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远语音方顿,忽然神色一惊,失声叫道:“六先生,难道竟……竟是郭老人家,用……用什么无相夺魂芒来打你?”
苏六先生摇手笑道:“老弟休要错会了意,那位东海潜渔郭石,才是你真正父执,名列武林七仙,他怎会有甚暗算伤人的卑鄙手段?”
司空远俊脸一红,耳根一热。
苏六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在此附近,巧遇东海潜渔郭石,见他神思不属,眉宇间似有重虑,遂加以探询,问他有何急事?”
司空远道:“郭老人家是怎样回答?”
苏六先生笑道:“为了一个死人。”
灵机动处,恍然叫道:“我明白了,郭老人家口中所谓死人,大概是指昔日二毒之一,号称毒心人屠的呼延前辈。”
苏六先生目光微转,点头笑道:“老弟定知东海潜渔郭石,是怀疑毒心人屠呼延相未死,并由你神情表现之上,可能对于郭石的这种怀疑,还有点不太同意?”
司空远未便直言自己觉得东海潜渔郭石的这种怀疑,属于神经过敏。
只好目注苏六先生笑道:“六先生的看法如何?”
苏六先生笑道:“英雄之见略同。我与东海潜渔郭石的怀疑,完全相同。”
司空远皱眉说道:“六先生,你不应该再持这种怀疑论调的了,因为郭老人家由于慎重起见,对此曾加求证,他曾去呼延前辈的埋骨之处,挖棺验骨的呢!”
苏六先生笑道:“我知道他曾挖棺验骨,并根据郭石所说,指出了毒心人屠呼延相这种伪装死亡,欺骗老弟的破绽所在。”
司空远几乎想对苏六先生,加以申斥,但剑眉一挑,便自勉强忍耐,未曾翻脸,只是冷冷说道:“破绽二字,六先生用得有点欠妥了吧?你定尚不知,郭老人家于挖棺以后,曾在墓中寻得呼延前辈的半化皮囊。”
苏六先生微笑说道:“东海潜渔郭石对我说了,我就指出毒心人屠呼延相,虽然心机细密,诡诈绝世,但天下事往往百密一疏,破绽便恰在此处。”
司空远骇然问道:“此话怎讲?”
苏六先生又服了一粒丹药,不慌不忙地,含笑说道:“根据郭石所言,司空老弟曾经去过毒心人屠呼延相的那座埋身墓穴?”
司空远扬眉诧道:“当然去过,正因为我是目击其事之人,才认为一切局外人的盲目多疑,都是以……是对呼延前辈伟大人格的无端侮辱。”
他虽然忍住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两语不曾出口,未予苏六先生过分难堪,但心情激动,愤然话发之下,已把话儿说得颇重。
苏六先生却毫不为意,依然含笑说道:“司空老弟,你既然去过那座墓穴,我便想问你两项问题。”
司空远道:“六先生有话,尽管请问。”
苏六先生向他盯了两眼,目光中闪烁出诡秘寒芒,轩眉笑道:“司空老弟,你是否觉得那座墓穴,规模甚大,不像是毒心人屠呼延相独自营建的埋骨之所?”
司空远点头道:“当然不是,那墓中不单范围极大,并有机关,必须以众多人力,营建多年,绝非草率可就。我认为纵非古代帝王陵寝,也是什么奸雄大盗的秘密墓穴。”
苏六先生笑道:“在这一点上,我们看法相同。我再请教司空老弟,不论那墓穴原主,是帝王将相?抑或大盗奸雄?既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营建身后佳城,则应否请位堪舆专家细细勘定风水?”
司空远弄不懂苏六先生为何突然提到堪舆?应声轩眉答道:“当然应该请人,勘定风水,我对此道,也自略通,并已看出那座古墓,风水绝佳,是处上好龙穴。”
苏六先生笑道:“上好龙穴的价值何在?”
司空远毫不迟疑地,立即应道:“一来尸不易朽,二来子孙易发……”
苏六先生连摇双手,含笑叫道:“够了,够了,有第一句就够了。老弟前一次进墓,与东海潜渔郭石后一次挖坟之间,相距多少时日?”
司空远想了一想答道:“我不知道郭老人家是于哪一天动手挖坟?但综合计算起来,相距时日,必在一月以内。”
苏六先生微笑说道:“老弟想想,区区一月时光,即令常人死后,葬于寻常墓穴之中,尸体尚非定会腐朽,何况毒心人屠呼延相,身负精纯内功,葬处又是地气绝佳的上好龙穴,则东海潜渔郭石,挖坟验骨之际,应该看见一具完整尸骸,哪里会是什么半化皮囊的呢?”
一番话儿,推测得入情入理,不由司空远不剑眉深蹙,讶然问道:“照六先生这等说法,那具半化皮囊,却是哪里来的?”
苏六先生笑道:“呼延相刁滑过人,他自知那套口蜜腹剑的鬼蜮花样,只能骗得过老弟这等宅心仁厚之辈,倘若事一外泄,必将有人怀疑,甚至挖坟求证。于是,他便弄具身材大致相若的半化皮囊,作为他死后化身,埋在坟内。”
虽然苏六先生如此推测分析,司空远仍自不肯全信,只是一面聆听,一面摇头。
苏六先生扬眉叫道:“司空老弟,你摇头则甚?难道不以我所说为然?”
司空远应声答道:“我认为即令呼延前辈未死,是觅尸代葬,障人眼目,他应该弄具白骨骷髅,而用半化皮囊之故,便以有人于挖坟见骨时,会猜疑到尸首不应腐败得如此快速……”
苏六先生闻言,继续笑道:“如今他既用了半化皮囊,则只消过上三五个月光阴,便不会在时间方面,露出了太大破绽,谁知……”
司空远见他语音忽顿,蹙眉问道:“谁知什么?六先生怎不说将下去?”
苏六先生看了司空远一眼,含笑说道:“谁知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老弟竟会于短短一个月内,遇见了东海潜渔郭石,而郭石偏又爱管闲事,立即挖坟开棺。这样一来,才使呼延相的阴谋败露否则,有老弟全力作证之下,真还会使顽石变玉,铜化黄金,被呼延老魔欺世盗名地,掩盖天下耳目。”
司空远目注苏六先生,朗声叫道:“六先生,你说呼延相口蜜腹剑,但他如此大费心机的用意何在?他为甚不在那墓穴之中,设法害死我呢?”
司空远对于毒心人屠呼延相,一向尊称前辈,如今竟直呼其名,可见心中已被苏六先生分析得略起疑念。
苏六先生摇头说道:“呼延老魔智慧如海,他的用意所在,一时哪里猜测得透?但他既肯如此大费心机,则用意之毒,必甚险恶深远,却可以想见。”
司空远听苏六先生指不出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用意所在,遂又微微摇了摇头。
苏六先生问道:“老弟为何摇头,你是否有甚更高明的不同看法?”
司空远苦笑答道:“我倒不是有甚更高明的不同看法,只觉得六先生所猜测之事,虽然颇具慧心,却缺乏事实佐证。”
苏六先生笑道:“老弟说得早了一些,我在理论推测之后,马上就要向你提出实际证据。”
司空远哦了一声,失惊问道:“六先生还有事实证据?”
苏六先生点头笑道:“当然有。我这臂上伤痕,和老弟亲眼目赌的鲜鱼拔毒之事,难道还不是千真万确的绝好证据吗?”
