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点昏暗,寒风依然刺骨,也许是云层太厚的关系,日未西落,大地上已自显得如同夜色降临!
然而,由于那片未曾溶尽的积雪的反照,仍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些不太远的事物!
这条官道,是横跨武夷入关的主要干道,然而这些天来,行人却是少得可怜,即或有,也不过寥寥地三两个,而且那是日间,如今正这天色昏暗,寒风呼啸之际,数十里下来绝难看到一丝人影,不要说人,即是一只飞禽走兽也看不见!
昏暗的天色,呼啸的寒风,为这条官道上平添无限萧条、凄凉、阴森的气息!
蓦地,官道西端出现了一个蠕动的白点,缓缓地向武夷方面移动!
这点白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近了,赫然竟是一位仪态俊朗的白衣书生,正是那杜玉!
但见他剑眉轻锁,疾步赶路,对身外那阴森的气氛,可怖的天色,视若无睹!
尽管身侧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吹得他衣袂狂飘,烈烈作响,然而在他那张俊面上却找不出一丝寒意,他仍是将身躯挺得笔直地,一味疾进!
他偶然地抬眼向四外略作打量,越来越暗的天色,四无人烟的荒野,终于使他一双剑眉蹙得更紧了!
突然,他停下脚步,双目凝注前方,沉声喝道:“什么人?”
寒风呼啸,四外寂静,哪有一丝回音!
他略一迟疑,哑然一笑,又复迈步疾进!
然而刚走了两步,他又倏然住足,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偏首向右前方望去!
右前方约八九丈处长着一丛人高枯草,枯草再过去是一片枝干光秃的树林,根根高可擎天。虽不见一丝人影,却随着阵阵寒风飘送过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及一两声恍若发自濒死人口内的痛苦呻吟!
呻吟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错非是他,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听到!
他剑眉一轩,侧转身形,毅然向八九丈外那片枯草奔去!
他丝毫没有考虑后果,一种潜在的助人善念使他忘却了自己的有限能力及自己的安危!
方奔行两步,突然一声凄厉惨号自树林中划空传来!
号声恍如不是发自人类之口,就好像一个临死的野兽的悲嗥!只一扬起,随即归于寂然!
如此天色,这般荒野,只听得杜玉心神大震,毛发悚然,只略略一顿身形,便自大喝一声,越过枯草丛,如飞向树林奔去!
这片树林虽然不大,但内里的光线却较外面更暗几分,而且还隐隐地透着一种阴森之气!
杜玉甫一入林,迎面吹来一阵恍如鬼气的阴风,使得他又复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只觉根根毛发倏然竖起!
他虽然初入江湖,毫无经验可谈,但凭着一般常识,他却知道将身形靠在最外面一株巨树上,竭尽目力向内探索!
阴暗的光线里巨木根根,除了偶而的一阵寒风过处吹得有些轻响外,哪有一丝风吹草动,一丝人影!
即连那适才随风飘送的阵阵呻吟也不复再闻!
若非他适才确曾千真万确地听到一阵呻吟,一声惨嗥,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虽然如此,他仍不放松一丝地竭尽目力,不住搜索,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
然而盏茶功夫过后,他毕竟失望了,代那紧张无比的心情而起的是万般诧异,百思莫解!
他向林内投了最后一瞥,微一摇头,就要转身离去!
蓦然,“嗒”地一声微响,似乎有物堕落于头发上,不觉一怔,紧接着又觉一线水流自眉端慢慢流下来!
他先以为这必是树顶溶雪遭风拂落,恰好堕在自己头上,方自暗暗发笑,忽又觉得不对,溶雪成水必然冰凉刺骨,为何落在自己头上这一滴却有微温!
心中一动,忙抬手向脸上摸去,着手竟有些黏黏地,藉着雪色一看,入目赫然竟是鲜血!
心中大震,倏然抬头,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直看得杜玉魂飞魄散,目眦欲裂,一声惊呼险些出口!
原来,这株巨树的树枝上,仅距杜玉头顶不到一丈之处,赫然倒悬着一具无首裸尸,四肢残缺,死像奇惨,断颈处腔口犹自一滴滴地向下流血,杜玉脚下雪地上早已殷红一片,不过此际在昏暗天色下却显得有点黑紫!
半晌,杜玉方始定过神来,咬牙切齿地暗忖道:“由血犹有微温看来,这具无首裸尸必是适才发出一声惨嗥那人的无疑,但从自己滴才立身处至此不过八九距离,自己身法虽不能说快,却也不算慢,而凶手竟能极其从容地杀人剥衣,并还能走得无影无踪不落一丝痕迹,足见他不但手法甚高,即是身法也非自己能望项背,残酷毒辣更是世所罕见……。”
正自暗暗心惊,一阵恍似足踏枯草的轻微异响,来自身侧五六丈外!
心中一震,忙地转头望去。
五六丈外正是那丛人高枯草,但见风吹草浪起伏,却不见一丝人影!
杜玉忍不住突然一声轻喝:“什么人?”
轻微异响顿寂,半晌未闻再起!
杜玉想起树上倒悬的那具死像奇惨的无首裸尸,一丝寒意倏布全身!暗忖:枯草内如是那凶手未曾远离,凭自己这点功力,休说将他擒下,只怕自保犹且不足……。
强定心神,又是一声轻喝:“尊驾既然有胆在此杀人,为何一直躲在草内,要是再不出来,休怪在下要出手伤人了!”
话声方落,草内轻微异响又起,紧接着更响起一声痛苦呻吟与一阵剧烈喘息!分明草内藏着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杜玉忽有所悟,忖道:如能救活此人,凶手是谁,原因如何,不难获知……。当下再不迟疑,大步飞奔过去。
方奔出两丈,心中一动,倏然住足,暗一咬牙,双臂凝足功力,一步一步地缓缓向那片枯草走过去!
这是他为防万一,只要发现情况不对,便即竭尽全力,猝然发难,来个先下手为强,使对方措手不及,然后再见机行事!
距离一尺一寸地接近,呻吟声与喘息声也随之越来越显清晰!
就在杜玉距离那片枯草不到一丈之际,枯草中倏地响起一声闷哼,那些异响,呻吟,喘息,刹时便告寂然!
杜玉心中一震,暗呼一声:“不好!”
他再也忍耐不住,身形疾闪,如飞地奔了过去!
进入那片人高枯草丛内不到两丈,只见前面背上面下地爬俯着一个黑衣劲装大汉。
杜玉急步上前,一探那大汉鼻息,不由心中一凉,原来那大汉已然气绝,心想若非自己过于小心,凝足功力地一步一步走过来,眼前这人说不定有救,分明是由于自己胆怯耽误了一条性命……。
一时悔恨万端,百感交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愧悔!
呆了半晌,无限歉疚地望了那个黑衣大汉尸身一眼,缓缓站起身形,方待转身退出,一眼瞥见黑衣大汉腰际白光一闪,略一迟疑,重又俯下身子,伸手向那大汉尸身腰际摸去,入手竟是沉甸甸的一块银牌,但觉上面凸凹不平,似乎刻有什么花纹,止不住好奇,藉着昏暗天色低头仔细一看,不由心中一震,神色倏变!
原来那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银牌之上,雕镌着许多花纹,花纹中央并刻着四个拇指般大小的篆体字迹:“闽西八洞”!
杜玉虽然初出江湖,见薄识浅,但对这闽西八洞却并不陌生,不但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素闻其名!
这“闽西八洞”在东南一带相当于长江流域的“洞庭二十八寨”,虽不及“洞庭二十八寨”那般声势庞大,威震江湖,但在整个东南武林中却具有无上的权威,这“闽西八洞”组织严密,行事诡异迅速,武功自成一家,个个俱是狠勇死士,有道是:“拼命强三分”,碰上这群视性命如草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在心里上先输一等,再加上“闽西八洞”之人人冷酷毒辣,阴狠狡黠,一般武林人士莫不避之大吉,整个东南一带更是无人敢轻捋虎须。由这黑衣大汉身怀这块银牌看来,其在“闽西八洞”中身份也必不低!既然如此,这凶手真可谓胆大已极了!
