丈五尺,也宛如电光石火,瞬眼便到!
但马必昌攻得虽快,了了僧防得也快,他只允许马必昌的“七巧金环”进五寸距离。
换句话说,也就是马必昌的“七巧金环”在点到距离了了僧心窝之际,遇见阻挡。
“阻挡”二字,形容得有点欠妥,了了僧是电翻左手,用淬毒钢钩,把“七巧金环”的第一枚金环钩住。
既然钩住金环,自然往外硬夺!
了了僧不是傻瓜,在已知真力略逊对方之下,仍想硬夺金环,必有相当理由。
笫一、所谓真力略逊,彼此相差极微,并非比例悬殊,了了僧自知固然无望夺得马必昌的“七巧金环”,但马必昌也休想把自己的淬毒钢钩,夺出手去。
第二、钢钩短,金环长,钢钩是硬物,金环是软体,两者强力相持之下,持钢钩者,要占了相当便宜。
第三、马必昌左手空空,了了僧右手之中,却多了长约四尺的蛟筋丝绦,可以在双方相持的一刹那间,挥舞猛加攻击!
第四、双方兵刃互缠,彼此距离接近,自己头上充作戒疤的七粒“喂毒菩提”,更可猝然飞出,伤害马必昌的性命!
有了这四种打算,了了僧认为只要自己能用钢钩钩住马必昌的“七巧金环”,定可赢得确定性的胜利!
果然,一来马必昌的招式未变,二来了了僧的手法既快且准,用左手钢钩,把“七巧金环”钩个正着!
但“七巧金环”虽被钩着,了了僧的四种打算,却泰半成空!
原因在于马必昌的“七巧金环”,是件可分可合的特殊兵刃。
它原本是七环分开,被马必昌合在一处,仗以应敌,则在必要时,当然也可以由合而分,便宜行事。
了了僧钩住笫一枚金环,刚刚凝足真力,往外猛夺,那笫一枚金环,便轻轻易易地,与第二枚金环,脱离关系!
猛力即已用空,难免身躯一晃!
马必昌怎肯放过这敌人上当身法微乱,门户洞开的大好良机,他居然也来了个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四字,形容倒十分恰当,马必昌笫一枚金环被人守走之下,索性把其余六枚金环,脱手往对方掷去。
厉害!
厉害之处在于六枚金环出手便由合而分,化成六圈金光,飞袭了了僧的胸腹面门要害!
双方距仅数尺,这样骤然发难,了了僧纵有天大本领,也躲不过金环的。
他大惊之下,右手蛟筋丝绦猛抡,挡偏了三枚金环,左手夺走第一枚金环的钢钩,电疾掣回,一挡一钩,又钩住了两枚金环。
但仍有一枚金环,实胚胚的击中了了僧胸腹之间,使他全身一震,然后金环才“当啷”落地!
这种情况,把独孤萍独孤娟二女,看得心花怒放,知道这场生死恶斗的胜利一方,业已属于马必昌方面。
谁知这一双姊妹的笑容才绽,突又转为惊容……
因为马必昌与了了僧约莫距离五尺,相对卓立,如今两人之中,已有一人,身躯摇摇,不支倒地!
了了僧身中金环,面色惨白,照说应该是不支倒地才对。
但事实上摇摇而倒的,竟是那位业已一掷功成,袭敌得手的“落拓王孙”马必昌!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大惊失色地,不再顾及本身安危,双双拔剑纵过,准备与了了僧拚命一战,不容他对马必昌继续下其毒手!
世间事云诡波谲,等独孤萍独孤娟拔剑纵过时,情势又生变化!
她们身在半空,了了僧的嘴角之间,业已沁出血丝……
等到她们身形落地,了了僧耳鼻眼口等七窍之中,均自溢流黑血,面容狞厉,栽身仆倒!
行家眼内,一看便知了了僧是被马必昌以金环一掷,震碎五脏,业已去往西天之前,忏悔他数十年间的杀人血腥,与酒色孽债!
这时,独孤萍方发现了了僧的头顶之上,少了七粒戒疤,而马必昌所着青衫之上,却多了七个小洞。
独孤萍惊魂欲绝,正低头察看马必昌是生是死,忽听马必昌以极低弱的语音说道:“独孤姑娘,请点我三元大穴!”
独孤萍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慌忙出手如风,连点了马必昌胸前的三处重要穴道。
马必昌精神略振,双眼微睁,看了看独孤萍独孤娟姊妹,苦笑问道:“了了僧怎么样了?我在金环飞掷之上,过份凝足真力,以致疏于防身,他大概也活不成吧?”
独孤娟道:“那个下流东西,业已五脏皆裂,尸横就地!”
马必昌叹息一声道:“我本意在今夜一战之后,“武林七杀”中多半会少了一杀,谁知竟两败俱伤,从此只剩下‘武林五杀’……”
言下之意,竟表示他自己也无法活命。
独孤萍失惊道:“马……马大侠,你……你如今不碍事吧?”
