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血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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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慎防金笔,莫近红花

宓绿嫣然笑道:“他们也许是镇威镖局或罗刹教的友好,被邀来参与仰钵峰头盛会的。”

宇文奇一摇头,忽又回身笑道:“司空老弟,你也龙虎调元,把功夫作完了吗?”

司空远边自从洞中缓步走出,边自神光满面,英气勃勃地微笑答道:“做了一遍功夫,委实天君通泰,百骸皆舒。老人家与宓二姑娘在讨论什么?莫非出了事儿?”

宇文奇尚未开言,宓绿便娇笑问道:“司空兄,你认不认得妙手书生时大千?”

司空远闻言一怔,摇头答道:“素不相识,我只听宇文老人家谈过,称是驼、瘸、偷、骗等四大怪物之一。”

宇文奇把手中那片树叶,递向司空远道:“司空老弟,你看看这片树叶。”

司空远目光一注,看清了叶上所划的“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不禁剑眉深蹙。

宇文奇鉴貌辨色,咦了一声问道:“司空老弟,你蹙眉则甚?莫非你对这‘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个字儿的隐秘含意有所了解?”

司空远摇头答道:“不是,我是觉得这留字之人的书法根底极深,笔迹有点眼熟。”

宇文奇笑道:“老弟的这种感觉,与我完全一样。我们既均觉笔迹眼熟,不妨来想想看……”

话方至此,忽似触动灵机,扬眉叫道:“司空老弟,你想想看,那洞中老鬼使你上当的空白地图之上所书的‘容当后报’四字,是否……”

司空远不等宇文奇话完,便即摇手说道:“不是,那空白地图之上的‘容当后报’四字,书学北魏,体近郑文公碑。这‘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却有点像是诸遂良阴符经的笔法。”

宇文奇见司空远说至此处,俊目中突闪奇光,遂接口笑道:“司空老弟,你目中突闪智慧光芒,似乎已有所得?是不是?”

司空远暗佩宇文奇目光犀利,能够察人隐微,点头含笑答道:“老人家神目如电,猜得不错。我已被老人家触动灵机,想出是在何处见过这种字迹。”

宇文奇哎呀一声,苦笑说道:“我也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拜登嘉贶’四字?”

司空远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我还把‘拜登嘉贶’四字的破碎谢帖,保留在此,老人家对一对看。”

说完,遂把从藏宝坑中,所掘得的那张碎纸取出,递向宇文奇的手内。

宇文奇两相对照之下,发现丝毫不差,不禁气得两眼翻白,哼哼冷笑。

宓绿茫然说道:“这张碎纸上的‘拜登嘉贶’四字,却是何意?”

司空远答道:“那是……”

宇文奇不愿把劫镖、埋宝被窃的这段秘密,轻易向人泄露,遂赶紧接口笑道:“那是我与司空老弟所埋藏的几件宝物,被人偷偷掘走,并在宝坑中留下这张碎纸,充作谢帖,自鸣得意,对我们加以讽刺。”

司空远听宇文奇抢先答话,并说得极为含混笼统,也就体会出他不愿向宓绿轻泄秘密之意。

宓绿哦了一声,恍然笑道:“怪不得那白衣儒生肯来报警帮忙,原来他是表示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司空远因尚不知这段经过,闻言下愕然注目,向宓绿问道:“宓二姑娘,什么白衣儒生?”

宓绿自然有问必答,把自己适才所遇,向司空远说了一遍。

司空远听完经过,又向宇文奇问道:“宇文老人家,你能认定那白衣书生,准是妙手书生时大千?”

宇文奇点头答道:“应该有九成九的把握。”

司空远把那张上书“拜登嘉贶”的破纸,揉碎抛去,扬眉说道:“既然对方身份已可认定,这张充满讽刺意味的纸儿,便再无保存必要。”

宇文奇道:“司空老弟,我们如今不必重视那白衣儒生,究竟是不是妙手书生时大千,却应研究那‘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究竟是对方信口胡扯?抑或真藏有什么异常凶险的阴谋手段?”

司空远剑眉双挑,岸然说道:“这事宛如海上萤光,空中楼阁,根本无法研究。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又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连对罗刹教教主,天慈仙子江少苹都不怕,还怕什么红花金笔?”

宇文奇摇头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法,蜂虿微毒,若不善加防御,往往胜于毒蛇……”

话犹未了,已见司空远愁聚眉梢,目光发直。

原来,这时有一缕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凄绝箫声,远远传至。

司空远倾听片刻,觉得箫声太熟,霍然站起身躯。

宇文奇笑道:“老弟,古人是闻鸡起舞,你怎么闻箫发愁?”

司空远道:“我要前去看看。”

宓绿不明白奥妙,娇笑接口说道:“这箫声虽极哀怨,吹得却极动听,要去大家都去……”

司空远连摇双手,向宓绿和宇文奇苦笑说道:“宓二姑娘、宇文老人家,我有桩要求,让我独自去看看,你们千万不可同去,也不可随后窥探。”

宓绿还想诧然问故。

宇文奇却已极为知趣地点头笑道:“老弟放心,我和宓二弟妹,决不会窥探你的秘密。”

司空远俊脸微热,赧然谢了一声,便循着那缕飘渺箫音,独自寻去。

宓绿见他去后,向宇文奇愕然问道:“宇文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位一向洒脱的司空远,为何在忽闻箫声之下,立即变得如此忸怩神秘?”

宇文奇含笑答道:“这道理极为简单,情之一字,作祟而已。司空老弟以为那吹箫者,是使他相思欲绝的梦里情人。”

宓绿听得芳心一跳,秀眉微扬说道:“我想跟去看看他那梦里情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多才多艺身,倾国倾城貌?”

宇文奇摇手笑道:“不行,他刚才业已提出要求,你若跟去,他会和你翻脸。”

宓绿苦笑叫道:“宇文大哥……”

宇文奇不等她再苦苦央求,便即连连摇手,含笑说道:“宓弟妹,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欲速则不达之理。若想俘获这位司空老弟,作为裙下不二之臣,必须攻心为上,多下一点功夫。”

宓绿玉颊绯红,赧然问道:“宇文大哥,你……你当真愿意帮我?”

宇文奇哈哈大笑说道:“宓二弟妹放心,宇文奇言出不二。但时间方面,却必须拉得长些,希望你不要心急。”

宓绿目中流露出感激神色,向宇文奇盈盈一笑,点头不语。

不说这娇艳少妇与白发老翁的谋略行动,且说那位少年英侠的寻箫行动。

司空远循着箫声,独自寻去,约莫越过了几重山路,才在一片峭壁的淙淙流泉之下,寻得了吹箫之人。

那是一名白衣长发少女,在壁下面对挂壁喷洙的淙淙泉水,独坐吹箫。

司空远约在七八丈外,目光一注,心头便腾腾乱跳。

因为从背影上看去,这位独坐吹箫的长发白衣少女,太像在十三孔桥上,对他失约,使他心碎肠断,魂梦相思的昔日情人。

若在先前,司空远有此发现时,早就不顾一切地一扑而前。

如今他却暂忍激动心情,想先冷静理智地,对几桩要点,略作思考。

第一桩要点,是这长发白衣少女,又只能看到背影,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相思欲绝的桥上情人?

第二桩要点,是这长发白衣少女,是否独坐吹箫?那位武功既高,心肠又毒的罗刹一龙,有未潜伏在侧?

第三桩要点,是这长发白衣少女,是否在掌中扣有飞凤毒针,准备暗袭自己?

