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破晓,东山微翻鱼肚!
傍临洞庭的一条大道上,如飞一般地驰来三匹快马!
马上,是一位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两边,是一青一红,两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
羡煞了早起的行人,也妒坏了早起的行人!
这一行三人,正是那独孤钰与莫测高深的巾帼奇女,刘双成、谢小玉!
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此际似乎显得更美,美得静,美得幽!
湖水似一面明镜,未见一丝涟漪,湖面上更笼着一层稀薄,似烟似雾的轻纱般飘渺物体,洲渚隐约,早鸥轻飞,君山如带,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独孤钰星目平视,剑眉轻蹙,脑海里不知想些什么!
那两位俏佳人却是螓首轻摆,美目流盼,玉手不住指点,品论这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晨风里不时飘起一阵银铃般悦耳笑声!
蓦地里,谢小玉清脆婉吟:“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玉妹!”刘双成突然皱眉说道:“够了,玉妹,孟襄阳前四句将这洞庭形胜,描述得气概雄健,颇有可取之处,然而后四句伤怀不遇,虽然语极含蓄,但仍嫌不够脱俗,不但不如李青莲的‘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区区八字,也不如杜子美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少陵胸中不知吞几云梦……”
谢小玉忽地娇笑说道:“照成姐这么一说,孟老儿泉下有知岂不气煞?”
刘双成点头说道:“当然,我适才说过,孟襄阳前四句虽然气概雄健,但论起意境固不若李、杜之脱拔,即述景方面,也不若那‘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山’,‘鸟飞应畏堕,帆远却如闲’等句之细腻……”
谢小玉娇笑接道:“成姐不愧董家诗婢,小妹不逮远矣!”
刘双成蛾眉微皱,娇嗔说道:“玉妹口没遮拦,在杜相公面前何异班门弄斧,贻笑大……”
一眼瞥见独孤钰那一付失神落魄的神态,轻噫一声,道:“相公,你这是……”
独孤钰瞿然惊觉失态,赧然一笑,尚未说话,那谢小玉便自扬眉说道:“婢子姐妹素仰相公洒脱过人,面对如此美景,怎地却这般愁眉苦脸?莫非……”
独孤钰急急接道:“在下……”。“在下”二字出口,余话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付窘相落入谢小玉眼内,美目轻转嫣然一笑,道:“莫非相公为婢子姐妹‘岳阳楼’头那几句话儿担心?‘南山四皓’虽然有名的难斗,但婢子姐妹却视之如……”
独孤钰忙一摇头,扬眉说道:“在下有二位为伴,纵是刀山油锅,龙潭虎穴又何惧之有?”
“壮哉!”谢小玉轻呼说道:“那又为的什么了?恕婢子无状,相公这般愁眉苦脸得有点怪腻人的!”
独孤钰一声苦笑,默然不语!
他那心事焉能轻易告人?这个“愁”字只有他自己晓得!
谢小玉微皱眉方待再问,那刘双成却已深注独孤钰一眼,嫣然笑道:“玉妹平素自负聪明绝顶,今日却怎地这般懵懂?你且听我胡诌几句,虽非一针见血,定也入木三分!……”
遂听她轻启朱唇,娇声吟道:“忆酒绿灯红,一刻竟叹伊去了!怅梁空泥落,几时重见燕归来?”玉圆珠阔,恍若仙乐!
“相公,可对?”
独孤钰心中狂一震,玉面飞红,暗忖:此二女智慧竟不下司徒霜,看来那主人也必要一代奇人,但究竟是谁……我这心事她二人怎地知晓……突然忆起二女一路暗中相随之话,不由释然也不由赧然,嗫嚅说道:“刘姑娘出口生章,尽手拈来,才思之捷令人佩服,但……”
刘双成微笑接道:“你过奖了,有渎相公清听更怕相公见笑,相公为什么不说更为切题?”
独孤钰猛觉热透耳根,忙地赧然笑道:“姑娘何必一再取笑?在下拙于言辞……”
谢小玉突然说道:“相公客气,非上上人,无了了心,儿女私情谁人能免?双成小玉不是世俗女儿家,相公又何必一再相瞒?”
独孤钰窘迫万状,搓手说道:“二位姑娘俱是巾帼奇女,在下怎敢相瞒,只不过……只不过……”
二女相视一笑,刘双成突然说道:“人各有隐衷,婢子姐妹也不例外,双成小玉生性不羁,先请相公莫要见怪,跟眼前更有一桩事儿请相公定夺!”
独孤钰正自哭笑不得,闻言忙道:“在下一介末学,自知差二位远甚,怎敢当这定夺二字,有事但凭二位作主!”
谢小玉一笑说道:“真的么?”
独孤钰道:“二位当知在下为人!”
谢小玉狡黠一笑,道:“婢子姐妹焉敢信不过相公,只是相公知道这是桩什么事?”
独孤钰闻言不由一怔,却听那刘双成微笑说道:“相公故人腻友在离此半里不到,一处‘百花轩’中候驾,见与不见,婢子姐妹怎敢作主?”
独孤钰闻言又是一怔,暗忖:自己甫入江湖,相交无几,何来故人腻友,莫非是雪艳琴或司徒霜……?
急急问道:“在下结交无几,不知姑娘指得是何人?”
刘双成凝注独孤钰,神秘一笑,道:“洞庭二十八寨老寨主诸葛膝下一对金童玉女,‘神目金刚’、‘玉面罗刹’兄妹!”
独孤钰心中一震,道:“诸葛兄妹怎知在下……”
刘双成淡淡一笑,接道:“洞庭周围百里就是一丝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人家耳目,更何况杜相公你正是人家日夜盼望的好友?”
独孤钰方觉面上一热,但闻那谢小玉也道:“相公一入三湘,洞庭二十八寨中便已震动,相公一进洞庭,诸葛兄妹更是齐驾快舟,赶来相会,一来倾二十八寨之力,护卫相公安全,二来一慰殷切盼望,只可惜他们去晚了一步,‘艳阳楼’上只剩下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二人这些话委实一丝不差,独孤钰甫入三湘,诸葛兄妹便已知晓,喜坏了“玉面罗刹”也急坏了“神目金刚”,只是独孤钰一心全在心上人,身上再加上江湖经验毫无,根本茫然不知,直赴洞庭!
当诸葛胆兄妹率领洞庭二十八寨所有高手赶抵“艳阳楼”之际,独孤钰已不知去向,入目只是“华山二翁”的两具尸体,显然说明这风月无边的“艳阳楼”上适曾发生一场恶斗,诸葛胆心急如焚,诸葛琼英更是心胆俱裂,当是连下十二道红旗律令,遍查三湘,务必找到独孤钰,任何伤亡在所不惜!
未过多久,便获回报,独孤钰安然无恙,并有两位绝色少女同行,诸葛琼英便欲赶往相会,诸葛胆深知乃妹心意,但却有所顾虑,一面劝阻乃妹,一面带着几名高手,连夜赶往“百花轩”等候,以便见机行事,却不料这一番举动全落在二女眼中!
独孤钰入耳二女一番话儿,心中不由大为感动,但为免日后多生麻烦,误人误己,只有按下一颗激动心情,略一思忖,毅然说道:“多谢二位告知,在下不欲往见!”
二女似乎颇觉意外,不由俱是微微一愕!
谢小玉美目一转,娇笑说道:“人家不惜伤亡,倾寨而出,为的是相公你,相公如若避开不见,岂不显得有点儿太残忍么?”
独孤钮闻言一怔,暗忖:这话有理,诸葛兄妹武林俊彦,二十八寨更是名震武林,不但对自己一见如故,折节下交,而且更是这般古道热肠,肝胆相照,自己又岂能如此绝情绝义……一丝愧疚不安之情油然而生!