马必昌苦笑答道:“虽承独孤姑娘点了我三元大穴,略聚中气,可以说上几句话儿,但仍绝对支撑不到半个时辰,便将……”
独孤萍听马必昌说至此处,便已花容失色地,回手向怀中摸取灵丹。
马必昌已知其意,摇手说道:“独孤姑娘不必费心,了了僧头上那七粒‘喂毒菩提’,粒粒毒性不同,我犯了‘棋胜不顾家’之戒,疏神失察,连中其七,哪里能是寻常药物,可以救治?”
独孤萍仍取出两粒红色丹药,喂向马必昌的口中道:“这是我母亲秘炼的‘保命金丹’,不管有效无效,马大侠还是先服上两粒再说。”
马必昌不忍拂逆其意,遂服下丹药,向独孤姊妹,含笑说道:“两位独孤姑娘,马必昌趁着这有限光阴,还想作上一件好事,希望你姊妹能听信我的话儿!”
独孤萍道:“马大侠使我姊妹能在了了僧师徒的魔掌下,保全清白,不啻有再造之恩,自然唯命是从,有何差遣,尽管……”
马必昌接口道:“不是差遣,是想替两位姑娘,作个现成媒人!”
独孤姊妹闻言,方自一怔,马必昌又复说道:“独孤大姑娘与鲍继刚老弟比剑订交之际,马必昌恰在近处,故对此事经过,看得十分清楚!”
独孤萍听了马必昌这样说法,才对适才断指解穴之事,又多了一层领悟。
马必昌笑道:“一来我光阴有限,二来彼此都是武林儿女,应当豪迈无伦,不必多说废话,独孤大姑娘须知鲍继刚老弟,家学渊源,颇得乃父真传,纵或不敌你西域绝学,但应付七剑之攻,却是绰绰有余,他宁愿认败断指之举,完全出于对独孤大姑娘爱慕关怀的一片真挚情意……”
独孤萍玉颊飞红,低声说道:“当……当时我就知道……”
马必昌微笑道:“人生得一知己,死可无憾,何况男女情爱,看来这段良缘,是顺理成章,可以撮合,足令我九泉含笑的了!”
独孤萍低头轻道:“马大侠多加保重,我不信那‘喂毒菩提’,便绝无解救之道?……”
马必昌苦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青山何处不埋人?我对于今夜之祸,并无遗憾,因为了了僧,总算先死在我‘七巧金环’之下,替莽莽江湖,尤其是‘武林七杀’之中,除去了一个大败类……”
说至此处,语音略顿,连喘了两口气儿……
独孤绢妙目中泪光莹然地,低声说道:“马大侠不要多说话了,请加保重,我来助你……”
她边自发话,边自把只纤纤玉掌,贴向马必昌背上,准备隔体传功,度以真气。
马必昌摇了摇头,以一种感激神色,向独孤娟注目说道:“多谢二姑娘,但我中的是‘喂毒菩提’的七种不同奇毒,并非受了内伤,故而度气无用,倘若加速血液流行,反会使那断肠剧毒,提早发作!”
独孤娟悚然一惊,赶紧缩手。
马必昌又向她微笑说道:“二姑娘神仙体态,菩萨心肠,你与那位少年老成、英挺不俗的上官瑜老弟,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偶,我若能在毒发以前,撮成你姊妹与鲍老弟上官老弟的这两段良缘,纵遭惨死,到也含笑九泉……”
独孤娟心中感激,目中却泪光汪汪,脸上则布满了一片绯红的娇艳色泽!
正在马必昌说到“含笑九泉……”之际,突然来路以上,又有响动。
这是极轻微的步履声息,若非马必昌先行侧脸注目,独孤萍独孤娟姊妹,还未必听得出来。
但她们知道有人来后,不由均把一颗芳心,提到嗓眼!
因为闻声知人,来者又是功力高绝的出奇高手!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已在四眉深锁,想不出怎样解救马必昌之际,倘若再来劲敌,情况何堪设想?……
提心吊胆之间,月光下,已现人影!
来人是位高仅五尺二三,脸庞瘦削,双目炯炯有神,颔下留着一撮山羊胡须,年约五十稍过,身穿月白色儒衫之人。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看清来人形相,不禁齐发出一声欢呼,独孤娟并对马必昌含笑叫道:“马大侠,请放宽心,你有救了!”
马必昌方自一愕,独孤萍也宽心大放地,含笑说道:“来人是我叶一忌师叔,他老人家号称‘三指阴阳’,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神医,其岐黄妙技之精,真可以说是能够生死人而肉白骨呢!”
马必昌闻言,心中自也微喜,但因深知“三指阴阳”叶一忌的医术虽精,性情太怪,纵与独孤萍独孤娟姊妹之母“血娘娘”独孤美,同属“穷边四怪”中人,也未必准肯为自己疗袪中“喂毒菩提”毒力……
念方至此,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已迎前几步,恭身陪笑说道:“萍儿,娟儿,参见叶师叔!”
叶一忌向独孤姊妹看一眼,扬眉问道:“你们两个丫头,也来中原凑热闹么,你娘来了没有?”
独孤萍答道:“我娘先去六盘山,萍儿娟儿,则来华山,约定再过六七日光景,于秦岭相会。”
独孤娟关切马必昌安危,一旁急急叫道:“叶师叔,救人要紧,有甚话儿,少时再问好么?”
叶一忌目光略注,扑倒在地的了了僧遗尸,诧声问道:“救人,救甚么人?”
