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高笑道:“小侄虽然会治,但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找足以赶制‘七星琵琶蛇’毒的‘百年雪莲’?只有请师叔恩赐一粒‘雪魄丹’,来生死人而肉白骨了!”
矮瘦老人冷笑道:“我的‘雪魄丹’,共用十三种罕见灵药炼制,有多珍贵,怎能轻易赠给毫不相关之人?……”
濮阳高语声低柔地,含笑说道:“此人乃小侄友好……”
矮瘦老人根本不容他有所求说,便自冷然接道:“假如你自己被‘七星琵琶蛇’咬了,我可以送你一粒‘雪魄丹’,你的朋友却是休想!”
“哈哈……哈哈……”
余长醒听至此处,忍不住仰首长空,发出了一阵狂笑!
那矮瘦老人目光斜注余长醒道:“你为何发笑,是笑我么?”
余长醒摇头答道:“我是在笑我自己,有眼无珠!”
矮瘦老人莫名其妙问道:“此话怎讲?”
余长醒嘴角微披,以一种哂然不屑的神情说道:“方才我还以为你神医盖世,名下无虚,如今才知道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濮阳高一旁神色惶恐叫道:“余老人家……”
矮瘦老人伸手拦住濮阳高,不令他发话,双目之中,厉芒如电说道:“濮阳贤侄不必多言,这老儿若不把‘欺世盗名’一语,替我解释清楚,我便不让他生出竹林之外!”
余长醒怪笑道:“要解释还不容易,你是不是姓叶,名一忌,在二三十年以前,被武林人物,列为‘穷边四怪’之一?”
矮瘦老人的目光之中,流露出惊异神色!
余长醒笑道:“这没有什么奇怪,你方才三指一搭,便诊得出‘毒蛇名称’,我如今双眼一瞄,便看得出‘怪人来历’,彼此的本领,不是差不多么?”
叶一忌听对方把自己与毒蛇作比,不禁气得连翻白眼,厉声促道:“快解释那‘欺世盗名’四个字吧,希望你能解释得令我满意!”
余长醒笑道:“叶朋友的江湖美号,是不是‘三指阴阳’?”
叶一忌冷然道:“不错,这与解释何关?”
余长醒道:“当然大有关系……”
转面向濮阳高含笑说道:“濮阳老弟,令师叔何以得此‘三指阴阳’之名,麻烦你先为我解释一下。”
濮阳高应声答道:“我师叔右手三指,深通脉理,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左手三指,精擅玄功,可以洞重甲而穿坚玉,故而江湖人物,遇右则康,遇左则亡,遂获赠‘三指阴阳’美号!”
余长醒再度狂笑轩眉问道:“不错,我也有这种听闻,但令师叔适才两度以右手三指,为我这朋友诊脉,如今仍蛇毒未解,气息奄奄,显然‘遇右则康’,全属虚话,这还不算是欺世盗名么?”
濮阳高“呀”了一声,欲答无语,似被余长醒问住,只有把两道茫然目光,向叶一忌投去。
叶一忌却神色从容地,“哼”了一声,向余长醒冷冷说道:“老头儿休逞口舌之利,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余长醒目注这位以怪癖出名的神医问道:“何谓其二?”
叶一忌道:“我生平替人治病,只在两种情况之下施为,一种是无条件的情况,另一种则是有条件的情况。”
余长醒此事好似心情稍定,饮了一口酒儿,徐徐问道:“什么是无条件的情况?”
叶一忌道:“其中可分二者,其一乃患病人是我至交好友,譬如适才我已说过,若是濮阳贤侄被‘七星琵琶蛇’所啮,我就送她一粒‘雪魄丹’!其二对兵刃所患乃罕见绝症,举世无人能医,我往往便会感觉兴趣,自动自发地,无条件替他医治。”
余长醒轩眉问道:“有条件的情况呢?”
叶一忌冷然道:“也可分为二者,其一是患病人富堪敌国,或拥有甚么奇珍异宝,动了我好货之心!其二是患病人有相当名望,相当功力,病愈后,必须与我一较武学,但这种例子,已有十余起之多,全是被我以右手三指,救他还阳,再以左手三指,送他归西,根本是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余长醒听至此处,不禁双眉连轩,又是一阵纵声狂笑!
