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想,这是有意安排?还是偶然巧合?……
在他认为,后者“偶然巧合”的成份较大。
因为时属深夜,地属深山,诸葛叔叔便算成了诸葛亮,也未必准能于“马前神课”中,卜算出自己会在此时,来到此地?……
念犹未毕,那彪形大汉,因巨石阻碍,使他无法捉到幼童,竟暴怒起来,双手按石,先是一声大吼,然后便猛力一推!这大汉的臂力之健,实足惊人,那块重有数千斤的人高巨石,竟被他轰隆推倒!
幼童惊叫声,身若轻烟地,闪到展温如的身后。
彪形大汉怒吼追来,展温如遂把双臂一张,含笑说道:“这位仁兄不必对那小孩过份威逼,我来代他赔还你一头牛儿如何?”
大汉怒道:“尊驾休管闲事,我上这小鬼的当儿太多,今日非要好好把他教训一顿才能消却胸头恶气!”
那幼童身法太快,趁着展温如把彪形大汉略略一拦之下,接连两个纵步,已到了另一片竹林左近。
大汉见状大急,一式“长箭穿云”,居然高拔起两丈三四,从展温如的头顶越过。
但他人在空中,幼童便已入林,大汉便身形一俯一扑,势化“神龙渡海”,领下脚上,相当夭矫地,追入竹林之内。
展温如发觉这彪形大汉,不单膂力奇强,连一身轻功,竟也相当不俗,不禁皱眉忖道:“这条卖相刚猛,但却身法灵活的汉子,一身武学,相当不俗,不知是哪派人物?……”
念方至此,身后一声轻响!
展温如着实吓了一跳,因为这声轻响,是发自他的背上。
背上怎会发响,展温如自然回手一摸!
不摸还好,一摸之下,不禁惊愧交集!
原来他背上竟被人贴了张小小纸条,山风一吹,遂发轻响。
这不必问,替展温如贴上纸条之人,定然是那顽皮幼童。
展温如揭下纸条,闪目一看,有七个似诗非诗的字儿,写的是:“三更月斜松化龙!”
事情越来越明白了,那顽皮幼童,不是外人,是诸葛奇所邀侠义,而这“三更月斜松化龙”七字,则是有关“夺魂秘笈霹雳书”藏处的第三句密语。
因为第一句密语“万竹共拥一株松”,第二句密语“万星共捧一轮月”,与这“三更月斜松化龙”七字,脉路相通,而那顽皮幼童于替自己暗贴纸条之前,又曾说过“斗力不如斗智”之语!
展温如看毕纸条,见彪形大汉与顽皮幼童的踪迹早杳,自己又成了独处深山,不禁摇了摇头,苦笑自语说道:“诸葛叔叔,你把那四句密语,一齐告我多好,这等神秘作法,弄得人太以牵肠挂肚,你这斗智举措,尚未斗倒铁霸天却已把我展温如斗得头晕脑胀,七荤八素!
空山自语,无人应声!
展温如发了一阵牢骚,终于把那字条,揣入怀中,向前信步走去。
但才走两步,展温如忽然又从怀中把字条取出,扯得粉碎丢掉。
这是他小心之处……
因展温如觉得区区三句密语,自己深镌脑际,永记弗忘,何必还留这字条,万一有所遗失,或落入铁霸天等梦想夺得“霹雳书”的凶邪手中,岂不泄漏机密?
一阵折腾,长夜已过,东方缓缓现出了一些鱼肚白色。
咦!好香!
不是甚么迷香、薰香、脂粉香、美酒香而是一种味道浓郁,引人馋涎欲滴的锅中煮肉香气!
一夜之中,有奔波、有打斗,使得展温如早就饥肠辘辘。
再一嗅得这特殊香气,腹中越发咕噜噜,咕噜噜地,响将起来。
到了,香味发处,就在前面。
果然是一口大铁锅,锅中之物,早已沸腾,阵阵浓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但锅下有炉,炉旁有屋,屋门虽然紧闭,但门外的白木几上,却置有碗盘杯筷等物。
换句话说,这锅炖肉的主人,看光景正在屋内高卧,好梦未醒!
展温如委实忍耐不住业已大大发作的饥饿之感,遂走到那山崖脚下,柴扉茅顶的三间草屋之前,向那两扇紧闭屋门,略抱双拳,朗声说道:“在下行路经此,腹中饥饿已极,请主人行个方便好么?”
