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吾因自己先在神前立誓,开棺之下,赫然果见侯宏尸体,为了顾全江湖豪侠的信义如山,他只有遵照诺言,横刀就颈。
幸亏熊鹏及时阻止“借命”一事,龙吾才幸脱此劫,但他心中对于这位“鬼令书生”的侠肝义胆,也更添了几分敬佩!
除了对熊鹏的敬佩加深之外,龙吾的内心痛苦,也在加深!
全家遭害之仇,自己本来疑心是“六指仙猿”侯宏所为,如今竟生这种变故,则海角天涯,茫茫尘海,又到何处去寻找那所谓“真凶”踪迹?
何况,时间方面,只有一年,自己能不能及时……
龙吾越想越烦,胸中胀闷难舒,遂仰首夜空,发出一声长啸,以舒散胸中闷气。
他离开“侯家庄”,信步走来,业已行出了三四里路远近。
当地,群峰刺天,是个险恶盆地。
就在龙吾用以舒散胸中闷气,发出一声长啸之下,竟引起了周围暗影中的无数“嗤嗤”怪笑。
龙吾的一声长啸,宛如凤鸣龙吟,那些“嗤嗤”怪笑,却似群鬼夜哭!
这一阵鬼哭似的怪笑,笑去了龙吾的一腔闷气,和满腹忧愁!
他目光一扫,卓立如山地,朗声发话说道:“哪位江湖朋友,有事请出答话,不必装神弄鬼!”
龙吾语音一落,暗影中果然走出了一群人来。
这群人约莫有二十来个,个个黑衣蒙面,手执鬼头钢刀。
但为首三人,却是徒手,当中一人,身量稍高,显得又瘦又长,左右两人,却是又矮又胖!
龙吾似乎并不把这群来意不善的江湖客,看在眼中,龙头金刀仍未出鞘地,冷然问道:“来人请出答话,是不是找我龙吾?”
那一高两矮的为首三人,仍不出声,只是各探腰间,每人亮出一件奇门兵刃。
两个矮胖之人,每人手中,都持着一对“五行轮”,居中高瘦之人手中,则握着一对与身材极不相称的短短“闭穴镢”。
龙吾见他们亮出兵刃以后,不禁皱眉问道:“你们是‘滇边三恶’?”
居中身量高瘦之人,终于开始答话地,点头答道:“龙朋友的眼力不错,我是‘追命无常’丁二,这两位是‘碧鸠双煞’彭彪、彭豹兄弟!”
龙吾知道丁二及彭彪、彭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西南大盗,遂神色立沉,目注丁二问道:“丁当家的,龙某行迹未涉西南,并未坏滇中江湖规矩,你们深夜拦路是何原因?尚需还我一个公道才是!”
站在“追命无常”丁二身左的彭彪,发出一阵“嘿嘿”怪笑,接口说道:“龙朋友一家遭难,独自偷生,活得有何趣味?”
话方至此,“呛啷”龙吟起处,一道如电刀光,已自当头劈落!
原来龙吾心性高傲沉毅,虽然全家遭难,却绝未声张,向任何亲友,请求援助。
故而彭彪一提此事,龙吾便知对方纵非自己杀家之仇,亦是仇家走狗,必有相当牵涉!
他满腹仇恨,正自无从发泄,闻言之下,怒火高腾,拔出他轻不离鞘的“龙头金刀”,一式“电掣雷奔”,便向彭彪当头劈下!
彭彪一来倚仗自己人多势众,二来想不到龙吾在自己话未说完之际,便会拔刀动手,猝未及防以下,加上龙吾功力极高,刀法如电,再想及时闪避,哪里还来得及?
慢说彭彪不及闪避,便连丁二、彭豹二人,也来不及加以招架抢护!
只见刀光如电,一掣而落,彭彪连哼都未曾哼出半声,便被由头至股,劈成两爿!