叶一忌怫然问道:“你笑甚么?笑我性情太怪?”
余长醒摇头笑道:“怪癖与妙技二者,往往是一体两面,我并非笑你性情,而是笑天下事居然会如此凑巧,我这朋友竟完全符合你所说条件!”
叶一忌诧道:“符合条件?你是说此人富堪敌国?……”
余长醒笑道:“对了,你若要钱,他不吝千两黄金,可以当场立奉!你若要物,他也可以送你几件为武林人物万众瞩目的罕世奇珍,因为我这朋友曾目睹太阳神尼遗偈,知晓‘太阳三宝’的大概藏处。”
这番话儿的后半段,是余长醒吹牛,他因已风闻有不少武林人物,齐赴关中,找寻“太阳三宝”,又见叶一忌于久蛰以后,突现踪迹,可能也与此有关,遂编套谣言,跟他一骗,想令这位“三指阴阳”,先把上官狂的所中剧毒,治好再说。
谁知叶一忌居然摇头说道:“最近我已与‘穷’字脱节,不再聚财,慢说千两黄金,便是十倍八倍,也不看在眼内!至于对‘太阳丹、太阳真经、太阳夺命钱’等‘太阳三宝’,虽然颇感兴趣,但也只愿凭自己眼力机缘,辛苦寻找,若是按图索骥,一取便得,岂不宛如嚼蜡,有甚情趣滋味?”
余长醒赞叹这位怪人的性情,真是怪得既觉可恨,又觉可爱,当下只得再打了一个哈哈说道:“第一种条件纵已对你无动于衷,但我这位朋友,更适合第二种条件……”
叶一忌以目光微瞥上官狂道:“你是说他有相当身份,及相当武功,要我再费些时间,多此一举地,用右手为他祛解蛇毒,再用左手送他回归地府?”
余长醒嘴角微披,哂然说道:“只怕‘三指阴阳’要从今改名,因为你以右手三指,救他还阳,尚属大有可能,想以左手三指,送他归阴,却根本无法办到!”
武林人物最难抵抗的,便是“忍”字头上的那一把刀,叶一忌虽然明知余长醒是在故意激动自己,却仍火气难抑地,挑眉叫道:“说说看,他有甚么名望身份,够不够资格死在我左手三指之下?”
余长醒道:“叶朋友虽然久隐边荒,但既入中原,定知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武林七杀’?”
濮阳高生恐余长醒对叶一忌了解不够,一旁接口说道:“当然听说过,我叶师叔此番远游中原,一来想对‘太阳三宝’,试试机遇,二来便欲访寻‘武林七杀’,一较所学,分分上下强弱——”
余长醒这才知道自己初来时,濮阳高那副忧虑神色,及引导自己,避入竹林举措,是为了免得与叶一忌相会,引起甚么无谓争斗——
叶一忌当然听得出余长醒的语意,神情一震,指着上官狂道:“你这朋友便是‘武林七杀’之一?”
余长醒笑哈哈地答道:“他就是‘武林七杀’以内,功力既高,财力又粗,谱儿更大的‘四绝狂人’上官狂,只不过如今人在难中,摆不出平素那样令人侧目的排场架子而已!”
叶一忌“哦”了一声,把两道如挟霜刃的目光,移注在余长醒的身上,细一打量,冷然问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你这老头儿莫非就是‘武林七杀’中的‘风尘醉鬼’余长醒么?”
余长醒又饮了两口酒儿,微笑说道:“光荣!光荣!想不到我老醉鬼这点微名,居然远传到叶大神医耳内!”
叶一忌不再多话,伸手入怀,取出一粒朱红蜡丸,递向濮阳高道:“濮阳贤侄,你用这粒‘雪魄丹’,替上官狂把蛇毒祛除,并请他自加调息,恢复功力,再复与我交手,我如今也去草庐中静坐行功,准备一下!”