独孤娟手指马必昌道:“就是那位,名震八荒的‘武林七杀’中的‘落拓王孙’马必昌马大侠!”
叶一忌双眉略挑,冷笑说道:“又是‘武林七杀’之一……”
马必昌由于这句话中,听出“三指阴阳”叶一忌已与“武林七杀”中人,打过交道,但不知对象为谁?是吃了亏儿?抑或占了便宜?
独孤萍在叶一忌语音略顿时,接口陪笑道:“叶师叔在西域时,不是立愿一会中原豪杰的么?这位‘落拓王孙’马必昌大侠,不单列名‘武林七杀’,并乃其中顶尖人物,师叔快展岐黄妙手,救他一救。”
叶一忌冷笑道:“他既有本领,怎会受伤?”
独孤娟急道:“不是受伤,马大侠是为了援救我们姊妹,全力搏杀那无耻贼秃,于得手疏神下,不慎中了贼秃垂死反噬的毒药暗器!”
叶一忌神色冷漠说道:“他中了毒药暗器是他的事,我何必……”
一语未毕,独孤娟接口叫道:“叶师叔,你难道没听清楚么?马大侠对我姊妹有救命大恩……”
叶一忌无动于衷,冷漠如故地,淡淡说道:“他对你们有恩,又不是对我有恩,何况即令对我有恩,我也不一定非要施展手段,救他不可!”
独孤娟闻言,急得“嘤咛”一声,目中泪光乱转,几乎哭了出来!
马必昌突然笑道:“二姑娘不必勉强,就算叶大侠肯施妙手,他也无法与阎罗争命,只要你们谨记适才之语,能令我含笑九泉,马必昌便于愿已足!”
叶一忌双眼一瞪,看着马必昌道:“你怎么知道我无法与阎罗争命?”
马必昌苦笑道:“我身中七枚暗器,每枚之上,喂有不同奇毒,样样均足以断肠致命,故而慢说叶大侠只是略精岐黄,有个‘三指阴阳’雅号,就算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无法一举齐袪七种奇毒,而为马某绾魂九幽的了!”
叶一忌静听马必昌语毕,突然发出一阵“嘿嘿嘿嘿”的纵声狂笑!
他这一笑,独孤萍的眉宇之间,便现喜色!
果然,叶一忌笑完之后,轩眉说道:“马朋友,你太小看我叶一忌了,慢说七种不同奇毒,就算百毒齐施,只要一息未绝,也可凭我这点医技,绾魂续命,气死阎罗天子!”
边自说话,边自己伸出右手三指,搭在马必昌的左手“寸关尺”上。
独孤萍暗佩马必昌轻轻两句话儿,已收激将之效,遂强忍笑意,大敲边鼓地,双眉紧皱问道:“叶师叔,马大侠的脉象如何?他所中并非寻常毒力,何况为时颇久,只是被萍儿点了‘三元大穴’,勉强支持,恐怕不太容易着手回春了吧?”
叶一忌道:“容易,容易,毒力虽重,但他内功极好,抵御得宜,并未全入脏腑,只消我舍却三粒‘雪魂丹’,包管立告无事!”
语音落处,已从怀中摸出只白玉药瓶。
叶一忌这等动作,分明是准备倾出瓶中“雪魂丹”灵药,喂给马必昌服食,以祛解他所中毒力。
眼看马必昌已将死中得活,转危为安,谁知又生枝节……
所谓“枝节”,是独孤娟忍俊不禁地“噗哧”一笑!
独孤娟毕竟年轻天真,她眼看那样怪癖的叶师叔,一任自己姊妹苦苦求告,都无动于衷,但轻轻一激,却告中计,遂忍耐不住地,掩口低声失笑。
这一笑,坏了大事,叶一忌脸上神色突变,不再拔开瓶塞,竟把那只盛药玉瓶,重行揣入怀内。
“拍!”
这是独孤萍愤怒已极地,伸手掴了妹子一记耳光,并向独孤娟厉声叱道:“娟妹,与我一同跪下,叶师叔若是不肯救治马大侠,我们就双双拔剑自刎,死在马大侠的前面!”
独孤娟从小便深获母姊爱怜,何曾受过半句高声叱责,如今这一记耳光,真把她打得满目泪珠,滚滚而落!
但她自知理亏,一声不响地,与独孤萍同向叶一忌屈膝跪下,并悲声叫道:“叶师叔,你好狠心啊!难道你老人家真想看着我姊妹由于对马大侠深恩难报地,拔剑自刎!”
叶一忌真是个具有铁石心肠的怪异人物,他对独孤娟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竟仍视若无睹地,一扬双眉,冷笑说道:“这位‘落拓王孙’马大侠,不是会激将么?你且再叫他施展那张仪秦利口,激激我看!”
独孤萍比较深悉“三指阴阳”叶一忌的怪癖习性,知道事已弄僵,无法转圜,遂不再下跪,站起身形,向独孤娟冷然发话道:“娟妹,叶师叔不肯施医,马大侠业已无救,我姊妹受恩难报,无颜苟活……”
话方至此,姊妹二人已双双掣剑在手!