司空远忍着激动心情,暗窥片刻,所得如下:

关于这长发白衣少女是自己魂梦相思的桥上情人一事,是越看越像。那种窈窕身段,简直毫无二致。

关于罗刹一龙是否潜伏在侧一事,是丝毫不见踪影。

关于长发白衣少女是否在掌中扣有飞凤毒针,准备暗算自己一事,是根本无法看出。

司空远忍不住了,从所藏身的一株大树后出现,向那长发白衣少女,缓缓走去。

在他心中揣测,可能自己一现身形后,那长发白衣少女,又将电疾飞逸。

故而他表面从容缓步,实已提足功力,准备在那长发白衣少女一逃之际,立即跟踪追赶。

如今,那长发白衣少女,已从口边取下玉箫,停止吹奏,用丝巾拂拭箫身。

司空远从树后现身,并未掩饰,步履虽轻,照说也可使那白衣少女,立即发觉。

但白衣少女即是置若罔闻,既未如司空远意料中的电疾飞逸,也不回头观看。

司空远行到距离对方仅约两丈左右,因人临切近,看得更清,几乎毫无疑惑地,可以认定那长发白衣少女就是自己魂梦相思之人。

长发白衣少女,却仍以素巾拂拭玉箫,对身后来人,毫不理会。

司空远终于沉不住气,咳嗽一声,低低叫道:“二妹……”

这“二妹”两字,是从喉间轻吐即止,语音低微得几乎只有司空远自己可以听见。

但长发白衣少女,却宛如突遭电殛地,全身一震,倏然回过头来。

呀!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庞儿?

眉似远山山更秀,目如秋水水还明,琼瑶鼻、编贝齿,比云更美,比墨更黑的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和鬂边所戴的一朵小小红花。

每一单元,业已尽美极姘,然后再把这些极美单元,以最理想的位置,排列组合起来,便成了一张使人不敢逼视,即令偷偷瞥上一眼,也必终生难忘的美女脸庞。

而这美女脸庞,更与司空远为她苦嚼三载相思,空度年年七夕时的萦魂梦中人,完全一模一样。

果然是她。

司空远呆了……痴了……怔了……傻了……终于从俊目中,流下泪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久别离人,渴思苦念,固然已颇伤情,但相思魂欲断,蓦地一相逢,这种惊喜欲绝之前的一刹那间,也就是容易使任何英雄侠女凄然垂泪而最最伤心的时刻。

这种眼泪,流得虽极凄凉,但却深具一种凄凉的美,换句话说,也就是颇有情趣意味吧!

可惜美中不足。

要有意味境,要有情趣,要有凄凉美感,应该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倘若流泪眼观无泪眼,断肠人对木然人,却还有什么美感?什么意境?什么情趣?

如今,司空远满面泪痕,凝视着那位白衣少女,简直凄然欲绝。

那位白衣少女却丝毫无动于衷,只呆望着司空远。

双眉微挑,好似诧异身后来人,不知发甚神经?流下满颊泪渍。

司空远还以为她必然也和自己表现出同样心情,故而,见了白衣少女如此漠然之下,不禁却步一怔。

但他旋即想出这流泪眼观无泪眼,为肠人对木然人的大煞风景情由,不怪对方,只怪自己。

因为他如今业已易容,难道叫他那梦里情人,会对一个神经兮兮的陌生男子,来个娇啼宛转,情泪狂流地投怀送抱。

司空远一面暗骂自己糊涂,一面柔声叫道:“二妹,你不认识我吗?”

白衣少女仍是闪动着两道明媚秋波,但眼神中充满诧异地,对司空远默然如故。

这时,司空远的心中,也有点惊异起来。

因为自己容貌虽易,语音未变,白衣少女应该可以从称呼上,语音中,听出自己是谁?却为何还是这般毫无喜悦神色,茫然相视?

这是司空远的惊异原因,但所谓惊异,只在他百分情绪之中,占了一分而已。

其他的九十九分,全是相思,全是乍见几疑梦的悲喜交集。

一分的惊异,掩不住九十九分的相思,司空远不遑多想,极其迅速地卸除了脸上化装。

化装一卸,那白衣少女顿觉眼前一亮,不禁呆望着风神绝世的司空远,颤声叫道:“你……你……你……是……”

语不成声之下,玉臂一张,便向司空远的怀中扑到。

司空远情泪如泉,急忙迎上前去,接受对方这投怀送抱的刻骨锁魂情意。

娇娃犹未入抱,本香先已袭人。

女孩儿家身上,本来都蕴有醉人体香,但如今却在天然女儿体香之外,还有一种特别浓郁的奇异香味。

这浓郁奇香,不是发自别处,正是发自长发白衣少女鬓边所戴的那朵小小红花之上。

司空远绝顶聪明,天姿颖悟,记忆之力极强,真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

但在这为情所迷之下,纵是聪明鬼,也变糊涂蛋,他竟忘了一桩要事。

这要事,并非经过了漫长岁月,不易想起,就是刚刚经历不久,那位妙手书生时大千特意警告的飞叶传书。

时大千银钩铁划,写得分明,那树叶上是“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

司空远居然忘却这八字警语,居然对那长发白衣少女鬂边所戴的小小红花,毫未在意。

佳人已入怀中,红花便恰好凑在司空远的鼻际。

不单见了红花,偏又近了红花,司空远岂非太以粗心大意?

如今,他方觉得有异,觉得这朵小小红花,香得有点刺鼻,红得有点耀眼。

一觉有异,灵机动处,那“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也就现在心头。

司空远恍然有悟,大叫不好!

但“不好”两字,尚未出喉,业已脑中一阵晕眩,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香,仍在香。

此刻的香,虽亦浓郁,但却有点醉人,有点撩人,不像适才那朵小小红花,香得刺鼻。

第二个感觉是软,仿佛卧身于绵衾绣褥之间,绝非山林草石之地。

第三个感觉是暖,仿佛自己并非独卧,身边另外还有一具软绵绵、光滑滑、香喷喷、暖洋洋的人体。

又香、又软、又暖,应该是极为舒泰的人间仙境。

但司空远不觉舒泰,只觉惊心,他先行定了定神,然后睁双目,打量周围环境。

果然,这儿不是山林草石之间,是一座绣榻珠帘,翠屏玉风,陈设得极为华丽的女儿寝室,那份气派捧场,并非寻常闺阁,有些像是深宫内殿光景。

尤其更令司空远惊心的是,在这九华帐里,悲翠衾中,鸳鸯枕上,还有位美女,与自己同卧。

这女郎脸朝外睡,司空远所能见到的,只是一头乌油油的垂枕秀发。

但脸上虽看不到,身上却碰得到,司空远由触觉所感,知道这女郎是裸体入衾,身无寸缕。

其实,岂仅对方是裸无寸缕,司空远本身照样是精光赤条条。

他在恢复知觉以后,本当立即纵起,但因全身赤裸,太不雅观,想悄悄寻得衣履。

但司空远才稍一转动,与他并枕同卧的那位女郎,便已娇笑叫道:“你醒了吗?”

司空远闻言,始知对方不曾睡着。

不禁脸上一热,低声说道:“姑娘上姓芳名,我……我……我又怎会到了此处?”

那女郎咦了一声,娇笑说道:“你对我流泪,叫我二妹,竟不知我是谁吗?”