话完,身形飘处,便闪出竹林而去。
濮阳高一面喂上官狂服下“雪魄丹”,并配服其他药物,一面向余长醒苦笑说道:“余老人家,这样一来,上官前辈的所中剧毒,虽可祛除,但一场猛烈斗争,却无法避免的了!”
余长醒笑道:“没有关系,令师叔的‘追魂指’力虽然厉害,但我这位上官老弟,并非浪得虚名,大概还可以应付得下!”
濮阳高道:“‘武林七杀’名头,委实非同小可,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师叔态度如此慎重,在动手之前,还要静坐行功,先作准备!”
余长醒正色道:“尊重对方,也就是尊重自己,少时上官狂苏醒后,我也要告诫他大敌当前,必须收敛狂态,全神应付!”
濮阳高喂完药物,拔出金针,又替上官狂在多处穴道上,加以按摩,并叹息一声道:“我总以为这是一场无谓之争,能够设法避免才好。”
余长醒笑道:“令师叔性情太怪,避免争斗已不可能,只求彼此莫要弄得各走极端,不可收拾,便算大幸的了!”
濮阳高忽似想起甚事,扬眉问道:“余老人家,少时彼此一战,上官前辈有无把握胜过我这叶师叔呢?”
余长醒摇头答道:“我与上官狂虽然齐名,却仅新近交结,对于令师叔更是久钦威誉,今始识荆,哪里能判断出他们在功力修为方面,究竟谁强谁弱?……”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又道:“不过他们两人均是当世武林中极负盛名的顶尖人物,强弱之差,不会过份悬殊,最多此长于彼,彼长于此,在比斗到某方专长的功力时,某方便占点便宜而已……”
余长醒说至此处,目注濮阳高道:“濮阳老弟,你突然问及此事则甚?是替令师叔放心不下,还是替上官狂担忧?”
濮阳高笑道:“余老人家,我师叔本名叶青峰,你知道他为何改名为叶一忌么?”
余长醒道:“改名必非无端,其中定有蹊跷,但这种千头万绪,却叫我如何猜得出来?”
濮阳高含笑说道:“我叶师叔的家财,虽不敢说能像上官前辈这等富堪敌国,却也不逊王侯,谁知竟被他于一夜豪赌之中,输得干干净净……”
余长醒“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了,他在万分愧悔之下,改名重新作人,而‘一忌’之意,大概便是‘万事不忌,唯一忌赌’?”
濮阳高颔首道:“老人家猜得不错,但常言道得好:‘江山容易改,秉性最难移’,我叶师叔多年戒赌之余,难免不会见猎心喜!”
余长醒恍然道:“濮阳老弟莫非要我和上官狂设法与你叶师叔赌一赌么?”
濮阳高长叹一声道:“叶师叔啸傲边荒,宛若神仙,何等自在舒适?如今突然动了名利之心,远来中原,欲与天下群雄争胜、夺宝,恐怕不是佳兆!倘能以一局赌约,弥祸无形,将他逼回边荒,淡于名利,莫非大妙之事?”
余长醒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濮阳老弟的这种想法,甚为祥和高超,容我尽量设法,布置个巧妙圈套,才好把性情怪癖的令师叔套住!”
这时,灵药业已生效,上官狂回复知觉。
濮阳高细心一诊脉息,知道他已无恙,仅须运气调元,恢复原状,遂由余长醒把他醉酒以后的一切经过,对上官狂细说一遍。
上官狂静静听完,脸上神色并未纪东,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儿,低声说道:“余兄,濮阳兄,你们二位暂时代表举世武林人物,我对你们郑重宣布,上官狂的‘四绝狂人’外号,从此取消……”
“上官前辈这是何必!……”
上官狂摇手接口说道:“濮阳兄,我们各交各的,你我年岁差不许多,我不接受这‘前辈’之称,上官狂平素以‘诗捷、书妙、谱高、酒豪’,自谓四绝,谁知才之捷,未必捷于马必昌,书法之妙,又未必妙得过那位‘楷草隶篆’四体无一不精的‘落拓王孙’,尤其酒量之豪方面,竟于饮了余兄七大觥‘九梦回龙’以后,便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余长醒忙加安慰地含笑说道:“那是上官老弟饮得太急所致,你……你不可为此灰心……”
上官狂笑道:“小弟并非灰心,只是不能再厚颜无耻地,夜郎自大而已,换句话说,我只是取消‘四绝狂人’外号,并未退出‘武林七杀’,我还要和你所说那建筑‘七杀冢’,向我们悍然叫阵的‘幽灵鬼母’,和‘七杀神君’,好好斗一斗呢!”