至此,杜玉不由对那黑衣大汉尸体多看了两眼,谁知他不加细看还好,这一细看之下却不由又惊出一身冷汗!
黑衣大汉后背正中央处,赫然有一拇指大小的血洞,血洞周围血液,业已渐渐凝固,显得有点紫黑,由于天色昏暗,暮色茫茫,加以这大汉一身黑衣,不是特意地多看两眼,委实很难看得出!
这无疑即是这大汉的致命之因,由洞痕看来,显然不是刀剑一类兵刃所伤,而是“金刚指”一类武功所致,由此可见,这凶手的功力竟较他原先所想像的还高!
他略一思忖,伸手将部黑衣大汉尸身翻过,一看之下,心头禁不住又是一震,刹那间又推翻了刚才的揣测。
黑衣大汉前胸赫然也有与后背大小相同的一个血洞,分明竟是由后心直贯前胸,人类的手指绝不可能有这么长……。
他正自深感困惑地百思不解,突然一阵寒风拂过,吹得枯草一阵狂摆,沙沙之声为这荒郊旷野中平添无限可怖气氛!
就在这枯草一阵狂摆之际,三四丈外一堆黑黝黝的物体在草丛中一现即隐!
杜玉看在眼内,心中大震,顺手将那块银牌揣入怀中,站起身形,飞步奔过去!
扒开枯草一看之下,立时为之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枯草中赫然又是一具黑衣大汉尸身,死状与先前所见的一模一样,一个拇指般大小血洞由后背直透前胸!
杜玉心惊之余,下意识地又复抬眼望去,这一望,岂止心惊,简直就是魂飞魄散,毛发悚然!
原来这片枯草中每隔八九丈即倒卧着一具黑衣大汉,由他立身处算起,几乎排了百丈之遥。
杜玉猛一咬牙,飞步向前奔去!
沿路所见,具具尸身死状俱出一辙,都是背心上一个拇指般大小血洞!
杜玉越看越心惊,身上寒意越来越重!
转瞬功夫,他已走过八九十丈,看到十一具尸体!
蓦地里,一阵恍似衣袂飘风般的烈烈轻响传入耳中!
杜玉心中一惊,倏然住足,凝足功力注目回望,天色昏暗,雪地荒郊中除了那一具具黑衣大汉尸身外,哪有一丝人影?
方自暗感愕然,一眼瞥见十余丈外最后一具尸身上毕直地插着一物,一块白色物体迎风招展,那恍如衣袂飘风般烈烈轻响正是由此物发出!
有此发现,毫不怠慢,飞步向最后那具尸身倒卧处奔了过去!
近前一看,杜玉但觉脑际轰地一声巨震,全身热血向上一涌,头昏目眩,杀机狂炽,惊怒交集,星目尽赤,剑眉倒剔地凝注在那个迎风招展的白色物体上!
原来那迎风招展之物,赫然竟是一面白绢制成的小幡,小幡之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金龙!
幡柄乌漆发光,不知由何物打造,足有拇指般粗细,不偏不倚正插在那具黑衣大汉尸身的背心,黑衣大汉就生似被这支白幡,钉死在地上一般!
半晌,杜玉方始渐渐定过神来,双目凝注那支白幡,颤声喃喃说道:“龙幡!龙幡!这不正是我血海大仇‘龙幡令主’的独门标帜吗?看来这恶魔果然心狠手辣……”
又是一阵热血上涌,仇火烧得他顿忘利害,忍不住一阵狂呼:“龙幡令主你这恶魔,出来啊,出来啊!”
呼声虽大,在这寒风呼啸的旷野中却显得轻微不能及远!
暮色迷茫,寒风呼啸,哪有一丝回音!
呼声一阵低似一阵,渐渐地显得有点声嘶力竭!
忽觉一丝异样感觉袭上心头,分不出是失望还是悲愤!
他呆了半晌,喟然一叹,伸出方待去拔起那支龙幡!
突然一声恍如发自冰窟的尖锐冷笑,起自背后!
杜玉心神大震,哪还顾得再去拔那龙幡?一跃掠出一丈,倏然转身一看,一丝寒意直透顶门,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原来不知何时,离他适才立身处不到一丈之一片枯草尖上,赫然伫立着一个身躯矮小的黑衣蒙面人,仅是两个阴森光芒四射的眸子露在外面,身形随着草浪起伏,有如幽灵一般,不言不动!
杜玉强摄心神,剑眉一挑,轻喝说道:“尊驾何人?这般装神扮鬼地,躲在在下身后,意欲何为?”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地看了杜玉一眼,说道:“小鬼来的正好,老夫今夜正愁这二十八具尸首还凑不够数!”
杜玉暗暗惊懔,冷喝又道:“这么说来,这些人那是尊驾杀的了?”
黑衣蒙面人微一点头,冷冷说道:“不错!这正是老夫三日百尸的一小部份!”
杜玉心头一震,强捺胸中激动,说道:“尊驾到底何人?”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小鬼,你适才鬼哭狼嚎地,叫的是谁?”
杜玉脑际轰地一震,厉声说道:“这么说来你就是龙幡令主那个恶魔!”
黑人蒙面人双目凶光打闪,冷笑说道:“单凭你这一句话儿,你小鬼已是死有余辜,不错,老夫正是‘龙幡令主’,你小鬼敢是还要为地上这些死鬼讨债?”
杜玉一听眼前这个黑衣蒙面人果然就是自己血海大仇“龙幡令主”,顿时怒火高涨,哪还顾得了利害,双目尽赤地咬牙说道:“老鬼,少爷何止要为地上这些人向你讨债,就是少爷本身也要向你老鬼结算一笔旧账,你……”
“住口!”黑衣蒙面人突然一声暴喝,冷冷说道:“老夫生平杀人无算,哪记得清那么多陈账老债,小鬼你且说说你是何人?”
杜玉强忍杀机,冷冷说道:“少爷独孤钰!”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凝注杜玉说道:“这么说来小鬼你是那独孤云飞的孽种……。”
“住口!”杜玉一声怒喝,厉声说道:“老鬼,少爷正是独孤云飞之后,你心狠手辣杀我父母,少爷正到处找你,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鬼使神差,竟让少爷在此处碰上,今夕定要教你难逃公道!”
黑人蒙面人冷笑说道:“独孤云飞那老匹夫与那贱人死有余辜,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至于你小鬼若想报仇,就凭你这身不成气候的鬼把式,何不自问能否动得老夫一根毛发!”
杜玉怒声说道:“老鬼休要妄自吹嘘,须知少爷也并未将你一身功力放在眼内!”
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说道:“是吗?就凭适才老夫迫近你身后一丈之内,你竟茫然无觉吗?”
杜玉脸上一热,厉声说道:“老鬼何必徒逞口舌之利,少爷虽然自知不敌,但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绝不让你全身而退!”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志虽可嘉,惜力不逮,即或如你所说,老夫不过受点皮肉之伤,而你小鬼却要命丧当场,独孤云飞这仇还有谁去报?”
杜玉面对血海大仇,早就怒火高涨,杀机狂腾,恨不得将这“龙幡令主”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之所以迟迟未敢出手就是因为自知功力差人太多,动起手来,得不偿失,但此刻连遭这黑衣蒙面人出言讥讽,禁不佳更是羞恼万分,旧仇新恨一起涌上心头,顿忘所以,暗一咬牙,厉声说道:“老鬼休要多说,拿命来吧!”
身形一闪,如出柙猛虎般,扑向黑衣蒙面人,一招“帘卷西风”,用足功力,直向对方劈去!
但闻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好一招‘帘卷西风’,想必是那欧阳永晏所授,可惜遇着老夫!”