这时,独孤萍目注妹子,见独孤娟左颊上被自己掴得红肿一片,不禁含泪叫道:“娟妹,我们今生如此,希望来生仍是一双要好姊妹,你……你不会怪我方才打了你吧?”
独孤娟摇头答道:“是我不好,连累了姊姊,也连累了马大侠,怎会还嗔怪姊姊的对我教训?姊姊,中原虽多侠义客,边荒也有知耻人,我们走吧!……”
说到“我们走吧”,共有四种不同动作!
一种动作是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双双横剑就颈。
一种动作是马必昌高叫一声“两位独孤姑娘”,意图阻止她们自绝。
一种动作是叶一忌也想摇手阻止独孤萍、独孤娟自绝,但因适才中人激将的余愤犹存,决定稍慢,只将手儿举起,尚未摇动,故而这种动作,只能算是完成一半。
一种动作是来自树石之中,响起了一阵龙吟狂笑。
动作虽分四种,并几乎均在同时发生,但严格说来,其中仍微有先后之别。
比较最先发动的,是那声在夜空中听来分外使人惊心动魄的龙吟狂笑!
由于听得笑声,独孤萍、独孤娟姊妹横剑自绝的动作,也只完成一半。
不是她们心中畏死,籍故停手,而是被一条随着笑声飘落当场的矮胖人影,凌空双挥大袖,把独孤姊妹手中短剑,震得当啷落地。
来人赫然又是名列“武林七杀”之一的“风尘醉鬼”余长醒。
余长醒似乎乘着叶一忌与独孤二女争执之间,悄悄掩来,藏在树石后业已看清情况,故在身形一现之下,便向独孤萍、独孤娟哈哈笑道:“两位独孤姑娘莫寻短见,有我老醉鬼余长醒在此,不怕你们那位以怪僻吝啬出名的‘三指阴阳’叶师叔,不得不乖乖大解悭囊地,喂我那马必昌老弟服上三粒‘雪魂丹’!”
这番话儿,不单使独孤萍独孤娟二女听得惊奇万分,连马必昌都有点不大相信。
因为“三指阴阳”叶一忌不仅岐黄医术,妙绝当今,连武功方面,也列名“穷边四怪”,与“武林七杀”中人,不会有高下悬殊的太多差别!
既然如此,余长醒凭甚么敢用“不得不乖乖大解悭囊”的肯定语气?他是打算凭藉武功,或是凭藉千杯不醉的饮酒特长,把这怪癖神医,加以制服?……
转瞬之间,马必昌与独孤萍独孤娟姊妹的心中惊奇,越发加深。
因为余长醒语音微顿之后,立即面对叶一忌,朗声叫道:“叶大神医,我老醉鬼请你以三粒‘雪魂丹’,把我马必昌老弟所中奇毒,立加祛解!”
称呼上虽尚客气,但整个语调却含有命令意味!
独孤萍独孤娟都妙目凝光,紧瞪着叶一忌,倒看这位怪癖绝伦的叶师叔,究竟接不接受余长醒向他所发命令?
这时,叶一忌半话不发,只是伸手入怀,掏出中盛“雪魂丹”的白玉药瓶,向马必昌身前走去。
但他一面举步一面却在暗叫倒霉,因为叶一忌虽然性情怪僻,也不忍眼看至交“血娘娘”独孤美的两个女儿,当真为此自绝,谁知允医之语,慢了片刻出口,被“风尘醉鬼”余长醒赶来,根据前输赌约,发话命令自己对马必昌加以医治,如今,一样要舍赠三粒“雪魂丹”,却几面全不讨好,弄成了所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全不像人……
正在叶一忌懊丧无比,正欲喂马必昌服下“雪魂丹”时,笫五种动作又来。
那是一声相当清脆,也相当森冷的“不必”二字!
右侧方七八丈外,有条黑衣人影,随着这一声“不必”,闪电掠至!
不必从那轻灵无比的身法上,加以衡量,只消从此人悄然藏在七八丈外,而使叶一忌等,并无所觉的一事看来,便知又是一位当世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人影现处,是位比“落拓王孙”马必昌生得秀,比“四绝狂人”上官觉长得俊,看去年仅二十上下,英挺漂亮无比的玄衣书生。
这位玄衣书生,人虽长得极为英挺漂亮,但神情却冷漠异常,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蛋儿上,板得连半丝笑容,都未现出。
叶一忌缩回正要把“雪魂丹”喂入马必昌口中的那只手儿,诧然目注玄衣书生道:“不必?甚么不必?”
玄衣书生冷然答道:“我是指这位马必昌兄,不必吃你的‘雪魂丹’!”
叶一忌愕然道:“马必昌身中七种奇毒,非服我这种内含‘千年雪莲实’的‘雪魂丹’,无法保持性命,绾魂九幽,尊驾为何竟有这‘不必’之语?……”
玄衣书生道:“我不相信当世之中只有你这位‘三指阴阳’叶一忌,才解得了马大侠所中之毒!”
叶一忌先是一怔,旋即“嘿嘿”笑道:“不错,三山五岳,八荒四海之中,可能尚有医道高于我叶一忌之人,但眼前却是难找,何况马必昌连中七种奇毒,他最多只有顿饭光阴可活,哪里还能再等你去寻找甚么再世华陀,重生扁鹊,或仙家灵药,续命金丹!”