濮阳高道:“上官前——”
他“前辈”二字,刚欲脱口而出,忽然想起对方这等武林豪客,最厌虚伪拘礼,既已有话在先,不如遵命改口为是,遂含笑说道:“上官兄请好好调息一下,使功力完全复原,我那叶师叔等你和他一较双方艺业!”
余长醒不等上官狂答话,先向他微笑说道:“上官老弟,你经过这场灾厄,好像因祸得福,连气质方面,也已改进不少……”
上官狂失笑道:“余兄有何训教,尽管直言,不必先给我带上一顶高帽!”
余长醒缓缓说道:“由于叶一忌号称‘三指阴阳’,性情太以怪癖,你们少时动手,便非点到为止的武学切磋,而是异常凶险的生死之搏!万一对方得胜,‘武林七杀’中,岂不少了一人,将来‘武林七杀’共破‘七杀冢’,会斗‘七杀神君’之时,更将减却了许多热闹趣味……”
上官狂傲气微动,扬眉问道:“余兄何以见得小弟就不能胜呢?”
余长醒哈哈大笑道:“当然能胜,当然能胜,但叶一忌刚才曾夸海口,把话儿说的太满,若是由老弟获胜,可能羞得他无地自容,甚至于来个掌震天灵!前此人毕竟曾慨赠‘雪魄丹’,对你有救命之恩,万一将他逼死,老弟心中未必过得去吧?”
上官狂苦笑道:“这样说来,岂非败也不好,胜也不好,余兄有无高明意见,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
余长醒道:“避免较量最好,但恐难以办到,若是退而求其次,则只有设法改变一个较量方式。”
上官狂问道:“怎样改变?叶一忌肯答应么?”
余长醒笑嘻嘻地答道:“这要看我老醉鬼的三寸不烂之舌,是否说得动那位怪癖无比的叶大神医?上官老弟且在此好好调息,先作准备,我去游说叶一忌,说得成时,便化干戈为玉帛,说不成时,只有由你们各尽所学地狠狠拚一拚了!”
上官狂大难不死,劫后重生之下,气质方面,果然变化甚多,竟把平素狂态收敛大半地,向余长醒含笑颔首。
余长醒又向濮阳高笑道:“濮阳老弟,你不必随我同去,且暂留此处,在上官老弟调息行动之时,为他担任护法。”
濮阳高,对那位怪癖师叔,一向头疼,自然喏喏连声,恭身领命。
余长醒交代完毕,便飘然走出竹林,向草庐之中行去。
刚进草庐,便听得东屋之中,一声冷笑,叶一忌发话问道:“上官朋友,好厚体质,就这片刻光阴,你已完全恢复了么?”
余长醒笑道:“不是上官狂,是我老醉鬼余长醒。”叶一忌身形闪现在东屋门口,“咦”了一声,诧然问道:“上官狂所中‘七星琵琶蛇’的毒力,难道还未祛解?”
余长醒道:“在叶大神医慨赠妙药之下,区区蛇毒,算的甚么,哪有不着手回春之理?”
叶一忌怫然道:“他既已解毒,为何不来?”
余长醒微笑道:“上官狂不是不来,只是觉得在这种不公平的情况下,若是死于叶大神医手中,未免太以冤枉一点!”
叶一忌不解问道:“甚么叫‘不公平的情况’,是否他尚未复原?”
余长醒答道:“这位上官老弟的功力深厚,人一解毒,便告复原,他所谓‘不公平的情况’,是指你可以对他展尽所能,不择手段,他却无法对你采取同样施为!”
叶一忌越发不解地,注目问道:“为甚么呢?”