边自说话,边自缓缓转过身来,那副绝代容光,仍是司空远魂梦相思的心头倩影。

先前这张脸庞儿,是使司空远惊喜欲绝。

但因人品显然不同,如今这张脸庞儿,遂使司空远惊惧欲绝。

他目注共枕女郎,连连摇头说道:“你……你不是我……我的二妹。”

枕上女郎向他微送秋波,媚笑说道:“你的二妹是谁?”

这句话儿,倒把司空远问得怔住,苦笑一声,摇头答道:“我……我不知道。”

枕上女郎忍悛不禁,银牙微咬下唇,吃吃失笑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我不相信天下有不知妹妹是谁的糊涂哥哥。”

司空远正色说道:“真的,她不许我问她身份,只许我叫她二妹。”

枕上女郎笑道:“那你怎知道你所想念的神秘二妹不是我呢?”

司空远欲言又止,几度翕动嘴唇,方想出措词,苦笑答道:“我和我二妹相互之间,情感极深,用不着……”

话犹未了,枕上女郎便即接口娇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我若是你二妹,根本仅凭双方情感,便可使你唯命是从,用不着仰仗药物迷魂之力。”

司空远点头答道:“姑娘猜得不错,故而你虽在容貌、身材方面,与我二妹长得完全相同,我却知道你不是我的二妹。”

边自说话,边自注目。见枕上女郎鬂边秀发之上所戴的那朵小小红花,已然不见。

但蝤蛴粉颈,宛如玉琢无痕,显系本来面目,绝非戴有什么化装易容的人皮面具等物。

司空远看得好不心惊,暗忖:天下相像之人,虽然不能说是没有,却怎会相像到如此逼肖程度?

容貌、身材,已极酷似,甚至连语音也有九成以上相同。

只是这枕上女郎,于一颦一笑之间,百媚丛生,更为妖艳而已。

他心中正自越看越觉惊奇,那枕上女郎业已风情万种的嫣然笑道:“既然我与你那二妹长得极为相像,你不妨就把我当作你那二妹便了。”

话音方落,竟把她那赤裸裸、光滑滑、暖洋洋、香喷喷的娇躯,偎向司空远的胸膛之内。

司空远醒来以后,未曾推衾立起之故,便因身无寸缕。倘若精赤条条的行起来,未免太不雅观,太不像话。

但如今这枕上女郎赤身投怀,移樽就教,情势显已急迫,遂使他无法顾及太多,急忙缩身,意欲推衾纵起。

谁知他腰间才一叠动,竟发觉自己周身软绵绵地,用不上半丝气力。

枕上女郎玉臂一勾,把司空远搂个结结实实,微扬星眸,吃吃笑道:“傻哥哥,你嗔了我的醉神花香,倘不服寒玉灵浆,最少也全身软瘫,在三日间难于行动,还想跑什么?如此良宵,风流无价,难道像你这样一位风神绝世的美侠士、俏郎君,竟真是又蠢又傻的鲁男子、柳下惠吗?”

司空远被对方紧紧搂住,无力挣扎,不禁又窘又急,弄得面红耳赤。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既中那小小红花的醉神毒香,周身绵软无力。

若再一味抗拒,无非逼得这枕上淫娃,施展更不堪的下流伎俩,倒不如设法虚与委蛇,徐图脱困之策。

想至此处,枕上女郎又勾着他的头儿,向司空远附耳妮声叫道:“傻哥哥,你看你急得满面通红,额上连青筋都现了出来,真是傻得可爱。以后我就叫你傻哥哥好吗?你喜不喜欢这个称谓?”

司空远觉得对方娇躯如蛇,紧紧缠着自己,遂想根据所定策略,暂时设法缓和情势,苦笑说道:“你叫我什么都行,但我却应该叫你什么?”

枕上女郎媚眼如丝,低声笑道:“且将新腻友,聊当旧情人,你就叫我二妹如何?”

司空远摇头说道:“不行,我已有了一位二妹……”

枕上女郎接笑道:“你既忘不了你那二妹,我就吃亏一点,作你三妹也可。”

司空远一半是故意找话,一半是想起那位方家琪来,遂自摇头又道:“不行,三妹也早已有人。”

枕上女郎向他看了两眼,双现梨涡,嫣然微笑说道:“原来你刚才只是假正经,实则风流放荡,女朋友颇不少呢!”

换了平时,司空远必加辩驳否认,如今却只是尽量投合对方心意,设法把话题扯开,以缓和目前业已肌肤相亲即将短兵交接的危殆局面。

故而他闻言之下,剑眉微轩,含笑说道:“像你这样容光绝代的女朋友,多交几个,又有何妨?但你总该先给我一个称呼才好……”

枕上女郎不等司空远话完,便即吃吃笑道:“你既有了二妹三妹,也许还有四妹五妹?我若排行太小,未免吃亏,你就叫我一声凤妹好了。”

“凤妹”二字,听得司空远心神一震,目注枕上女郎,失声问道:“凤妹?你……你莫非就是威震江湖的罗刹一凤?”

枕上女郎点头笑道:“对了,我就是被武林人物称为罗刹一凤的雪衣魔女凤双飞。”

司空远直到如今,才知道罗刹一凤的名号,是叫雪衣魔女凤双飞。

遂向这间华丽宫室,扫视一眼,愕然问道:“此处是何所在?总不是你们罗刹教的主坛天欲宫吧?”

雪衣魔女凤双飞在枕上摇头笑道:“天欲宫离此还远,这里是天欲下苑,又称为双飞小筑。”

司空远蓦然想起仰钵峰头之会,不禁心中焦急地皱眉问道:“这里是慕阜山吗?距离仰钵峰有多远?”

凤双飞娇声笑道:“傻哥哥,你不要再想仰钵峰了,镇威镖局所约的一干友好,大概在我龙师兄的手下,悉遭浩劫。你被我弄到此处,总算运气,这双飞小筑,距离仰钵峰头那片罗刹屠场,约有三百里呢!”

司空远知道误会,眉峰深聚问道:“我嗅得醉神花香之后,晕睡了已有多久?”

凤双飞吃吃笑道:“整整一日,如今正是仰钵峰头群雄恶战之际,你身在三百里外,即令人已复原,也无法赶得到呢!”

司空远听得失声一叹。

凤双飞媚笑叫道:“傻哥哥,你真傻得可怜,也有点傻得可笑。仰钵峰头,是在龙争虎斗,血雨腥风,这双飞小筑,却凤倒鸾颠,浓情蜜意。两者苦乐之殊,何啻霄壤?你怎么只思峰上事,不领帐中春呢?”

说到“这只思峰上事,不领帐中春”时,雪衣魔女凤双飞似乎欲念大动,难于自禁,已在衾中有了无耻举动。

司空远大急之下,一面拼命缩身躲避,一面目注凤双飞,苦笑道:“凤……凤姑娘……”

凤双飞双眼如丝,娇容如醉,妮声接道:“不,我不要你叫我凤姑娘,我要你这傻哥哥叫我凤妹。”

常言道:在人屋檐下,岂敢不低头?司空远既想虚与委蛇,施展缓兵之计,便只好接受凤双飞之意,红着脸儿叫道:“凤妹,我有句话儿问你。”

凤双飞蹙眉说道:“傻哥哥,有话快讲,你应该知道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莫要轻轻辜负,且同入襄王神女梦,游遍巫山十二峰吧!”

司空远苦着脸儿,皱着眉儿,压着声儿叫道:“凤……凤妹,我所要问你的话儿,就是你爱不爱风流?”

凤双飞为之一怔,目光凝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诧声答道:“傻哥哥,你问得真够傻呢!我梦不离云雨事,生平最是爱风流。我若不爱风流,会和你如此……”

司空远不等凤双飞话完,又自问道:“你爱不爱下流?”