说完,又把右臂伤痕,向司空远加以显示。
司空远皱眉问道:“六先生,你这伤痕,代表什么证据?以及怎样受伤经过,还未对我说呢。”
苏六先生缓缓说道:“我对东海潜渔郭石,如此分析以后,把这位武林老侠,听得连连点头,立即告别而去。”
司空远道:“郭老人家与六先生匆匆而别,是去往何处?”
苏六先生笑道:“他是去往呼延相埋骨之处,二度挖坟,非验个清清楚楚不可。”
司空远指着苏六先生的右臂伤痕问道:“六先生你这臂上伤痕,是……”
苏六先生不等司空远话完,便即接口说道:“我与郭石分手以后,想起自己所作分析,颇为得意地哈哈一笑。谁知笑声才发,周围劲气袭人,一把几乎已臻无形的无相夺魂芒,向我密洒而至。”
司空远道:“六先生仓猝难防之下,怎脱此难?”
苏六先生苦笑说道:“一来由于我尚称机警,鼻中一嗅腥气,立作紧急应变。二来贴身并穿有一件宝衣,遂极为饶幸地,只在右臂之上,中了一粒飞芒,尚可以设法自救。”
司空远又复问道:“这种无相夺魂芒,是……”
苏六先生蹙眉接道:“是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独门暗器,他绝不传人,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人再擅此技。”
司空远恍然笑道:“六先生所谓事实证据,就是指这无相夺魂芒吗?”
苏六先生听出司空远似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禁双眉微蹙,愕然问道:“老弟莫非认为这证据尚不够确实?”
司空远笑了一笑,目闪神光,扬眉答道:“六先生,你忘了一件事。据我所知,当世武林中,至少还有一人,会把这无相夺魂芒,作为暗器。”
苏六先生颇感惊奇,失声问道:“还有别人会施展无相夺萍芒吗?司空老弟快说,此人是谁?”
司空远含笑答道:“呼延相之子虽死,尚有一孙,名叫呼延蒙,凡属武林绝艺,最多只有传媳不传女之说。呼延相对于他这血胤相依的唯一孙儿,总不会吝于传授什么无相夺魂芒吧?”
苏六先生点头说道:“老弟说得不错。我知道毒心人屠呼延相,确实有那么一个孙儿。”
司空远微笑说道:“呼延门中,既然尚有一脉相传,则在六先生与郭老人家说完话后,对你暗发无相夺魂芒之人,未必准是我眼见死去的呼延相,可能是那呼延蒙呢!”
苏六先生闻言之下,略一寻思,仍然摇了摇头。
司空远愕然问道:“六先生摇头则甚?莫非仍认为我的这种说法,有何漏洞,不能成立吗?”
苏六先生皱眉答道:“呼延蒙虽然极可能获得他祖父传授,会用无相夺魂芒,但因火候关系,似难在手法方面,有那等高明,使我于腥气尚未临近之时,根本丝毫无觉。”
司空远正待再加辩论,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了三声悠长清啸。
苏六先生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老弟,你离此以后,行踪何往?”
司空远弄不懂这位武林怪客的问话之意,只好不加隐瞒,从实答道:“在下半月以内,必将缓缓南行,不会改变方向。”
苏六先生含笑说道:“我有位多年老友,不知有何急事,突以啸声相招,使我不得不赶去看看,事完必往南方,寻找老弟,彼此再作详谈便了。”
说完,向司空远微一点头,儒衫飘处,便自轻灵无比,越墙纵向庙外。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司空远早就觉得这位苏六先生,身怀极高武学。
如今获得证明,仅在轻功身法的火候老到之上,便非自己所能企及。
但自己并非平凡之辈,向有年轻人物中的第一高手之称,换句话说,就是凡能胜过自己之人,必是当世武林中之前辈一流高手。
司空远几乎遍思四海八荒间的所有正邪高人,却想不出这么一位苏六先生。
于是,他认定苏六先生定是化名,决心在前途相见之时,设法查出这位武林奇客的真实身份。
苏六先生既走,司空远自然不会再在这废庙中,多作逗留。他因颇爱那片湖光山色,遂又去湖边,游赏一周以后,方缓步向南走去。
金风送爽,明月当头,山中夜景,自然清绝。司空远信步前行,走到了地势略见开阔的一角山环之内。
忽然间,山环左侧,也就是司空远的东面山峰之下,传来了一阵悲悲切切的女子啼哭声息。
根据大漠闲驼指示,是要他缓缓南行,途中尽量避免纠纷,不必多管闲事。
但司空远天生侠义心肠,既然听得女子啼哭之声,又复哭得甚惨,便不由自主地,止步不向南进,转往东方走去。
行约二三十丈,哭声更觉清楚,也更觉哀哀欲绝。
司空远听出哭声是来自峰下一片林木之后,遂身形略闪,急急赶去。
这片小林,只有数十株树木,林后是一间茅屋。
茅屋门户大开,那种令人心酸的女子哭声,便是由茅屋之中传出。
司空远一个箭步,纵到茅屋门口,目光注处,不禁热血沸腾,钢牙暗咬。
原来茅屋门内,倒卧着满身血渍的两具人尸,一具是个庄稼人打扮的年轻汉子,一具是位白发婆婆。
司空远正想举步进屋,哭声为谁所发?是否受伤待救?但眼皮抬处,剑眉立蹙,有点迟疑不前。
因室中有张板床上睡着一个面向里卧,身无寸缕的赤裸女子,正在哀哀痛哭。
不单那女子被剥得像只白羊,床上被褥,并甚凌乱,地下更抛落些撕裂衣裤。
此情此景,使司空远心中恍然。
这是一户山农,不幸遭遇强人,主妇惨被奸辱,其婆母、丈夫,则均被万恶贼子,加以杀害。
司空远本待进屋慰问,并设法查缉凶徒,为遭辱及惨死之人,雪冤报仇。
但因那农妇全身赤裸,未便接近,遂只好咳嗽一声,在门外叫道:“这位大嫂,请把衣服穿好,将经过情形,告知在下,我必查缉凶人,替你报仇就是。”
谁知他不发话还好,这一发话之下,那赤裸农妇,似因身遭奸辱,羞于见人,竟微一仰身,抢起床脚一柄利剪,便往自己的咽喉扎去。
司空远救人心切,顾不得再避嫌疑,青衫飘处,手发如电地,把那赤裸农妇的右腕抓住,并皱眉沉声叫道:“这位大嫂何必……”
话方至此,手中一震、那赤裸农妇,竟以极快手法,反扣住司空远右腕脉门,明晃晃的利剪锋尖,并向他肋下搠到。
司空远顿告恍然,知道这是陷阱,床上全身赤裸女子,不是被辱农妇,可能是罗刹一龙手中丧廉无耻的淫娃恶女。
反应极快,才有警觉,便自劲贯周身,真气反震之下,首先将赤裸女子紧扣自己脉门的三指震脱。
那柄利剪尖锋,微闪暗绿光芒,分明又淬有剧毒。
司空远冷笑一声,身形略侧,避过利剪来势,并向对方一掌拍去。
双方功力,相差甚远,他躲得过那女子的一剪之刺,那女子却躲不过司空远的一掌之击。
但司空远眼看已将击中对方,却对那女子的赤棵躯体,起厌恶,不愿使自己手掌,触及这下流恶妇的淫贱皮肉。
就在他意欲缩掌的略一迟滞之间,脑后突然起了极为迅疾的金刃劈风声息。
司空远暗吃一惊,心想自己在这屋中,分明未见别人,金刃劈风之声,却是从何而起?