他连说两遍,茅屋中才有个老头儿的语音,先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懒洋洋地答道:“几上有碗,锅中有肉,你饿了便吃,吃完便走,我老人家睡兴方酣,不许再复搅我!”
对方既这等说法,展温如也就不再客气!
他先揭锅盖,扑鼻浓香腾处,锅中煮的果是一锅肉汤。
但肉已切碎,汤也较稠,故而不如说是一锅肉羹,来得更符合实际。
展温如取过碗来,满满盛了一碗,便自大快朵颐!
这肉羹似非以猪、牛、丰肉,甚或鸡肉鸭肉所制,但却滋味鲜美得尚系展温如生平初次尝试。
半碗喝完,展温如悴然心惊!
他暗想那有这么巧的事儿,自己方觉饥饿难耐,便有人煮好一锅现成鲜美肉汤,莫非这又是那群万恶不作之徒的恶毒花样?
所谓花样,不外是羹中有毒……
但若有毒,展温如不但下喉,并已入腹,警觉得未免太晚一些!
故而,他于一怔之下,竟连尽三碗!
这是展温如想通了,因反正羹已入腹,一碗有毒,三碗也是一样,何不索性填饱肚皮,再复见机行事?……
在他狼吞虎咽之下,三腕肉羹,转瞬不见。
展温如不单毫无中毒之感,反而觉得气旺神和,天君开泰!
他摸摸肚皮,取出一锭纹银,放在那白木几上,向茅屋再度抱拳说道:“多谢老人家的美味厚赐,在下告别,几上有锭纹银,留奉老人家买酒喝吧。”
茅屋室中阒无应声!
展温如因山民多半早起,如今红日已高,自己又朗声发话,怎的茅屋主人突又不加理睬?……
疑念微动,伸手轻推柴扉!
那两扇木门,看来关得紧紧,其实却是虚掩,应手便启。
门户既启,展温如便信步进入茅屋。
目光一扫,双眉立蹙!
他蹙眉之故,并非这茅屋中有甚血腥罪恶,或不堪入目情事,而是三间茅屋以内,居然空荡荡地,根本毫无人迹!
适才分明还有老头儿的语声,如今却阒然无人,显系是从后窗不动声色地,悄悄溜走。
展温如先是蹙眉,旋即脸色一变,赶紧盘膝坐地,运功调息!
因为这种情况,显示出对方竟是有意炖了一锅肉羹,留待自己进食。
既然如此,则那锅异常美味的香浓肉羹中,岂不多半藏有甚么恶毒花样?
适才未曾发觉之故,可能毒物属于慢性,展温如遂赶紧动气行功,对脏腑间细加察看。
说也奇怪,一遍行功作罢,不单仍未发现体内有丝毫中毒情况,反而气旺神和,仿佛连真气内力方面,都有了不少进境模样?
展温如正自错愕莫解,忽又用鼻连嗅!
因为那锅肉羹,炉下有火,应该越炖越浓,越炖越香,怎的如今却嗅不见那浓郁香味?
不解之下,闪身出屋,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室外的炉火、肉锅,都已于展温如运气行功时,被人悄悄搬走,白木几上,却用石块压着一张纸条。
展温如取起一看,只见纸上写着:“江湖险恶,修为欠纯,为汝增力,百蛇之羹!”
笺末,并未署名,但展温如一看便知,有点像是“卧龙秀士”诸葛叔叔手笔。
难怪自己适才吃时,觉得那锅鲜美羹汤,不像以鸡、鸭、牛、羊等肉炖制,原来竟是不知加了甚么罕世灵药,功能增力益气的“百蛇之羹”。
然则这件事儿,既是诸葛叔父所作安排,他为何悄然隐遁,不肯与自己见面?
自己迭遭变故,心中疑问重重,若能向诸葛叔叔,一一请教,岂不极好,偏偏诸葛叔叔只在暗中维护,不肯明面出头,仿佛有意神秘,却是何故?
这是号称当世第一智者的腹内机关,连狡若天狐的“冀北人魔”铁霸天,暨无名居士,难免落其算中,却哪里是展温如这点经验闻历,所能参详得透?