未见作势,身形已如幽灵般倏地随风旁移数尺,避过一招,只一抬掌,便听“啪!”地声响,杜玉闷哼一声,身形跌退!
冠玉般俊面上平添五道指痕,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尖刻异常地道:“小鬼可曾摸到老夫一丝衣角,这一掌不过略示薄惩……。”
杜玉星目尽赤,状若疯狂,哪还能听得下这冷嘲热讽?黑衣蒙面人话未说完,他又已一声厉喝:“老鬼且慢得意,你再试试少爷这第二招!”
一招“银汉飞星”,双掌一圈一挥,又向黑衣蒙面人扑了上去!
若以这招“银汉飞星”威力来说,就是一流高手也不敢轻撄其锋,无奈杜玉火候太浅,仅能发挥这招绝学威力的十之四五,加以这黑衣蒙面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对他这招绝学又似极为熟谙。
他招式甫发,黑衣蒙面人已自冷笑说道:“这该是南宫清晓的‘银汉飞星’,以你这身功力对付普通脚色到还勉强,遇着老夫么?哼!哼!”
身形不动,手掌微抬,“啪”地一声脆响,杜玉右半边脸上又添上五道指痕,这一掌较先前一掌更重,打得杜玉耳鸣眼花,立足不稳,暴退数尺,“砰”地一声,摔倒草堆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杜玉傲骨天生,连哼都未哼一下,悄然跃起,瞪着一对赤红星目,三次猛扑而上!
黑衣蒙面人一声冷哼:“不知死活的东西,滚!”
袍袖微挥,一股凌厉劲气迎着杜玉身形怒卷而至!
“砰”!杜玉但觉胸腹间如遭千钧重击,五内欲碎,身形飞翻而起,“砰”!又复跌回草堆!
喉头一舔,一口鲜血又要喷出,他硬生生地将之咽回腹中,尽管浑身骨骼如碎,疼痛万分,但他仍自咬紧牙关,挣扎着缓缓站起!
黑衣蒙面人双目中异采方自一闪,杜玉却已倏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身形一幌,又复跌倒!
黑衣蒙面人突然扬起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怪笑,笑声一落,冷冷说道:“就凭你这种既可笑又可怜的身手就想找本令主报仇,何异痴人说梦?老夫本当杀你,却因不愿落人话柄,更不愿叫你死不瞑目,赶快滚回去找那四个老鬼再苦练些时日,老夫等你三年,三年之后如仍是这般不济……。”
“住口!”杜玉用尽仅有的一点力量,暴喝一声,厉声说道:“老鬼,你还想活过三年?一年之内少爷誓必手双亲仇!”
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说道:“好,好,一年就一年,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小鬼一年之后又能把老夫如何,可是现在却要委屈你小鬼在此躺上一宵!”
突然仰首向天,发山一阵得意狂笑,笑声中身形冉冉飘起,掠过枯草,如飞而去!
杜玉但觉胸口血气向上疾涌,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化名杜玉的独孤钰方自悠悠醒转!
入耳便是一阵鸟雀噪鸣,再一睁眼,只见太阳已然升起老高,心中一震,立即翻身跃起,倏觉全身骨骼如裂,一阵奇痛钻心,忍不住轻哼一声,又复倒下!
又过了片刻,方始又以手撑起,缓缓坐起,略一环顾,枯草,尸体依然,禁不住一声苦笑,暗忖:自己竟然在此伴着这十几具死尸睡了一夜……。
试一运气,只觉胸腹间奇痛如裂,心知自己昨夜所受内伤不轻,一声长叹,黯然无语。
一时百感交集,五味俱陈,忽然间他忆起了雪艳琴的幽怨目光,及那临别深情款款的再三叮咛,她若知道自己昨夜遭遇,怕不痛不欲生……。
鼻头一酸,两串热泪夺眶而出!
刹那间父母惨死的血海深仇又掠上他的脑际,紧接着眼前又现出昨夜一幕幕的遭遇,耳边也随之响起那“龙幡令主”的冷嘲热讽以及那一阵阵刺耳钻心的得意狂笑,满腔仇火,痛不欲生,一抹泪水,暗一咬牙,挣扎着缓缓站起身子!
略微辨别方向,长吁一口大气,方一举步,全身筋骨又是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又是片刻,他才颇为吃力地慢慢举步,摇幌着身形向武夷方向行去!约莫走了有顿饭光景,远远地已可看到一片村庄,座落在里许以外!
精神一振,浑身痛苦恍似减轻了不少,步履之间也似轻快了许多!
节令已届初春,气候仍然显得寒意迫人,然而顿饭功夫不到,独孤钰却已是额上微现汗迹,有心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再走,游目四望,荒野虽大,却到处溶雪泥泞,没有可以歇息之处,不由暗暗一叹,无可奈何地拖着内伤外疲的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正行走间,忽闻身后一阵急促蹄声划空传来!
微一蹙眉,暗忖:糟了,这地方满是泥泞,无从闪避,倘若来骑速度不减,自己这身儒衫只怕……。
思忖未了,身后来骑已自驰近,速度丝毫不缓,擦着独孤钰身边飞驰而过,马上响起粗犷狂笑与银铃般娇笑!
铁蹄翻飞,带起一片污泥,溅得独孤钰满头满脸,那袭儒衫更已不堪入目!
独孤钰凝注马上一红一黑两个背影,剑眉怒挑而起,倏又一声长叹,迈开脚步,默然前行。
又是顿饭工夫之后,独孤钰方始走入那座村庄,抬眼细一打量,哪里是什么村庄,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大庄院,这大庄院内,足足有十几幢房子,园墙高筑,气势不凡!
正自打量间,突闻一阵讪笑传了过来。独孤钰一怔住足,举目望去,不由微微蹙眉。
原来他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到了庄院的大门口。
那大门极为宽大,两扇朱漆铁门向内敞开,石阶重叠,极是宏伟,在那高有十余级的石阶之下,两边分站着两名一身黑色劲装的中年大汉,眉宇间一片粗犷骠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独孤钰看在眼内,心知必非善地,连原来有心暂作歇息的念头也迅即打消,只一住足,随即佯装未见,举步向前走去!
方走两步,忽闻背后一个粗野话声说道:“老二,这小兔崽子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莫非有意来踩盘儿的吗?”
一声怪笑,另一个口音接口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笨贼,你难道没有看见这小子几乎成了个泥蛋儿吗?”
独孤钰心知是那两个大汉有心找岔,剑眉一剔,就待住足,转念一想,自己有要事在身,加以如今更是内伤外疲,动手不得,何必多惹是非……。
强忍怒气,继续向前走去!
“嘿!老二,你瞧见了没有,人家不愿听哩,少说两句吧,小心惹火儿人家,孔圣人的招牌可是厉害!”
“哈!不愿听又怎么样?这小兔崽子一把骨头没有二两重,恐怕经不起我这一根手指头……。”
独孤钰怒火向上一冲,忍无可忍,霍地转身,就要开口予以叱责几句,但话到口边,却又忍回腹中,只深深地看了两名中年大汉一眼,又复转身行去!
就在这两个转身之间,他足下“啪”地一声轻响,有物坠地,他也未在意,看也未看一下,依然迈步前行!
才走出去四五步之遥,只听身后一声暴喝:“站住!”
独孤钰见麻烦难免,暗一咬牙,倏然转过身子,尚未说话,一眼瞥见两名大汉飞掠而来。在他面前五六步处停下脚步,内中一名大汉俯身拾起一物,举在手中,冷冷说道:“朋友高姓大名,因何身怀本洞银牌敕令,请速说明,免生误会!”
独孤钰闻言心中便自暗震,再抬眼一看,那黑衣大汉手中所举,正是自己昨夕由那具黑衣大汉尸体身上取下,又不经意地揣入怀中的那块银牌!