一面惊奇,一面可又不得不仗恃听音辨位耳力,躲避身后袭击。
司空远听准那金刃劈风之声,是由上往下,从左后方斜劈而来,遂一式斜扯云旗,电疾向右拔身,纵往茅屋门外。
一片刀光,擦肩而过,形势端的险极,但因司空远应变机灵,身法灵巧,总算是未受毫发之伤。
身才及门,又响起呼的一声锐啸。
这是有人用兵刃横扫,攻击司空远的下盘。
司空远委实猜不透这些敌人.是埋伏室中何处?竟能在弹丸似的茅屋以内,瞒过自己耳目。
他是仓猝避刃,纵向屋门,如今二度遭袭,又复身在空中,自然情势更险。
司空远冷笑一声,真气潜凝,半空猛抖双臂,竟收煞住纵向外之势,改往屋顶冲去。
人未到,掌力先到。
区区茅屋屋顶,哪里禁得起司空远内家掌力的一击之威,一片摧枯拉朽的声息之下,立被击出了一个大洞。
司空远的青衫人影,便在这大洞之中,从屋内飞出,落向距离茅屋的两丈七八以外。
在室内,他不知对方究竟埋伏有多少毒着?自然颇觉头疼。
如今到了室外,司空远却哪里还会再有所怯。
他脚尖才一点地,便宛如飚飘电旋般,转回身形,目注茅屋,沉声喝道:“茅厔之中,是否罗刹教的无耻教徒,赶紧出面答话。”
屋中静寂无声,根本无人理会。
司空远剑眉双剔,厉声叫道:“你们再不出来,我便索性把这茅屋毁……”
“把这茅屋毁掉”的最后一个“掉”字尚未出口,司空远目光注处,已见人影闪动。
人影共有三条,但这三条人影,并非从茅屋中出面应战,却是从屋后逃出,电掣风驰般,窜入了茅屋后方的密密森林之内。
入林莫追,本是江湖大忌,何况纵令司空远身法再快,在对方已到林边之际,追也不及。
司空远无可奈何,只得哂然一笑,但双目却凝神注视,想看看那三条人影,究竟是什么人物?
虽是夜间,月明如昼,司空远凝神注目以下,把那电闪入林的三条人影,看得分明。
其中最显明的一条人影,身段窈窕,但却精赤条条,上下未着寸缕,一望而知,便是适才在屋中,用毒剪对司空远首先发难的无耻妖妇。
其余两条人影,则一条是个庄稼人打扮的精壮汉子,一条是个白发婆婆。
司空远看清以后,恍然大悟。
原来那倒毙室内,满身血渍的庄稼汉,及白发婆婆,并非死尸,也是匪徒所扮。
怪不得自己在茅屋中,除了遭受赤裸妖妇暗算以外,还受了莫名其妙的两度袭击。
庄稼汉与白发婆婆,定是一个就地挥刀,一个就地挥杖,自然在未发动前,毫无声息。
尤其自己业已误把对方,当作死尸,毫无戒心之下,情势端的险极。
三名匪徒,均已遁入深林,司空远只好带着一身冷汗,和暗觉侥幸之心,依然踏月缓步,仍往南行。
边行边自暗忖:自己别无仇怨,看来今夜设计相害的这三名徒,多半是那玉面神龙龙不凡的手下。
想到龙不凡,司空远不禁感慨丛生。
在峰腰废塔之下,自己本可杀他,偏又怜悯到凤栖梧身上,不忍令这旧日情人,永为寡鹄离鸾,才把龙不凡轻轻放过。
看来此人恶性重大,不会被自己感化,心机更毒辣无比,手下罗刹教徒的牛鬼蛇神又多,自己南行一路之间,不知将遭受多少风险?
大丈夫游侠江湖,为了济民救物,本来就是镇日价刀头舔血,剑底惊魂,故而,司空远对于前途中的各种灾危险厄,倒并不惧怕。
使他心中愁虑的,只有一桩难题。
这桩难题,就是倘若前途再遇龙不凡,而对方又被自己所擒之际,却应如何处置?对他是杀?是放?
若杀?则第一次的缩手施仁,岂非多余?龙不凡的妻子凤栖梧,仍将丧失所夫,成为离鸾寡鹄。
若放?则放到何时是了,会不会弄得纵虎伤身,实现了对敌宽仁,便是对自己残忍之语。
这确是一桩难题,司空远反复寻思之下,剑眉忽剔,仰首夜空,发出了一声舒怀长啸。
这声舒怀长啸,表示司空远暂宽忧怀,也表示他对于那项难题,想出了处理原则。
原则是什么?原则是三。
三之一字,形象简单,意义可不简单。
区区三画之中,有前因,也有后果。
所谓前因,也就是往事。
司空远铭心刻骨,记得分明,自己在那十三孔桥以上,曾经为了凤栖梧,望断秋水,嚼尽相思,空等了三个玉露金风的七夕之夜。
所谓后果,也就是司空远心中所决定的处理难题原则。
原则是放,但不能永无休止的放,司空远决定对于龙不凡的宽忍原则,以三次为限。
对于凤栖梧本人,既曾三年苦等,黯然消魂,则对于凤栖梧的丈夫,也不妨宽纵三次。
三次过后,倘若龙不凡仍不肯悔悟,仍对自已继续逞凶,便则……
空远想至此处,心中一惊,立即杂念尽泯.
因为他又发现情况,前路大堆嵯峨乱石之后,似乎有条人影,悄悄闪匿其后?
空远佯作未见,足下毫不停留,仍然缓步前进。
直等他走到距离瞥见有人藏匿其后的那方巨石,约莫两三丈时,才倏然足下加功,一闪而前。
司空远身法如电,两三丈的距离,可说是眨眼即到。
何况人未至前,掌力先发,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急罡气,直向那巨石撞去。
“轰隆”震响起处,巨石立被击得火雨星飞,砉然断折。
石后,果然纵退出一条人影。
司空远剑眉双剔,正待于身形落地之后,继续追扑,那人影已自笑道:“司空远,你……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人影异常窈窕,语音异常娇脆,口气也不是陌生之辈。
司空远呀了一声,耳根微热,赧然叫道:“是宓二姑娘吗?你可曾伤……伤着哪里?”
原来石后那条窈窕身影,竟是宓绿。
宓绿退出丈许,避开散碎石雨之后,又复飘身纵回,含笑说道:“还好,一来我警觉得早,趋避及时,二来司空兄又掌下留劲,石未全碎,遂并未受甚伤损。”
说到此处,妙目流波,在司空远身上,深深盯了几眼,嫣然笑道:“司空兄,你怎么不辞而别,突然失踪,害我和宇文大哥,找得好苦,并为你担尽心思。”
司空远俊脸一红,好生迫窘。
因为在双飞小筑,险作凤双飞俘虏的那段尴尬情事,旖旎风光,委实无法对宓绿说得出口。
司空远只好含混其词,苦笑说道:“我是忽逢不得已之事,暂时羁身,约莫迟到一日,等我赶到仰钵峰头,却已不见宓二姑娘,及宇文老人家的踪迹。”
宓绿笑道:“司空兄,你也到了仰钵峰头?”