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头昏,展温如只好走出茅屋,继续上路。
他没有忘记好友陈其玉的今晚之约,要赶去“三柳店”。
展温如于未出门前,因向诸葛奇一再求教,对于由六盘山脚前往伏牛山一路的大地名,虽已耳熟能详,但对“三柳店”这等小地名,却仍茫然不晓。
好在时值白天,有的是山民猎户,展温如询问请教之下,才知“三柳店”路还不近,是在东南方约莫五十里外。
若是平路,五十里路最多个把时辰,但崎岖山径,加上峰涧迂回,万一再走错方向,岂非难免会误了陈其玉的今晚之约。
展温如心中一急,足下加功,宛如电掣云飘,向东南猛赶。
他脚下极快,心中思绪也起伏如潮。
所谓思绪,包括想人和想事二者。
想人比较简单,展温如想的是无非是恩师而兼严父慈母的诸葛叔父,新交好友陈其玉,偶然间,陈其玉那位小妹陈琪的娇美倩影,也会从他心湖脑海中,翩若惊鸿地,一现即隐。
想事却比较麻烦,无名居士要杀自己,铁霸天要救自己,诸葛权叔的特别神秘举措,“万竹共拥一株松,万星共捧一轮月,三更月斜松化龙”等三句秘语,究竟是何含意?第四句秘语又是什么?将会在何时何地,告诉自己?……
这些没有一桩容易想得通的事儿,业已足令展温如脑竭心疲,莫名其妙?何况还有一件深亘在心的大事。
那就是自己误中媚毒,与西门小琼那等淫娃荡妇,有了合体之缘,熟饭已成,白璧水玷,自己认为是终身无法除去的莫大污点,为何陈其玉却说只需他轻轻一语,便可为自己洗刷清白?
陈其玉既不是神,又不是仙,何况即令他真是神仙,也绝对无法把自己洗刷清白,莫非陈其玉此语,只是意在使自己暂时宽解而已——
心中急,足下快,登山过岭,越涧穿壑,中间还略为走错方向,问人之后,重加修正,也只在申初时分,便即赶到地头!
“三柳店”名符其实,是一处山村镇集中的唯一大店,店门以外,种着据说是左文襄公遗泽的三株垂柳。
展温如才进店门,目光一扫,便瞥见陈其玉业已坐在店内酒座之上。
他大喜叫道:“陈兄,仅仅一夜之别,小弟便好生想你,你看我来得可快?”
陈其玉白了展温如一眼,扬眉笑道:“展兄申初方到,还算来得快么?我是午末便来,坐在此处,等你已超过一个时辰。”
展温如一面作揖谢罪,一面入座,向陈其玉笑道:“陈兄不要怪我,小弟在这一夜之中,出生入死,经历了不少事呢!”
陈其玉双眉一轩,目注展温如道:“出生入死?展兄怎么竟说得这等严重?”
酒保送上杯筷,陈其玉嘱咐他添酒菜以后,便静听展温如叙述与无名居士相会等一切别来经过。
展温如细细说完,陈其玉扬眉笑道:“这样说来,‘毒杖蛇婆’姬七娘竟对展兄出了大力,不单在‘左公祠’内,剪除无名居士老贼党羽,连那锅‘百蛇羹’中恐怕也炖了她不少心爱之物!”
展温如道:“这全仗陈兄的师门威望所致,若非令师曾对‘毒杖蛇婆’姬七娘……”
陈其玉摇了摇手,截断展温如的话头,含笑说道:“展兄不必再说,你且伸出手儿,让我来为你诊诊脉息。”
展温如边自伸出左手,边自笑道:“陈兄无须为我担心,我自己觉得吃了那几碗‘百蛇羹’后,不单没有丝毫不适异状,并果然在内力真气方面,有所长进!”
陈其玉细心为他一诊脉息,含笑说道:“恭喜展兄,那种‘百蛇羹’除了风味绝佳以外,定还加上甚么罕世灵药,否则不可能使你体内气机,如此通畅旺盛!”
展温如忍耐不住,目注陈其玉道:“陈兄,你我一见投缘,希望你不要有甚事儿,对我隐瞒才好?”
陈其玉“咦”了一声道:“展兄何出此言,小弟有甚么事儿,对你隐瞒,以致使你不满了呢?”