至此,他突然想起两件事,第一,适才脚下所发轻响即是这块银牌堕地之声,第二,由这两名大汉的装束及话意看来,分明与昨夕那些尸体一样地同属“闽西八洞”,更想到自己今日一个应付不慎即会引出极大的麻烦,早知如此,实在不该将这块银牌带在身上……。
他略一沉吟,扬眉说道:“这块银牌乃是在下昨夜无意中拾得的!”
他未将看到那些尸身之事说出,是因为怕说了引起误会,麻烦更深!
执牌大汉尚未开口,另一名大汉突然一声冷笑,凝注独孤钰冷冷说道:“朋友,休要把我们兄弟看成三岁孩童,你怎不再捡一块给我看看,据我所知,这块‘银牌敕令’乃本洞‘十八卫’常年绝不离身之物,而‘十八卫’衔命出洞至今未回,朋友,我看你倒是直说了的好!”
独孤钰暗暗冷笑道:“原来那些遇难黑衣大汉竟是‘闽西八洞’中一流高手‘十八卫’,哼,只怕他们永远回不来啦……。”
但闻执牌大汉又冷冷一笑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这‘银牌敕令’,朋友到底从何处得来的!”
独孤钰有心直说,但转而想到,这一说出无异使“闽西八洞”与“龙幡令主”结下深仇,这岂是大丈夫行径,再说昨夜之事再无第三人在旁,“银牌敕令”又在自己身上落下,眼下这二人也未必会信……。
略作沉吟,蹙眉说道:“这块银牌委实足在下昨夜无意中在路上拾获,二人若是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
执牌大汉双眉一轩,尚待问话。
另一名大汉突然冷哼一声,目射凶光地说道:“老大,这小子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银牌敕令’既然从这小子身上堕下,咱们还跟他噜苏什么,干脆拖他进去听后‘总巡察’发落……。”
右掌闪电探出,五指箕张,迳向独孤钰腕脉扣来!
独孤钰虽然极其不愿在此惹事,多树强敌,但一再遭受对方审犯人似的追问,心中早就怒火熊熊,不过尚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仍是一味强忍,此际见对方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蛮横出手,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声,双眉挑处,右掌倏出,一招“帘卷西风”迎着那大汉的掌势劈去!
这招“帘卷西风”对“龙幡令主”那等绝顶高手虽然无用,但对付这黑衣大汉却是神效已极!
但闻“叭!”地一声闷响,独孤钰一掌正好劈在那大汉腕脉上,那大汉闷哼一声,抱腕飞退,双目凶光暴射地冷笑说道:“在下真走眼了,看不出朋友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在下不知进退,再领教一招!”
他哪里知道独孤钰正值内力受损之际,否则他那只右掌早已不属于他了!
话声一落,就待二次扑上。
突然一阵急促蹄声划空传来!
黑衣大汉神情一变,倏然收手,与独孤钰及另一名大汉同时抬眼望去!
只见百丈外一辆高蓬马车疾驰而至,溅起一片泥水,转瞬已至庄院门前,驾车的也是一个神情骠悍的黑衣大汉!
车未停稳,两名黑衣大汉便自互觑一眼,由那执牌大汉飞步迎了上去!
适才吃独孤钰一掌击退的那名大汉却虎视眈眈地凝注独孤钰,生似怕独孤钰会乘机逃脱一般!
独孤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报以一声冷笑,随即转向那辆高蓬马车望去!
但见那驾车黑衣大汉指指马车,面色极为凝重地向那执牌大汉低语几声,随即一扬鞭,马车向左边疾驰而去,转瞬隐入一处墙角!
与此同时,执牌大汉神色大变,倏然转身大步向独孤钰行来,神色狰狞,双目更是凶光暴射地凝注独孤钰霎也不霎一下!
独孤钰见了这执牌大汉神色,不由心中一跳!
另一大汉突然问道:“老大,怎么……。”
执牌大汉头也不偏地冷冷说道:“事情不妙,‘十八卫’悉数翻船!”
此言一出,另一大汉脸色勃变,厉吼一声,就待向独孤钰扑出!
执牌大汉双眉一挑,沉声说道:“老二,忍着点儿,此事非同小可!”
那另一黑衣大汉闻言倏然刹住身形,双目凶光恶狠狠地凝注独孤钰,大有恨不得生啖其肉之概!
独孤钰虽然不懂执牌大汉这“翻船”二字究系何指,但他却已直觉地体会到事态严重,今日之事绝非言语所能解释得清,不禁暗暗焦虑异常地思忖对策。
但闻执牌黑衣大汉冷冷一笑,说道:“朋友,你可要我告诉你适才那辆马车内所装何物吗?”
独孤钰呆了一呆,冷冷说道:“在下不想知道,因为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在下无关……。”
执牌黑衣大汉一声怪笑,厉声说道:“好个与在下无关,只怕这件事与朋友你脱不了关连,我不妨告诉你,那辆马车之中装着的正是本洞‘十八卫’,但却已成十八具尸体,朋友,‘闽西八洞’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素无瓜葛,更谈不上冤仇,你为何这般心狠手辣,连伤本洞一十八位高手……”
“住口!”独孤钰闻言大急,一声暴喝,半晌方始一叹说道:“二位朋友,在下说过,这块银牌乃是在下昨夜无意中拾获的,二位为何仍是这般苦苦相迫?诚如二位所说,贵洞与在下之间素无瓜葛,更谈不上冤仇,既然如此,在下这一过路人岂会与自身增添麻烦?无缘无故地招惹贵洞‘十八卫’?再说,凭‘十八卫’所具一流身手,无论哪一个,在下也绝难匹敌,怎可能有此能耐连毙一十八位一流高手?事出误会,为免此一误会越来越深,在下还请二位三思!”
尽管他心中早已怒火沸腾,但为避免误会加深,亲仇未报,多树强敌,却只有咬牙强忍,委曲求全,希望以这一番话儿打动对方!
话声方落,执牌大汉已怪笑一声,说道:“好一番生动的话儿,若是换了别的事,我倒可以不加深究,但此事太以重大,我却不敢为你这番动听话儿所动!我且再请教一下,本洞这‘银牌敕令’朋友昨夜是在何处拾获!”
独孤钰剑眉微轩,又待发作,转念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对方,这种态度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自己,想必也会如此!
他微一沉吟,吁了一口气道:“这块银牌乃是在下昨夜离此二里外一处荒野中拾获的?”
执牌大汉冷冷一笑,道:“当时朋友只看到这块银牌,别无他物吗?”
独孤钰呆了一呆,暗一咬牙,毅然说道:“在下不想相瞒,除此银牌外,在下还见到一十八具死状奇惨的尸身!”
二大汉脸色齐变,另一大汉刚刚一声厉喝,准备不顾一切出手,执牌大汉微一挥手,沉声说道:“老二,‘银牌敕令’在此!”
显然这块“银牌敕令”在“闽西八洞”中极具权威,另一大汉身形一头,顿时垂首!
执牌大汉转向独孤钰冷冷一笑,说道:“朋友既然自称功力浅薄,又是过路,那么夜间放着官道不走,却跑到渺无人烟的荒郊中则甚?”
独弧钰一怔说道:“这是因为,因为了……。”
有心将昨夜所见说出,但天生傲骨使他不愿这么做,况且自己已经一忍再忍,对方对自己误会又如此之深,即使说出亦未必能够取信,略一迟疑,毅然挑眉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不可以行走,而且这是在下私事,不消尊驾多问!”
执牌大汉突然扬起一阵狂笑,厉声说道:“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你要知道‘闽西八洞’化外之人,向来不懂什么王土霸土,到处行得,虽然是你私事,但今天这事却不这么单纯!”
独孤钰再也忍耐不住,冷冷一笑,挑眉说道:“朋友,在下不过是为免加深误会才一再委曲求全,却并非畏事之人,朋友既以为此事不单纯,那么朋友看着办好啦!”