玄衣书生冷哼一声道:“马大侠是为了援救无辜弱女,诛除武林败类,才在偶一疏神之下,连中了了僧死前反噬的七粒‘喂毒菩提’,他的人格,何等伟大,而你叶一忌医道虽精,品行却十分卑劣,马大侠若是服用你的药物,还嫌翻了他的胃,脏了他的嘴呢!”
叶一忌勃然怒道:“我的品行怎样卑劣?……”
玄衣书生不知从怀中摸出两粒甚么丹药,喂入马必昌的口内,似是为他暂遏毒力发作,然后才转面向那满脸怒容的叶一忌,冷然说道:“马大侠中毒垂危,你见危不救,可谓不仁,独孤姊妹是你至交之女,长跪求医,甚至以剑拟颈,你仍傲然不允,可谓不义,江湖中敬的是仁人义士,鄙的是卑劣独夫,事实俱在,我说马大侠宁愿肝肠寸断,也不屑服你之药,还有错么?”
叶一忌被对方义正词严地,叱责得无言可辩,不禁恼羞成怒,厉声说道:“好,那就让这穷酸肝肠寸断便了……”
语音顿处,扭头向余长醒叫道:“余老醉鬼,你看清了,也听清了,这可不是我叶一忌失诺背信,不遵赌约,今夜我只打算用左手三指,与狂妄之辈,过招一拚,绝不肯用右手三指,再为任何人诊脉喂药的了!”
“风尘醉鬼”余长醒算得是久走江湖,阅历丰富之人,如今也对目前这种局面,感到非常尴尬,不知应如何处置?
因为玄衣书生所说乃是正理,相当义正词严,不便与其驳辩,但事实上“三指阴阳”叶一忌,却是为马必昌袪毒绾魂的最佳人选,如今事已弄僵……
就在余长醒双眉深蹙之际,独孤娟已向那玄衣书生苦着脸儿,低声说道:“这位大哥能否以马大侠的生命为重?……”
玄衣书生冷冰冰地,一转脸儿,似是拒绝独孤娟所请,但却乘这转脸之际,双唇微动,一缕相当清晰的蚊哼细音,传入独孤娟的耳中道:“娟姑娘不要担心,我担保马大侠决无性命之虑,只是看不惯你这位叶师叔太以冷酷无情,才想故意损他,与他斗上一斗!”
独孤娟秀眉一蹙,心想我这叶师叔可不好斗,他除了医道通神以外,武功方面,也是决不会逊于“武林七杀”的强中强手……
她的这种念头,只在心中电转,却苦于没有机会向向那玄衣书生说出。
好在独孤娟听了耳边密语,知道玄衣书生不会妄作虚言,马必昌多半性命无虑之后,也就宽心略放。
玄衣书生密语说毕,真气一收,目光冷注叶一忌道:“你这位徒具仁术,不具仁心的叶大神医,马大侠已不屑服用你的‘雪魂丹’了,你还不快请,却不受欢迎地,站在此处则甚?……”
(1-102期完,此后暂停连载。以下文本来源1981年9月南琪版《武林七杀》。)
叶一忌微剔双眉,脸色如冰地,冷然说道:“老夫适才业已说过,今夜虽然不再用右手三指,却想用左手三指!”
玄衣书生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你要用左手指,斗斗狂妄之辈,但不知所谓‘狂妄之辈’,是不是指的是我?”
叶一忌冷笑道:“你有自知之明!……”
玄衣书生接口说道:“请教,我狂妄之处何在?”
叶一忌目闪煞芒答道:“你!……”
仅仅说了一个“你”字,他便皱眉住口,目中电闪的慑人煞芒,也为之减了不少威势!
因为玄衣书生出现以后,事事据理直言,立场站得极稳,委实令人难于责他的狂妄之处何在?
玄衣书生见叶一忌窘然住口,遂哼了一声说道:“叶大神医,你已无法指出我狂妄之处,我如今却要作一件狂妄之事!……”
叶一忌不明对方语意所在,方一愕然注目,玄衣书生冷冷又道:“久仰叶大神医‘三指阴阳’之号的右手三指能救人还阳,左手三指能送人归阴,适才又曾一再声明,欲施展左手三指,如今,在下便不揣鄙薄,要领教叶大神医的穷边绝艺有甚么追魂夺命之能,泣鬼惊神之妙!”
余长醒听得双眉微皱,心中暗忖:“这真叫新陈代谢,后生可畏,这位玄衣书生不单风神出众,言词犀利,并具有毫不怯惧的英风豪气,委实令人为之心折……”
想至此处,他不禁暗为玄衣书生,耽起忧来!
因为“三指阴阳”叶一忌的武功火候,绝不在“武林七杀”之下,自己已曾有了实际体验,这位玄衣书生万一不是敌手,却将如何下场?……
念犹未了,叶一忌狂笑说道:“好,好,中原武林果然出了不少豪杰人物!叶一忌本名叶青峰,改名‘一忌’之故,便是因赌惨败,自行示警,意在‘万事不忌,唯一忌赌’,但这次远游中原,竟开赌戒,输给老醉鬼余长醒一桩东道,如今我赌兴又发,不知你这位口角犀利,胆大包天,要向我左三指挑战的年轻朋友,敢不敢和我赌一赌呢?”