心中有些活动,但脑海中猛地又掠上闽东长溪之畔,裴天云与司徒霜的一番话儿,一时间脑中一片纷乱,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敢说对诸葛琼英不动情,因为那是自欺欺人,但是他已有了一位风华绝代,才智过人,温柔娇婉的雪艳琴,而且那身为闽西八洞洞主的绝代巾帼司徒霜也对他一见生情,不克自恃,然而先入为主:雪艳琴的海般深情,使他强压心中的另一股情愫,尽量逃避司徒霜那有形无形的情网,虽然他自己知道他已渐渐地失败了,但他仍是极力避免堕到网的中心,饶是如此,他们仍然不知不觉地陷得更深,“玉面神龙”的邂逅及他那一番深为感人,句句发自肺腑,真情流露的话儿,痛苦的神情,已使他自己深感应及早回头,成全他人,眼下这诸葛琼英更是早与裴天云两家有了秦晋之约,他岂能再为别人制造无限痛苦,一幕悲剧?他自知绝对不能,渐渐地,他有些怕,因为他知道一个应付不当便必然误人误己,遗恨终生!
一个寒噤过后,他突然咬牙说道:“不!在下宁可落个忍心的名儿,也绝不往见!”
一丝异采自二女娇靥上闪电掠过,刘双成飞快地和谢小玉交换一瞥眼色,轻蹙蛾眉,摇头说道:“相公这铁石心肠委实少见,相公虽然有意避开,坚不往见,但只怕我们这一行三人一举一动早在人家眼底,由不得我们啦!”
独孤钰他情知她所言非虚,心中不由暗暗大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晌方始皱眉问道:“二位姑娘可有什么良策?”
刘双成道:“良策俯拾皆是,只不知道相公要选用哪一个!”
独孤钰微一沉吟,道:“他兄妹一番诚情,实不忍……”
谢小玉嫣然一笑说道:“婢子只道相公真的心肠似铁,不近人情,原来……”
独孤钰只觉面上一热,肃然说道:“玉姑娘说差了,他兄妹对在下恩深义重,在下之所以不欲往见乃属万不得已,已使在下深感愧疚不安,在下岂能再……”
刘双成突然微笑接道:“恕婢子无状,其实婢子以为相公不妨硬下心肠做得绝一点,这样到可省去许多麻烦,女人最懂得女人,不是爱便是仇,绝无善了可言,更何况迟早也要摊牌,对不?相公?”
俏佳人一语中肯,独孤钰呆住了,他委实想不透眼前这两个人儿何以对自己心事这般地了若指掌!
俏姑娘之话虽然极有道理,但独孤钰宅心仁厚,他对情义深重,肝胆相照的诸葛兄妹早生愧疚,自然不忍心再予刺激,但俏姑娘也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苦笑一声,默然不语!
但闻刘双成一丝轻叹说道:“相公委实仁厚,但只恐这一念仁厚,为相公惹来无穷后患,主人既有仁人意,婢子何无恻隐心?玉妹,偏劳啦!”
话声甫落,谢小玉突然一声银铃娇笑,端坐马上两只玉手倏抬,十余道极细白光闪电飞入十余丈外道旁树丛中!
独孤钰睹状方自一怔,倏闻树丛中传来一阵枝拂动声,紧接着似有重物堕地,砰然一震,随即寂然!
心头微动,不由恍悟,神色一变,方待说话。
只听刘双成轻笑说道:“相公请勿担心,十几片嫩叶儿伤不了人,玉妹妹不过点了他们的睡穴,两三个时辰之后自会醒转,现在,相公你请绕道儿啦!”玉手轻拉缰绳,与谢小玉同时策马同道左叉路上驰去!
独孤钰看着马上那两个美好的身影,摇头苦笑一声,策马赶了上去!
三人三骑,驰行甚速,跨雪峰渡沅江,未出三日便入黔境!
云贵多山,后者虽较前者略次,然较诸中原一带,道路已崎岖颇甚!
游目所及,但见峻岭插天,岗峦起伏,前古森林一望无垠,株株粗大巨干撑云!
绵亘于峻岭森林之间的,更是那野草有半人高的莽原,虫蛇起伏,野兽出没,数里以内难望见一丝人烟,委质险恶已极!
马行于坎坷崎岖的崇山峻岭之间,举步维艰,人疲、马累,独孤钰不由挥汗叹道:“人言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南荒一带,行路艰幸,今日一见,始知非虚……”一眼瞥见二女虽然马儿疲惫不堪,人却了无一丝汗渍,明艳照人的如花娇靥之上仍是安祥自如,不由暗道一声:“惭愧”,倏然住口不言!
谢小玉闻声回顾,美目一转,娇笑说道:“昔日李青莲曾叹蜀道难而大作危乎高哉文章,今日杜相公更叹黔道之难,如果也来濡墨挥毫,马上成文,流诸后世,岂非千古佳话!”
独孤钰苦笑说道:“玉姑娘莫要取笑,杜玉一介腐儒,弄文不成,弃而学武,胸无点墨,焉敢自比古人?”
谢小玉一笑说道:“弄文不成,弃而学武,学武又不成方始长途跋涉,万里关山,对么?相公?”
独孤钰闻言心中大震,霍然色变,暗忖:自己这梵净山习武之事,不过三数人知晓,她二人因何也知道,不由疑云丛生,默然不语!
他那霍然而变的神色,二女视若无睹,刘双成淡淡一笑道:“相公如今也许在对婢子姐妹莫测高深之外,更加疑云重重,可对?”
独孤钰突然想起二女“艳阳楼”上援手之情,及沿途之上俨然主婢,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由赧然,道:“在下岂敢,只不过觉得……”
“觉得怪得出奇,是么,相公!”刘双成一双流波妙目凝注独孤钰微笑说道:“其实这也难怪,若换婢子是相公也必然会有这种感觉,可是相公你就不想婢子姐妹沿途之上,可曾问过相公一句有关此行入黔的事儿?……”
独孤钰呆了一呆,方知人家早已洞悉他此行入黔目的,否则怎会默默地护送自己入黔而从不问起?但她二人怎会知道,这又是一桩莫测的奇事,他想不通也不愿想,暗暗皱眉一叹!
刘双成看出眼内,嫣然一笑,又道:“相公不必再去绞尽脑汁费如是大力气,婢子愿意提醒相公一句:那太姥绝顶摩霄峰上一声惊动相公的……”
独孤钰脑际灵光一闪,突然忆起自己疯狂下摩霄峰的一声娇呼,顿时恍然,起先犹以为二女便是那惨杀“百晓老人”师徒的凶手,一丝杀机怒火方自升起,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心想:那暗下毒手的事儿若是她二人所为,怎会三番两次拯己于危,暗施援手?当然不会再万里关山,长途跋涉,不辞劳苦地护送自己入黔,更不会神色安祥地以此事提醒自己。但二女究竟为谁所差,这般地由东西至,转而向南,数千里地明暗随护为的又是什么?
这委实是独孤钰解不透的一个谜!
他这一沉默不语,二女却也会错了意,倏然间刘双成轻叹一声幽幽说道:“相公也许会怪婢子们既然藏身摩霄峰,何以袖手旁观,见危不救,若是相公有这种想法?那就太冤枉婢子姐妹了,婢子姐妹较那般该死的东西晚到一步,却不料就这一步之差,那批东西竟做下令人发指的凶杀,那批东西确实狡滑,不但均以布罩覆面,而且分几处逃下太姥,令婢子姐妹顾此失彼,又悬念相公安危,终于一无所获!”
独孤钰听了这一番哀怨动人的话兄,再一见刘双成那楚楚可怜的神态,暗暗大为不忍,无限歉然地说道:“成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就是天胆也不敢责怪二位,只不过在下不知二位究竟奉谁之命这般不辞劳苦,在下不安之余至为纳闷而已!”
刘双成两眉微展,淡淡一笑,道:“这一点恕婢子姐妹不能奉告,不过相公日后必然会明了一切,目前婢子姐妹只能告诉相公一点,那就是婢子姐妹是善非恶,是友非敌,相公只管放心就是!”
独孤钰入耳这番话儿,心知自己纵是磨破唇舌也必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既然日后当必自知,目前又何必枉费唇舌?索性将心定下,道:“成姑娘说哪里话来,二位对我千里护送,多赐援手,在下感恩图报犹恐不及,焉敢怀疑二位……”
刘双成突然摇头说道:“相公,婢子姐妹奉命行事,护送相公乃是本身职责所在,婢子姐妹不敢望报,假如有,那只是婢子姐妹对相公的一点心愿,只要相公能答应婢子姐妹这点恳求,婢子姐妹不但于愿已足而且铭感终生!”