司空无点头答道:“我生平素重然诺,哪有与人订了约会,而不加践履之理?”
宓绿目光微转,柳眉双扬,娇笑问道:“司空兄,你既然迟到一日,大概那仰钵峰头,已告无人,只有触目惊心的满地纵横尸体。”
司空远因东海潜渔郭石等人,均认为仰钵峰头的正邪群雄,是死在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独门毒技之下,遂觉事关重大,向宓绿急急问道:“正是如此,那仰钵峰头的正邪群雄遗尸,是死在何人手下,宓二姑娘可知道吗?”
宓绿摇头答道:“我和宇文大哥,为了找寻司空兄,也约莫迟到半日,等我们上到仰钵峰时,与司空兄所见,完全相同,也是那副尸横遍地的残酷神秘景象。”
司空远期望解释谜底,闻言之下,颇为失望,皱眉说道:“宇文老人家呢?他去了何处,怎么未与宓二姑娘共同行动?”
此时司空远已与玉面神龙龙不凡,正面为敌,自知前途危机密密,陷阱重重。
单身应付,自然略感孤独,颇望于发生疑难之际,能有无相追魂宇文奇那样一位功力既高,江湖经验又颇老道的足智多谋之人,互相计议计议。
宓绿笑道:“宇文大哥未曾与我离开,我们始终都在一处。”
司空远听得宇文奇未曾别去,不禁心中暗喜,展目四顾。
宓绿含笑说道:“司空兄莫要找他,宇文大哥发现线索,悄然缀敌,先到前面察看情势,我在此等你,也是他所嘱咐的呢!”
司空远颇感惊讶,诧声问道:“宇文老人家虽然经验老到,足智多谋,但却无法未卜先知,他怎会料得准我要从此……”
宓绿接口笑道:“司空兄,你的行踪方位,不是宇文大哥猜出来的,是你自己告诉他的。”
司空远越发惊奇,蹙眉说道:“我告诉他的?宓二姑娘,你此话含……含有机锋,应该怎样解释?”
宓绿看他一眼,微笑说道:“你方才是否曾发出一声长啸?”
司空远恍然说道:“宇文老人家是从啸声中听出我来?他……他的耳力真好。”
宓绿嫣然笑道:“不单他听得出,连我也听得出。司空兄啸声才发,宇文奇便向我喜道:事情巧极,司空老弟已来,你在此处等他,我则先行一步,蹑住敌踪再说。”
司空远问道:“宇文老人家发现了什么敌踪?”
宓绿答道:“自然是罗刹教中的凶神恶煞,甚至于可能是那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呢!”
司空远扬眉叫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赶快前去,替宇文老人家打个接应。”
宓绿含笑说道:“接应当然要打,却不必过于紧张。因为宇文大哥只是发现了一点线索,还不知要暗暗缀至何处?”
司空远皱眉说道:“宇文老人家这等无定向,不怕与宓二姑娘,互相走散了吗?”
宓绿摇头笑道:“宇文大哥指示了进行方向,他会来找我们,即令万一彼此相违,也有特殊通讯方法,可以立时联络。”
司空远听她这样说法,遂举步向南走去。
行出不远,路分三歧,中央一条,是往正南,左右两条,则有东西偏向。
司空远仅记途中所遇的几位武林前辈之言,正拟走向中央,宓绿却娇笑叫道:“司空兄,不要走正南那条路儿,我们该左行偏东而去。”
司空远愕然问道:“偏东则甚?左行有何目标?”
宓绿答道:“我也不知原故。但宇文大哥于临行时,曾加指示,说是在今明两日之内,凡逢岔路,必奔东南。”
司空远听得是宇文奇如此指示,心中忖道:“正南也是南,东南也是南,宇文老人家既然如此嘱咐,自己便略为变通地,偏东而行,未必有甚不可。”
主意既定,颔首笑道:“宇文老人家既有指示……”
一语未毕,宓绿目光一亮,娇笑叫道:“司空兄,你看,那不是宇文大哥所留下的指路标记吗?大概他是怕我万一忘怀,特意加以提醒。”
司空远顺着宓绿目光所注之处看去,果然发现在偏向东南的左侧岔路之上,画着一枚黑色指路箭头。
有此发现,自然更不疑虑地,立即偏左而行,转折三数里后第二枚黑色箭头,又复出现。
这第二枚黑色箭头,不是指向前路,却是由右向左地,画在山径中央。
司空远指着黑色箭头,向宓绿问道:“宓二姑娘,这记号与先前一样,大概也是宇文老人家所留?”
宓绿答道:“正是,但他为什么要我们脱离路径,莫非……”
司空远见这次箭头所指之处,是条幽暗山峡,遂接着说道:“或许宇文老人家所缀敌踪,就在这山峡之中,我们既是遵他指引而来,何妨入峡一探?”
宓绿微笑说道:“好,我们便到峡中看看。但司空兄务必事事小心,宇文大哥言道,那群罗刹凶徒,恶毒下流已极,可能处处设阱,想对司空兄算计的呢!”
司空远剑眉一挑,钢牙暗挫,狠狠说道:“宇文老人家嘱咐之语,半点不错。那般东西,简直无耻到了极处,也阴毒到了极处。”
宓绿妙目流波,看他一眼,含笑问道:“司空兄,听你这样说法,莫非业已见识过罗刹教徒的下流阴毒阵仗?”
司空远哼了一声答道:“岂仅有所见识,我已和那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正式拼过一阵。”
宓绿眉梢微轩,嫣然笑道:“龙不凡向有当代的年轻第一好手之号,司空兄也具同样名头,你们既已放手一搏,不知谁胜谁负?”
司空远道:“在这次的搏斗之中,是我侥幸获胜,龙不凡被我制住。”
宓绿大喜说道:“司空兄,真行,你是怎样杀……”
话犹未了,便自蹙眉叫道:“不对,不对,司空兄没有杀他,否则,宇文大哥又怎会发现龙不凡的踪迹?”
司空远点头笑道:“宓二姑娘猜得对了,我不单未杀龙不凡,并毫无伤他,放他逃走。”
宓绿茫然问道:“司空兄,你这……这是何意?难道不知擒虎容易纵虎难,和对于敌人仁慈,便是对于自己残忍吗?”
司空远长叹一声说道:“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
宓绿好生不悦,接口说道:“这两句话儿,有点妇人之仁。司空兄亲仇如海,不可能与罗刹教化敌为友,你这次留了龙不凡,下次留不留呢?若是不留,第一次岂非多余?若是再留,则留到何时是了?”
司空远抬起头来,目注云空,满面神光,缓缓答道:“我已经有了定见,无论龙不凡怎样下流恶毒,我都准备在我手下,留他三次。”
宓绿叫道:“司空兄,你这留他三次定见,是否有甚特殊意义?”