等一个彭彪,变成两个之际,丁二与彭豹方怒吼出声,两支“闭穴镢”,和一对“五行轮”,齐向龙吾的背后递到!
龙吾料准他们有这一招,故在一刀把彭彪劈成两爿以后,身形一塌,猛然运刀疾转,不单避开对方的轮番联攻,并刀光贴地如流,向丁二、彭豹,发动逆袭!
彭豹惨号一声,双足齐断,龙吾索性再补一刀,把他拦腰斩成两截!
丁二功力较高,百忙中一式“白鹤冲天”,凌空拔起丈许,逃过了一刀之厄!
但他虽侥幸脱难,手下的喽啰们,却倒了大霉!
龙吾连诛“碧鸠双煞”彭氏兄弟之下,不单杀红了眼,似也杀狠了心,刀光如海,电幕当空,只听惨号连连,血飞如雨,不到片刻,那廿余名手执鬼头刀的黑衣喽啰,业已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
“追命无常”丁二虽久闻龙吾之名,却想不到他武功高明,刀法凌厉到这等地步!
如今,明知不敌,环顾四周,只剩下自己一个活人……
就在这位滇南大盗“追命无常”丁二,有点亡魂俱冒,莫知所措之下,“呛唧”一声,龙吾竟把刀身明如秋水,未带丝毫血渍的“龙头金刀”,纳入鞘内。
这一手,又出丁二意料,把他看得为之目瞪口呆?
龙吾两道目光,充满杀气,先在当地廿余具尸身,扫视一遍,然后盯在丁二脸上,沉声叫道:“丁二,你是‘追命无常’?我是“追命无常’?”
这两句话儿,等于是两记重重耳光,掴在这滇南大盗脸上!
换在平时,丁二决难忍受,但如今却因心胆已裂,只得忍气吞声地,垂头答道:“你……你才是真正的‘追命无常’……”
龙吾哂然一笑,两道目光仍盯着丁二,冷冷问道:“你既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追命无常’,可知我为何归刀入鞘,不追你的命么?”
丁二木然,莫知所对?
龙吾对他现出一种鄙夷神色,缓缓说道:“因为,我从你此间行凶之上,看出你不是我杀家主仇,说,你等率众拦路之举,是不是另外有人主使?”
丁二点头答道:“是……是……”
龙吾骂道:“这主使之人是谁?你替我从实说出,我便饶你一命,否则……”
说道“否则”二字,把语音顿住,不再发言,只将目光向一个惨被直劈,一个惨被腰斩的“碧鸠双煞”彭氏兄弟遗尸,冷然望去!
丁二毛骨悚然地,颤声答道:“启禀龙少侠,那……那……那人一……一直蒙面,我……我也不知他真实身份,但……”
龙吾知晓丁二业已无胆量作伪,遂厉声喝道:“但些甚么?快说下去!”
丁二也是西南道上响当当的恶煞凶神,如今眼见彭彪、彭豹兄弟,尸分四段,双双慘死之下,心胆已碎,所以对龙吾怯惧万分,有问必答地,应声答道:“那蒙面人对我声明,若能取得龙少侠手中龙头刀,可去领千两黄金重赏,否则,便约定于三日后的黄昏时,前往‘白虎沟’中一处,觅地埋伏对敌。”
龙吾正愁海角天涯,茫茫人海地,无法追踪自己的杀家之仇,闻言之下,自是心中大喜,但却疑云仍持,脸上不露丝毫惧色地,目注丁二问道:“白虎沟’在何处?”
丁二举手遥遥一指道:“‘白虎沟’所在,不算大道,是在‘终南山’的主峰‘太白山’下!”
龙吾道:“‘太白山’是否是在‘郿县’与‘佛坪’之间?”
丁二诺声答道:“正是,‘白虎沟’是在‘太白山’的南面,‘潜龙谷’口以外,一条崎岖不平的山沟!”