独孤钰呆了一呆,挑眉说道:“成姑娘何出此言,这恳求二字在下殊不敢当,二位姑娘有事但请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刘双成神情一喜,激动地道:“婢子姐妹身为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的心理,一个女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了爱,婢子们跟随相公多日,已知相公心有所属,相公人中祥麟,对于司徒霜,诸葛琼英之深陷情海不克自拔固所难免,但‘情’之一字能生人也能死人,万请相公善自为之,莫误人误己,铸下情天千古遗恨,这是婢子姐妹第一个愿望,请相公原谅婢子斗胆直言!……”
独孤钰红了脸也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刘双成深注独孤钰一眼,轻吁一口气,缓缓接道:“相公当记得牌子姐妹临下‘艳阳楼’时所说得那句话儿,也许那句话说得早了点,但婢子宁可早一点提醒相公,婢子虽不知梵净山中究竟隐居着哪位绝世高人,但不想可知那位高人必是前辈异人,不然百晓前辈不会让相公千里迢迢,深入南荒,凭相公禀赋,一经学成,必然技比天人,睥睨宇内,其时相公若稍有不慎,一念之差,便足以使风云色变,武林颠覆,所以婢子们也万请相公明辨是非,细分善恶,得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春风育物,朔雪杀生,慈悲之心,生生之机,这是婢子们第二个心愿,斗胆直言,相公宽宥!”
二女一般底神色凝重,刘双成更是娇靥堆愁,妙目含悲,令人有不胜凄楚之感。
这一番轻柔温婉的话儿,听在独孤钰的耳中却不啻是当头霹雳,心惊胆战,冷汗涔涔,忙自肃然说道:“成姑娘何必太谦?这分明是给我一记高明无比的当头棒喝,在下有生之年,必不敢或忘二位今日一片金玉良言!”
刘双成娇靥上闪过一丝安慰微笑,马上裣袵说道:“婢子何敢当‘当头棒喝’,可喜相公慧根深厚,婢子为天下武林,宇内苍生贺!”一指那绵亘于莽原上无边前古森林,又道:“如婢子料得不错,那‘商山四皓’早已在此候我们多时,稍时玉妹小心护卫相公,那四个老儿由愚姐对付,除非万不得已,不可轻露诸大神功,玉妹切记!”
谢小玉点头说道:“小妹知道,成姐也请小心!”
独孤钰剑眉微蹙,凝注那绵亘于半里外的古森林,道:“成姑娘怎知‘商山四皓’必然在林中等候我们?”
刘双成微笑说道:“深山密林四无人烟,乃是宵小们剪径的绝佳所在,‘商山四皓’虽然非一般宵小可比,但贼性天生,岂不知选择这绝佳所在下手?”
谢小玉噗嗤一声娇笑说道:“成姐一张小嘴儿真够刻薄,设若让那四个老兄听到,不当场气死才怪!”
刘双成轻哼一声,道:“你以为他们没听见么?不过他们是天生的贼骨头,皮厚得很,涵养功夫已是炉火纯青,你我就是骂他个狗血淋头,只怕他们也不在乎……”
蓦地,一声细若游丝的语音,划空传来:“两个丫头好口才,好机智,老夫兄弟在此候驾多时,清茶一杯,不成敬意,静候二位光临!”话声轻微但清晰可闻,不问可知必是那“南山四皓”远远所发!
独孤钰不由心中一震!
刘双成却仍是那么安祥泰然,看了谢小玉一眼,扬声笑道:“我只乔家老儿当真沉得住气,看来仍须在忍字上多下点功夫,敬候不敢当,清茶一杯此时此地何异琼浆,不敢再劳久等,杜玉主婢即来敬领!”
回过螓首嫣然一笑,又道:“相公,婢子没料错吧?再让人家久等便是我们罪过,走吧!”一声轻笑,与谢小玉率先策马驰去!
至此,独孤钰方恍悟二女早已听得“商山四皓”藏身林中,适才一番话儿不过故意施刁,对二女这一身功力,超人机智不由大为敬服,眼见二女谈笑自如,策马前行,暗忖:我独孤钰堂堂七尺之躯,宁可荒林埋侠骨,莫让巾帼笑须眉!剑眉挑处,豪气顿生,一抖缰绳,策马追上!
半里之遥,何消片刻?未到半盏茶功夫,三人三骑业已抵达密林之前。
但见密林如织,古树参天,黑影斑驳,虽在烈日之下,却依然阴气森森,黯黑无光!
独孤钰看得方自微微一蹙剑眉,却听那刘双成扬声笑道:“杜玉主仆已至林缘,怎地未见四位侠驾,乔家老儿何必这般小家子气!”
倏闻密林深处一个苍劲话声说道:“老夫兄弟年已耄耋,不利于行,贤主仆非常人,雅量必能相容!”
刘双成一阵银铃娇笑,转过螓首微笑说道:“相公,听见没?人家倚老卖老啦,谁让我们晚到这世间几年,没办法,咱们走吧!”微微一顿,深注谢小玉一眼,又道:“玉妹,烦你紧跟着相公,林内豺狼之类出没无常,莫伤了相公坐骑!”嫣然一笑,策马缓缓入林。
谢小玉冰雪聪明,一点即透,紧紧地傍着独孤钰,潜运功力,暗中戒备!
甫一入林,顿觉眼前一暗,密叶遮住日光,林外骄阳炙人,林内却是一片阴森!
轻风拂过,寒气袭人。林深处更传出一阵阵沙沙声响,似虫鸣,又似猛兽起伏,枝叶拂动!
马儿铁蹄踏在那厚不知几许的枯枝败叶之上,引起一连串轻响,在这寂静的密林之中,传出老远!
饶是独孤钰傲骨天生,胆略超人,置身在这阴森无限的前古密林之中,也不禁暗暗心惊!
偷眼微窥,只见谢小玉那吹弹欲破的如花娇靥上,神色微现凝重,但却仍是那么泰然安祥,心中不由暗道一声:“惭愧”,他虽然知道今日事态,远较那夜“岳阳楼”上来得严重,但他却不知谢小玉一身功力早已暗中凝足,一有警兆,她便要猝起发难,拼死也要卫护他的安全!
三人三骑就在这暗如黄昏的遮天密林之中,左拐右弯,缓缓前进!
自入林至今,三人未说过一句话儿!
林内“商山四皓”也是寂然无声!
半盏茶功夫不到,密林突然开阔,一片直径十丈左右的空地顿时呈现目前!
空地上,细草如茵,在那如茵的草地四角之上,却闭目盘膝坐着四个长像奇古,白发银髯的白衣老人!
这些白衣老人四张老脸皱纹深陷,恍如鸡皮,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却分别放着四样东西!
一本以黄绢装面,大小却足有盈尺的书!
一枝通体雪白,长有三尺的七孔玉笛!
一枝粗如儿臂,紫竹狼毫的巨笔!
一根乌漆发亮,长有丈余的银丝钓竿!
独孤钰看在眼内方自一怔,刘双成却策马草地中央飘身下马,回过螓首娇笑说道:“相公,你也请下马吧,当着这四位宇内硕果仅存的前辈异人,我们策马直抵场心已属大大失礼……”
妙目微扫“商山四皓”,嫣然一笑,接道:“不过好在这四位老前辈均是素性洒脱,不拘小节,四位,可对?”以牙还牙,这位俏佳人委实厉害!
话声方落,四位白衣老人突然睁开双目,八道冷电般目光,齐向场中三人射来,坐于正东的白衣老人一笑说道:“小姑娘好犀利的口舌,看来老夫兄弟这一着棋,已落下风……”深注独孤钰一眼,接道:“仙露明珠,即谢家诗婢也将自惭逊色,小相公有此侍儿,实令老朽羡煞!”