玄衣青年冷然道:“你是多此一问!”
叶一忌诧道:“此话怎讲?”
玄衣书生道:“你既已知我胆大包天,何必还说什么敢不敢之语?”
叶一忌目闪精芒,狂笑说道:“好,你既敢赌,我们便不妨把注下得大些!”
玄衣书生哂然道:“能大到甚么程度?要赌得重,不妨万金一掷,要赌得凶,不妨把颈上人头……”
他的话犹未了,叶一忌便接口道:“万两黄金在我辈眼中,无殊粪土,人头、性命,更随时皆可笑掷轻抛,这能算是赌得重?和赌得凶么?”
玄衣书生听他这样一驳,不禁目注叶一忌诧然问道:“好,算我说错,如今倒听听你打算下的是甚么大注?”
叶一忌道:“终身为奴!”
玄衣书生微觉一怔,向叶一忌问道:“请你说清楚些!”
叶一忌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胜者终身为主,败者终身为奴,为奴者须服从为主者的一切命令!这是数十年的长期屈辱,总比什么以万金为注,或人头作赌,来得够劲得多吧?”
余长醒听得眉头深蹙,暗忖叶一忌今系大概是被玄衣书生过份激怒,才打算来这么一场豪赌,而玄衣书生又多半不肯示弱,胜负攸关至钜,这场热斗可有得看了。独孤萍独孤娟二女虽对玄衣书生叶一忌欲作豪赌之事关心,但更关心的,却是马必昌的安危!
因为从时间上加以推算,马必昌所中奇毒,已将发作,偏被玄衣书生这一搅斗,未能服下叶一忌专解百毒的“雪魂丹”,独孤萍独孤娟姊妹遂双双以关切目光,向这位落拓王孙,偷偷望去。
只见马必昌正背倚山石,闭目静坐,脸色十分平和,既似调息而动,又似既将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对身外一切,根本不闻不问。
独孤二女正弄不清马必昌这种情况,究竟是好是坏之际,那位玄衣书生已点了点头,毅然答道:“好,赌注就这样决定,但不知怎样赌法?”
叶一忌略一寻思道:“赌博一事,最重公平,我的专长是左手三指所练的指法指力,你的专长却在何处?”
玄衣书生道:“玄功!”
叶一忌道:“那就先作两场比斗,一场以掌指招术,暨内力互搏,一场较量玄功,以便彼此各展所长,倘若各胜一场,平分秋色,则再由双方协议,作第三场决赛,总而言之,今夜在你我之间,非分判处一个为主、一个为奴不可!”
玄衣书生点头道:“就这样办,我们先斗彼此掌指之间的招术内力。”
叶一忌道:“你不嫌吃亏,要不要先斗玄功?……”
玄衣书生摇头答道:“无所谓,先后都是一样,不必再作更改。”
叶一忌看了玄衣书生一眼道:“好,那在第二场比斗玄功时,由你出题,我来学步便了。”
两人既已议定,遂均目注对方,调息凝神地,准备龙争虎斗。
余长醒与独孤萍独孤娟则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中间一块空地。
叶一忌瞥见静坐崖边的马必昌忽然双眉微剔说道:“马穷酸所中奇毒,非我蕴有‘千年雪莲实’之‘雪魂丹’,无法解救,一经毒发,立告惨死,要本要在彼此动手前,先……”
玄衣书生摇了摇手,截断叶一忌的话头道:“不必,你如今尚未斗败为奴,不必先对你主人的朋友,作甚殷勤服务。”
叶一忌气得厉啸一声,左掌微扬,便待向玄衣书生含怒进袭!
玄衣书生又复摇手叫道:“且慢!”
叶一忌不得不暗时散去所凝真气,怒声说道:“狂妄之辈,你还有甚话说了。”
玄衣书生道:“我要问问清楚,这场掌指招术内力之较,是定多少为限?抑或无休无止,非打到其中有一人躺下不可!”
叶一忌“嗯”了一声道:“无了无休,太不方便,自然应该有个招数限制!”
玄衣书生道:“这场是你的专长,一切由你决定,我们斗多少招?”
叶一忌上次因八招之数太少,以致在余长醒手下,输了一场赌约,这次赌注更重,当然不敢大意,以双目精芒觑定玄衣书生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夫也不小瞧于你,彼此以两百回合为限如何?”
这时,独孤娟向余长醒问道:“余老人家,那玄衣书生一直坚拒我叶师叔以‘雪魂丹’为马大侠袪毒,马大侠不妨事么?了了僧的‘喂毒菩提’,是威震八荒的有名阎王帖子,马大侠曾连中七粒的呢!”
余长醒皱眉答道:“照事实说来,相当令人耽心,但那玄衣书生若非有绝对把握,他又怎会坚拒令师叔第二次自愿施医之举?”
说至此处,向马必昌脸上仔细看了一眼,继续说道:“何况马必昌老弟如今神色平和,似已度过危机,正在调息运气,恢复功力,我们最好是静观变化,连对马老弟方面,也听其自然,不必加以惊动!”
