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是陕西长安以南的一个大镇。
关中十月,天气已颇寒冷,但在“秦渡镇”上的一家馒头店前,却有个衣衫单薄的少年人,看着那些堆得高高,新出笼的热馒头,似有垂涎之色。
这少年约莫二十三四,衣着虽然寒素,但星目剑眉,貌相俊挺,尤其左手中还持着一柄鲨鱼皮鞘的龙头金刀,越发增添了他的勃勃英气!
馒头香气,似乎越来越觉撩人,单衣少年忍不住地开口问道:“掌柜的,这馒头怎么卖法?”
馒头店掌柜的应声答道:“一文一个。”
单衣少年伸手入怀,摸出身边仅有的一文钱来,哂然自嘲地,在掌中掂了一掂,给向对方道:“掌柜的,买一个吧。”
馒头店掌柜的看出少年窘况,并发觉他面有饿色,遂取了四个热腾腾的馒头,含笑递过。
单衣少年一怔问道:“怎么给我四个?”
掌柜的含笑道:“相公想是外来,四个馒头中,一个是卖给你的,其余三个,则是我卖与外乡人的礼敬!”
单衣少年笑了一笑,轩眉说道:“我龙吾生平不受人恩,掌柜的这番美意,龙某谢了!”
话完,将手一扬,三枚馒头凌空飞过,整整齐齐,不偏不倚地,叠放在大堆馒头的尖端之上。
这一手,有点神奇,看得掌柜的呆呆发怔?
就在他发怔之际,名叫龙吾的少年,已把一枚馒头吃下肚去,又向掌柜的叫道:“掌柜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儿。”
掌柜的陪笑道:“相公尽管问吧,我在这‘秦渡镇’上,住了二十来年,无论富户贵家,都有所知晓。”
龙吾道:“我问的是关中大侠凤朝阳……”
“凤朝阳”三字方出,馒头店掌柜的便连摇双手,接口说道:“相公来得太迟一些,凤大侠早在三年多前,便已因病去世。”
龙吾点头道:“凤大侠去世之事,我已得知,想请教的是凤家住宅何在?”
掌柜的伸手向北一指,含笑说道:“相公看见那片外有两只石狮排列的高大门楼么?那就是凤大侠的府第,如今因大小姐二小姐均已出阁,是由三小姐凤双飞,主持门户的了。”
龙吾略一抱拳,谢过指点,便转身向凤府走去。
凤府大门紧闭,龙吾登阶扣环。
大门启处,走出两名劲装家丁,右面一名目光略注龙吾手中的“龙头金刀”,便嘴角微披,冷冷问道:“尊驾是姓龙么?”
龙吾颔首道:“正是,烦劳递柬,就说‘洛阳’龙吾,求见凤三小姐!”
那两名劲装家丁,一言不发,左右倏分。
这情况,是肃客进府,但那两名劲装家丁的脸上神色,却显得有些不够客气。
龙吾也不在乎这等些微过节,既见对方分立让路,便缓步进入凤府。
入门数步,刚至院落,身后“蓬”的一声,大门业已关闭。
龙吾错愕之间,七、八名健壮家丁,已把他团团的围住。
跟着,大厅之中,香风拂动,由四名佩剑俊婢,环拥出一位年约二十,姿容绝世的白衣女郎。
龙吾目光微注,似为对方的风华姿色所惊,怔了一怔,方抱拳问道:“姑娘就是凤朝阳凤大侠的三小姐凤双飞么?”
白衣女郎点头笑道:“我正是凤双飞,你是……”
龙吾不等凤双飞发问,便即含笑说道:“在下‘洛阳’龙吾……”
凤双飞先前还面带笑容,但一听“洛阳龙吾”四字,却立刻笑容消失,脸上如罩秋霜地,冷冷说道:“你是龙吾?这三个月来,我已会过九个龙吾,你是第十个了!”
这句话儿,委实大出龙吾的意料之外。
他决想不到会有人冒充自己,并有了九个之多?
龙吾双眉深皱,略一思索之后,举起手中的“龙头金刀”道:“竟有那样多的无耻败类,冒充龙吾,但请凤姑娘相信,我是真的‘洛阳’龙吾,因为龙头金刀,在当世武林之中……”
他的话方至此,凤双飞业已冷笑一声,轩眉叫道:“小红,挑帘!”
凤双飞身后的一名俊婢,凤声曼应之下,伸手将大厅东侧的巨幅筇帘挑起。
龙吾目光注处,不由大愕?
原来筇帘一挑,清晰可见,厅内东壁之上,竟挂着九柄龙头金刀,而每柄金刀的龙头之上,均系有一绺人发!
由此可见,前来九人,不单曾用自己名号,并还佩有仿制自己的传家兵刃“龙头金刀”,但此九人,非死即伤,否则又怎会各留下一绺人发?
龙吾满腹惊愕之间,凤双飞又冷然说道:“如今你看清了么?‘龙头金刀’不足为凭,我厅内墙上,便已挂了九柄……”
龙吾苦笑道:“我是真的‘洛阳’龙吾……”
一语方出,凤双飞便沉声喝道:“你若真是‘洛阳’龙吾,只有唯一证明方法。”
龙吾闻言,大喜问道:“甚么证明方法?”
凤双飞面寒似冰地,冷冷说道:“拔刀,用你们龙家誉满江湖的百零九式‘断魂刀’斗斗我凤家的‘龙飞凤舞’笔法,斗得过我,你便是真的龙吾,否则,那壁上的九绺人发,便是你前车之鉴!”