独孤钰暗道一声:我哪有这等福气……尚未说话,刘双成却自眨动了一下大眼睛,娇笑说道:“看来老人家就是那四皓之首,雅号‘书痴’的大先生了!您太夸奖,大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商山翠竹庐’中美婢如云,日侍砚墨,个个锦心绣口,兰心蕙质,娥眉中状元,红粉中博士,刘双成俗脂庸粉,胸无点墨,算得了什么!”
那坐于正东的白衣老人,正是四皓之首,“书痴”乔玄,但见他深注刘双成长久,突然转向独孤钰道:“小相公,老朽兄弟来意你应该知道得相当清楚,谅必不需要老朽再多作赘言,但是,老朽现在已突然改变主意,区区几件俗物已不足引起老朽兴趣,只要小相公肯把这名美婢见赐,老朽兄弟不但撤手就走而且感激不胜如何?”
此言一出,不但独孤钰大为愕然,即是二女也自微微地呆了一呆,独孤钰剑眉方剔,却见那刘双成一声银铃一笑,说道:“能得大先生青睐,刘双成姐妹何幸如之,如此荣宠,这般福缘,在别人那是梦寐难求,刘双成姐妹岂有不愿之理,不过……”
“不过什么?姑娘?”乔玄目射冷芒一注独孤钰,道:“你可是说这位小相公不肯割爱?”
刘双成摇头说道:“你误会了,我家相公索性慷慨洒脱,家中如双成姐妹者更不下百人,少了我们两个,无殊九牛一毛,算不了什么,只是我担心这是大先生一人的意思,其他三位就未必如大先生这般将双成姐妹,看得重过诸大门派镇山重宝!”
乔玄似为刘双成这几句话儿捧得有些飘飘然之感,细看二女简直越看越爱,刘双成话声一落,他便即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什么事儿,原来不过如此,姑娘,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老夫这三位兄弟向来是言听计从,只要你二人答应,从此便是老夫商山‘翠竹庐’中两块瑰宝,娥眉队中二状元,红粉班中双博士!”又是一阵纵声大笑,好似不胜欢愉,更好像二女已是他两山“翠竹庐”中人儿!
独孤钰皱一皱眉,大为不解,星目一注刘双成,却见她正自风姿万千,含笑卓立,忍不住方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谢小玉细若蚊蚋的甜美话声:“相公,你别担心也别多问,今儿个没你的事儿,只管请冷眼旁观!”
他呆了一呆,向身旁谢小玉望去,俏佳人飘过了一个嫣然甜笑,他明白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刘双成一直等到乔玄笑声歇落方自微笑说道:“大先生,我也知道其他三位对你一向是言听计从,但那只是指往日,今日只怕他三位未必听你的话,我以为大先生最好还是先问问看!”
乔玄方自微剔白眉,坐于正北,面前横放银丝钓竿的那位白衣老人突然冷冷说道:“小丫头,你不必枉费心机,乔老四第一个便不会答应!”
刘双成呆了一呆,无限懊丧地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大先生,我说如何?”女儿家那天生地撒娇本领在刘双成身上,倍觉楚楚可怜!
乔立面色一变,道:“老四……”
那坐于正南面前横放儿臂巨笔的白衣老人突然说道:“老大,这丫头口齿玲珑,满腹机诈,你休要堕入她的圈套!”
那坐于正西,面前横放七孔玉笛的白衣老人,也自说道:“商山‘翠竹庐’中业已选尽天下秀色,个个锦心绣口,兰心蕙质,这两个小丫头不过仗着一付犀利口舌,胸尽未必强过四钗,老大岂可因小失大!”
乔玄霍然沉声说道:“翠竹庐中固然均是人间佳丽,锦心绣口,蕙质兰心,但若比起眼前这两个,无异嚼火之与中天皓月,你们三个懂得什么!……”
那正北白衣老人冷哼一声,接道:“我们三个不及你满腹诗书经论,自然懂得不比你多,但我们却知道你无非只为自己打算,并未替我们三个想想!”
乔玄勃然大怒,双目冷电光芒暴射一注正北的白衣老人,厉声说道:“老四,你可是疯了!”
那正北白衣老人白眉一轩,抗声说道:“我没有疯,放着诸般重宝不要,却……”
那正北白衣老人突然摆手说道:“好啦,好啦!你我四兄弟如此年纪,为何仍是这大火气?再说,为了这两个小丫头更犯不着伤了数十年手足之情,这样好了,老大如坚持要这两个丫头,那么你要你的,我们三个则仍是原来目的,谁也别干涉谁,行么?”
刘双成突然娇声说道:“大先生一向言出如山,名重宇内……”
乔玄怒态一敛,道:“你放心,老夫向来一言九鼎,岂能失信于你……”
倏又满面怒容,双目环扫,沉声说道:“你们可曾听到?‘商山四皓’名重宇内,我话已出口,而且你我四人均是这大把年纪,岂能失信一年轻后辈。”
那正北白衣老人冷然说道:“那是你自寻没趣,不关我们三人……”
“住口!”乔玄一声暴喝,震得四周树干幌动,绿叶飞堕而下:“老四,你休要逼我,我若不念数十年手足之情……”
正北那白衣老人突然仰天长笑,说道:“你便怎地?你还有什么手足之情么?刚愎自用,忠言逆耳,自私自利,‘翠竹庐’极人间之豪华,我们三人又得到些什么?事已至今,你也正有此意,与其痛苦聚首,不如趁早拆伙,从今日起,‘商山四皓’中,没有我‘渔仙’乔元这一号,手足之倩也止于今日,你若坚持要这两个丫头,那是你的事,但你最好也别干涉我!”突然站起,一振掌中那根乌亮钓竿,一道细细银光闪电般直取场中独孤钰!
好快,快得连二女都来不及防范!
独孤钰只觉周身一紧,念头都未来得及转,身形便自凌空飞起,又急又怒,方自暗道一声:要糟!
一声银铃娇笑,谢小玉闪电掠起,皓腕轻翻,白光一闪,那缕银丝从中而断,接着谢小玉堕下身形,柳腰轻扭,极其轻灵美妙地掠回原处!
飞身、翻腕、救人、掠回,快似惊鸿,不过一刹那间,独孤钰又羞又怒,暗道惭愧!
那“商山四皓”更是悚然动容!
但闻谢小玉冷冷一笑,道:“紫竹钓竿金蚕丝,其坚似铁,其韧无比,数十年来发无不中,只可惜遇上了我!”
那“渔仙”乔元脸色更是难看,双目冷电光芒逼视谢小玉,厉声说道:“丫头,金蚕丝其性本韧,复经老夫炼制,普天之下只有一物可断,丫头,你掌中莫非是‘冷霜匕’?”
谢小玉柳眉微皱,哂然笑道:“不错,你要不要看看!”
乔元身形一震,怒态倏敛,满面颓唐懊丧地一叹说道:“紫竹钓竿金蚕丝数十年来发无不中,从未失手,却不料今日逢此唯一克星,毁在一女子手中,莫非天意?夫复何言!”猛一抖腕,一阵清脆连响,一根坚逾金石举世难觅其二的紫竹钓竿竟然吃他震得节节寸断,老脸上一阵轻微抽搐,神色黯然,不发一言,转身默默行去,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英雄衰老,无限凄凉!
独孤珏、刘双成、谢小玉三人再也未料到他走得这么容易,方自面面相觑,微微一怔,正西却又站起了“笛狂”乔平,面色阴沉,深注乔玄一眼,道:“商山四皓一世威名,你我兄弟数十年手足之情,却不料全断送在你手中,老大,你该醒醒了,老四已去,我老二也又心灰意冷,美婢重宝就留给你们两个去分享吧!”身形突然飘起,一闪而没向密林深处!
刘双成、谢小玉目注“笛狂”离去背影,娇靥上掠起了一丝得意笑容!
乔玄一张老脸上泛起了阵阵抽搐,缓缓地垂下一颗皓首,好俟不胜愧疚,不胜痛苦!
密林中一片寂静,静得凄凉!
突然,那坐于正南的“笔神”乔贞持笔站起。
乔玄身形一震,猛然抬头,颤声说道:“老三,莫非你也要离我而去么?”
乔贞神情一震,默然不语!