独孤萍独孤娟姊妹仔细一想,也觉得余长醒老成持重,所言有理,遂暂时宽却对马必昌的安危忧虑,以超然态度,欣赏玄衣书生与叶一忌的掌指之战。
他们低语之际,叶一忌与玄衣书生互相斗了七招。
但双方均不敢轻视对方,小心异常,招未用老,见变即收,尽量先护本身,徐图克敌人,故自虽均进手数次,均属无功自退。
独孤萍看出玄衣书生举手投足间,稳如泰山,捷若灵猱,不禁向余长醒骇然低声问道:“余老人家,这玄衣书生的一身功力,相当深厚高明,老人家久历江湖,见闻必广,可知他是何门何派,甚么来历?”
余长醒悄然道:“门派来历,一时还看不出,但我却有点怀疑这位玄衣书生不是男人,是个易钗而弁的红妆侠女。”
独孤萍先是一惊,在向场中仔细盯了几眼后,点头赞道:“老人家的法眼真高,我起初因对方英气逼人,毫无疑意,但如今经老人家这一点破,也看出这玄衣书生的皮肤太过白皙细嫩,腰肢太细,腾跃闪避间,也隐隐露出了不太明显的女人味道。年轻女子能有这高功力者,世应更不多见,老人家竟丝毫猜不出她的来历……”
余长醒笑道:“我被独孤姑娘提触灵机,想起一人,却不知是或不是?”
独孤萍道:“老人家猜的是谁?”
余长醒道:“也是与我老醉鬼齐命,被列‘武林七杀’之一的‘玄冰玉女’冷玄冰!”
独孤娟一旁叫道:“有道理,有两件事儿可以证明是她!”
独孤萍看了妹子一眼问道:“娟妹有何所见?”
独孤娟娇笑道:“姊姊,我们一路行来,对‘武林七杀’的轶闻妙事,听得不少,你且想想冷玄冰冷姑娘何以会得号‘玄冰玉女’?”
独孤萍屈指计道:“第一、她名叫‘玄冰’,第二、她是北天山‘冰魂谷’主人,武林前辈怪杰雪姥姥之徒,精于‘玄冰气劲’,第三、她生平爱着玄衣,第四、她虽具绝代姿容,却脸上老是冷冰冰地,不带丝毫笑容……”
独孤娟摆手道:“够了,姊姊请看与叶师叔互相动手的少年书生,是不是一身玄衣,他虽秀美绝伦,是否从现身以来,从未露过半丝笑容……”
独孤萍连连点点头,独孤娟又复答道:“加上我们已看出她易钗而弁,女扮男装,又具有如此一身能与叶师叔分庭抗礼的超绝武功,岂非可以断定她就是我们景仰已久的‘玄冰玉女’冷玄冰么?”
余长醒一旁低声说道:“独孤二姑娘分析得极有道理,如今我们几乎已可断这玄衣书生就是‘玄冰玉女’,但愿她不要受我之累,能够抵挡得住令师叔‘三指阴阳’叶一忌的两百招猛烈攻势才好!”
独孤萍讶然不解道:“余老人家,你这句‘受你之累’,却是何意?”
余长醒遂把自己曾与叶一忌打赌之事,说了一遍,苦笑道:“两位姑娘,你们说令师叔会不将此恨加在她身上吗?她又怎会不受我之连累?”
那位玄衣书生身如山岳,步似行云,快时极快,稳时极稳,见招拆招,见式拆式,把门户守得严丝合缝,无隙可乘!叶一忌方面,尤其到了末后十招,更是不顾一切地,疯狂进袭,但仍无法攻破玄衣书生全神应付,无懈可击的防御阵地!转瞬之间,余长醒扬眉叫道:“两百招……”
他这“两百招”三字,刚刚出口,场中两条兔起鹘落,斗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百变人影,也已由合而分!
叶一忌手捻颌下山羊胡须,发出一声轻喟,目注玄衣书生,点头叹道:“争霁江湖,吾英豪还让少年人!尊驾接得下叶一忌竭尽平生功力的两百猛攻,委实令人惊佩!”
他一客气,玄衣书生的语气也转谦和,但脸上却仍未显露笑容,只是把手一拱,轩眉说道:“叶大神医这两百招猛攻,宛如震雷暴雨,威势慑人,尤其是后面的数十招,简直逼得我毫无还手之力,只可惜你未把招数定为三百招,否则,我大概难免会输却第一阵了!”
叶一忌知对方功力,确实深厚,遂摇了摇头说道:“也不一定,倘再多斗一百招,或会为两败皆伤之局?”
玄衣书生又一拱手道:“叶大神医不必客气,我们是否可以开始比斗第二场了?”
叶一忌点头道:“当然可以,第二阵是比斗玄功,按规定应由尊驾出题,叶一忌考为学步。”
玄衣书生道:“好,叶大神医请至潭边。”
话完,他便走到潭边,目注潭水,凝神肃立,却无丝毫动作。
虽然他毫无动作,但在场诸人,尤其是站在玄衣书生身边不远的叶一忌,却均有所感觉!
他们均感觉出当地气候,突然逐渐变冷。
叶一忌更因距离较近,更觉出有一种强烈阴寒气劲,从玄衣书生身上,逼射而出,不断吹向潭水!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因知此类玄功,除了本身痛下功夫以外,并须在冰山雪谷等待殊地理环境下,自幼苦习,方有大成!