凤双飞妙目闪光,咦了一声,娇笑说道:“傻哥哥,你这话儿问得极不简单,其中藏有机锋。在我回答你爱不爱风流之前,你应该先为风流下流下个定义。”

司空远皱眉说道:“这定义可不太好下……”

凤双飞笑道:“不必咬牙嚼字,你不妨举例说明,臂如我们这天体双双,同衾共枕之事,到底是算风流?抑算下流?”

司空远想了一想,避免触怒凤双飞,以一种婉语答道:“这是下流……”

“下流”两字入耳,凤双飞脸色突变,似乎从眼角眉梢之间,腾起了一股隐隐杀气。

司空远继续说道:“目前虽是下流,却可转为风流。”

凤双飞眉间杀气立隐,换了副荡逸神情,银牙微咬下唇,妮声问道:“傻哥哥,你说得很有意思,我愿意听听从下流到风流,究竟是怎样变法?”

司空远成竹在胸,应声答道:“一意孤行是下流,两情相悦是风流。至于怎样由一意孤行,变成两情相悦?凤……凤妹是聪明人,应该不言可喻。”

凤双飞把“一意孤行”四字,念了两遍,扬眉娇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我不应该对你来这霸王硬上弓吗?”

这“霸王硬上弓”一语,简直把司空远听得啼笑皆非,一面在衾中竭力抵御避让凤双飞那双极不规矩,却又极活跃的下流玉手,一面点头答道:“对了,这种事情,应该由男人主动。否则,我有被屈辱的感觉。”

凤双飞目光一亮,盯着司空远那张羞红俊脸,娇笑说道:“你能主动,自然最好。但我在不知道你究竟肯不肯和我两情相悦,共享风流之前,也只好一意孤行,略为霸道,下流一些。”

说话之间,仍然步步进迫地,继续她那霸道下流举动。

司空远苦着脸儿叫道:“凤妹,你不要急,你有三项理由,可以确知我定会和你两情相悦,又何必争此片刻光阴,且把下流丑事变作风流韵事?”

凤双飞哦了一声问道:“我有三项什么理由,可以相信你这位看来有点狡猾的傻哥哥呢?”

司空远早就想妥说法,双眉一挑,岸然说道:“第一项理由是我是人,是个身无缺憾的正常男人。”

凤双飞点头笑道:“这理由颇有趣味,我希望你这位傻哥哥拿出点正常男人气概,雄风凛凛地好好作一番人上之人。”

司空远并不理会她的双关艳语,意涉淫邪。继续朗声说道:“第二项理由是你也是人,是个容光绝代,倾国倾城的漂亮女人。”

凤双飞嫣然一笑说道:“我不想倾国倾城,只要能使你这位傻哥哥,对我倾心,便于愿已足。”

司空远忽然主动向凤双飞的玉颊之上,亲了一亲,低声说道:“第三项理由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有你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知情识趣,风流蚀骨的妙人儿在我身边,我不是铁石为心,朽木为体,怎可能不与你两情相悦?”

最后这番话说动了雪衣魔女凤双飞,使她媚眼如丝,扬眉笑道:“对,你说得有点理由,你不是铁石为心,朽木为体,在如此情况之下,决不会毫无欲念。”

司空远苦笑叫道:“凤妹,你既然认为有理,就应该莫使我事事被动。”

凤双飞媚笑说道:“好,我让你来主动,倒看你能出些什么花样?”

司空远道:“你先给我服上一瓶你所说的寒玉灵浆,解去醉神花香毒质,否则我全身软绵绵、懒洋洋地,提不起丝毫气力。”

凤双飞好不狡猾,闻言之下,摇头叫道:“傻哥哥,你别动傻心眼了。在我们尚未巫山梦好,把生米煮成熟饭之前,我怎会给你解药?”

司空远俊脸通红说道:“我……我不是想耍花样,委实是……是没有气力。”

凤双飞妮声笑道:“这种事儿,不需要多大力气,任何人皆优为之,是叫你惜玉怜香,又不是叫你拔山扛鼎。”

司空远被她驳得无词可对,只好赧然说道:“不给解药便算,但先给我一些吃喝,总可以吧?一来添情助兴,二来我又渴又饿,腹中好不难受。”

凤双飞风骚入骨,向司空远瞟了一眼,双现梨涡,吃吃笑道:“好,我答应你,倘连这要求饮食一举,都不答应,会被你笑我过分猴急。”

说完,玉足略伸,勾动了脚头棍上的一根丝索。

丝索才动,便自“滴铃铃……”“滴铃铃……”地,响起了一阵清脆铃声。

司空远愕然问道:“凤……凤妹,你……你这是作甚?”

凤双飞嫣然笑道:“这是命我宫中侍女,安排酒食。傻哥哥,你说想吃想喝,该来了。”

语声一了,香衾微揭,便自坐起娇躯,赤裸裸地走下榻去,向司空远含笑招手。

司空远大窘叫道:“不行,不行,我的衣履何在?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凤双飞失笑说道:“怎么见不得人?我宫中侍女,多半曾经沧海,什么样的场面,不曾见过……”

司空远摇头说道:“我没有那厚脸皮,你若不肯给我衣服,我宁愿饿死算了。”

凤双飞媚眼一飘,荡笑叫道:“傻哥哥,你不单傻,还有点土,简直像个乡下人。彼此光着身子,喝喝酒儿,有什么大了不起?”

司空远连连摇头,以衾蔽体,不肯下榻。

凤双飞见状,笑了一笑,扬手抛过一袭轻纱,向司空远叫道:“傻哥哥,你的衣服不在室内,既然脸嫩,就披上这袭轻纱,遮遮羞吧!”

司空远哭笑不得,心想男人披纱,尤其披上这么一袭不足蔽体的薄薄轻纱,简直成何体统?

但自己若再拒绝下榻,凤双飞必仍回到帐内,同衾共枕地,胡乱纠缠。

常言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之下,也只好通权达变地委屈一些。

司空远略一斟酌,居然披上了那袭轻纱,忸忸怩怩地披衾下榻。

凤双飞见了他那副看来极为忸怩的怪模样儿,不禁轻掩香唇,笑得花枝招展。

司空远俊脸通红,皱眉叫道:“你……你不要笑,你至少也应该披上一袭薄纱。”

凤双飞才一摇头,“当当”两声,宫门兽环,微作轻响。

凤双飞知是侍女送来酒食,遂扬眉娇笑说道:“进来,你们把酒食摆好,便即退去,不闻传呼,不许接近后殿。”

宫门启处,走进了两名托食盘的宫装侍女,一面向凤双飞躬身参见,唯唯应声,一面把盘中酒菜,陈设在长几之上。

司空远因自己裸体披纱的这副装束,委实见不得人,遂在那两名宫装侍女推门入内之时,赶紧背转身去。

侍女把酒菜安顿妥当,向凤双飞行礼退去。凤双飞便银牙微咬下唇,目注司空远,含笑叫道:“傻哥哥,室中没有人了,你把那袭不太适合你披的轻纱脱掉,来喝酒吧!”