司空远不愿对宓绿尽泄胸中秘密,只好苦笑不语。
宓绿流露出殷殷关切神色,摇头一叹说道:“司空兄,在险恶江湖之内,不能像你如此仁慈,你若落在龙不凡手中,情况又是如何?据我看来,你纵留他十次,甚至百次,万次,他也不会留你一次。”
司空远感慨万分地,点头说道:“我承认我同意宓二姑娘的这种推断。”
宓绿嫣然笑道:“对牛弹琴,尚且有声不入耳,白费气力之讥,司空兄却要对蛇弹琴,小心被那冷酷无情的蛇儿,反脸咬上一口。”
司空远失声一叹,竟掉了句书袋,文诌诌地说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此人之所以为人也。”
宓绿向他深深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也自曼声吟道:“明知其不当啮而啮之,此蛇之所以为蛇也。司空兄应该对人谈人道,不应该对蛇谈人道,否则难免有噬脐之悔。”
司空远抱拳一揖,苦笑说道:“多谢宓二姑娘的金玉良言。但司空远因有苦衷,主意已定,不管龙不凡怎样害我,我必缩掌留人,饶他三次不死。”
宓绿摇头说道:“我真想不透其中原因,司空兄能否把你所为苦衷,告诉我吗?”
司空远苦笑一声,正待设法推脱。
目光一瞥之下,忽然扬眉叫道:“宓二姑娘,你看那山峡之中,有座什么东西?”
原来,司空远与宓绿二人,边谈边行,业已走近峡口。
峡口因被嵯蛾崖石所掩,难见内中景物,只有一座高大石碑,巍然矗立。
这石碑形状,像是墓前碑碣,但未书有姓名,只镌着一只飞凤。
宓绿目光注处,扬眉说道:“这好像是座墓碑,但碑上无铭无刻,只镌着一只飞凤,难道是凤凰之坟?”
司空远道:“世上只曾听说过葬花有冢,还未听说过埋凤有坟……”
宓绿接口笑道:“管它是不是我所猜的凤凰坟,且过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司空远道:“既已至此,当然要去看个明白。”
说话之间,两人业已走进峡口。
果然峡口以内,背崖面溪的风景绝佳之处,有座高大坟头。
这座坟头,虽是巍峨高大,但却除了那方镌着一只孤凤的石碑之外,别无其他碑碣。
司空远愕然说道:“这坟头有点怪道,仅有一方石碑,碑上却无铭刻,其中埋的是什么呢?”
宓绿笑道:“那还用问,自然埋的是只凤凰。”
司空远方一摇头,宓绿又自微笑说道:“司空兄,你不要以为不可能,倘若坟中埋的不是凤凰,碑上为何镌上一只孤凤?”
司空远虽觉得宓绿所持理由,不太充分,但又无法加以驳倒。
宓绿目光一转,娇笑又道:“绝对不会错了,我又发现了有力证明。”
司空远哦了一声,扬眉问道:“还有证明?你的证明何在?”
宓绿指着那座巍峨巨坟周围的十二株树,含笑叫道:“司空兄,你且看看,这十二株坟树,属于什么树木?”
司空远扫过一瞥,应声笑道:“这是梧桐。”
宓绿笑道:“对了,红豆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坟周种的既是梧,坟中埋的难道还不是凤吗?”
司空远负手坟前,略一徘徊,忽然摇头说道:“宓二姑娘,你发现坟中埋凤证明,我却发现坟中埋的非凤证明。”
宓绿讶声问道:“哪里有非凤证明?”
司空远指着坟前一堆黑色灰烬,向宓绿问道:“这堆灰烬,是不是有人所焚纸灰?”
宓绿略一注目,点头说道:“大概不错。”
司空远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坟中所埋的非凤证明。宓二姑娘,不妨想想,为凤筑坟,已是千古异谈,哪里还有再替一只凤凰,烧钱化纸之理?”
宓绿“噗嗤”一声,失笑说道:“司空兄的这种道理,颇有趣味。照你如此说来,坟中埋的是人,不是凤了。”
司空远点头说道:“如此巍峨墓穴,建时颇费心力,自然是为人所筑,才合情理。”
宓绿笑道:“纵然埋的是人,这人也必与凤有关。”
司空远颔首说道:“宓二姑娘的这项推论,我倒完全同意。”
宓绿柳眉一挑,含笑又道:“坟中人不单与凤有关,并还是个怀着重大拂逆,饮恨长辞这龌龊尘世的绝顶伤心人呢!”
司空远不解问道:“宓二姑娘,你这认为坟中死者,怀有绝顶伤心的理论,却是从何说起?”
宓绿指着那方镌凤石碑,轩眉答道:“这道理极为简单,墓中人连个姓名,都不愿留镌碑碣之上,岂非充分显示了厌世伤心怀抱?”
司空远叹息一声说道:“管它坟中埋的是人?是凤?我们既然过此,也算有缘,不妨来个撮土为香,奠它一奠。”
一面说话,一面便待撮土为香。但目光瞥处,却见有朵异常娇艳的红色小花,挺茁在丛草之内。
宓绿也瞥见了那朵红色小花,诧声叫道:“司空兄,你看见了吗?在这种时令之中,哪里有哪样鲜艳的花朵茁放?”
司空远伸手一拔,红色小花,应手而起,不禁愕然说道:“这花儿不是长在草中,是有人插在坟头之上。”
宓绿恍然笑道:“我明白了,这墓前烧纸,及坟上插花者,定是一人。换句话说,在不久之前,曾有人来此,对坟中死者,加以祭尊。”
司空远俊目一张,眼神注处,脸上忽添惊色。
宓绿问道:“司空兄,你……好像有点吃惊?”
司空远手指前方,皱眉叫道:“宓二姑娘,你大概还未注意及此,这山峡地势不大,并无路可通,是个死谷。”
宓绿不懂他语音何指,含笑问道:“是死谷?抑或活谷?有何关系,司空兄吃惊则甚?”
司空远截口说道:“自然大有关系。既是死谷,则宇文老人家,指引我们来此,莫非为的就是这座颇为神秘的孤凤冢吗?”
宓绿目光连闪,点头赞道:“司空兄这种推测,极具智慧。宇文大哥绝不会无故留下指路标记,要我们寻来此间。这座孤凤冢中,定含蕴绝大奥秘。”
司空远苦笑说道:“宇文老人家做事往往故弄玄虚,他既加指引,何不明言,却要我们煞费神思,猜这哑谜则甚?”
宓绿娇笑说道:“或许连宇文大哥,亦未探出实情。司空兄,智慧超人,且对这座孤凤冢,仔细推敲推敲,不也蛮有趣吗?”
司空远剑眉深蹙,兀自寻思无相追魂宇文奇,要自己与宓绿来此之举,究属何意?
他边自寻思,边自不由自主地,把手中拔得的那朵小小红花,凑向鼻间闻嗅。
谁知这朵小花,不仅色泽娇艳,香味更芬郁得异常醉人。
司空远不嗅还好,一嗅之下,竟为花香所醉,始终凑在鼻边,舍不得将花移去。
宓绿瞥目之下,含笑问道:“司空兄,你怎么这样爱闻?难道这朵小花,竟是色香兼具?”
司空远正待答话,陡然全身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暗叫不妙。
原来,就在全身一颤之下,司空远突觉欲念如焚,丹田奇热,四肢百骸间,都软绵绵地,失了劲力。
糟糕,这朵红色小花,与罗刹一凤凤双飞鬂边所戴的那朵红色小花,竟性质相同,全是催情淫物。
宓绿见司空远不曾说话,却把张俊脸,涨得通红,不禁失笑叫道:“司空兄,你怎么不理我呢?这朵花儿,既然色香双绝,也让我闻闻好吗?”