如今对方居然擅此,自己话已出口,却是如何学步?
即令勉强施为,也难免相形逊色……
他的惊念未毕,潭上已先起了一片薄雾,再过片刻,靠近玄衣书生立处的潭水,并告慢慢结冰!
叶一忌蓦然神色惨变地,发出一声厉啸,向玄衣书生摇手叫道:“够了!够了!尊驾不必继续施展,叶一忌无法学步,甘愿认败,并遵守赌约,终身为奴!”
听了这几句话儿,独孤萍独孤娟姊妹知晓胜负已定,不禁均在脸上,泛出喜色!
说来甚是奇妙,她们乃“血娘娘”独孤美之女,与“三指阴阳”叶一忌,本属世交,却一来由于先行结识鲍继刚和上官瑜,二来由于叶一忌性格行为太以孤僻,不近人情,三来由于马必昌为了从“酒色如来”了了僧手中,挽救她们淸白,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前,并有“为媒”之语,故而独孤萍独孤娟姊妹,在动作上,虽无任何举措,但在精神上却已与玄衣书生、马必昌、余长醒等群侠,站在一起。
不过她姊妹的脸上才泛喜色,事情又起变化!
所谓“变化”,是在听了叶一忌那句“终身为奴”之后,立即摇头说道:“叶大神医,你错了,你对我不是‘终身为奴’,而是‘终身为友’!”
这“终身为友”四字,把叶―忌听得怔了半晌,才回过味来,怫然说道:“不,我愿意遵守赌约,终身为奴,叶一忌生平决不接受他人加以怜悯!”
玄衣书生道:“叶大神医的豪迈心胸,令人敬佩,不过你这‘怜悯’二字,用得却是欠妥,因为你与我在两场比斗之中,只是秋色平分,并未落败,当然不必为奴,更不必接受别人‘怜悯’。”
叶一忌弄不懂玄衣书生如此说法之意,不禁愕然并瞠目?
玄衣书生伸手入怀,取出一粒大如龙眼,寒光夺目的罕见宝珠,一扬双眉,朗声说道:“这是‘北天山冰魂谷’中,万年冰雪精英所蕴结而成的至宝‘雪魂珠’,我自幼便在冰天雪地中精习‘玄冰’气劲,再有此罕世宝珠为助,可以逼射寒炁,助长玄冰气劲,驱使潭水结冰,叶大神医则既无此罕世宝珠,又未习幼工奇学,自然难于照样施为,你能算是败么?……”
玄衣书生这一自报功力,便使叶一忌猜出他的来历,目光凝注地,讶声问道:“叶一忌久钦‘北天山冰魂谷’主人,前辈武林怪杰雪姥姥的威名,尊驾既在‘冰魂谷’中,自幼习功,莫非竟易钗而弁,是雪姥姥唯一爱徒,名列‘武林七杀’中的‘玄冰玉女’冷玄冰姑娘么?”
玄衣书生颔首道:“叶大神医的法眼无差,在下正是冷玄冰!”
叶一忌废然叹道:“冷姑娘取出‘雪魂珠’,说明占了便宜之举,虽极光明正大,但叶一忌既立赌约,无法照样施为,怎能不腆颜认败?……”
冷玄冰微一摇手,截断叶一忌的话头说道:“叶大神医,就算你在第二阵上,甘心认败,但第一阵业已胜我,双方岂不仍是秋色平分之局?”
叶一忌诧道:“第一阵我胜了么?胜在何处?”
冷玄冰伸手撩起自己所着的玄色长衫,指着衫角上的一个圆形小洞,轩眉说道:“叶大神医,你看见了么?在你第一百九十八招猛烈进攻之下,虽侥倖避过,但衫角已被你指风扫中,留下了这个洞穴!”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叶一忌,抱拳一揖,朗声说道:“两阵比斗,勉强可以算秋色平分,依照规定,应该再比第三阵,但冷玄冰有自知之明,年幼功浅,所学仅此,再比下去,必败无疑,故而特请叶大神医手下留情,免我终身为奴,彼此终身为友,不知叶大神医能应允么?”
叶一忌怔了半天,赧然一叹道:“冷姑娘,叶一忌不是糊涂人,你想我会不会如此不识拾举?……”
话至此处,目光一注仍在闭目静坐的“落拓书生”马必昌,向冷玄冰问道:“冷姑娘虽免我终身为奴,但叶一忌仍愿服从你任何命令,勉效棉薄!你……你如今可有用我之处么?”
言下之意,是指马必昌奇毒未祛,要不要他施展盖代岐黄妙术,加以医治。
冷玄冰如今神色已不似先前那等冷傲,但脸上仍未现出笑容,只向叶一忌摇头说道:“马大侠生命无虑,但另外一人,却有待于叶大神医妙术续命,绾魂九幽……”
话方至此,叶一忌已接口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冷玄冰道:“就在令师侄濮阳高居停之所。”
叶一忌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道:“好,救命之事,急若燃眉,我先走趟回头路,然后再来关中,与诸位共策寻觅‘太阳三宝’盛举!”
话完,身形立闪,电驰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