虽然这袭轻纱,质近透明,不足蔽体,尤其披在男人身上,越发怪模怪样。

但司空远却仍恃若屏障,舍不得把它脱掉。

凤双飞语音一落,司空远摇头接道:“我对于身无片缕,太不习惯。胡乱披点东西,总比不披稍好。”

凤双飞微笑说道:“随你,随你。来来来,我先敬你一杯酒儿,希望你这位傻哥哥,能够英雄本色,放浪风流,灭掉那种傻兮兮,酸溜溜的迂腐头巾习气。”

司空远心忖若能设法把这位雪衣魔女灌醉,自己便可从容设法,安排脱身之策。

他既有灌醉对方之想,自然毫不推辞地,把凤双飞所敬这杯酒儿,一倾而尽。

凤双飞格格笑道:“好,口到杯干,有点英雄气概。我的傻哥哥,你能……能在其他方面,也这样爽快吗?”

司空远双眼发直,心中狂跳。

他不是听了凤双飞的话儿,为之眼直心跳,而是另有原因。

这原因,不是由于听,却是由于看。

司空远大感意外地,看见了四个字儿。

这四个字儿是“报之一也”,字儿小若针尖,几不可辨地,镌在司空远酒杯的杯底之上。

杯中有酒之际,司空远毫无所觉,直等把酒喝完,才发现这桩怪事。

司空远自然为之失神,他失神之故,是在推想两项问题:

第一项问题是:为者何人?

酒杯底上,绝不会自行现出字迹,显系有人所为,此人是谁?

第二项问题是:所为何意?

“报之一也”四字,含意相当隐晦,不易参详……

司空远念方至此,凤双飞业已发现他的失神状态,扬眉叫道:“傻哥哥,你又在发傻则甚?”

司空远生恐被这雪衣魔女看破杯中秘密,遂赶紧提壶斟酒,并也替凤双飞斟满,举杯笑道:“我是在想我们这桩缘遇,太以希奇。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

凤双飞边自举杯酒,边自娇笑问道:“傻哥哥,你认为缘在何处?”

司空远如今对于何人所为及所为何意等两项问题,虽仍茫然,但已想通了一件事儿。

这种事儿就是由于杯底现字看来,这双飞小筑之中,业已有非凤双飞的心腹混入。

不论此人是谁?对自己多半有益无损。

自己应该设法拖延时间,绊住凤双飞,才好让那人放开手来,准备一切。

司空远存心如此,遂尽量找话地应声答道:“我们素昧平生,凤妹竟会青眼相垂,倾心见爱,这难道还不是奇……”

话犹未了,凤双飞一面举箸夹了一块鸡脯,送人司空远的口中,一面吃吃笑道:“傻哥哥,我实对你说,我本来是奉了我师兄之命,在鬓边戴上醉神花,设计杀你。”

司空远觉得拖时探秘一举两行,遂接口问道:“你师兄是谁?”

凤双飞含笑道:“他便是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司空远又复问道:“你师兄和我有什么血海深仇,竟要设计杀我?”

凤双飞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他与你有什么仇?只看出他好像恨你入骨。”

这位雪衣魔女有问必答之故,也有原因,她也在拖延时间。

因凤双飞赤身施惑,久久无功,知道羊肉虽肥,不易到口。遂在以铃声传呼侍女时,用了暗号,叫她们在司空远的酒杯之中,抹上无形无色无香无味的独门媚药。

她只消暂忍欲火,略拖时间,等到药力一发,任凭对方再复淡于色欲,也必由那柳下惠变登徒子,自动输诚,永为枕上俘虏。

两人怀了同一拖延时间心思,自然一个拼命找话,一个有问必答。

司空远听说玉面神龙龙不凡恨极自己,又向凤双飞扬眉问道:“令师兄既然恨我入骨,命你设法加害,凤……凤妹怎么反倒……”

凤双飞不等司空远往下再问,便即笑道:“你应该知道,在你第二次见我之前,业已几乎中了我见血封喉的飞凤毒针。”

司空远点头答道:“由那件事儿看来,你确实本应杀我。”

凤双飞瞟他一眼,吃吃笑道:“第一次虽然被你侥幸,但第二次你失神落魄地对着我情泪纷流之际,却是我下手良机。”

司空远赧然说道:“你那时若下毒手,我确实一命难逃。但不知你为何缩手留情,改变原计?”

凤双飞笑道:“不是我饶了你,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司空远茫然不解,皱眉问道:“我自己救了自己?此话……”

凤双飞又喂了他一块鹿肉,接口笑道:“你泪眼模糊,失神落魄之际,我左掌扣了七根飞凤毒针,右手也运足了罗刹搜魂指力……”

|司空远脸上一阵发烧,心中一阵惭愧。

凤双飞继续笑道:“就在我辣手立发,你即将身遭惨死之际,你竟命不该绝地自行卸去化装,露出本来面目。”

司空远仍未听懂,方一皱眉。

凤双飞又已风情万种地娇笑续道:“你想想,你这副风神相貌,比我龙师兄还要英挺三分,叫我怎忍心向一位天下第一的美男子,蓦下绝情毒手?”

司空远脸上又红,想不到凤双飞所说自己救了自己之语,竟是这等用意。

由她那句“比我龙师兄还要英挺三分”听来,这位雪衣魔女凤双飞,与玉面神龙龙不凡师兄妹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太干净。

凤双飞见他眉头紧皱,呆呆出神,不禁风情万种,嫣然笑道:“傻哥哥,你……你在想些什么?”

司空远乘机问道:“我是在想,我到底见过你几次?”

凤双飞娇笑说道:“我用飞凤毒针打你之时,你并未见我,如今可算是第一次呢!”

司空远道:“你师兄玉面神龙龙不凡,是否经常爱穿一件黄色儒衫?”

凤双飞点头说道:“不错。傻哥哥,你见过我龙师兄吗?他虽也长得漂亮,但比起你来,却又差了一些。”

司空远扬眉说道:“这样看来,我在一月之前,所见白衣吹箫少女,便是你了。”

凤双飞目注司空远,含笑问道:“我确实爱穿白衣,并擅于吹箫。你是在何处……”

司空远接口答道:“是在幕阜山中,当时你龙师兄为了不许我看你,曾和我打过一架。”

凤双飞哦了一声,诧然叫道:“傻哥哥,你和我龙师兄打过架吗?你们谁胜谁负?”

司空远方待答话,凤双飞又复娇笑说道:“傻哥哥,我大概传染了你的傻气,变成傻妹子了。这话儿不应该问,若非你胜了我龙师兄,便是两人打了平手。”

司空远看她一眼,轩眉问道:“你怎么猜得这样准确?”

凤双飞娇笑答道:“这道理显而易见,我龙师兄性情骄傲,素以当世武林年轻人物中的第一高手自居,他若非不曾占得便宜,怎会始终对于此事,讳莫如深,未向我提过半句?”

司空远恍然点头,凤双飞继续笑道:“还有,我龙师兄若非知你难斗,没有杀你把握,他定会自己下手,不肯命我鬂戴醉神花,对你暗算。”

司空远想起妙手书生时大千所警告的“慎防金笔,莫近红花”之语,冷笑一声说道:“令师兄罗刹一龙的名气虽大,举动却有欠光明。他应该和我规规矩矩地,各凭本身艺业,一较上下,不应该企图暗算伤人,命你鬂戴红花,他自己也身藏金笔。”

最后一语,把凤双飞听得吃了一惊,两道水汪汪的目光,盯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失声问道:“傻哥哥,你……你怎会知道我龙师兄身怀金笔?”

司空远不便实答,只好胡推支吾说道:“这有什么希罕……”

凤双飞不等他加以辩说,便接口笑道:“当然希罕,我龙师兄出道以来,未逢敌手,不仅笔中七宝从不备齐,连他那根两仪文昌笔,也从未向人显示。你这位傻哥哥,却如何知道他要用那根金笔对付你呢?”