展温如苦笑道:“小弟自与西门小琼作了苟且之事后,深觉纵然掬尽西江之水,亦难洗涤污秽,但陈兄偏偏说是可以为我一语而解……”
展温如毕竟脸嫩,一提此事,俊脸又告通红……
陈其玉失笑道:“原来还是为了此事,展兄怎的这等迂腐?……”
展温如道:“不是小弟迂腐,陈兄若不将怎样可以为小弟洗涤污秽的方法说出,展温如芒在背,片刻难安……”
陈其玉白他一眼,沉声问道:“展兄,你到底以本身为重?抑或为你爹娘报复亲仇为重?”
展温如毫不迟疑,应声答道:“那还用说,自然是以亲仇为重,我本身犹如草芥一般,不足重视。”
陈其玉正色道:“既然如此,展兄与小弟之间,应该互相研议怎样才可以歼除铁霸天、无名居士,为我父母尊长,报雪血海深仇,并替武林除害,其他事儿,一概从缓从轻才对,怎么你语不及此?说来说去都是对你本身的一些名节小事,丢不开放不下呢?”
展温如俊脸通红,被陈其玉责问得无词可对。
陈其玉见了他这副神情,莞尔一笑说道:“展兄不要惭愧,也不要着急,我如今且对你作桩比较实际的承诺。”
展温如目注陈其玉,流露出探询神色,急急问道:“甚么实际承诺?”
陈其玉笑道:“是时间上的实际,只要展兄到达‘伏牛山’,把‘霹雳书’取到手内,我便把你所谓名节上的污点,立予洗刷,还你个清清白白!”
展温如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一声道:“陈兄莫忘此诺……”
陈其玉接口笑道:“忘不了,但不知寻取那册夺命秘笈‘霹雳书’所需的四句隐语,业已获得几句?”
展温如道:“三句,令姐陈瑶告诉我的是第一句,老渔夫告诉我的是第二句,今日那幼童告诉我的是第三句,第一句是‘万竹……’。”
“万竹”两字方出,陈其玉便向他摇手说道:“展兄,别告诉我,这是最高度的机密,决不能被铁霸天、无名居士等人探悉,假如你告诉了我,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了一份泄漏秘密危险!”
展温如苦着脸儿道:“我总觉得我诸葛叔父所作安排,似乎过于神秘?……”
陈其玉正色道:“展兄,你知不知道你所面对的敌人,是一群武功比你我强过太多,声势又众的厉害魔头,倘若只与斗力,不与斗智,则必败无疑,哪里有丝毫复仇之望?诸葛前辈种种布置,呕尽心血……”
展温如接口叹道:“我也知道我诸葛叔父,太以煞费苦心,仅仅一年多的光景,满头青丝,悉成白发,但只弄不懂有些措施,为何连我也一并瞒在其内?”
陈其玉笑道:“这才是诸葛前辈的真正高明之处,因为连你自己都胡里胡涂,饶他铁霸天、无名居士等奸猾似鬼,也休想把诸葛前辈呕心安排的袖里机关,看穿识破?……”
说至此处,目光中流露出万分敬佩神色,叹息一声又道:“帷幄能作万人敌,斗力何如斗智强?诸葛前辈苦心孤诣,智慧卓绝,真应该说是近百年来的武林第一人了。”
话方至此,窗外一声鸟鸣。
展温如听得鸟儿鸣声甚熟,因陈其玉坐得靠窗较近,遂向他急急叫道:“陈兄快看,是不是我诸葛叔父所豢的灵鸟白鹦鹉?”
陈其玉推窗看处,只见一点白影,业已破空飞去,有张纸条,落在窗棂之上。
他取起一看,纸上写着:“展夜行,陈独宿,明晨于九回峰前相会。”
展温如从旁注目,看清纸上所书,向陈其玉苦笑道:“陈兄,你看我诸葛叔父是否惯于捉弄人,我们正想来个抵足谈,却偏偏又命白鹦鹉传书,命我独自夜行,明晨方与陈兄在九回峰前相会。”
陈其玉笑道:“展兄是打算违令?”
展温如扮个鬼脸道:“违令?我敢么?休看诸葛叔父平时对我,温若冬阳,但若一犯过错,却仍责罚极严,毫不宽贷的呢!”
陈其玉微笑说道:“如此说来,展兄请吧,今夜这‘三柳店’的风光,只好由我一人领略的了。”
展温如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形,向陈其玉抱拳道:“陈兄,小弟先行一步,明日清晨,我在九回峰前等你。”
陈其玉笑道:“展兄小心一点,我料你这一夜之间,必然多事,别的事儿无妨,却千万莫再遇上甚么西门小琼之辈……”
一提“西门小琼”,展温如便耳根炽热,额上冷汗欲滴!