她说话之间,姗姗走过,并伸出玉手,去取那朵小小红花。
司空远知道不妙,想要拒绝,但因已深中花毒,神智昏迷,连说话都没了气力。
宓绿仍未发现司空远的异常神情,在他手中取过红色小花,正待闻嗅之际,突然失声叫道:“哎呀!这是罗汉荡心莲嘛?司空兄,你……你……”
司空远欲念狂炽,双眼红得似要喷出火来地,猿臂一伸,便把宓绿的娇躯搂住。
宓绿一声尖叫。
尖叫自然是惊,但才惊便自转喜。
这种从惊转喜的心理变化,自然是由于宓绿对司空远的绝世风神,早有爱慕之念。
三绝神君董大空在时,她与她姊姊宓红,双双向司空远示爱,差点儿便告功成,使董大空戴上绿帽。
如今,董大空已死,宓绿成了新寡文君,一颗芳心,自更倾心于司空远的身上。
宓绿出身不好,原是风流荡女。
这等女子的所谓爱情,不重于心灵的慰藉,只重于肉欲的结合。
既然如此,宓绿对于司空远误嗅罗汉荡心莲欲念狂炽,把她搂在怀中之举,才先是微惊,后是大喜。
她认为男女双方,只消在肉体上一加结合,感情上便不致再有距离。
故而,目前的突然变化,正是自己把司空远掳为裙下之臣的绝好机会。
宓绿不仅认为这是机会,并认为这机会可能是无相追魂宇文奇,特意为自己制造。
因为,宇文奇知道自己对于司空远的爱恋心情,在劫后重逢之际,并曾嘱咐自己,不可操之过急,他会在适当情况以下,有所安排,促成美事。
今日之来,完全是遵照宇文奇的指引,则孤凤坟上所插的这朵罗汉荡心莲,极可能便是宇文奇故意留置。
宓绿越想越对,她只有一点事儿,想不大通。
她所想不通的事儿,就是宇文奇既然有那罗汉荡心莲,则无论如何,只要一加使用,无不立成美事,何必大费周折,把自己与司空远,引来这孤凤坟前?
男女好合,纵令无碍于席地幕天,但在一座坟墓之前,总有点……
宓绿想至此处,司空远已有动作,把她的裙带渐宽,罗衣渐解。
宓绿虽未嗅得罗汉荡心莲,也已情欲大动,遍体酥麻,媚眼如丝地,向司空远妮声叫道:“司空兄,我知道你想……但在这坟前……似有不便,我们去往那片山坡以上,再……好吗?”
司空远此时欲念如焚,亟须发泄,他哪里还管甚坟前坟后,便算在刀山剑树之上,也要一逞大欲。
宓绿建议刚完,司空远未曾开口,却以动作代替答复。
他由于情急,不耐慢慢解衣,竟“哧哧”两声,把宓绿的中衣撕裂。
宓绿知道罗汉荡心莲的药力太强,使得司空远无法听从自己建议,采取易地好合的温和步骤。
她娇吁一声,边自全身放得软绵绵地,听凭司空远摆布,边自妙目微扬,瞟了孤凤坟一眼,心中暗自祝道:“坟中不论埋的是凤?抑或埋的是人?都……”
就在这司空远神智昏惑,宓绿心情陶醉之下,他们均未注意到又有人来,周围业已不仅只有他们两个。
这人不是宓绿意料中的无相追魂宇文奇,而是位体态如仙的蒙面白衣少女。
她不是像司空远,宓绿一样地,从峡口来,而是另有路径,从崖上来,如今站在孤凤坟后的一片峭壁之上。
她来的不早不晚,恰好是于司空远搂住宓绿之际,在壁上现出身形。
故而,这白衣少女,未曾看见司空远嗅花中毒经过,只看见他形若强奸的急求欢好丑态。
白衣少女骤见孤凤坟前,竟有这出即将上演的风流好戏,已是一惊。
等到她看清扮风流好戏的男女主角的貌相以后,心情又有转变。
由她目光一注,全身发抖的情况看来,不单是惊上加惊,可能还惊上加怒。
果然,这白衣少女动怒了,她探手入怀,取了几根精芒闪烁的针状暗器,便欲向孤凤坟前掷去。
这时,孤凤坟前的那出风流好戏,业已到了密锣紧鼓的阶段,风光旖旎得令人为之窒息。
司空远撕裂宓绿中衣以后,便迫不及待地动手解除自己衣履。
宓绿则神慵体酥,妙相毕呈,卧倒孤凤坟前,准备接受司空远一番暴风雨般的原始生命冲击,获得极大欢乐,从此双宿双飞,结束离鸾寡鹄的寂寞身份。
他们谁也不知道身后崖头,已有人手持暗器待发,自己即将难入高唐梦,便进鬼门关,来个风流未享身先死。
司空远的自解衣履动作,当然毫不迟滞,极为快捷,在他解衣以后的情况,也当然越发不堪入目。
对于这不堪入目情况的最恰当形容短语,应该是饿虎扑羊。
司空远欲念如焚,扑向宓绿,似乎想把她生吞活剥,委实形如饿虎。
宓绿则妙相毕呈,横陈待宰,也极像一只宛转羔羊。
但饿虎虽已开始扑羊,这口羊肉却是否能够吃到口呢?
照理说来是不能,因为崖上还有一位手执暗器待发,气得全身乱抖的蒙面白衣少女,恰好成为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完全相若的饿虎扑羊,猎人在后之势。
但黄雀虽对螳螂,不会客气,猎人却对饿虎发了慈悲。
崖上的蒙面白衣少女,不曾动手,却动了脚。
她虽持针未发,但对于崖下孤凤坟前的不堪入目情况,又哪里看得下去?
于是,她不动手而动脚,纤足一顿,暗咬银牙,转身驰去。
这一声顿足,惊动了宓绿,既有外人在侧,她哪里还敢毫无顾忌地,听任司空远的遂饿虎扑羊之愿?
眼看饿虎扑到,宓绿一式羔羊腾身,先滚后纵地,飞上崖头。
她因已听清顿足之声来处,自然要去察看这声息是何人所发?
谁知那白衣少女武功极高,身法如电,等到宓绿纵上崖头,业已四顾空空,看不见丝毫人影。
有,人影虽无,却有点迹象留下。
所谓迹象,就是在崖头青石之上,留下了一只陷石三分的纤纤脚印。
难怪宓绿适才于意乱情迷中,仍能有所听觉,原来那蒙面白衣少女,定是伤透了心,才在猛一顿足之下,情不自禁地,凝聚了相当高明的内家真力。
宓绿虽未看见来人模样,但仅从石上的纤纤脚印揣测,也可以知道多半是位身怀上乘武功的妙龄女子。
她低头瞥见自己被司空远所撕裂的中衣,想起适才荒唐情景,竟被别人看去,也不禁有点面红耳赤。
但对方既去,周围人影已无,宓绿自然又春情勃勃地,纵回孤凤坟前,准备与司空远握雨携云,一偿生平夙欲。
常言道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宓绿飞身上崖的一去一来之间,情势居然大变。
所谓情势大变是指司空远而言。
这位曾经误嗅罗汉荡心莲的武林侠士,如今不再目赤如火,情欲贲张,而是在周身索索发抖。
宓绿纵回司空远身畔,刚与司空远的目光一触,便知出了问题,自己的生平夙愿,又将暂时成为泡影。
因为,她看得出司空远的目中欲火,已自冰消,如今所投射向自己的,只是万分惶恐神色。
宓绿暗蹙双眉,目注司空远,低低叫道:“司空兄,你……”
“你”字才出,司空远竟堆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尘埃,向宓绿恭恭敬敬地,大拜三拜。
宓绿慌得一面还礼,一面诧声问道:“司空兄,你……你这是何意?”