显然,他也有意离去,但当他人自自己长兄那一片追悔痛苦神色,入耳那一声令人泪下的话儿,他心软了,手足毕竟是手足,但他仍难释然!
乔玄老脸上的抽搐更形剧烈,一颗皓首又自缓缓堕下!
人性毕竟是善良的,“商山四皓”乃是现下宇内硕果仅存的黑道巨擘,生性毒凶险,阴诈狡猾,数十年来杀人无算,两手血腥,威镇武林,连武林中闻名丧胆的“阴山人屠活僵尸”黎浩那等凶人,见面也要忌惮三分,然而此时此地,只为一个“贪”字却毁在刘双成手中,威名尽扫,手足分散,这不可谓不是天意!而且此时乔玄、乔贞的感清流露,人性毕现,任谁也不会信,这两个白衣老人即是武林中闻名胆落的“商山四皓”!
即连独孤钰都觉得二女做得有点过分,但说什么人家也是为了他,自然不便表示什么!
蓦地里,“笔神”乔贞一双目眶中暴射出两道冷电般慑人光芒,凝注独孤钰等三人突然狠声说道:“老大,我不走,但你要答应我,我们兄弟数十年手足之情毁在这丫头身上,我要他们乖乖地献出重宝,然后将他们一个个凌迟处死!……”
乔玄身形猛地一震,突然抬起皓首,双目异采闪烁地凝注三人喃喃说道:“老二说得是,我该醒醒了,否则,连老三也会弃我而去……”
一跃而起,纵声大笑接道:“老三,全依你,但这两个丫头却要交给我处置!”
乔贞微微一怔,道:“老大,你要……”
乔玄微注二女,神态突转狰狞,阴险一笑,道:“我要将她二人带回‘翠竹庐’,我要将她二人风干,放在我那书案两旁!做一对绝无仅有的活尸侍婢!”
一句话儿只听得独孤钰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反观二女却仍是娇靥堆笑,神色安祥,两双流波妙目紧紧地盯着这两个盖世魔头,对那狠毒残酷的话儿恍若未闻!
“商山四皓”如果全在,书声笛韵,神笔钓竿,放眼宇内鲜有敌手,但二女机智绝伦,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儿,“商山四皓”已去其二,仅留书痴、神笔,业已大打对折,二女岂将他们放在眼内?
乔玄、乔贞不是不知,但他们绝未料到眼下这两个女娃儿身怀旷世绝学,即是四皓齐全也不见得便能得手!
突然,乔玄一声狞笑说道:“丫头,老夫兄弟适才话儿谅必尽入你耳,你最快尽速打算,老夫兄弟虽然看出你二人确有点鬼门道,但在老夫兄弟眼中尚不值一笑,老夫兄弟成名多年,宁可密林埋老骨,不愿人间哭白头,你们打算怎么死法,说吧!”
独孤钰怒火向上一冲,就待发话,他突然忆起谢小玉之言,倏又强自忍住,但那一双星目却难掩满腔怒火!
但闻刘双成一阵格格娇笑说道:“看来二位是必欲置我主仆三人于死地而后甘心了,这样吧,大先生以‘书痴’闻名于世,刘双成想要在临死之前,在这‘书’上讨教一二,既死也落个雅名,如何?”
乔玄微微一怔,但随又冷冷笑道:“莫道世人不畏死,临终犹欲雅名留,好,好,好,既为老夫知音,焉可不欲成全!只是老夫别无所长,光念几句诗儿让三位听听,贻笑大方之处,尚望贤主仆莫要见笑!”双目杀机一闪,皓首微扬,一缕铿锵宏音,冲喉而出:“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这是诗仙李青莲的七言古诗!
吟声方出,独孤钰方自一怔,暗笑:这老儿却也疯癫……猛觉那吟声字字如利刃,似巨雷,刺得耳鼓生痛,震得血气狂翻,恍悟之下不由大骇!
他那里神色方自一变,刘双成又自一声银铃娇笑,说道:“歌须对唱,诗贵有和,大先生高才,刘双成顿觉喉痒,我也吟上一首青莲居士的七言古诗,掠美不敢,献丑有余!”螓首微扬,一缕珠圆玉润的清音,冲开樱唇而出:“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如凤鸣苍冥,如鹤唳九天,珠落玉盘,悦耳动听已极!
这是那青莲居士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刘双成吟声甫出,独孤钰顿觉血气平复,混身舒泰,耳中虽仍然传来乔玄吟声,但在刘双成那恍如仙乐的美妙吟声相和之下,丝毫不起作用!
不由暗吁一口大气,星目微瞥,但见身旁谢小玉已收一脸嘻笑,娇靥上神色严肃,柳眉微剔,凤目含威,紧紧地盯在“笔神”乔贞身上!
乔贞,右手持笔,横放胸前,老脸上一片紧张神色,时晴时阴,正自全神凝注乔玄!
心知这别开生面的殊死搏斗,较诸动手过招更有危险,更具威力,一个不慎,必将内脏尽碎而死,一颗心不由顿时高悬!
再一看场周,不由心中大震!
原来就在这转瞬功夫之间,落叶已堆满场缘,但场中却是片叶也无!
此时,这乔玄吟声已至“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几句,越来越高,铿锵苍劲,划破长空,直透云表,恍如怒潮澎湃,万马奔腾,排山倒海,威猛绝伦!
刘双成吟声也已至“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几句,越来越高,更越来越细恍如一根银丝,直贯苍穹,既柔且韧,紧紧地缠裹在乔玄那刚劲的吟声之上,乔玄越高,她越细,乔玄越威猛,她越阴柔!
渐渐地,乔玄那张皱纹满布的老脸上掠上了一层阴影,也渐渐地微见汗渍!
然而,刘双成那吹弹可破的如花娇靥,神色却仍是那么,安祥泰然,泰然!
“笔神”乔贞那粗如儿臂的紫竹狼毫巨笔已缓缓抬起!
谢小玉一只雪白皓腕也自缓举当胸!
就在一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只差三句便要吟完之际,乔玄突然吟声一沉,一个闷雷般声音跟着响起!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周纲凌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却是那文起八代之衰,韩退之的“石鼓歌”,声如石鼓乍鸣,字字震人心弦,怒风四起,劲气四溢天气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那些合围的前古森林,更是震得不住幌动!
独孤钰方觉心遭锤击,呼吸困难,刘双成突然一声娇笑,莺声顿起:“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却是那王摩诘的“洛阳女儿”,声如银刃,字字犀利,直若玉磬轻鸣,爽脆已极!
一时但闻闷雷阵阵,玉磬声声,风云变色,石破天惊,泣鬼惊神,撼天动地!
这是一场罕绝人寰的殊死阵仗,乍看起来白发红颜,相吟为趣,岂不知这声声吟咏足能令人碎腑断肠!
独孤钰越听越心惊,越看越惭愧,到今日他方亲眼目睹什么是真正绝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武学如瀚海,永远难到头!
再看场中,乔玄已是身形微颤,额头已现豆大汗珠!
刘双成只是一张娇靥微显苍白之外,神色依然那么安祥!
显然地,这一场罕绝人寰,别开生面的红颜白发互较内力真气,刘双成又是微占上风!
独孤钰一颗心渐渐放下,暗吁一口大气!
但突然间,乔贞一声不响,微震巨笔,那碗口大小一丛狼亳竟倏地散为一蓬乌光,满天花雨般罩向三人!
虽说是千百根柔软狼毫,但在这位内顶尖高手中何异千百根犀利钢针?
那蓬乌光快似电光石火,一闪而至,刘双成站得最前,首当其冲,来不及躲避,事实上也根本不容她丝毫分心,眼看这千娇百睸的绝色佳人,就要伤身在这千百根狼毫之上!
突然,谢小玉一声冷哼:“好卑鄙的东西,你且看姑娘连本带利一齐奉还!”皓腕闪电飞旋,柔荑倏出,迎着那蓬乌光一掌拍了过去!
未闻劲风,未睹劲气,但那千百根钢针般狼毫竟飞势一顿,突然倒射飞回,去势较来势还疾!
乔贞一丝冷笑尚未浮起,入目谢小玉那出掌手法,脸色倏变,闪身疾退,一声惊呼:“大罗印!丫头,你是何人门下!”