执牌大汉脸色一变,说道:“这么说来朋友你是承认了?”
独孤钰冷冷说道:“在下已一再声明,银牌乃在下昨夜无意中拾获,朋友一定不信,承认与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
执牌大汉闻言方自一怔,另一个黑衣大汉已自不耐烦地说道:“老大,你今儿个哪来这么多闲情逸致?怎地一味与他噜苏没完?我不是早已说过,先将他拿下呈交‘总巡察’,只要‘总巡察’给他稍许颜色,还怕他不乖乖招认吗?”
执牌大汉略作犹豫,点了点头,双目凶光一注独孤钰,沉声说道:“好,就这么办,这小子颇为扎手,你要小心了!”
另一大汉磔磔一笑,说道:“错不了,我适才不过是大意轻敌,小子,你躺下吧!”
一声怪笑,如飞向独孤钰扑来!
左指右抓,一点“肩井”,一取“腕脉”,他显然是因为适才吃了苦头,这次企图一招将独孤钰擒下,挽回一点颜面!
独孤钰适才一招得手,信心倍增,哪还将他放在眼内?冷冷一笑,身形微闪,右掌拂处,一招“露华倒影”疾袭黑衣大汉双腕!
这招“露华倒影”看似平淡无奇,但却内蕴无穷玄奥,这黑衣大汉在“闽西八洞”中,功力不过二三流间,哪识得如是绝学,睹状不禁暗暗一声冷笑:小鬼你这是找死。
猛觉两片掌影分袭自己双腕,为之一惊,沉臂挫腕,正待变招,对方掌影已袭到胸前,掌势之速,迅雷奔电,俟至发觉躲闪已是不及,暗一咬牙,猛一挫腰,硬生生地将一个前冲身形横移数寸,前胸勉强闪开,“砰!”地一声,左肩上正中一掌,一阵酸麻,痛彻心脾,闷哼一声,如飞暴退!
执牌大汉神色大震,出手大汉狞笑一声,厉声说道:“这小子果然扎手,看来‘十八卫’必系尚命他手,老大,你还犹豫怎地?”
执牌子大汉呆了一呆,狞笑说道:“老二说得不错,我还犹豫怎地?今日如不将这小子留下,总座知晓,咱们得吃不完兜着走,老二,上啊!”
一打手势,与另一大汉一左一右,竟然连手攻上!
独孤钰二次击退黑衣大汉,精神更振,一声轻喝,剑眉挑处,身形飞旋,右掌一圈一挥,“银汉飞星”、“桂子飘香”二记绝招连环击出,幻起两片掌影,分迎二大汉扑来身形!
但闻“砰”然两响,紧接着两声闷哼,二大汉身形飞退,神色惊怒,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他们实在不明白,眼前这白衣书生既擅如此奇诡招式,何以掌力如此之轻,本该丧命的两掌,只不过使自己一阵热辣辣地奇痛而已!
独孤钰二招击退两人,心中暗喜,忖道:对付“龙幡令主”毫无是处的几招,对付这两个黑衣大汉,不想却是这般有效……。
有心追击,转念一想,这本是一场误会,如再伤了眼下二人将更不可开交,不如见好即收……。
当下星目一扫二人,冷笑说道:“本当严惩,姑念尔等友仇心切,在下不为已甚,不与尔等多行计较,不过在下仍要说明一点,杀‘十八卫’者,并非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微一抱掌,转身而去。
突闻一声冰冷轻笑起自背后,一个阴恻侧的话声说道:“朋友,你还想走么!”
一股劲气向自己背后如潮涌到!
独孤钰觉出这股劲气远较适才二个黑衣大汉袭击自己者为强,心中一懔,未敢硬接,忙不迭地突然将身形横移数尺。
身形方自闪开,但闻“砰!”地一声大震,泥水激扬,溅得他一身皆是,泥地上赫然现出一个尺余浅坑!
独孤钰睹状大震,禁不住暗道一声:这人好雄浑的掌力……。
一声轻噫,那人冷哼一声说道:“看不出朋友还真滑溜,你再接我一招试试!”
一条黑影夹带满天掌影疾如鹰隼般飞扑而至!
独孤钰虽然暗存怯念,但他天生傲骨,不顾一再闪避,剑眉挑处,冷哼一声,一招“帘卷西风”,右臂疾若灵蛇,凝足功力向那当胸袭到的满天掌影迎去!
“砰!”地一声暴响,独孤钰功力本差,加以旧伤未愈,直被震得血气狂翻,胸口一阵剧痛,跄踉倒退五六步方始拿桩站稳,抬眼望去,但见五尺外站着一个一脸惊容的黑衣中年汉子,这中年汉子一身装束与先前那两个黑衣大汉一般无二,只是腰间多了一块与自己昨夜得自“十八卫”身上那块银牌大小相同的金牌,相貌虽然颇称俊挺英武,但眉宇间却是一片桀骜阴狠气色!
忍不住一声冷喝,挑眉说道:“由尊驾腰际这块金牌看来,尊驾在‘闽西八洞’身份必然极尊,却怎地与下人们一般地毫无见识,不问是非,不分皂白,见面就动手?”
那大汉惊容倏敛,深注独孤钰一眼,冷冷一笑,说道:“朋友眼力不差,在下职司‘闽西八洞’总巡察,匪号‘百臂殃神’宇文涛,朋友怎么称呼?”
独孤钰一听对方竟是“闽西八洞”一流高手,总巡察“百臂殃神”宇文涛,心中自是惊懔,但表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地冷冷说道:“我道是谁有此浑厚掌力,原来是宇文总巡察,有劳动问,在下杜玉。”
宇文涛冷冷一笑道:“原来是杜朋友,宇文涛久仰!”
独孤钰冷然道:“杜玉初出江湖,功浅名微,恐怕除在下自身外,绝无第二人识得这杜玉之名,不知总巡察这久仰二字从何说起!”
宇文涛阴阴一笑,说道:“宇文涛虽然无缘识荆,但本洞‘十八卫’昨夜已和朋友朝过面,宇文涛这久仰二字用得并不牵强!”
独孤钰剑眉一挑,薄怒说道:“在下只道‘闽西八洞’总巡察必有其过人之处,今日一见原来也是个不明是非,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之辈!”
宇文涛脸色勃变,说道:“那么我倒要请教,本洞这块‘银牌敕令’因何落入杜朋友手中!”
独孤钰冷冷说道:“在下适才已是声明再三,这块银牌不过无意中拾得!”
宇文涛冷笑说道:“并非宇文涛一再动问,实是难以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事!”
独孤钰冷然说道:“信与不信但凭阁下,杜玉只求问心无愧!”
宇文涛扬眉一笑说道:“杜朋友言重了,杀个把人谈什么愧与不愧!”
独孤钰变色说道:“这么说阁下也认定贵洞‘十八卫’是在下所杀了?”
宇文涛道:“岂敢,宇文涛未曾亲自所赌,怎能妄下断语,不过宇文涛却以为杜朋友脱不了嫌疑!”
独孤钰剑眉微微一轩,道:“依总巡察要怎么办?”
“宇文涛有个折衷办法,不知杜朋友可能俯允?”
独孤钰呆了一呆,道:“总巡察请说,俯允二字却不敢当!”
宇文涛阴阴一笑,狡黠目光凝注独孤钰道:“杜朋友既不承认本洞‘十八卫’为杜朋友所害,且无明确证据,宇文涛也不敢武断诬人,故而这折衷办法就是要想请杜朋友在‘闽西八洞’中屈留一些时日,容宇文涛亲率本洞高手侦查凶踪,倘若杜朋友果然无辜,届时宇文涛不但亲送朋友出洞,且必负荆请罪,不知尊意如何?”
独孤钰冷冷一笑,道:“总巡察好高明的折衷办法,不要说杜玉身有要事不能从命,即是闲得无聊,也不能任人软禁,总巡察这折衷办法杜玉万难接受!”