司空远俊脸通红,但这次不是被欲火煎红,而是被惭愧羞红,赧然答道:“刚才我不知利害,误嗅罗汉荡心莲,简直行如禽兽。若非宓二姑娘,及时闪避,大错必铸。司空远一生名节,幸告保全,均出姑娘大力,教我怎能不由衷拜谢?”
原来,司空远竟把宓绿飞身上崖之举,以为是闪避自己色欲蒙心的无耻侵袭。
宓绿一听司空远这样说法,越发知道彩云易逝,好梦成空,不禁气得银牙暗咬。
但事既至此,她心中虽失望已极,却不敢形于神色,表面上还得博取司空远的尊敬之心,才好再等待日后机会。
宓绿人极聪明,利害一清之后,立即胡乱拉起业已被司空远撕裂的中衣,暂时掩盖下体的裸露部分。
司空远见状,越发把张俊脸,羞窘得宛如大红布般,低头一看,自己何尝不是赤身露体,不堪入目。
他通身汗下,耳根奇热,赶紧垂下头去,嗫嚅叫道:“宓……宓二姑娘,我们且……且暂时回避一下,等……等整顿衣裳以后,再复叙话。”
宓绿情知事不可为,银牙咬处,暗叹一声,纵身转到那孤凤坟后。
等他们略整衣履,互相可以见人之后,司空远又敬又佩地,抱拳叫道:“宓二姑娘,你今日之恩,委实山高海深,司空远誓必百倍相报。”
宓绿心中暗叹:“谁要你百倍相报?只要你和我……”
这是心中之语,口中却一本正经,含笑说道:“司空兄是误中邪毒,才致如此,请不必再挂在心上。但那罗汉荡心莲,药力奇强,几乎无人能抗,司空兄却是怎会突然清醒的呢?”
司空远满面愧色答道:“就在宓二姑娘一开始提醒我那朵红色小花,就是罗汉荡心莲时,我心中业已灵光略动,但……”
宓绿见他语音忽顿,说不下去,遂含笑接口问道:“但些什么?是不是区区一线灵光,抵不住如山……欲焰?”
司空远垂下头去,赧然答道:“宓二姑娘说得不错。”
宓绿疑困未释地,扬眉又道:“但司空兄并未服甚足以解除罗汉荡心莲毒力的仙丹妙药,又怎会灵光大朗,来个悬崖收缰,江心补漏的呢?”
司空远满面感激神色,抱拳说道:“这都是宓二姑娘在紧要关头,飞身闪避之力,我经此当头棒喝,陡地全身一颤,冷汗如雨,心中立时邪毒尽祛地,清醒过来。”
宓绿听得将信将疑,柳眉微蹙地,摇头说道:“所谓当头棒喝,只是佛理禅机中的一句虚无之语,哪里能当作仙丹妙药地,祛解掉罗汉荡心莲的强烈邪毒?”
司空远点头说道:“照情理说来,确实不能,但照事实说来,却又偏偏如此。”
宓绿与司空远二人,均为这不合情理的事实,苦苦加以思索。
但他们空自竭尽聪明智慧,却哪里猜想得出这是由于司空远体内,早已藏有毒弥勒法尊,对他所施的潜伏剧毒,如今竟以毒制毒地,发生了抗拒罗汉荡心莲的排斥作用。
两人想了好大一会,仍自想不出所以然来。
司空远遂扬眉叫道:“宓二姑娘,我们不要再想什么罗汉荡心莲了,还是想想,宇文奇老人家为何指引我们赶来此处之意,才是正经事呢!”
宓绿苦笑说道:“我这位宇文大哥,向来作事均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般……”
话方至此,峡口外一阵哈哈大笑,响起了无相追魂宇文奇的语音,接口说道:“宓二弟妹,你怎么在背后编排我呢?难道你宇文大哥,对你有甚得罪之处吗?”
司空远对于宇文奇怀念已久,闻言之下,大喜叫道:“宇文老人家快来,我想死你了。”
宇文奇又是一阵狂笑,宛如巨鸟摩空般,身形从峡外飞进,飘落在司空远、宓绿之前。
宓绿目光一闪,皱眉问道:“宇文大哥,你……你是何时到此?”
司空远听得宓绿这样一问,不禁脸上飞红,心头忐忑,静听宇文奇怎样答复。
因为,宇文奇若是早来,则自己适才那种不堪人目的丑恶行为,岂非全被他看在眼内?
宇文奇微笑答道:“我是往别处追踪敌踪,刚刚赶到此地。宓二弟妹问此则甚?”
司空远听了刚刚赶到此地之语,一颗忐忐忑忑的心儿,方始收摄平静。
但他心儿虽已立即平静,不再忐忑,但满面惭窘飞红,却无法一时褪尽。
宇文奇的江湖经验,何等老辣,眼角微微一瞟,便看出司空远的神情有异,讶然问道:“司空老弟,你似乎有点神色慌张,莫非此地出了事吗?”
司空远被他这一盘问,越发奇窘,正拿不定主意应该坦然直陈,抑或加以遮盖之际。
宓绿业已代为解围,一旁笑道:“宇文大哥,此地并未出甚大事。但不知你把我们指引来此的用意为何?”
宇文奇扬手指着那座孤凤坟,含笑说道:“我要你们来看看这座坟。”
司空远暗幸宓绿为自己解围,遂赶紧设法岔开话题,向宇文奇问道:“宇文老人家,这座坟头有甚可看?其中到底是人?抑或埋的是凤?”
宇文奇含笑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多半埋的是人,否则,那位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又怎会时常前来烧钱化纸,并向这坟头,垂泪伤抑。”
宓绿哦了一声,侧头向司空远,嫣然笑道:“司空兄,你的猜测对了,坟前纸灰,原来是玉面神龙龙不凡前来烧化。”
司空远刚刚平静的一颗心儿,猛然又忐忑起来,并比先前忐忑得更复强烈。
心儿忐忑之故,是由于他起了联想。
所谓联想,也就是把许多已知情节,连缀起来,推演成一种可能事实。
司空远的已知情节,共有三点,是:
第一,凤栖梧已是龙不凡的妻子。
第二,龙不凡时常来此烧钱化纸,并对坟垂泪悲抑。
第三,这坟前的孤凤石碑,及周围的梧桐坟树,分明与个凤字,关系极为密切。
把这三点已知情节,加以联想,司空远怎不忐忑心惊,怆怀欲绝。
他以为凤栖梧业已玉殒香消,这座孤凤坟,就是她瘗骨埋香之处。
虽然,凤栖梧正值妙龄,又有一身极好内功,不易遽尔夭折,但一位气傲心高的绝代侠女,发现所遇非人,误却终身之下,也未必不会悒郁悲凄地,促短寿命?