他赶紧面含苦笑,走出“三柳店”外,心中又是一片茫茫然的感觉。
诸葛叔父既要自己夜行,则陈其玉所料,定然无误,多半途中有事。
但不知如何不令陈其玉同行,否则,既不寂寞,遇上事儿,也好多个照应。
展温如出山以来,对于诸葛奇所作安排,起初还试加猜测。
但每次猜测,都猜得头昏脑胀,仍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几次过后,才告学乖,知道最好是奉命即行,根本不理究竟,以免多添烦恼。
行未多时,天色入夜。
前面是座山谷,谷口以外的山道上,一摆着张木桌,桌上似乎置有一只杯儿。
展温如想起上次初遇西门小琼时,便是如此情状,只在桌案上多了副香烛而已。
如今,又是差不多的安排,难道那泯不畏死的西门小琼,真敢再找自己?
一面思忖,一面举步……
他走到距离桌儿约莫七八尺处之际,业已看出桌儿上放的是杯酒儿,杯下并压着一张纸柬。
纸柬上,字儿不多,一眼便可看得清清楚楚,写的是:“胆敢饮下这杯毒酒,方不愧为无双剑客展天平的后代!”
换在先前,对方以这等言语挑衅,展温如定不买账,他多半会毫不迟疑,举起那杯酒儿,来个一倾而尽!
但如今情况不同,展温如受过教训,不敢再大意冲动。
所谓“教训”,就是内含“春不老”极厉害媚药的那杯茶儿。
一杯茶儿,能令展温如疯狂逞欲,自觉终身留有污点,无法洗刷,见不得人,则一杯酒儿,又复如何?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展温如创痛犹新,不敢大意。
他看清纸上字迹后,略一迟疑,便决然采取行动。
展温如冷然目注山谷,双眉一抛,朗声说道:“谷中藏有甚么魑魅魍魉,快点出来,彼此各凭艺业,较量较量,不必再弄这些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
谷内沉沉,哪有回音?
展温如身形闪处,纵过这挡路木桌,并回手一掌,凌空击去。
对方仍自无人阻拦他这种动作!
掌风到处,桌裂杯碎,酒儿倒在山石上,毫无火光白烟,似乎其中并未含有甚么毒质?
展温如微出意料,身形落地,心中微起踌躇。
因为按照途程方向,展温如应该进入谷中,穿谷而过。
多走一点路儿,展温如并不怕,他怕的是万一绕路太远,翻山太高,便可能竟误了陈其玉明晨在“九回峰”前相见之约。
但对方既在谷口设有木桌,则谷中显然不会无事,定有麻烦!
于是,展温如在绕路与穿谷的两者之间,便有点皱眉难决。
他正在心内踌躇,忽然听得谷内有歌声传出。
这歌声极为简短,只翻覆唱着“展温如英风不朗,展天平跨灶无儿”两句。
入耳之后,展温如热血沸腾,英风大朗!
他不再考虑绕路之事,目闪神光,大踏步地,进入当前山谷。
一丈、两丈、三丈、十来丈了……
谷中无人出现,也无事发生。
展温如有点茫然,他弄不懂对方忽松忽紧的故作神秘,究竟用意何在?
前面谷径渐仄,并向右曲转。
展温如一看形势,认为假如有甚么埋伏,定必就在这谷径转折之处!
他真气暗提,布护全身要穴。
先是故意放缓脚步,似在逡巡,然后突以一式“神龙渡海”的绝顶轻功,从六七丈外,电闪纵过。
果然,不出所料……
并非谷径转折处,有甚么厉害埋伏毒辣暗器,而是在一方大石上,背对展温如,坐着一位青衫老叟。
正脸未见,背影很熟!
看去好像曾对自己交好有恩,但却被诸葛叔父、陈其玉等判断为“霸天门”两大护法之一“百粤神龙”夏侯春化身的白越龙。
展温如目光一注,方自微感一愕,想不出究应出声招呼?抑或不加理会之际,那位青衣老叟似已听得响动,从石上缓缓转过身来……
不错,一点不错,石上青衫老叟,正是白越龙。
白越龙看着展温如,微扬双眉,含笑叫道:“展老弟,我们别未多时,老弟竟不认识我,忘怀故人了么?”