余长醒道:“江湖人物最讲究的便是‘受人点水之恩,定当涌泉以报’,你刚刚慨赠灵药,为上官狂绾魂九幽,他又怎好意思丝毫不顾情面地,对你下其杀手?”
叶一忌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你叫他千万不必有这种念头,我生平虽然自珍薄技,吝于施医,但少说些也有百数十人,被我从枉死城边,救回阳世,难道一个个地,都希望他们有何答报不成?……”
余长醒接口笑道:“话虽如此,不过施者受者的胸襟感触,截然有异,叶大神医疴衆在怀,仁术济世,固然施不望报,自修福泽!但上官狂也是有相当身份之人,他刚刚承受再生之德,岂能立即忘恩,互相交手间,只要略存顾忌,心念一转,手下一慢,便难免糊里糊涂冤里冤枉地,死在你‘追魂指’下!”
力量难以屈人,情理却易屈人,余长醒这一番话,居然把位性情相当怪癖的“三指阴阳”叶一忌说得连连点头地,皱眉说道:“你说得虽颇合道理,但我久仰‘武林七杀’之名,较艺之心已动,加上生平又有‘三指阴阳’的那种规矩,故而无法取消与上官狂的这场争斗!”
余长醒含笑说道:“不必取消,不必取消,只要把方式改变一下,便相当公平的了。”
叶一忌双目之中,精芒一闪,扬眉问道:“怎样改变?余朋友请说来听听!”
余长醒正色朗声说道:“仅仅较量软硬轻功,或拳掌兵刃中任何一技,均未免有所偏颇,难尽所长,你们既要较量本领便该来场包括所有智力功力,学识经验的总决斗才好!”
叶一忌听得兴趣盎然,急急问道:“余朋友说的颇妙,但不知什么才是包括所有智力功力学识经验的总决斗呢?”
余长醒咳嗽一声,缓缓说道:“方今四海八荒出类拔萃的武林人物,纷纷齐赴关中之故,无非为了‘太阳三宝’,故而叶大神医与上官狂不妨便以‘太阳三宝’,作为争胜目标,由如今开始,限时半年为期,谁能在‘三宝’之中,取得两宝,便算强过对方!这种较量,不仅要他胜过你,你胜过他,更要你们胜过所有图谋‘太阳三宝’的举世豪雄,岂非必须高超智力,深厚功力,渊博学识,丰富经验,四者缺一不可,比起相当单调的拳掌兵刃之争,来得有趣多了!”
叶一忌道:“这种争胜方式,确实趣味甚浓,但其中也有缺点,可能难分胜负……”
余长醒成竹在胸,早知其意地,含笑接道:“叶大神医是顾忌半年之期一届,你与上官狂均未获得‘太阳三宝’,或是各获一件,以致分判不出胜负输赢么?”
叶一忌方一颔首,余长醒又复笑道:“倘真如此,半年后便由你与上官狂在终南主峰的‘太白山’顶,互以掌指之力,或平生所学,再作一搏,那时,他已受恩之事,感应已淡,丁克不受影响,彼此来场公平决斗的了!”
叶一忌双眉高挑,点头说道:“好,我接受这种方法,但目前……”
余长醒笑嘻嘻地问道:“叶大神医是觉得徒白作了准备,目前无法大显身手,有点冤枉么?不要紧,不要紧,只要你肯应我的条件,我老醉鬼愿意和你过上几招!”
叶一忌目光电闪,纵声笑道:“余朋友也是威震中原的‘武林七杀’之一,若肯赐教,自然再妙不过,但不知你有什么条件?”
余长醒道:“条件有二,第一是动手方式,由我决定,叶大神医认为有把握时,便彼此切磋切磋,否则,便作罢论。”
叶一忌已知余长醒的身份,自不敢妄自骄傲,轻视对方,遂向他注目问道:“甚么方式?余朋友请道其详。”
余长醒道:“我们只斗八招,在这八招中,我不进攻,只是闪躲抵挡,你则尽管以你‘追魂指’力,或其他所擅绝学,放手施为,伤得了我,便算你胜,伤不了我,便算我胜!”