龙吾“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险恶’二字,对龙某不发生任何吓阻作用,你去告诉那阴谋主使之人,叫他准备好项上人头,就说‘洛阳’龙吾于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定至‘白虎沟’中赴约!”
丁二早就巴不得对方有这么一句话儿,故而等龙吾语音一顿,便立即神色仓惶地,匆匆逸去。
龙吾目光如电地,在满地遗尸之上,重行扫视一遍,剑眉双挑,再度引吭长啸!
这次长啸结果,除了山谷回音,嗡嗡不绝以外,未再引起其他反应。
龙吾天涯寻仇,踪迹行程,本就飘泊无定,如今既然定下“白虎沟”之约,遂不再返回“秦渡”,直向“郿县”“佛坪”间的“太白山”走去。
但他心中愁绪,也如四外的云山万叠,越来越多。
因为龙吾起初还把“六指仙猿”侯宏,当作寻仇目标,如今灵堂验尸,确定侯宏已死之后,目标遽然消失,反而烦恼更多,疑云更重!
侯宏之死,并不能洗刷掉他对自己的杀家仇恨,倘若他真是自己所欲寻访的杀家主凶,则人死证消,自己的血海深仇,不单无法报复,一年之后,反要在仇人灵前,刎颈谢罪,真是冤枉透顶!
倘若侯宏不是自己杀家之仇,则杀死侯宏者,与役使“滇边三恶”,对自己发动暗袭者,必是一人。
此人不仅仅冒充自己形貌,去往侯家庄行凶,并能算准自己行踪,遣人设伏,心机着实阴险!
但此人究竟是谁呢?
还有,在自己去往“秦渡”凤宅退婚之前,竟有九个冒牌龙吾,前去求婚,足见那隐名恶贼的谋略之深,凤双飞在家时虽未上当,如今出门在外,不知可有凶险?
若无凶险还好,万一有甚差错,岂非又是由自己身上引起,自己生恐耽误凤双飞青春,登门退婚之举,成了爱之反而害之,在心灵上难免反添一种歉疚……
就在龙吾心中万绪如澜,愁思若结之际,身后的山道之上,起了隐隐蹄声。
换在平时,各走各路,慢说隐隐蹄声,就是身后起了万马奔腾,龙吾也未必加以理会?
但如今因隐名敌人,太以凶狡,龙吾遂微起戒心,身形略闪,藏入道旁一棵合抱巨树之后。
身形刚刚藏好,便听出马蹄声只有两匹,但从蹄声的均匀快捷之上,却知是千中选一的上好良驹。
等到马临切近,马上人形相入目,龙吾不觉暗道一声“惭愧”!
原来马是一白一青,马上人竟是凤双飞,和她贴身侍婢小凤。
凤双飞骑着一匹纯白“玉狮子”马,小凤则骑着一匹青鬃良驹,主婢两人,全是满身风尘,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
龙吾是有心藏起,凤双飞与小凤自未发现树后有人,由东往西地,策马狂奔而过。
转瞬间,人踪已杳,只剩下眼前飞扬未定的大片尘土,和远远的一点灰痕。
龙吾从树后转出,凝望着远处被马蹄扬起的那点灰痕,不禁怅然一叹!
因事实显然,凤双飞主仆,先是被熊鹏所诒,误信自己回了“洛阳”,遂拼命往东赶去。
等追了一阵,可能于途中问出,从未有自己这样形相之人经过,才调转马头,再往西面追寻。
由此可见,自己虽然落拓穷途,衣衫寒素,并曾施展“龙家断魂刀”中的“倒泻天河”绝招,将凤双飞拍倒尘埃,她对于自己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
否则,自己业已说出退婚之语,凤双飞何必还要这样不辞劳累,仆仆风尘,由东至西,由西至东地,苦苦寻找……
想至此处,龙吾心中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一阵温馨,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摸向自己左颊。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龙吾记得自己这左颊以上,曾被凤双飞脆生生地掴了一记!