司空远闻言之下,记住了两件事儿。

一件是玉面神龙龙不凡所用金笔,名叫两仪文昌笔。另一件是这根两仪文昌笔中,藏有七宝。

凤双飞见他不曾开口,又复叫道:“傻哥哥,你怎不答复我,如何知道我师兄藏有一根厉害金笔?”

司空远不答反问,扬眉笑道:“凤……妹,我先问你,上次害得我和玉面神龙龙不凡,打起架来的白衣吹箫少女,是不是你?”

凤双飞摇头答道:“不是。”

司空远半步不肯放松,接口追问道:“不是你,却是谁?”

凤双飞嘴角翕动,欲语又止。

在目光一转以后,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她……她像我吗?”

她这“我也不知道是谁”七字,答得极为勉强,故而又加了“她像我吗”四字,作为陪衬。

司空远分明听出凤双飞言不由衷,仍然怀着希冀地,又复问道:“像你,无论身材、相貌,都和你完全相同。我不信你会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

凤双飞眼珠微转,举杯邀请司空远饮了半杯酒儿,娇笑说道:“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的姓氏,只知道她的名儿。”

司空远大喜叫道:“凤……凤妹,请……请你快把她的名儿,说给我听……”

凤双飞见了司空远这副诚中形外的情急模样,不禁双眉微挑,淡淡说道:“她叫栖梧。”

司空远目光微亮,双眉一蹙,似乎颇感惊奇,诧声说道:“栖梧?她既以栖梧为名,莫非也是姓凤?”

凤双飞目注司空远道:“傻哥哥,你为何猜她也是姓凤?”

司空远苦笑道:“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栖梧老凤凰枝。爱栖梧桐的,难道不是凤吗?”

凤双飞媚眼连抛,风情万种,妮声叫道:“傻哥哥,你说得有理,我看见你长身玉立,真像株挺秀无伦的梧桐树般,难怪引得我这只凤儿,甘愿栖梧在你的怀抱以内。”

话完,自然免不了又复腻向司空远的怀中,来上一阵揉搓,一阵撩拨。

这时,两人心中,各自蕴藏了一些诧意。

凤双飞因自己曾命侍女在司空远所用杯中,抹了极强春药,诧的是对方饮酒这久,怎未见药力发作?

司空远则因在杯底发现“报之一也”字样,知道有人暗助。诧的是时经这久,为何还不见任何动静?

救兵尚未见到,凤双飞的风流攻势又来。

他只好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叫道:“凤妹,我还有一桩问题,非要问不可。”

凤双飞似乎欲念又炽,向司空远满含嗔怨地,白了一眼,噘着嘴儿说道:“傻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傻呢?放着有趣的事儿不做,却尽来提些无趣问题。”

司空远轩眉说道:“谁叫你对我言有未尽,不肯把话儿说得清清楚楚?”

凤双飞讶声问道:“傻哥哥,你所言何来?我有什么地方对你言不尽意?”

司空远冷笑一声,说道:“我只不过向那位与你身材、相貌完全相同的白衣吹箫少女,看了几眼,你师兄玉面神龙龙不凡,便和我来了场拼命之搏……”

话方至此,凤双飞便娇笑接道:“我龙师兄就是这样胸襟狭隘,睚眦必报。”

司空远摇头说道:“睚眦必报是另一回事,最主要的却在那白衣吹箫少女,与你龙师兄的关系,必甚密切。否则,他纵再胸襟狭隘,也不会大发雷霆,与我以性命相搏。”

凤双飞眼皮微眨,点头笑道:“傻哥哥,你并不傻嘛?分析得颇有道理。”

司空远扬眉说道:“那白衣少女,既与令师兄关系密切,你怎会不知她的姓氏来历?是见……”

凤双飞连摇双手,止住司空远的话儿,含笑叫道:“傻哥哥,你不要说了。我先问你,那位和我身材、相貌,无不相似的白衣吹箫少女,是不是你为她流泪的什么二妹?”

司空远不再讳言,点头答道:“我认为是。”

凤双飞吃吃笑道:“我也知道你认为是,才故意不肯把她的来历姓氏告诉你。”

司空远愕然问道:“故意不肯告诉我?这……这是什……什么原因?”

凤双飞仿佛深情款款地,看了司空远一眼,微叹答道:“说出来你会伤心,我何必……”

司空远双眉一挑,接口叫道:“凤……凤妹,你莫管我伤不伤心,只有赶快把事实说出,否则我永不理你。”

这“永不理你”四字,颇有威力,使凤双飞不再迟疑,点头笑道:“好,我告诉你,她也姓凤。”

司空远见自己先前所猜,果然猜中,不禁剑眉双蹙,诧声说道:“奇怪,姓凤之人,并不太多,而你们两位,又复如此地相像……”

凤双飞不等司空远再往下说,便即笑道:“一点都不奇怪,她不像我像谁?因为她是我的妹子。”

这句话儿,委实出于司空远的意料之外,把他听得一怔。

凤双飞继续笑道:“傻哥哥,你不要傻了,我妹子虽然也是一只美丽凤凰,却已有梧桐可栖,怎能再与你……”

司空远急忙问道:“她……她……的……梧桐是谁?”

凤双飞媚眼如丝,娇笑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是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司空远心神一震,颤声问道:“他……他们的名份,定了没有?”

凤双飞道:“不单名份已定,并且嘉礼已成。我妹子与龙师兄,早已结为夫妇了呢!”

司空远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失神落魄问道:“他……他们是……是在何时……”

凤双飞不等他往下再问,嫣然接口说道:“好时光,人间龙凤配,天下牛女欢。

他们是选择在金风玉露巧相逢的七七佳期,结为连理。”

司空远口中,喃喃说道:“我明白了,他们大概不是在今年,是……在前年的七夕佳期,便……”

凤双飞咦了一声,含笑叫道:“傻哥哥,你怎么忽然不傻,并聪明得颇为惊人地,把时间猜得如此正确?”

司空远黯然无言,心中隐隐作痛。

自然难怪他会心中作痛。

他为了那位如今方知姓名的凤栖梧,接连三年,在那十三孔桥之上,嚼尽相思,望穿秋水,苦度了三个七夕佳期,甚至于碎剑示恨。

这种相思情况,若是双方如此,自然如诗如画,颇有凄然美感。但事实不然。

司空远开始痴等终宵之际,竟是凤栖梧与玉面神龙龙不凡,结成佳偶之期。

司空远苦等三年,年年等空之下至少替凤栖梧想出了一百种理由,认为她绝非无故失约,忘记自己。

如今,凤双飞所说的龙凤成婚之语,自然是在司空远所想的那一百种理由以外。

慢说一百种,司空远便想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也绝想不到自己相思欲绝之际,却是对方交杯合卺之时?