叶一忌略作寻思,点头说道:“这方式当然可以接受,但你只守不攻,岂非让我占了相当便宜?……”
余长醒笑道:“未必,因为这是由我所决定的方式,绝不会让我自己吃亏上当!”
叶一忌道:“好,方式就算决定,你第二个条件,又是甚么?”
余长醒正色答道:“你是化外高人,我是中原好手,彼此均有相当身份,不宜平白轻易地,动手较量,故而我们不斗便罢,若要斗时,便应加些赌注!”
叶一忌似乎全身一震,失声问道:“要赌?……”
余长醒笑道:“不赌有何意思?但叶大神医倘若不敢赌时……”
叶一忌受不了这等刺激,高声叫道:“什么不敢,以何物作为赌注?”
余长醒含笑答道:“江湖上最难得的便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如今‘穷边四怪’遇上‘武林七杀’,赌注若小,自然有失身份,我们且赌个倾家荡产如何?”
叶一忌又是一惊,蹙眉问道:“倾家荡产?此话怎讲?”
余长醒呵呵笑道:“我是老醉鬼,你是大神医,既在武林中以此成名,则所谓‘家产’,自然就是这两块招牌,也就是你的那手医技,和我这点酒量!”
叶一忌越听越饶有趣味地,目注余长醒道:“请说清楚一点……”
余长醒道:“我若输了,取消‘风尘醉鬼’外号,从此永不喝酒,并把身后背的,怀中揣的,这些酒葫芦酒瓶等物,一齐给你!”
叶一忌道:“我输了呢?”
余长醒道:“完全一样,便把你那手能够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医技给我……”
叶一忌诧道:“医技怎能给人?……哦,我明白了,你莫非是想从我学医?——”
余长醒摇头笑道:“我老醉鬼这大一把年纪,哪里还有兴趣,跟随你提药囊,揣药锄的作药童呢?我是说你若输了,便需听我话儿,我叫你为谁治病,你就赶快乖乖诊脉开方,这样一来,岂不等于我也成了可以济世活人的大神医么?”
叶一忌苦笑连声,点头说道:“好,我就和你倾家荡产地,赌上一赌,我们走到屋外,立即开始——”
余长醒摇手笑道:“慢点,我还要加点油,若不让我加油,慢说斗你这名列‘穷边四怪’之一的叶大神医,便脸你那濮阳高师侄,我也斗他不过!”
叶一忌先是一怔,旋即恍然笑道:“余朋友是要饮酒?”
余长醒点头答道:“不错,我的功力和所饮酒量,恰成正比,像和你这等绝世高人动手过招,至少也非喝上十斤烈酒不可!”
话完,立即取下背后所背足可藏贮五十斤美酒的巨型朱红葫芦,口对口地狂饮起来!
叶一忌身是神医,善知各物之性,他从那扑鼻酒香之上,便已辨出绝非常酒,其性极烈!
余长醒果然于足足喝了上十斤酒儿以后,方放下葫芦,举袖一抹嘴唇,神采飞扬地,向叶一忌怪笑说道:“好了,加完油了,我们出屋动手。”
叶一忌看他两眼,失笑说道:“余朋友,你真是一个怪人……”
余长醒失笑道:“这真是,叫驴笑马,却不知自己脸长,叶大神医,你难道还不照样也是个大大怪物?”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草庐以外的一片空地之上。
叶一忌收敛笑容,正色说道:“余朋友请你准备,我要……”
余长醒不等对方语毕,便自呵呵笑道:“叶大神医无须通知,你尽管随时出手……”
“出手”二字,才一离唇,叶一忌右掌扬处,一式“惊涛拍岸”,便向余长醒当胸击到!
余长醒虽已声明在八招中不作进攻,但对于这一招却决定加以硬接。
因为叶一忌名列“穷边四怪”,自己则是“武林七杀”之一,既然彼此动手,若不把对方的功力深浅,摸出几分,岂不是天大笑话?
念头早定,出手自快,一招“醉仙掌法”中的“钟离挥扇”,迎向叶一忌的“惊涛拍岸”来势!
他不敢轻视这位怪癖神医“三指阴阳”,出手之际是凝足了十一成力!