司空远越想越惊,真恨不得效法东海潜渔郭石所为,对这孤凤坟,也来个挖土掘坟,开棺验骨。
就在他心潮狂涌之际,宇文奇笑声说道:“我因发现龙不凡鬼祟踪迹,遂悄悄追踪,谁知中途因事略一打扰,竟……”
宓绿含意笑道:“宇文大哥居然也会把人缀脱了线?”
宇文奇道:“龙不凡虽脱出我暂时监视范围,但我仍可料定他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来此坟前凭吊,另一条是去往他所建淫窟之中,寻欢作乐。”
宓绿恍然笑道:“我明白了,宇文大哥定是自行追往龙不凡所建淫窟,却留下指示标记,要我和司空兄追至此处,来个双管齐下。”
宇文奇笑道:“这办法不稳妥吗?只有这样,才可使那相当狡猾的龙不凡,无所遁形。”
宓绿问道:“无所遁形?我们这边,业已扑了个空,莫非宇文大哥那边,有了收获?”
宇文奇苦笑说道:“收获虽有,但这种收获,却令我这老头子,为之啼笑皆非。”
宓绿不解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宇文奇失笑答道:“我暗探淫窟之举,竟变成穴墙轻薄儿郎,偷窥了龙不凡与……一幕荒唐勾当。”
“荒唐勾当”四字,把司空远从玄思冥想之中,又复唤回现实。
他红着脸儿,向宇文奇问道:“宇文老人家,那龙不凡是在和谁荒唐?”
他所期盼的答复,是龙不凡、凤栖梧的夫妻缠绻,倘真如此,则孤凤坟中,便不可能埋的是那于金风玉露时节,爽约三年,使自己心碎肠断之人。
宇文奇答道:“龙不凡是与……”
说至此处,目光略扫宓绿,便以一种异样神情,截口不往下讲。
司空远正自凝神倾耳,忽见宇文奇住口不言,不禁扬眉问道:“宇文老人家,你怎么语音忽顿,不往下说?”
宇文奇又向宓绿投过一道神秘眼色,正待答话,宓绿相当聪明,业已有所会意,失声叫道:“哎呀!那与龙不凡荒唐之人,是不是我的姊姊?”
司空远闻言之下,方蓦然想起宓绿之姊宓红,正是被龙不凡见色思淫,掳劫而去。
宇文奇点头答道:“宓二弟妹猜得不错……”
一语才出,宓绿便急急叫道:“宇文大哥,我们赶紧前往龙不凡的秘密淫窟,救我的姊姊。”
宇文奇笑了一笑,虽未答话。
但宓绿玲珑剔透,业已看出宇文奇对于自己急欲援救姊姊宓红之语,似乎有点不以为然意味。
她愕然之下,正待问故,宇文奇目光过处,双眉一挑,诧声自语说道:“这是什么?这像是世间罕遇的强烈淫药,罗汉荡心莲嘛!”
原来,宇文奇是看见司空远所抛去的那朵红色小花,遂上前伸手拾起。
司空远生恐宇文奇不知厉害,有所上当,慌忙向他连摇双手叫道:“宇文老人家,我刚把这朵丢掉,你……你……你千万嗅它不得。”
宇文奇目注司空远,冷笑问道:“司空老弟,莫非你业已嗅过,否则,你怎知道这朵小红花,厉害非凡,警告我莫加闻嗅?”
司空远一时不慎,被宇文奇从语病中抓住漏洞,不禁窘得俊脸通红,期艾难答。
宓绿替他解困地,一旁娇笑说道:“司空兄虽然不认识这是罗汉荡心莲,曾加闻嗅,但却未受其害。”
宇文奇失笑说道:“宓二弟妹,你在骗谁?嗅了罗汉荡心莲后,便是罗汉,也要动心。难道司空老弟的定力方面,比罗汉还要坚强一些?”
宓绿笑道:“宇文大哥莫说此话,事实确是如此,司空兄只不过初时略觉迷神但旋即恢复清醒。”
宇文奇哦了一声,说道:“恢复清醒?这样说来,司空老弟定是又服了朱红雪莲,七节冰藕等罕世清心圣药。”
宓绿摇头说道:“没有,绝对没有,司空兄是自朗灵明,绝未服甚灵物。”
宇文奇见宓绿说得一本正经,遂把两道充满惊奇的湛湛目光,凝注在司空远的脸上。
司空远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好生惭窘。
宇文奇蓦然喝道:“司空老弟,你且伸出手来,让我为你一诊脉象,恐……恐怕有大问题呢。”
司空远如言伸出手儿,让宇文奇细加诊察。
宇文奇一面诊脉,一面神色大变,向司空远沉声问道:“司空老弟,你想想看,在路途之间,有没有遇着一位神情诡谲的黑衣老僧?”
司空远道:“宇文老人家,你所说的黑衣老僧,是否指的是罗刹教的护法之一毒弥勒法尊大师?”
宇文奇点头说道:“不错,老弟真是遇见那秃贼了吗?”
司空远嘴角一撇,神情不屑地,勃然说道:“这位法尊大师,枉自别名三凶二毒,一佛七仙,身属当世武林中,出类拔萃的前辈高人,行为却卑鄙万分,与我仅见一面,便不声不响地,悄然暗下毒手。”
宇文奇失笑说道:“此事何足为奇,若不如此,那法尊贼秃,凭什么别名二毒?”
说至此时,转过脸去,目注宓绿含笑叫道:“这就对了,宓二弟妹,你如今可知道司空老弟何以不畏惧罗汉荡心莲的迷神毒力了吗?”
宓绿表示不知,茫然摇了摇头。
宇文奇扬眉说道:“这不是表示司空老弟的定力奇坚,百邪不侵,而是表示他体内业已蕴有比罗汉荡心莲更厉害的毒力,才会发生以前毒排后毒,以内毒排外毒的特殊现象。”
司空远闻言,方对自己为何能在欲海无边中,悬崖勒马之故,始恍然大悟。
宓绿失惊叫道:“宇文大哥,司空兄既已身中毒弥勒法尊的阴辣暗算,那……那便如何是好?”
司空远接口笑道:“宓二姑娘不必担忧,业已有人答应,在前途为我祛毒……”
宇文奇双眉微蹙,目光电闪,看着司空远,以一种仍旧有不信意味的惊奇话音问道:“是谁?谁敢夸此海口,为老弟负责祛毒?法尊贼秃的独门之毒,非比寻常,不是容易祛解的呢!”
司空远微笑说道:“这几位老人家身份不同,他们大概还不至于毫无把握,乱吹大话。”
宇文奇越发奇诧问道:“老弟说的几位老人家,到底是谁?”
司空远屈指计道:“一位是白阳驼翁,一位是大漠闲驼……”
宇文奇失声说道:“这宇内双驼,虽是好友,却天南地北,难得相聚,竟会被老弟一齐遇见,真是奇巧之事。”
司空远笑道:“还有呢,还有一位苏六先生……”
宇文奇皱眉问道:“苏六先生是个什么样儿?武林中似乎还不曾听见有这样一号人?”
司空远道:“这位先生,本领不小,我曾经在他身上,开了一次眼界。”
宇文奇问道:“老弟开了什么眼界?是否这苏六先生表演了什么绝世神功?”
司空远含笑说道:“不是什么摇山震岳,旋乾转坤的绝世神功,只是一种前所未闻的祛毒手段。”
宇文奇目光一闪,正待再问,司空远又复笑道:“他这种手段,着实别致得很,却又极有效用,叫做鲜鱼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