宇文涛阴阴一笑道:“杜朋友误会了,在这段时间内,宇文涛担保对杜朋友待若上宾!”
独孤钰一笑说道:“多谢总巡察好意,在下以为总巡察尽可亲率高手出外侦查,江湖虽大,不愁无碰面机会,只要总巡察能找出在下行凶的确切证据,在下随时候教!”
宇文涛突然扬起一阵狂笑,说道:“杜朋友这办法比宇文涛又不知高明几许,只可惜宇文涛不是三岁孩童!”
独孤钰剑眉怒挑,怒声说道:“总巡察此话何意?”
宇文涛脸色转厉,冷冷说道:“杜朋友打得好算盘,纵虎容易擒虎难,宇文涛不愿做此多费手脚之事,我看杜朋友还是俯允宇文涛那折衷办法较好!”
独孤钰冷冷说道:“假如杜玉就是不答应呢?”
宇文涛冷哼一声,双目凶光闪烁地道:“说不得宇文涛只好强行留驾啦!”
独孤钰不由暗暗一震,心想自己功力本就不是对方敌手,加以内伤未愈,又在“闽西八洞”势力范围之内,真的动起手来,只怕自己决难幸免,这么一来,岂不耽误了自己的大事……。
思忖至此,气急悔恨交集,怔怔地一时竟忘了答话!
宇文涛看在眼内,以为眼前这位的白衣书生已被自己一句话儿唬住,狂傲得意地一笑说道:“杜朋友不必担心,只要杜朋友答应屈驾,宇文涛保证守诺……。”
“住口!”独孤钰突然一声朗喝,剑眉倒挑地怒声说道:“杜玉虽然名轻功浅,还不至会被尊驾一句话儿吓倒,你只管率领喽啰们动手,只要能将杜玉擒住,还愁杜玉不留下吗?”
宇文涛一阵磔磔怪笑,目中凶光连闪地阴阴说道:“杜朋友不愧快人快语,宇文涛佩服的紧,既是如此,宇文涛恭敬不如从命,得罪了!”
身形一闪,疾扑而至,右掌五指箕张,闪电般向独孤钰“肩井”抓到!
身法招式均称一流,看得独孤钰暗暗惊懔,将心一横,剑眉挑处,一招“桂子飘香”迎袭宇文涛腕脉!
独孤钰功力浅薄,仅会之四绝招在他使来已是大打折扣,对付二三流角色那是绰绰有余,遇上宇文涛这等一流高手,就似遇见自称“龙幡令主”的黑衣蒙面人一般地无用武之地!
眼看独孤钰掌沿就要切上宇文涛腕脉,但闻宇文涛一声冷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还不与我乖乖躺下!”
右腕一沉,一记“琵琶手”疾袭独孤钰胸腹!身形暴退丈余,砰然倒地,胸腹间剧痛欲裂,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正要起身,宇文涛已自扬起一阵得意狞笑,如影随形,凌空扑到,哪还容得他躲闪避让?
独孤钰悲愤填膺,星目尽赤,强提一口气,“噗!”地一声,将一口鲜血向宇文涛狂喷而去!
宇文涛作梦也料不到独孤钰会有此一着,要躲闪已是不及,被那一口鲜血,喷得满头满脸俱是!
这一口鲜血使得他身形为之一慢,但也引起他无比杀机,狞笑一声:“朋友,这该是你含血喷人啦!”
突然数丈外响起一声娇喝,紧接着一道金光向宇文涛那只距离独孤钰头顶不足半尺的右掌,疾射而至!
宇文涛喝声入耳,急收劈势,微一翻腕,将那道金光攫在手中,略一注目,神色微变,连忙飞身后掠,肃然垂手而立!
独孤钰抬眼望去,也不由为之一怔!
原来不知何时,那朱漆大门的青石阶上,已悄然伫立着一位一身赤红劲装的绝色少女!
这少女虽美到了极点,足与岳阳楼头雪艳琴不分轩轾,但眉宇间却充满一片凛然之气,冷若冰霜,一双清澈深邃翦水双瞳也自射出两道冷电般寒芒,几令人不敢仰视,和雪艳琴那温柔、娴静的淡雅风韵迥然不同!
这红衣少女出现的地方,加上宇文涛及二黑衣大汉对她的恭敬神态,使情独孤钰已至唇边的谢谢二字重又吞回腹中,只是强忍痛楚,撑起身形,微一拱手,冷冷说道:“有劳姑娘援手!”
红衣少女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位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傲到如此地步,一句话儿听得她双目冷芒一闪,随即露齿一笑,轻移莲步走了过来,问道:“不用客气,伤得很重,是吗?”
独孤钰剑眉微微一轩,冷然说道:“有劳关注,这点微伤,在下还承受得了!”
红衣少女秀眉微挑,深注着他,道:“看不出你这么倔强,早知如此我也不该阻止宇文涛下手了!”
独孤钰道:“在下素来谦恭,不过那要看对谁,你若懊悔,在下尚未离去,现在还来得及!”
红衣少女娇靥倏变,双目冷芒不住闪烁,半晌方始淡淡一笑,说道:“撇开我的身份不谈,对一个救命恩人这般冷言冷语的态度,你不觉得太过份吗?”
独孤钰面上一热,虽然有心再说两句,终又忍住!
红衣少女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缓缓地转过娇躯,目光凝注宇文涛,冷冷说道:“宇文涛,本洞‘十八卫’确是他所杀死的吗?”
宇文涛适才那不可一世的桀骜气焰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身形一颤,躬身说道:“启禀洞……”
“住口!”红衣少女突然一声轻喝,冷冷说道:“你又忘了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了!”
宇文涛颤声忙接道:“属下该死,禀姑娘,属下虽无确切证据,但本洞‘十八卫’从不离身的‘银牌敕令’,却是从此人身上跌落!”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看来我平日心血算是白费了,你怎么今日糊涂到如此地步?我问你,你自忖一身功力较之‘十八卫’如何?”
宇文涛一怔说道:“属下不愿妄自菲薄,单打独斗,‘十八卫’无一是属下敌手!”
“这个我知道,要不然你不会职司‘总巡察’,我只问你若是‘十八卫’联手呢?”
宇文涛毅然说道:“若是‘十八卫’联手,属下万难匹敌!”
红衣少女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了,若是‘十八卫’丧命此人之手,你如今焉有命在!”
宇文涛双眉激动,欲言又止!
红衣少女双目冷芒一闪,道:“你可是有些不服?”
宇文涛身形一颤,垂首说道:“属下不敢!”
红衣少女唇边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意,缓缓又转过娇躯,尚未说话,独孤钰已自冷然说道:“看来你在‘闽西八洞’中地位极尊!”
红衣少女呆了一呆,微笑说道:“你错了,我和他们差不多,只不过比他们多了一块‘金牌敕令’而已,而且我是‘闽西八洞’唯一的女人,他们对我自然要多谦让一点儿!”
独孤钰虽然明知对方这话解释得过于牵强,但一时却也找不出什么适当话儿反驳,同时他也不想辩驳,再则他已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分明暗暗讥讽自己,剑眉一轩,冷冷说道:“可惜在下不是他们!”
红衣少女秀眉一挑,说道:“‘闽西八洞’没有那么大福份,不过我以为你读过不少书,应该知道‘无故加之而不怒’这句话儿!”
独孤钰有理反变无理,顿感辞穷,无言以对!
红衣少女目光凝注他半晌方始又道:“不管怎么说,‘闽西八洞’对你无故施暴,我总觉甚是歉疚……”
独孤钰突然说道:“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太以轻松了吗?”
红衣少女呆了一呆,道:“怎么?你是认为不妥?”
独孤钰冷冷一笑,道:“岂止不妥,在下有生之年不敢稍忘‘闽西八洞’今日所赐!”
红衣少女神色一变,双目冷芒连闪地挑眉说道:“你该知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人表示歉意!”