叶一忌虽极狂傲,但因“武林七杀”的名头太大,照样不敢掉以轻心,也是只保留一成真力,防身备变,而在右掌之上,发出了十一成的功劲!
掌力一交,旋风四起!
挟着无数飞沙走石的一声“砰”然巨震起处,余长醒拿桩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叶一忌也同样站不稳脚,身形一震,后退了两尺左右。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这一招硬接,一位中原大侠,一位边塞魔头的两人心中,便均已雪亮,知道双方的功力修为,极为接近,纵有高下,也只在毫厘难判的伯仲之间。
叶一忌冷笑一声,轩眉说道:“好个‘风尘醉鬼’,果然功力超凡,不愧为‘武林七杀’之一,你再接接我这招‘三指追魂’!”
左手一扬,食拇中三指伸处,带有一股似乎并不太强的破空风声,向余长醒胸前左乳下的“期门”大穴点去。
余长醒心头雪亮,知道这招看来并不起眼的“三指追魂”,定是叶一忌的看家本领,自己不宜再复逞强,应该避他一避!
一来,方才是掌,如今是指,化面为点之下,不但力量集中,硬接也比较为难。
二来,自己除了“玄天酒箭”、“醉仙掌法”以外,最得意的绝艺,便是傲世江湖,独擅胜场的“游仙幻步”,哪有理由不用己之长,而去迎敌之锐?
心念动处,一式“游仙幻步”中的“果老骑驴摆又摇”,业已施展开来。
叶一忌那招“三指追魂”,初发之时,看去并不起眼,但招到中途,所挟轻微破空风声,突然转化为慑人心魄的洪烈厉啸!
不单指风中锋,仍指“期门”大穴,其余威所及,竟连余长醒整个身形,均密密罩住,来势之疾,更复疾如电掣!
慢说寻常武林人物,就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阮在叶一忌发招之初,未曾及时闪退,此事也断然无法再躲,只有竭尽功力,出诸硬接一途!
但身为“武林七杀”之一的“风尘醉鬼”余长醒,却偏偏不然,只见他仿佛饮酒过量似的,身形晃处,一摆一摇,足下再一个踉跄,便自奇妙无匹地,把对方凌厉来势,轻轻闪避过去。
(按:原文如此。此处似缺了一句。)
叶一忌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收指不攻,皱眉问道:“余朋友好高明的武学,但叶一忌自惭眼拙,我真还看不出你这奇妙身法,是哪门那派路数?”
余长醒呵呵笑道:“难怪叶大神医看不出来,我一身所学,根本未归诸任何门派,只是自研独创而已!”
叶一忌双目之中神光如电地,沉声喝道:“两招已过,还有六招便判赌约胜负,余朋友要小心了!”
语音方落,绝学已施,“魁星点元”“天台指路”“瑶池摘花”,三绝招迴环并发,三四丈的范围中,漫空都是百幻指影,所挟锐厉破空之声,更如天风海啸,令人心魂俱颤!
余长醒哈哈一笑,竟在惊魂指影,慑魄指风之下,大袖郎当地,飘飘而舞,口中并还作歌,他唱的是:“果老骑驴摆又摇,鲁班巧造赵州桥,韩湘度叔蓝问道,一梦邯郸名利消……”
歌声悠扬中,身形摇摇摆摆,闪闪飘飘,居然又把对方那连环三招的凌厉无匹攻势,一齐避过。
叶一忌收手卓立,双眉紧蹙,脸色铁青地,似在作甚思忖!
余长醒笑道:“还有三招,叶大神医怎么不出手了?”
叶一忌起初不理余长醒,但旋即双眉高挑,仿佛思有所得地,目注余长醒道:“余朋友,你所施展的,是不是昔年有位武林前辈名叫‘蓬莱醉仙’牛宾蒙所创的‘游仙幻步’?……”
余长醒着实佩服这位“三指阴阳”的高明眼力,和广博见闻,连连点头笑道:“叶大神医的生平足迹,一向多在西域边荒,居然知道长居蓬莱的先师名讳,以及‘游仙幻步’之称,着实令人惊佩!”