这份精神打击,委实太重,重得比他在肉体上,砍了一刀、一剑,或是一记内家重掌,还要来得厉害。

司空远先是眼前一黑,跟着便心儿一沉。

在心儿一沉之下,司空远几乎不知道还有自己存在,脑海中,心房上,成了一片空白。

凤双飞似乎看出他在情绪上起了极大变化。

遂边自移过娇躯,边自笑吟吟地叫道:“傻哥哥,不要傻了。一凤归龙兮,一凤归君,莫负良宵兮,欢乐须寻,旧人如梦兮,新人如玉……”

司空远听至此处,双眉一挑,目内精光如电,纵声狂笑说道:“好!好!好个旧人如梦兮,新人如玉。莫负良宵兮,欢乐须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来来来,既承凤妹厚爱,我们就……”

他一面说话,一面竟主动伸手,搂住凤双飞神光致致,滑溜溜、软绵绵、香馥馥的赤裸娇躯,欲待……

人在受了刺激之后,经常会起反射作用。

这种反射作用,视刺激深浅不同,呈相不一。有时是奇悲,有时是狂喜,有时是愤怒,有时是疯狂……

如今,司空远因所受刺激太大,他所呈现的反射作用,便形若疯狂。

他不单主动搂住了凤双飞的赤裸娇躯,并揭去自己身上所披的那一幅薄纱。

雄肌艳骨,哦哦卿卿,盘马弯弓,风雨欲作。

就在这室中情况,腻得不可开交之际,陡然间,从远处传来了三声低沉鬼啸。

凤双飞全身一震,银牙一咬,无可奈何地推开司空远,赤裸裸纵身而起。

司空远神智疯狂之中,瞠目叫道:“凤妹,你……你……”

凤双飞边自拾起那袭薄纱,胡乱披向身上,边自苦笑说道:“傻哥哥,不要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我……我……我是迫不得已,去去就来。”

语音才落,人已如电掣云飘,纵出这春色无边的双飞小筑。

司空远呆呆发怔,又遭遇到一次空虚袭击。

上次是精神上的空虚,这次是肉体上的空虚。上次是心灵的刺激,这次是肉欲的刺激。

但上次刺激结果,司空远的反射作用是立变疯狂,这次的刺激结果,司空远的反射作用是渐趋清醒。

眼前空空,心中不空。

所谓心中不空,是司空远心中暗忖,自己适才几乎与凤双飞……自己怎会突然下流至此?

边想边一低头,目中所睹,是自己无法见人的赤裸肉体。

司空远脸上红到耳根,热得发烧,身上冷入骨髓,羞得发抖。

他愤然自语叫道:“司空远,你……你枉负一代奇男,怎么竟……竟下流到如此地步?”

语音才了,“叭”的一掌,便击在身旁几上。

这种动作,是他羞赧得无以解嘲地,随意为之。但却哗啦一声,把张极为结实的紫檀木几,击得粉碎。

司空远呆了。

因为他误中醉神花香奇毒,周身功力难聚,绵软无劲,才不得不听凭凤双飞摆布,几乎作了那无耻妖女的裙下面首。

如今,怎会……

司空远满腹惊奇,呆了一会儿之后,目注那满地碎木,暗自提力运气。

怪,真怪,他已内力能提,真气能聚,完全恢复常态,哪里有丝毫中毒迹象?

司空远惊讶万分,他一时想不通是何原因?只把两道目光,电扫四外。

他不是在端详这双飞小筑的精美华丽陈设,是在寻找自己衣履,免得这等精赤条条,太不像话。

看见了。

司空远所看见的,不是衣履,是一个人。

不是本在室内的人,是刚刚进入屋内的人。

不是男人,是女人。

不是生人,是熟人。

抛去一切不是,把一切是的综合起来,也就是司空远在目光扫视之下,看见一位相熟的女子,从天欲下苑以外,进入这双飞小筑。

这女子也属妙龄,也穿着一袭白色长衣,也复天人颜色,风华绝代。

但她既不是司空远被迫称她凤妹的凤双飞,又不是司空远自愿称她二妹的凤栖梧,却是曾对他一见钟情的三妹方家琪。

司空远忽见方家琪,不禁心中狂喜。

当然应该狂喜,因为久别重逢,已自高兴异常,何况司空远又是在吃尽苦头的孤立无助之下?

他喜孜孜地叫了一声:“三妹”,便向方家琪身前纵去。

方家琪目光一注,神色一惊,玉颊一红,银牙一咬,柳腰一拧,纤足一顿,竟如石火电光般,转身退出了这双飞小筑。

司空远见方家琪见了自己便躲,不禁莫名其妙。一面准备追赶,一面急急叫道:“三……三妹,你怎么躲……”

话也未了,身也未起,司空远便陡然满面血红,把张冠玉俊脸,变得宛如戏台上的赵匡胤、关云长模样。

因为他在发话时,是莫名其妙,如今是已明其妙。

自己周身上下,未着寸缕,这样一位精赤条条的大男人,飞身扑去,怎不把位尚虽黄花闺女的方家琪吓得掉头便走。

司空远这才明白了方家琪适才的玉颊一红,柳腰一拧的满面羞容之故。

但跟着又明白了方家琪适才那银牙一咬,纤足一顿的羞中带恨之故。

方家琪既然来此,定是知晓雪衣魔女凤双飞的身份,欲为父兄报仇。但见了自己这副不堪入目的荒唐模样,势必误会自己已与凤双飞有了胡地胡天的不可告人之事。

最足使她羞,足使她恨,此情此景之下,方家琪胸怀再怎豁达,对自己爱意再深,也必满怀羞恨,并对自己厌恶轻薄已极地,掉头不顾而去。

司空远游侠江湖以来,在肉体上,上次几乎与宓红、宓绿有了肌肤之亲,这次几乎作了凤双飞的裙下臣虏。

在精神上,则只结交了两位绝代佳人,一位是自己对她一往情深的凤栖梧,一位是她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方家琪。

如今,凤栖梧早在三年前的七夕佳期,嫁给了玉面神龙龙不凡,方家琪又对自己起了这等百口难辩的无法解释误会,简直是鸡飞蛋打,一切希望,都告幻灭。

司空远也弄不清自己的心中情绪,到底是羞?是惭?是愁?是恨?

只觉得万感交集,织成了一片茫然,反而使整个心灵,变得空空洞洞。

但他心上虽空空洞洞,身上却不能再空空洞洞。他目前的唯一急务,便是找衣服呀!

还好,司空远总算在室中一具衣柜之中,找着了他的原穿衣履。

穿好衣履,那位雪衣魔女凤双飞,仍未归来,司空远也懒得再寻这天欲下苑中的使女侍者晦气,赶紧离开这几乎使自己失足堕落的风流魔窟。

当然,他不会白走,更不愿留这魔窟,再害别人,他就把这座美仑美奂,华丽异食的勾魂宫室,付诸祝融一炬。

烧光双飞小筑,司空远略辨方向,展开轻功身法,赶奔幕阜山仰钵峰头。

因为他虽然迟到,但双方胜负未必立判,自己或可在紧要关头赶至,为无相追魂宇文奇打一接应,也免得这位老人家对于自己突告失踪之事,担忧挂念。

三百里的路程,不算太近,司空远纵然展尽脚力,也至少要跑上半日光阴。

他一面提气飞驰,一面检点身上,查看可曾失去什么物件?