话声方落,闷雷玉磬,一时倏寂!
风停,气静,空气突然像凝结了一般,刹那间寂静若死!
刘双成娇靥若白,肃然卓立!
“书痴”乔玄一身大汗涔涔而下,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双目失神,怔怔地望着刘双成,也望着谢小玉!
独孤钰如大梦初醒,赶至刘双成身侧,急急说道:“成姑娘,你,你不碍事?”
刘双成轻回螓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道:“多谢相公,婢子不碍事!”
独孤钰一颗心顿时放下,轻吁一口气,道:“那就好,要是为了在下……”
刘双成一笑接道:“为了相公,婢子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
独孤钰心中一阵激动,道:“成姑娘……”一腔感激,满腹话儿,但“成姑娘”三字甫出却再也说下下去!
刘双成目异采一闪,嫣然一笑,柔声说道:“相公不必说什么,但请莫忘婢子姐妹所恳求的两桩事儿,于愿已足!”话锋微顿,转过螓首,淡淡一笑,又道:“大先生八斗高才,骇世神功,刘双成业已悉数领教,婢学夫人,勉强交卷,敢问大先生还有什么经、史、子、集之类要指教么?”
乔玄一声苦笑长叹说道:“老夫‘摧心荡魄离魂魔音’数十年来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却不料今日毁在你这女娃儿手中,功力一道,老夫不逮,那几首诗儿前一首不算,后一首老夫阳刚,你则阴柔,相以制猛,柔能克刚,胸蕴捷思,老夫实叹弗逮,输得口服心服,夫复何言,但这女娃儿竟然身怀失传已近百年的旷古绝学‘大罗印’,委实令老夫费解,女娃儿,你可愿意将你那师门告诉老夫?”
刘双成一捧螓首,笑道:“想必是大先生看错了,‘大罗印’千古绝学,刘双成姐妹焉有这等深厚福缘,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先生,这虽非‘大罗印’,但却与‘大罗印’威力不相上下,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乔玄信以为真,喟然一叹,说道:“不管这女娃儿身怀绝学是否‘大罗印’,但今日之事已使老夫雄心尽灰,顿感暮老,唉,说来俱是一个‘贪’字误人,数十年睥睨宇内,叱咤武林,到头来只落得威名尽扫,手足绝情,这教训已够老夫咀嚼余年了!”一声自嘲苦笑,转望“笔神”乔贞缓缓转过身去!
望着二皓那无限凄凉的背影,刘双成略一沉吟,突然呼叫:“二位暂请留步!”
二皓呆了一呆,一齐驻步转身,道:“女娃儿还有什么话说?”
刘双成淡淡一笑,道:“二位可记得昔年单掌诈四圣之事?徒忌师讳,晚辈只能告诉二位,晚辈姐妹一身所学间接传自她老人家!”
话声入耳,二皓神情猛震,乔玄“啊!”地一声,失声说道:“这么说来,她未曾!……”
刘双成倏然接道:“她老人家修为已至金刚不坏!”
二皓神情又是一震,道:“难怪,难怪,错非是她,谁还配有这等侍婢?”
一声长叹,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到这广大宇内便尽是年轻人世界,我们这些老骨头只有老死荒山了,闲野林野,朝云暮雨,老夫兄弟自此不再言武,尚烦女娃儿代为敬候一声!”二次转身领着乃弟缓缓消失于密林深处!
二皓背影方逝,谢小玉突然探怀取出一物,飞快地纳入刘双成口中,刘双成玉颊上闪过一丝苦笑,默然不语,娇躯一矮,盘膝坐下!
独孤钰睹状恍悟,不由大急,方待说话,谢小玉已自摇头笑道:“相公别担心,成姐不过真气过损,有婢子家藏灵药,再加片刻调息当可复原!”
独孤钰闻言一见谢小玉那安祥神色,始信此言不虚,不由心中一松,但一忆及人家无非为得是自己,心中却又不禁无限歉然?
但闻谢小玉一叹说道:“商山四皓果然名不虚传,若非成姐机智过人使之先起内哄,‘笛狂’、‘渔仙’联袂离去,后果实不堪设想,也亏得她一身傲骨,强自支持,不露一丝破绽,不弱她老人家半点威名!能有这等出人意料的收获,受这点伤也值得了!”
独孤钰心中一动道:“二位口中所说那位老人家,不知是哪位奇人!”
谢小玉冰雪聪明,机智过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眨动了一下大眼睛,笑道:“婢子说过,这一切日后相公必然会明白,此时恕婢子不便相告!”
独孤钰只觉面上一热,默然无言!
谢小玉说得不错,这一切独孤钰日后是明白了,澈底地明白了,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那种结局委实令人梦寐难料,扼腕悲叹,这不知是否可以委诸天意!
如果谢小玉在今日说出了她口中的那位老人家究竟属何人,结局当立即改观,但,她毕竟是没有说,她更想不到,这是否又该委诸天意?其实,独孤钰当初就不该将她那“独孤钰”三字谐音化为“杜玉”!
半盏茶功夫未到,刘双成霍然站起,神采已复,风华更盛,娇靥上依然是白里透红,滑腻晶莹!
独孤钰心中一喜,便待说话,那谢小玉却突然抢先向着他说道:“相公,此非善地,一场互较真气声扬数里,诸大门派之人虽不致来得那么快,但那阴山黎浩循声而至,很可能已到半里之内,有话我们路上再说,快走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独孤钰深觉有理,暗感惭愧,更感佩服,就要依言踏蹬上马。
刘双成却突然一笑说道:“玉妹想得周到,说得有理,但是大晚上,人家阴山黎大侠早已来了……”
独孤钰心中一震,谢小玉一声轻“哦”!娇靥飞红,一双星目如两把利刃,飞快地遍搜一周!
刘双成一声轻笑,头也不回,便自扬声说道:“黎浩,你可以出来啦?莫非还要等我请?”
按说,以刘双成一身罕世功力,听觉当不会错,那黎浩必然应声飞出!
谁知大谬不然,刘双成声落片刻,不但未见那“阴山人屠”应声飞出,林内寂寂,便是连一丝声息也无!
这一来,不但独孤钰与谢小玉顿感诧异,便是刘双成自己也深为纳闷,暗忖:自己听觉必不致有误,当自己运功调息时便分明听得有人潜入林中,那一身超绝轻功也必为黎浩无疑,怎地自己一言道破,仍不见他现身?莫非他又走去不成?不会,绝不可能,他既赶到南荒岂会来而放过?再说,此刻仍可听到那极其轻微的咻咻鼻息……
略一思忖,突然喝道:“玉妹,小心相公!”娇躯一扭,闪电般向右前方离草地十余丈外那株合围巨树扑去!
她那美好身影方自消失在巨树之后,巨树之后紧接着传出她一声惊呼:“玉妹,快来!”
“阴山人屠”阴狠残酷,狡黠绝伦,呼声入耳,二人心神大震,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一先一后,如飞一般掠了过去!
刘双成安然无恙,只是瞪目结舌地愕在那株巨树之后!
而那株巨树之后的另一幕景象,却看得独孤钰、谢小玉二人惊诧、震撼,张口结舌,而作声不得!
刘双成的听觉丝毫不差,黎浩确是早已潜入林中,而且就隐身在这株巨树之后。
可是,此刻的“阴山人屠”业已威风尽杀,恍似酣睡未醒般萎顿在树根之下。
显然,这位威震宇内的盖世魔头被人点了“睡穴”,而且是“隔空打穴”的手法!令人咋舌,骇人听闻,无怪乎三人会这等模样!
在黎浩的“睡穴”上,轻挂着一片翠绿树叶!
在黎浩的头顶三尺左右,吃人以内家掌力砍去一块树皮,那块砍去树皮的地方,更吃人以指力写着几个狂草:“偶经此处,小丑觊觎,手下留情,酣睡三刻,此非善地,见字即离!”龙飞凤舞,铁划银钩,入木三分,宛如刀割,只是并未署名!