叶一忌道:“据我所闻,这套‘游仙幻步’,共有八八六十四式,奇妙无匹,专为抵御强敌,保身待救,换句话说,也就是不论对方多强,在你未把这‘游仙幻步’,重复施为之前,均难以伤的了你……”
余长醒含笑答道:“话虽如此,但仍要看对方的功力强度如何?像叶大神医方才这等风狂雨骤,石破天惊般的凌厉猛攻,我老醉鬼哪能应付得了八八六十四式?”
叶一忌冷冷说道:“六十四式纵或应付不来,但应付八招之数中的所剩三招,却是绰绰有余,这场赌约,我……我认输了!”
余长醒大感意外地,愕然问道:“叶大神医竟肯认输?……”
叶一忌苦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中了你的圈套,却有甚么话说?于其吃力不讨好地,把所剩三招,施展完毕,仍然灰头土脸,还不如及早认输,落得漂亮一点!”
余长醒向这位“三指阴阳”,投过一瞥钦佩目光,点头微笑说道:“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叶大神医既然举措漂亮,我也漂亮一些!”
叶一忌讶声问道:“余朋友怎样漂亮?”
余长醒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叶大神医虽然少攻我三招,则赌约所定,我请你施展岐黄妙技之举,也只以三人为限,你无需在有生之日,都听从我的话了。”
叶一忌怔了一怔,向余长醒拱手说道:“多谢,多谢,叶一忌接受余朋友的这番宽厚之意……”
说至此处,突然提高语声问道:“请问余朋友,如今有没有甚么身患病痛之人,需我医治?”
余长醒摇头笑道:“如今没有……”
叶一忌道:“既然没有,叶一忌暂且告退,我们关中道上再见!因为这场赌约,既已失败,我还要在那‘太阳三宝’的另一桩赌约之上,设法翻翻本呢!”
话完,身形一闪,便立即化成一缕青烟,电驰而去。
余长醒想不到这位极其难惹难缠的“三指阴阳”,竟被自己轻易应付过去,替上官狂解决了一项严重问题!
他知道顺利成功的原因有二,比较有技术性的一项原因是自己重视对方,虽然身怀可以支撑八八六十四招的“游仙幻步”绝学,却只把赌约胜负之数,定为八招,这样才游刃有余地,使叶一忌于仅发五招以下,便识趣知难而退!
比较有原则性的一项原因,便是对方重视自己,“三指阴阳”叶一忌随谈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却颇珍惜羽毛,自矜身份,才言出必践,做得相当漂亮!
故而,余长醒虽已赢得赌约,却对叶一忌怀着一片敬佩心情,于目送他身形消逝以后,方缓步向竹林走去。
这时,上官狂业已调息完毕,正与濮阳高闲谈,一见余长醒回到林中,便含笑问道:“余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是否奏功,可以说得动那位怪癖神医,化干戈为玉帛么?”
余长醒摇头笑道:“先用口还不行,我是口手并用,才算是略有交代!”
濮阳高失惊道:“余老人家,你与我叶师叔动手了么?他……他如今何在!”
余长醒含笑道:“多谢濮阳老弟的事前指点,我遂尽量利用所长,设好圈套,激得令师叔和我赌了一场,结果他自知上当,在赌局未终之际,便极为漂亮地,认输而去!”
说完,便把适才经过,向濮阳高、上官狂二人,细细说了一遍。
上官狂静静听完,含笑说道:“余兄代我与‘三指阴阳’叶一忌所订的这种争胜方法,果然极好,因为‘太阳三宝’渺茫难寻,何况又仅限期半年,多半会成为个不伤和气的无分胜负之局……”
余长醒连连摇手,截断上官狂的话头道:“不行,不行,无分胜负不好,上官靠地应该加倍努力,在寻觅‘太阳三宝’方面,设法胜过叶一忌一着!”
上官狂方觉一愕,濮阳高已在旁笑道:“余老人家说得不错,上官兄若不能在寻找‘太阳三宝’方面,胜过我叶师叔,少不得于半年之后,还要与他在终南绝顶的‘太白峰’头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