龙吾剑眉一挑,摇头答道:“在下此刀从不轻易出鞘……”
凤双飞走前两步,注目喝道:“为甚么?难道你这柄刀儿,徒有其表,不拒霜锋,只是一段顽铁?”
龙吾答道:“因为此刀的杀气太重,出必伤人!”
凤双飞生平倚仗家学,尚未受过挫折,心性自极高傲,闻言之下,挑眉冷笑说道:“你能伤得了我,尽管拔刀试试……”
一面发话,一面玉手忽扬,向龙吾左颊掴去。
龙吾绝未想到对方竟被激恼,伸手打人,加上凤双飞的动作如电,以致未及闪躲,脆生生地挨了一记耳光!
就在他被打得愕然之际,凤双飞已从侍婢手中,取过自己的“判官双笔”,目注龙吾,厉声叫道:“你这冒人姓名的无耻之徒,快拔刀吧,三十招中,定教你倒在双笔之下!”
语音一落,双笔如飞,果然把龙吾身形,裹在极为凌厉,变化神妙的漫天笔影之内。
龙吾之父洛阳大侠龙天翔,与凤双飞之父凤朝阳,乃至交好友,两人曾为龙吾、凤双飞指腹为婚,并以新获得的上下两册武林秘笈“七巧真诠”,各执其一,作为信物。
由此之故,虽然凤双飞,一再无礼,咄咄逼人,龙吾仍不愿对这位不认识自己的未婚妻,过分认真,只在她漫天笔影之下,以轻灵身法,闪展腾挪,手中龙头金刀,不肯出鞘。
凤双飞飞舞双笔,把龙吾身形圈住,口中并冷笑说道:“无耻狂徒,你如何还不拔刀,是想对我卖好么?其实,司马昭之意,路人皆知,你是冒充“洛阳’龙吾之名,意来与我成亲,谋夺凤家产业,内家上乘秘笈‘七巧真诠’,以及老父昔年威震江湖,久已封存不用的‘五云捧日摄魂钉’!”
龙吾闻言,不禁苦笑。
凤双飞怒道:“你发笑则甚?你以为我制你不了么,我且让你见识见识凤家独门笔法中‘龙飞三点头’和‘凤舞九朝阳’的精粹绝学!”
龙吾知道这几招笔法,是凤朝阳大侠生平心血所聚,委实非同小可,不等凤双飞开始施展,便把手中龙头金刀,向空中带鞘抛起了三丈四五。
这一手,倒把凤双飞弄得为之一怔?
龙吾长啸一声,宛如白鹤冲天,身形骄拔而起!
半空中接刀俯身,电疾飞落,以那柄带鞘龙头金刀,向凤双飞当头劈下!
凤双飞双笔交叉,向上格去,龙吾因适才挨了一记耳光,存心要让这位过分骄傲蛮横的凤三小姐吃点苦头,遂凝足了十一成左右内劲,猛力一震!
凤双飞虎口发麻,“当啷”连声,双笔一齐坠落。
龙吾乘势偏过刀身,把凤双飞拍得仆倒在地。
凤双飞生平从未受过如此折辱,仆地以后,不禁立时失声羞泣!
龙吾并不对她加以安慰,双眉一挑,朗声发话说道:“凤三小姐,龙某此来,一非成亲,二非谋产夺宝,只因家门不幸,惨遭恶徒杀戮,必须天涯飘泊,四海寻仇,生恐耽误三小姐的青春,特来取消这桩由双方父母指腹联姻,所定婚约。”
语音一落,毫不留恋地,略一抱拳,飘身纵出凤府。
凤双飞不再羞泣,满面错愕神色地,低声自语说道:“他……他……他有点与众不同,这个‘洛阳’龙吾,是真的?还是假的?……”
替他捧笔的侍女小凤,在旁急急说道:“当然是真的,三小姐难道没有看出,适才他拋刀拔身,掉头飞扑的家数,便是老爷子在世时,时常提起龙家‘断魂刀’中的‘倒泻天河’绝学了。”
凤双飞“哎呀”一声,苦笑说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我真是当局者迷……”
小凤接道:“是他就该追呀,龙公子家遭不幸,落得如此景况,三小姐怎么还不助他一臂之力?”
凤双飞毅然点头道:“对,他虽折辱了我,我仍然应该帮他,小凤,我们快追!”
话完,立即率领侍婢小凤,追出府外。
但凤府以外的镇上街道空空,哪里有那衣着寒素,景况落拓,却神情高华,挺拔脱俗的龙吾人影?
凤双飞顿足道:“糟了,糟了,我们知道他是往东?抑或往西?却到哪里去找?”
小凤也秀眉双蹙,茫然无计。
蓦地,天空一暗,北风狂拂之下,大雨倾盆而降。
小凤拍掌笑道:“妙极,妙极,小姐,这一下雨,我们便可找到龙相公了!”
凤双飞不解其意,讶然相顾?
小凤笑道:“龙相公衣衫单薄,不会冒雨而行的,他定是在甚酒店菜馆,或道观僧寺之中小坐,等雨停再走,我们先向东面搜寻,倘若搜出五里,仍无踪影,便折向西搜,一定可以把他找着的呢!”
凤双飞点头道:“你说得对,但由东折西,不仅费时,并可能误事,你回府去取雨具,随我东行,并命小红小英,向西于茶楼酒肆,庵观寺院,仔细找寻,若是寻着龙相公,务必请他回府,与我有要事商议!”
小凤连连点头,转身进府,传命安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