独孤钰冷然说道:“在下颇感荣宠,但是你也要知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凌辱!”
红衣少女神情一怔,默然无言,凝注独孤钰片刻,双眸中突然射出一片幽怨之色,但只不过一闪即隐,随又淡淡笑道:“今日之事算我理亏,我要杀你可说易如反常,但我不愿那么做,尤其你已身受重伤,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之事,目前我却要万般抱歉地送你出境,你可愿意坐我的车?”
独孤钰听得心中不忍,但天生傲骨使他绝不向任何人示弱,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不敢再劳姑娘,在下自信还走得动!”
红衣少女神色又是一变,默然不语。
独孤钰暗暗一叹,拱手说道:“若无指教,在下告辞了!”
倏转身形,方一迈步,猛觉胸腹间一阵剧痛,几乎使他支持不住,但他终究暗咬钢牙缓缓走去,刚走两步,突然背后响起一声娇呼:“站住!”
独孤钰倏然住足,转身问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红衣少女微一蹙眉,说道:“你伤势不轻,何必倔强如此,你要是愿意,我这里有药……”
独孤钰突然一笑,说道:“多谢姑娘美意,这些微伤势,在下还未将之放在心上!”
说了这几句话,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他唯恐痛苦表情落入对方眼中,赶紧二次转身,举步欲行!
“回来!”呼声虽冷,却难掩焦虑之情!
独孤钰缓缓转身,冷冷说道:“在下说过这些微伤势在下还受得了!”
红衣少女双眉一挑,跺足说道:“你这人怎么倔强?‘琵琶掌’的内伤,岂容儿戏!”
独孤钰入耳“琵琶掌”三字,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同时也悲愤到了极点,对那“百臂殃神”宇文涛更是恨到了极点,冷冷一笑,说道:“你放心,在下死不了,其实若是在下死了,‘闽西八洞’将来也可免去覆灭之祸!”
一阵狂笑,转身狂奔而去!
红衣少女听了一句“覆灭之祸”,神情大为一震,及至定过神来,独孤钰早已跑出老远,不由急气交集,跺足连连地望着宇文涛狠声说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还不快与我传令下去,各洞通行,不得伤他毫发!”
宇文涛虽是万般不愿,却是不敢违背,向红衣少女微一躬身,领着两名黑衣大汉,转身如飞而去!
红衣少女黛眉深邃,一直望着独孤钰背影不见,方始一声轻叹,缓缓转过娇躯,向朱漆大门中走去!
走了两步,倏又住足,轻又一声:“有了!”
转过娇躯,如飞地向独孤钰逝去方向追去!
一条纤小婀娜红影,转瞬消失于一片旷野之中……
独孤钰一路狂奔,半个时辰不到,如此寒冷天气,他也已是汗出如浆,胸腹间只觉阵阵抽痛,耳鸣心跳,头痛欲裂,身形摇摇欲坠,渐渐支持不住!
他原本已负极重内伤,只因一口傲气,使他暂时忘却这足以致命的重创,一路狂奔之后,五脏六腑受了激荡,致使伤上加伤,越趋严重!
但是他却仍是咬紧牙关,强忍椎心刺骨般痛楚,摇幌着身形,不辨方向地,继续狂奔!
天生傲骨,使他绝不向任何人低头,更不需要别人一丝怜悯同情,他认为怜悯与同情,对他是一种莫大侮辱!尤其这种怜悯与同情,出自于不分皂白,不辨是非,在他身上施暴,给与他肉体上的痛苦,心灵上的打击的“闽西八洞”的人,这使他无法忍受!
又是盏茶功夫过去,由于胸中的莫名悲愤,再加上他那越趋严重的内伤,他的神智已是渐趋昏迷状态!
他只觉得混身上下奇热炙人,头脑似欲碎裂一般,口干喉燥,眼前满是金星!
突然,双腿一软,“砰!”地一声摔倒路边泥沟污水中!
冰冷的雪水激得他头脑为之一清,灵智尽复,对于自己这狼狈不堪之情,又悲又惊,打心底里冒起一声嘶呼:“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紧咬牙关,强忍无比痛楚,他又挣扎着爬起,继续向前走去,一身雪白儒衫已是泥渍斑斑,头发披散,面色煞白,星目失神,一丝血痕顺嘴角流下,形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方走两步,一阵头晕目眩,双腿虚弱无力,实在支持不住,“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再次倒地!
迷茫中他虽仍极力挣扎,但终属枉然!
他似乎听到自己心里的悲呼:“完了,完了,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我就这么死了吗?……”
“不,我不能死,重任在肩,血海大仇未报,我怎能就这么死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蓦地里,眼前恍如浮现一个淡雅丽绝的美好身影,那一双清澈深邃,满含幽怨的双眸,樱唇边那一丝令人心碎的凄凉微笑,多么熟悉,他看清了,看清了,那正是他梦魂萦绕,朝夕相思的雪艳琴!
他倏然心里一酸,紧接着只觉面颊上一阵轻痒,他像一个受足了委曲的大孩子见着了亲人,天生傲骨,倔强性情已不复存在,他想张开双臂扑入她怀中痛哭一番,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两条手臂重逾千钧,而且有点麻木不灵,费尽力量,始勉强举起了双臂!
可是突然间,那心中的人儿不见了,代之而现的竟是那“闽西八洞”的红衣少女,她虽一般地神色凄幽,备极怜惜,但他却对她没有一丝好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闭目别过头去!
耳边听到一声满含幽怨,伤心欲绝的轻微叹息,等他再次睁眼看时,红衣少女已不知何时黯然离去,他心里感到一丝报复性的愉快,方自长吁一口大气!
突闻一声狞笑,一个黑衣蒙面人倏而出现,赫然竟是那“龙幡令主”,忿恨惊怒交集之下,他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龙幡令主”已蓦地扬起一阵磔磔怪笑,袍袖扬处,当头一掌劈下!
这一掌只打得他魂飞魄散,轻飘飘起向空中飘去,越飘越远,越飘越高,渐渐地他仿佛觉得自己已不复存在,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觉魂魄归窍,悠悠醒转,吃力地睁眼一看,不由心中一惊,当时怔住!
原来此处已不是那寒风刺骨,泥水遍地的荒郊旷野,而是一间清雅的竹屋,竹屋内陈设简单朴实,一桌,一椅,一床,一几!
床为竹制,自己正躺在上面,然而盖在自己身上隐透兰麝异香的绣褥锦被,却和这简朴竹室大不相衬!
尤其令他惊诧的是桌上正燃着一只融融红烛,烛光之下,背对他坐着一个美好的身影,一看便知是个美好的女人,这女人身穿一袭黑袍,乌云微蓬,支颐而坐,面对着红烛呆呆出神!
他试一运气,竟觉混身痛苦全消,不由大喜,有心想坐起身来,但全身虚脱无力,四肢重逾千钧,暗暗一叹,只得作罢!
竹室中除了偶而几声轻微的烛焰轻爆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谧静已极,独孤钰心知自己是桌边人儿所救,几次想开口致谢,都因不忍打破这份美极的谧静而没有出声,只静静地躺在那里悠然养神!
又是片刻过去,桌边那支颐而坐的美好身影仍是面对红烛无一丝动静,对身后独孤钰业已醒转茫然无觉!
独孤钰心念一动,暗忖:自己已醒转多时,稍时如先被人家发觉,岂非失礼……。
心念未了,倏闻那对烛沉思的人儿发出一声满含幽怨,无限凄凉的轻叹!
独孤钰但觉鼻端一酸,两行热泪竟然夺眶而出,忍不住地轻咳一声!
美妙身影一颤,倏然转过来,无限温柔地轻声说道:“你醒了吗?”
独孤钰看到的只是一双深邃的漆黑双眸,别的却全被笼罩在一块黑纱之内,但就这一双眸子已使他觉得灵魂为之一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忙道:“在下已醒转很久了!”