恶名震遐迩,功力慑武林的“阴山人屠活僵尸”黎浩,竟然不知不觉地吃人以一片树叶点了睡穴,传出武林,谁人能信?
然而,这毕竟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而且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那么,这人一身功力必冠绝宇内,罕绝古今!
三个人有两种想法!
独孤钰以为此地已近梵净山,必然是百晓老人所说的那位奇人,既然如此,他不明白为何不干脆现身将自己带往梵净山?莫非这些隐世奇人却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怪脾气,非等自己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地投入门下不成?抑或是他根本不知即是百晓老人存来……?
似是而非,终于茫然!
二女以为可能是她老人家所为,然而她老人家终年足不出户,绝不可能偶经此处,而且她老人家笔迹,自己朝夕目睹,一看便知,眼下树干的字迹也不像!但是,除了她老人家之外,自己绝不能相信再有第二人功力能臻此地步!……
一般地似是而非,一般地终于茫然!
半晌,刘双成突然惊叹说道:“这位奇人功力之高委实令人叹服,玉妹你看,不但黎浩是他以‘隔空打穴’制住,便是这先断树枝,而后留字也是隔空一气呵成,更令人佩服的是我们一丝声响也未听见!”
谢小玉呆了一呆尚未说话,独孤钰却讶然说道:“姑娘怎知这砍树,留字是隔空一气呵成?”
刘双成淡淡一笑。道:“这人既能隔空以一片树叶点倒黎浩,当不致再飘过来砍树留字,相公信待婢子找些证据来!”娇躯微闪已自掠向十丈以外,只一俯身,倏又掠回,手中多了一片树皮,一叹说道:“这位高人一身功力委实是高得不可思议,相公请看,这就是那位高人立身十丈以外,单凭虚空一招的手掌吸力,所遗留的那块树皮!”将树皮向树干上一合,完全相符,丝毫不差!
独孤钰只看得心神连震,默然不语!
谢小玉望了树干一眼,道:“成姐,既然这位高人有所指示,我们就走吧!”
刘双成微颔螓首,道:“说得是!但这黎浩……”
谢小玉笑道:“成姐未见那‘酣睡三刻’之语么?分明他三刻之后自会醒转,再说这也不啻告诉我们,独门手法,我们解不得,这种凶人喂了虫兽最好,何必还为他多操心,此时我们要杀他不过一指,不愿乘人之危,把他放过已经够好的啦!”
刘双成嫣然一笑,转向独孤钰,道:“相公请!”
三人三骑直向梵净山驰去!
梵净山绵亘于黔境东北部,曲折蜿蜒,岗峦起伏,占地不下百里!
然而这占地不下百里的山区,却只是因那最高的一处绝峰而得名!
梵净山无岱宗之高,但却有着岱宗之庄严,而且亦较岱宗为险峻,同时岱宗之上更无似梵净山有着这般一望无际阴森险恶的的古森林!
这片古森林几乎遮盖了整个的梵净山区,但偶而地还可以看到几处飞瀑悬涯,奇陡尖削的峭壁上更是长满着中原罕见,一些奇形怪状的草本植物!
前古森林,出没无常的异禽猛兽,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再加上飞瀑悬涯,峭壁绝涧,幽谷深渊,给这梵净山带来了!阴森、神秘、阴恶、冷峻!
便人望而却步,遍体生寒,尤其是黄昏日落时分!
然而,在这天边落霞为整个梵净山染上一片血红的当儿,那通往梵净山阴森阴恶如魔口般山路上却飞快地驰来,一黑双白三匹高头骏马!
马上,那玉树临风般俊美的白衣书生和身旁一左一右,一青、一红的两位绝色少女正是那万里关山,长途跋涉前来投师的独孤钰和莫测高深的刘双成、谢小玉二女!
也许是梵净山口已近在眼前,三骑突然减慢了速度,蹄声得得,地缓缓驰进!
独孤钰双目紧紧地凝注在一片血红,无限阴森的梵净山上,神情微微显得有点激动!
其实,这也难怪他会激动,人之常情,当一个人极想达到一桩目的或极想得到的东西就在目前时,他会激动的很厉害,甚至手足无措!
独孤钰何尝不是如此?他脑海中一连闪过了许多事情,血海深仇,四位叔叔之恨,那流露于诸大门派中的家门重宝“归真经”……一切的事情,全部寄托在这“梵净山”“不归谷”中,而梵净山此刻就往目前。
而道,又是他几冒生命危险,几见血腥,赔上盖代奇才“百晓老人”师徒两条无辜生命,长途跋涉,万里关山才得来!
不容易!难!
除此以外,他更想到了雪艳琴、司徒霜、查老爹、韦晓岚和此刻身旁的两位姑娘,一入“不归谷”,将不知何年何月重相见!
这些他本来早该想到的,此时却一连串地挤向他脑海之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渐渐地袭上心头,进而占据了他整个的心!
突然,谢小玉那银铃般甜美语音,在他耳边响起:“相公,你这是怎么啦?”
独孤钰神情一震,瞿然惊醒,茫然说道:“姑娘说什么?”
谢小玉呆了一呆,失笑说道:“婢子说相公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这般失魂落魄!”
独孤钰“哦!”地一声,歉然一笑,道:“在下在想……在下在想,这一路之上多蒙二位姑娘千里护送,解去在下诸多危厄。古森林中,四皓初现,人屠重来,单单未见诸大门派之人,眼下梵净山业已正近目前,想那诸大门派之人户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谢小玉微一点头,尚未说话,刘双成却突然说道:“只怕未必!”
独孤钰呆了一呆,道:“怎么?”
刘双成道:“以婢子看来,那诸大门派必不会就此罢手!”
谢小玉道:“何以见得?”
刘双成看了她一眼,道:“很简单,那西贝‘墨玉令符’效力已失,镇山重宝事非小可,若不取回,我敢断言他们不会罢手!”
谢小玉沉吟说道:“话虽不错,但沿途为何不见他们踪影?”
刘双成笑道:“这也不难说明,‘商山四皓’乃是专诚相候,自然让我们第一个碰到,诸大门派联手鲜有人轻撄其锋,但若论各人功力,谁也难及那‘阴山人屠’,所以黎浩又赶在他们前面,同时,他们也料到,有你我二人随侍相公身侧,诸般镇山重宝,必不致令于‘商山四皓’和‘阴山人屠’手中……”
谢小玉冷哼一声,突然挑眉接道:“那他们是认为自己便有必胜把握?”
“很难说!”刘双成一笑说道:“诸大门派之所以历传千百年而不衰,必然有他的道理在,其他不说,单少林,武当那达摩真传,三丰遗技便断断不容轻视,玉妹自想,设若他们不择手段方式,我没有自信,玉妹也未必便有把握,可对?……”
谢小玉脸色连变,默然不语,显然她感到了事态严重,刘双成的分析一点不错!
刘双成淡淡一笑,接道:“这种事情我们不能打没把握的仗,因为我们要顾虑相公安危!设若万一一点照顾不到,相公被他们带往诸大门派,不但此行功亏一篑,便是你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我们那一位?”
独孤钰剑眉微剔,默然不语!
谢小玉却是默然片刻突然面布寒霜地,挑眉说道:“果真如此,我也会让他们躺下几个!”
刘双成淡淡一笑,仍然慢条斯理地道:“不错,何止玉妹你,便是连我也会让他们躺下几个,但那毕竟只是几个而不是全部,纵然让这几个血溅梵净,埋骨南荒,相公依然被他们带了去,又有什么用?”
谢小玉呆了一呆,杀气慑人地咬牙说道:“那我便追上少林、武当、华山、峨嵋,不惜血洗诸派也要夺回相公!”
“好威风,好杀气!”刘双成失笑说道:“玉妹,那各大门派既然高手四出,必然有人接应,绝不可能半途让你夺回相公,诸大门派既失重宝也必然戒备森严,当然更不可能让你轻易闯上诸山,纵使让你闯上去,请问,你知道他们将相公藏在哪一派?哪一处……”
谢小玉蛾眉一挑,方待说话。刘双成微一摆手接道:“我知道,你会一个一个地闯,可对?但是玉妹,你有把握闯诺大门派而立于不败之地么?少林罗汉堂内十八罗汉,武当三十六天罡剑阵,哪一处不是铜墙铁壁,龙潭虎穴?这些纵使都让闯过,夺回了相公,请问,是否仍难洗相公与你我之耻辱?是否仍得二次再入南荒,重上梵净?是否平白无故多耽搁时间,跑冤枉路?”