此颊曾遭香掌掴,而今芳泽似犹存?……
龙吾正自手抚左颊,心中微觉温馨,来路之上,蹄声又起。
这回来的马多,似有七八匹光景?
但其中一人,身材又瘦又长,看去似甚眼熟?
龙吾蓦然想起,这身材瘦长的黑衣蒙面人,岂不就是自己刀下留情,放他逃生的滇南大盗,“追命无常”丁二?
丁二啸聚党羽,驰往前路,多半是到“白虎沟”中,等待自己,想报他两位好友彭彪、彭豹之仇。
龙吾艺高胆大,并不怕丁二寻仇报复,但想起他们与凤双飞、小凤主婢,走的正是同一路径,心中却有点怙惙!
因为自己虽曾在“秦渡”凤宅,当面表示取消婚约,江湖中却不知实情,仍把龙吾、凤双飞,视为一对由双方家长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妇。
丁二既缀其身后,万一认出凤双飞主婢,岂非极有可能,为泄愤恨地,暗施毒手?
想到此处,龙吾由心中怙惙,变为怦然心惊,觉得自己应该急急赶去,暗中保护凤双飞主仆,免得出甚差错?
但就是这心意忖度之际,凤双飞与丁二等先后两拨人马,均已跑得不见影儿。
如今,龙吾顾不得再手抚左颊,回忆凤双飞被掌掴时的奇妙滋味了,他施展轻功,拔腿便追。
追!马是四条腿,人是两条腿,能够追得上么?
这项问题,要根据三种条件,加以综合研究,方能作出答案。
所谓“三种条件”,就是人的功力,马的良劣,以及距离的长短。
高人追老马,自然越追越近,庸人追龙驹,自然越追越远。
倘人和马的条件相同,便须根据距离长短,再加衡量,因为天赋体质不同,人的耐劳之力,总要比马儿来得逊色一些!
眼前局面,龙吾是身负内家绝艺的少年豪侠,那先后十匹马儿,也都是武林人物慎选善策的千里良驹。
在龙吾全力猛追之下,起初一段时间,仿佛人比马快,有所成绩!
本来,第一拨的凤双飞主婢不说,连第二拨的丁二等人,也没了踪影。
龙吾追了一段路程,居然听得前面有了隐约马蹄的声息!
可惜,成绩到此为止,前十里路,追得从无到有,听出隐约马蹄声息,中十里路,保持这种状态,马蹄声隐约响在耳边,但后十里路,则又追得从有到无,终于使那隐约马蹄声息,再度于耳边消失!
龙吾长叹一声,废然止步。
他明白利害,知道不宜在追!这样下去,纵令勉强追上,自己必将累得精疲力尽,甚至于连那以逸待劳的丁二都斗不过,让对方轻轻易易地,遂了报仇之愿!
龙吾利害一明,在道旁静坐片刻,调匀气息,使心神完全宁静下来,然后不燥不急地,以寻常步伐,向西飘然而去。
沿途,一样打尖,一样住店,龙吾深知自己的匿名敌人,相当厉害,自己只有使身心两方,均俟待正常情况,始足应行,也就是最佳的防御之策!
他想得虽明白,却未能做得完全符合心中所想!
原因在于一来是淡不下腹中仇恨,二来是撇不下心内相思!
说也奇怪,龙吾在未见凤双飞前,退婚之念,甚为坚决,见了凤双飞时,虽因对方的天人姿色,有点追悯,却仍一本初衷,把取消婚约之语,说出了口。
但西行途中第二次瞥见凤双飞为了追寻自己,仆仆风尘以后,便无论如何地,也无法把她的婷婷倩影,从心坎中排除开去。
相思欲遣无从遣,留得相思却损人!
龙吾越是想使自己身心方面,保持正常状态,便越是由于关切凤双飞的安危,弄得有点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