她呆了一呆说道:“是吗?你为什么不叫我?”
独孤钰赧然说道:“在下不忍打破这室中美好的谧静,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黑衣人儿微一摇头,柔声说道:“我自幼生长山野,不懂这些礼仪,你可不必多心!”
独孤钰但觉面上一热,嗫嚅说道:“蒙姑娘相救,在下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黑衣人儿呆了一呆,道:“我不过无意中路过将你带回,何必一定要知道我的姓名,像现在样‘你我’相称不是很好吗?”
独孤钰道:“既是姑娘不愿见告,在下不敢相强,姑娘援救大恩,在下将永铭心中!”
黑衣人儿柔声说道:“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觉得姓名只是一种称呼,没有常挂口边的必要,如你一定要问,我只能告诉你我叫霜,你若愿意你就叫我霜好了!”
独孤钰闻言一怔,暗忖:霜,好高潜清冷的名字,这位姑娘真是怪得可以……。
他微微一笑,道:“谢谢霜姑娘,在下想请霜姑娘……。”
她银铃般轻轻一笑,道:“你可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独孤钰一呆,点头说道:“在下正是此意!”
黑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此地是武夷山绝顶,这间竹室就建筑在峰边一处悬崖上,我独自在这里住了两三年了!”
独孤钰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震,脱口说道:“姑娘既是一人居此,那这张床……”
黑衣人儿点头笑道:“不错,这床是我的!”
独孤钰大慌,忙道:“在下怎能……。”
话未说完,用尽力气,翻身便待下床!
黑衣人儿急步走过来,伸出一只雪白柔荑在他胸口轻轻一按,道:“你伤势尚未痊愈,不能起来!”
独孤钰竟觉这只凝脂般柔荑重逾千斤,一丝也挣扎不得,只好暗暗一叹,又复躺下!
只听黑衣人儿又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走进这间竹屋的男人,我平生最讨厌男人,绝不容任何一个男人进入这峰顶百丈以内,这次你是例外!”
抽回玉手,一眼瞥见独孤钰面上泪痕宛然,轻噫一声,问道:“怎么?你哭过了,有什么伤心事儿吗?”
独孤钰吃她几句话说得正自心头一震,百念交集,闻言不禁俊面一热,赧然一笑,说道:“正下只是适才听得姑娘一声长叹,莫明其妙地感到心酸而已!”
黑衣人儿呆了一呆,双目中异采闪烁地道:“看来你很富于情感,但是……。”
倏然住口不言,垂下头去,缓缓走回桌边坐下!
独孤钰道:“‘唯上上人有了了心’,在下非上上人,自然无了了心!”
黑衣人儿双目异采闪动,深注他半晌,似有什么话儿要说,倏又默然!
竹室中又是一阵谧静,但这阵谧静却使独孤钰隐隐地有些异样感觉!
半晌,方听那黑衣人儿轻启樱唇,柔声说道:“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吗?”
独孤钰无限感激地深注她一眼,说道:“多谢姑娘,在下如今已是全身痛苦尽失,只是觉得虚脱无力!”
黑衣人儿微一点头,说道:“这是必然的现象,你内伤初愈,而且又昏睡三天三夜未进粒米滴水……。”
独孤钰为之一震,脱口说道:“什么?在下已在此睡了三天三夜?”
黑衣人点头笑道:“小错,正是三天三夜!”
独孤钰略作思忖,急道:“那姑娘岂非……”
黑衣人儿点头接道:“你不必介意,我在这儿陪着你坐了三天三夜!”
独孤钰但觉脑际一阵轰然,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惭愧,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半晌方始颤声说道:“姑娘,你这是……。”
只觉喉头似有物堵塞,再也说不下去!
黑衣人儿那幅覆面轻纱突然起了一阵轻微颤动,两颗晶莹之物接着坠落胸前,随即说道:“你敢是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欠你很多……。”
独孤钰心头又是一震,但觉全身热血向上疾涌,有心想说几句感恩话儿,却一时找不出适当辞句!
黑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叹说道:“都是我不好,你伤势初愈就引起你这大伤感……。”
独孤钰忙道:“姑娘这么说在下就更为难安了,在下只是觉得你我萍水相逢,身受如是大恩,今生不知如何报答而已!”
黑衣人儿微微摇头,柔声说道:“我救你的目的并不是希望你报答我,我刚才说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若以我往日性情,换个人儿,我一定会掉头不顾而去,但是……。”
倏然住口不言,一声轻叹始又道:“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令人感伤的话儿了,换个话题好不好?”
独孤钰点头说道:“姑娘吩咐在下无不从命!”
黑衣人儿微笑说道:“真的吗?”
独孤钰呆了一呆,毅然说道:“在下身受姑娘活命大恩,无以为报,今生今世如有吩咐,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黑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柔目光中隐射一丝愉悦神色,说道:“我不希望你谈什么报恩,只希望你有生之年都会记着这一句话儿!”
独孤钰脱口说道:“这个自然!”
话出口,猛觉内中有一丝语病,俊面一热,默然无语!
黑衣人儿看了他一眼,突然一叹说道:“你若后悔此时收回还来得及!”
独孤钰虽想一下坐起,无奈身无半点力道,只急得瞪目挑眉说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虽然一介腐儒,倒还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更何况在下身受姑娘活命大恩!”
黑衣人儿又深注他一眼,愠声说道:“你这人怎地这样儿,老是什么恩不恩地,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再谈这些?”
独孤钰只觉对方话儿柔婉动人,令人不忍不听,微微点头,赧然说道:“在下今后不提就是!”
黑衣人儿看着他柔声又道:“其实我并不敢要你以后全听我的话儿,因为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只望你日后能答应我一桩要求就行了?”
独孤钰道:“姑娘不必如此,在下话已出口,绝无反悔之理,要求二字殊不敢当,姑娘有事请吩咐!”
黑衣人儿摇头微笑说道:“我所说这桩要求是在日后,也许日后不用我说,你就会知道的!”
独孤钰剑眉一挑,方自一声:“姑娘!”
黑衣人儿已微笑着又道:“你现在不要问我,因为不到时候说了也是无用,现在我倒有一桩事儿要问问你,看你书生装束,昨天我为你把脉时,也发现你虽身怀武学,但功力却是薄弱得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内伤?”
一句话儿又勾起独孤钰满腔仇火,无限悲愤,剑眉倒剔,咬牙切齿地将自己连日遭遇叙述了一遍,内中却单单将龙幡令主为自己血海大仇,及自己真实姓名隐而没有说出!
黑衣人儿似乎为他这一番叙述所感,覆面黑纱不住颤动,独孤钰话声落后半晌,她方始一叹说道:“武林之中本就是这回事儿,强凌弱,众欺寡,所谓正义二字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名词,你天赋之佳是我生平仅见,日后倘若得遇名师,必能……。”
独孤钰吃她这一几句话激起万丈豪情,剑眉一扬,星目神光连闪地朗声说道:“多谢姑娘,倘若在下日后得遇名师,必将一伸武林正义,除尽那些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邪恶之辈!”
黑衣人儿娇躯一颤,说道:“你好重的杀孽……。”
喟然一叹,接道:“虽然你受尽委曲,心中充满仇恨,不过我仍希望你能善体天心,‘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诛一恶不如感化一恶,何况那些人并非个个俱是十恶不赦之辈!”
独孤钰口虽不言,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
黑衣人儿一双清澈目光直能透视他的肺腑,呆了半晌,一叹又道:“我知道你对我这番话儿不以为然,其实这也难怪,因为你抱着一种谦让容忍的态度,初出江湖,即遭到这大的打击,自然恨重仇深,观感全变!”
独孤钰闻言反觉不安,歉然一笑,说道:“在下说过,只要姑娘吩咐,在下无不从命,在下将来尽量注意也就是了!”
黑衣人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你可是有一个心上人叫什么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