谢小玉哭笑不得,顿感辞穷,终于噘起小嘴娇嗔说道:“谁不知你是诸葛重生,张良再世?明知我智不如你,辩更莫及,有什么鬼门道快说吧!”
刘双成微一扬螓首,一笑说道:“你不问我,怪得谁来?”
独孤钰一旁听得看得不禁皱眉,暗忖:“这两位姑娘委实雅兴难得……话虽如此,却也不禁暗暗折服刘双成那超人智慧,犀利辩才!略一思忖,道:“依姑娘高见?”
刘双成料不到独孤钰真会问计于她,呆了一呆,赧然笑道:“婢子无状,相公怎地反认起真来……”
美目略一环顾,接道:“如果婢子料得不错,那诸大门派之人必然就在左近,而且是和‘商山四皓’同出一辙地在专诚静候!”
独孤钰心中暗暗一震,下意识地向前极目望去!
蓦色里,梵净山恍如一个披上黑衣的巨魔,那前古森林更似鬼影幌幌,一阵山风过处,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这一切都近在目前,只是未见一丝人影,但他对刘双成所料的事儿佩服异常,深知她必不会无的放矢,不由暗暗纳闷小已!
与他同时,谢小玉也自将一双美目极力搜索,她的一双目力,较之独孤钰却犀利得多,然而看了片刻毫无所见,不由颇表怀疑地瞟了刘双成一眼,道:“诸葛村夫,你对你那好阴阳,好八卦可有自信?”
刘双成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既知诸葛武侯的好阴阳,好八卦,当知他言无不中,算是遗策!”
“那倒不一定,”谢小玉道:“街亭一战,他也曾错用了马谡那只是他一生之中之小疵!”
“但影响之大几乎断却后汉命脉!”
刘双成笑道:“玉妹,别跟我抬杠了,正事要紧,你当知我从不下没有把握的断语,我敢料定他们必是隐身在山口一带,预备出意不意,攻其不备,将我们一举擒下,如果他们真以为我们茫然无觉,毫无准备,那他们也太笨了点儿,眼前已至山口,玉妹小心护卫相公!”
马行甚速,说话间三人三骑已近山口,谢小玉委实不敢怠慢,遂一拉马缰,向独孤钰身旁靠去!
突然一声苍劲佛号划破便空,自山口内传出,震得空气微荡,四谷回音!
三人齐齐勒马,你最好声音再大一点,能震颓梵净山更好……
话声未落,一十二条黑影自山口内凌空拔起,闪电般射落在三人马前丈余处,正是那诸大门派一流高手!
少林四尊者!
武当双神剑!
峨嵋三老!
华山三真!
除那“邛崃二翁”惨死在“艳阳楼”上外,全都到齐了!
刘双成策马拦在独孤钰身前,一笑说道:“我就料到各位必不死心,也料到各位必会在此相候,果然不错,老和尚,你说怎么办吧!”
慧果大师微微一怔,合什说道:“阿弥陀佛,那‘墨玉令符’虽然效用已满,但若二位姑娘能不插手此事,老衲仍不敢失礼!”
刘双成美目冷芒一闪,但旋即又挑眉笑道:“老和尚不愧快人快语,听你之意,若我姐妹管定此事,你便要出手得罪了可是?”
慧果大师肃然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等身负掌门令谕,各为镇山重宝,不得不斗胆出手!”
刘双成纵声笑道:“老和尚,你们为什么这般皂白不分,是非不辨?你可知我二人奉何人之命前来护卫相公?你可知这位相公远自闽东‘太姥山’摩霄,万里关山,长途跋涉,无比虔诚地来到这梵净山为的是什么?你可知这梵净山隐居着什么样的人儿?难道你们非要眼见武林血风腥雨,诸派万劫不复才要放手么?”这个俏佳人委实厉害,她已暗中提足真气,恐怕一里之内都能听别她的话声,显然她是别有用心!
但闻慧果大师一声佛号,肃然说道:“老衲等只知追回镇山重宝,不知其他,姑娘不必再枉费口舌!”
话锋微顿,旋袖一挥,沉声又道:“诸位道友尽速出手,迟则有变!”显然这佛门高僧也是大智大慧!
话姓方落,背后三尊者一声佛号,齐向刘双成扑去,快似闪电,威猛绝伦!
刘双成闪身下马,她深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冷哼一声,迎面便是那千古绝学“大罗印”!
三尊者在“艳阳楼”上,见过这位绝色佳人的惊人功力,哪敢怠慢,六掌并出,就待联手回击,倏闻慧果,一声惊呼:“三位师弟速退,这是‘大罗印’!”三尊者暗暗一震,慌忙抽身飞退!
刘双成看了慧果大师一眼,娇笑说道:“老和尚,你到识货!”
慧果大师似有重大心事难觉,老脸时阴时晴,默然不语!其他诸人也为这三字“大罗印”齐齐震住!
但突然,慧果大师双目神光暴射,无比庄严地沉声说道:“人生本无常,生死何足论,为了镇山重宝,老衲等不惜埋骨荒山,诸位道友,上!”率同三尊者,武当双神剑迳扑刘双成,那峨嵋三老,华山三真也自向谢小玉扑去!
两声银铃般娇笑扬处,一场罕绝人寰的殊死搏斗,顿时在这阴森可怖的梵净山口展开!
诸大门派这些成名多年的绝顶高手,竟然均以六对一地,联手对付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妙龄少女,而且是竭尽全力,煞手频施!
独孤钰看得不由热血沸腾,悲愤填膺,剑眉倒剔星目尽赤,神色怕人地喃喃说道:“好一批善恶不分的东西,四位叔叔之言不错,果然尽是些自命侠义之辈,有朝一日,我独孤钰誓必血洗诸派!”
一声暴喝,飞身下马,出柙猛虎般向谢小玉那边扑去!怒火、悲愤、杀机,使他忘了利害、安危,忘了一切!
果如刘双成所料,诸大门派能传千百年不衰,自然有其道理在,二人虽然绝学尽出,无奈诸大大门派均是有数高手,一时只能平分秋色,但不能占得丝毫上风,高手过招,迅捷如电,更是分心不得,独孤钰这一冒失举动,由不得他们不分心,先机尽失,险象环生!
谢小玉心中大急,力拼一掌,娇喝一声:“婢子无状!”柔荑挥处,将独孤钰震飞丈余,虽然无伤,但震醒了他那已昏灵智,紧接着,刘双成大呼说道:“相公请快上马,不要担心婢子姐妹,就是拼个粉身碎骨,婢子等也要护卫相公安全,快!”
字字直如利刃,听得独孤钰一阵心疼,一腔怒火杀机顿又冲上,心头,方待说话,突闻谢小玉悲声呼道:“相公,你怎么这般糊涂,一身大仇,任重道远,值得么,还不快走!”
独孤钰心一震,喃喃道:“骂得是!姑娘,我独孤钰昂藏七尺,顶天立地,岂能……”
突然一声闷哼传入耳中,举目望去,只见刘双成一条粉臂自肩至肘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淋漓,顺臂而下,心神狂震,一声厉喝,飞身扑了过去!
刘双成睹状一惊,一声嘶声急呼:“相公你……”有将他逼退心,无奈却无将他逼退之力!
眼看着独孤钰疯狂般扑向慧果大师,又疯狂的击出一掌!
只听慧果一声佛号,袍袖微扬,“砰!”地一声又将独孤钰震飞,身形一闪,跟着扑去!
刘双成、谢小玉齐齐嘶声悲呼,就待拼命相救!
然而晚了,慧果大师一只铁掌只差两寸便要击上独孤钰右臂“肩井”要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然奇事发生!
“铮!”一声清越琴韵自那阴森可怖的梵净山中划空传出!
慧果大师如遭千钧重击,闷哼一声,抚胸疾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