展温如俊脸一红,抢前两步,抱拳说道:“白老人家……”
白越龙一指所坐的大块山石道:“我们须作长谈,展老弟且请坐下,才好讲话。”
展温如如言在白越龙身右坐下,白越龙向他看了一眼,扬眉笑道:“展老弟,我听说有人在你面前,分析研判,认为我‘白越龙’三字,属于谐音,即为‘霸天门’两大护法中‘百粤神龙’夏侯春所扮……”
展温如闻言,心中太以惊愕!
因此事乃诸葛叔父向陈其玉所作研判,由陈其玉转告自己,不可能有第四人知晓,白越龙却怎会……”
疑诧未毕,白越龙含笑问道:“可有此事?”
展温如生平不善谎言,被逼之下,只得点头答道:“白老人家说得对,有人曾对展温如作过这种研判。”
白越龙笑道:“展老弟们不信呢?”
展温如在答话之前,先对白越龙再加注目。
但这位老人无论脸上、身上,都盎然道貌,一团正气,决看不出藏有半分邪恶气息。
看了两眼以后,展温如一轩剑眉,毅然答道:“我不相信!”
白越龙“哦”了一声,满面笑容地,目注展温如道:“展老弟,你何以如此信得过我?”
展温如应声道:“我基于直觉,认为像老人家这等人品,这等风采的温厚长者,不可能是与‘冀北人魔’铁霸天,‘佛面丑心’无名居士等万恶凶人的沆瀣一气之辈!”
白越龙轩眉笑道:“多谢展老弟对我如此看法,我要再问老弟一声,方才那种研判,是不是号称当世武林中‘第一智者’,‘卧龙秀士’诸葛奇所作?”
展温如照实回答,向白越龙点了点头。
白越龙突然失声一叹。
展温如讶道:“白老人家,你好端端的,叹了一口长气则甚?”
白越龙从目光中留射出一种奇异光彩,缓缓答道:“我由衷佩服,才发出一口长叹。”
展温如仍自不解道:“白老人家是佩服哪一位?……”
白越龙笑道:“自然是佩服那位‘卧龙秀士’诸葛奇,料事如见,名不虚传。真不愧号称为当世武林的第一智者!”
展温如起初并未听出白越龙的言外之意……。
但略一捉摸后,不禁惊得站起身形,目注白越龙道:“白……白老人家,你……你这佩服之语,是……是说我诸葛叔父,猜得对了?”
白越龙笑道:“他怎会猜不对呢?恐怕当世武林中的钜细各事,都无法逃过诸葛奇的耳目。”
展温如目注对方道:“这样说来,老人家当真便是‘霸天门’二大护法之一的‘百粤神龙’夏侯春了?”
白越龙微笑道:“这也怪我百密一疏,倘若不在‘百粤神龙’‘白越龙’名号之上,用了谐音,饶他诸葛奇智慧如海,也一时难以猜透。”
展温如怫然道:“夏侯春,我与铁霸天,无名居士等,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他们若要我的项上人头了,尽管各凭艺业,放手来取,何必要你改头换面,弄些鬼蜮伎俩,想把展温如诱上甚么圈套?”
夏侯春神色平和地,看行展温如,微笑说道:“铁门主与无名师爷,当然想要杀你,但江湖人物讲究重诺守信,在时间未到之前,不便下手而已。”
展温如冷然道:“甚么时间未到?”
夏侯春笑道:“当日在‘六盘山’下的‘刘家集’上,诸葛奇不辞服食剧毒,而为你于铁门主前,借寿三年,只消时限一满,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语音微顿,又看了展温如一眼道:“不过,你并非绝无机会,尚有一线活路!”
展温如暗暗提聚功力,表面上却淡然一笑道:“请教,我的一线活路,怎样走法?”
夏侯春笑道:“简单,简单,只消你说出有关藏宝秘语,让铁门主寻得‘霹雳书’,我家门主或许会恩施格外,不为己甚……”
展温如藉着答话,已把功力提足,目闪神光,厉声接口说道:“铁霸天纵肯恩施格外,展温如却必仇报当前,换句话说,也就是我尚有一线生路,你夏侯护法,大概已恶贯满盈,连半丝生路都寻不出了!”
夏侯春已听出展温如的语气,却仍神色安祥,向这位功力不弱,经验欠缺的少年英侠,含笑说道:“候老弟,你言中之意,莫非要与我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