大概雪衣魔女凤双飞欲念如炽之下,只想要人,不想要物,只想求欢,不想掳略。

司空远的一切兵刃等物,丝毫未动,连方家琪所送他的那枚血红玉环,也完整无恙地仍在贴身衣袋之内。

他抚摸着这只血红玉环,胸中情愁万缕。

方家琪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自己当初因痴恋凤栖梧之故,才不敢兴起鱼掌之思,只得略负佳人青睐地,仅和她建立了兄妹情谊。

此次得悉秘讯,知道了凤栖梧失约不赴,令自己在十三孔桥以上,接连空等了三个七夕的原因,竟是云英已嫁,则除非自己从此忏情遁世,悟彻色空,否则,方家琪正是弥补情天的最佳人选。

谁知噩耗初闻之下,巧事竟接踵而来。自己与方家琪在那等尴尬情景中,意外重逢,必将情天生障,怎可能再期望与那位绝代侠女……

这桩误会,不易解释,但若不加解释,则自己在方家琪的芳心之中,永远是个极下流人物。

司空远思潮起伏,剑眉连蹙,觉得情天可以不补,红妆密友可以不交。

但这声名上的污点,也就是使方家琪哂薄轻视的误会冤枉,却必须洗刷。

想到此处,心中忽又惑然起疑。

他是想起了镌在自己酒杯底部的“报之一也”四字。

根据自己忽然祛除奇毒,恢复功力情况,再与这“报之一也”四字,互相印证之下,显系有人在杯中,藏了解毒药物。

此人是谁?虽然无从猜测,但绝非方家琪,却可断定。

他为何对自己助之在前,弃之在后?为何仅在杯中置了解药,便无下文?

若是此人多帮一点忙儿,使自己未在方家琪眼中出丑,岂非可为自己减却大堆烦恼?

司空远想来想去,虽对那神秘人物感激保全自己清白之思,却也略有觉得对方为德不卒之怨。

千重疑念纷纷起,万斛情愁滚滚来。在这三百里路程之中,司空远是够苦的了。

心绪如潮,关山飞逝。

到了,到了幕阜山了,旧地重游之下,自然越发前尘如梦。

司空远记忆犹清,那是自己目睹方家琪父兄惨遭毒手煞神龙飞天杀害的插云山庄。

那里是自己与宇文奇定计,劫取镇威镖局所保红货之处,那里是自己与方家琪结识订交之所……

远远的青屏如障,危崖四合之后,是宓红、宓绿随同三绝神君董大空所隐居的寒潭竹阁。左前方形如仰钵的峻拔高峰……

司空远目光注处,精神一振,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把三百里路程赶完,到了群雄恶斗的仰钵峰下。

他真气微提,足下加快,一面抢步登峰,一面心中暗忖:不知镇威镖局方面,约来了些什么高手?罗刹教方面,又来了些什么人物?双方的胜负如何?会不会酿成什么武林浩劫?

忖度至此,登峰过半,已将到达峰头。

司空远认为这仰钵峰头,必是一片龙吟虎啸的杀代之音。

但事实不然,峰头寂寥无声,连半丝人语,都不可闻,哪里像是武林人物的论技争雄之地?

司空远好生惊诧,接连几个纵步,便以潜龙升天身法,上达山峰绝顶。

呀……

太可怜了,雪衣魔女凤双飞说得丝毫不错,这仰钵峰头之战,已告结束,把好好一片灵山胜景,变成了罗刹屠场,血腥地狱。

峰头四周微高,中央微凹,地势却有数十丈方圆,恰似一具绝大仰钵。

但这绝大仰钵之中,不见他物,所见的全是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共有十七位武林人物,在这峰顶陈尸。

司空远目光一扫,便从服装之上,可以看出七具尸体属于罗刹教人物,十具尸体属于镇威镖局所约友好。

他略定心神,先向那七具罗刹教徒尸体,加以察看。

这七具尸体,全都陌生,并无心目中的玉面神龙龙不凡在内。

看完罗刹群尸,再看镖行群雄遗骨。

这十具尸体之中,有三具并不生,一具是镇威镖局副总镖头红砂手洪祥,另两具是司空远昔曾相识的江西侠士。

司空远仁心侠骨,对于这种惨状,自然看得皱眉。但凄惨之中,却也略有慰藉。

所谓慰藉便是十七具峰顶遗尸中,没有宓绿,也没有宇文奇,足见这两位与自己敌忾同仇之人,尚未遭逢惨祸。

但宇文奇与宓绿,究竟是为了自己失踪,四处寻找,未及赶来?抑或是来后安然离去?

司空远却无法加以臆测。

他站在仰钵峰中央,目光电扫四外,想从这个罗刹屠场之上,再看出些可资推断迹象。

有了,看出迹象来了,但司空远的心中,也随之布满了莫大惊奇。

他不是从发现迹象中,看出迹象,却是从毫无迹象中,看出迹象。

这话儿听来似乎充满玄理禅机,其实却毫不深奥,极为浅显。

因死了这多人,仰钵峰头应该是地覆天翻,神惊鬼泣,经过了一番惨烈搏斗才对。

但司空远目光扫视之下,却见地无碎石,树无断枝,峰头一切景色,平静如常,不像是有许多武林豪雄,在此集会,在肉搏。

司空远满心惊奇之下,剑眉双挑心中暗自忖道:“死了十七人,不是死了一人、两人,自己何不从致命伤痕之上,看看这干武林豪雄,是怎样死去?为何全都死得像是集体自杀般,太以平凡……”

念动,身动,一具具的尸体,细加察看。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使司空远在百分惊奇上,再添了一千分惊奇,万分惊奇。

原来,这十七具尸体的致命原因,居然完全一样,毫无二致。

远远看去,每具尸体,均有血污。

近近察来,每具尸体,均无伤痕。

既无伤痕,何来血污?这话儿岂不显然矛盾?

不,毫不矛盾,那十七具尸体的身上血污,不是由于受了刀伤、剑伤、枪伤、掌伤,全是由口中、鼻中、耳中、眼中所流出。

换句话儿,就是这十七位武林豪雄,全是七窍溢血而死。

死状完全一样,真像集体自杀!

但因十七具尸体,分为正邪两个集团,更处于敌对立场,“集体自杀”,当然无法成立。

司空远惊上添惊,奇上添奇之故,是因这十七位正邪豪雄,既非集体自杀,便是集体中毒。

毒从何来?谁能有这大神通,于毫无迹象下,轻轻易易地,毒死一十七人?

下毒之人,是何身份?若是邪派人物,不应该毒死罗刹群凶,若是正派人物,又不应毒死镖行豪侠。

像这等不分敌我,不论正邪,来个一网打尽,玉石俱焚,其毒技既极可惊,其用意更不可测。

司空远越看越惊,越想越奇,不禁茫茫然地,呆立在仰钵峰顶。

他连连苦笑,连连摇头,觉得世事太难料了。

自己误中红花奇毒,遭受风流浩劫之事,已然难料,饶幸遇救,更是难料,巧遇方家琪之事,越发难料,这仰钵峰头所见之事,则难料得简直莫名其妙?

司空远正迷神于一连串的难料之中,难料之事又来。

所谓难料之事又来,是突然在这仰钵峰头,飞登了一条人影。

以司空远的功力而论,人到十丈以内,绝无不知之理。

这是说在平地蹑足悄行,若是提气登高,自然声息更大,更易发觉。

如今,司空远既未发觉,虽然他是在迷神眩目之中,也足证来人之绝非凡俗。

人影蓦登,自然把司空远吓了一跳。

他因面前一片怪异,戒心正浓,再一吃惊,遂采取了自卫动作。

换句话说,就是人影才一飘登,司空远功力暗聚,抢步便是一掌。

这一掌打得又快又猛,使来人未暇闪避,只有接架。

那人衣袖微翻,双掌一合,竟把司空远震得拿桩不稳,跄踉几步。

司空远想不到来人竟这等厉害,方自剑眉双剔,俊脸通红,对方业已呵呵大笑说道:“好,好,年岁轻轻,便有如此功力,真是故人有子。”

这几句话儿入耳,几乎比对掌受挫之事,还要使司空远吃惊。

他定睛看去,来人雨笠蓑衣,神态高古出尘,正是昔居武林七仙之中,今为武林七老之一的东海潜渔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