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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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兔脱

(一)

酒楼上的地板是用坚实的柚木铺成的。吕三本来已退缩到一个角落。

就在弓弦声响的那一瞬间,这个角落的地板忽然翻开,翻出了一个洞。

吕三落了下去。

他一落下去,翻板又合起。

——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吕三,麻雀才是他的替死鬼。

小方并没有被人骗过,班察巴那也没有。但是在刚才那一瞬问,他们都难免要将注意力转向麻雀。

吕三就把握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

五花神箭的五花神箭射的如果是他,他未必能走得了。但是他已经算准,在刚才那一瞬间,班察巴那选择的第一个对象一定不会是他。

他算得极准。

班察巴那非但脸色没有变,连眼睛都没有眨。因为他算准吕三还是逃不了的。

这酒楼四面都已被包围,吕三落到楼下,还是冲不出去。

只可惜每个人都难免有算错的时候。

班察巴那毕竟不是神。他是人,他也有错的时候,这次他可就错了。

(二)

班察巴那这次埋伏在长街的人,除了加答外,小方都没有见过。

这些人远比以前卜鹰手下的那些战士更凶悍,更勇猛,更残酷,更善于伪装。

小方从未见过他们,因为他们都是班察巴那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秘密训练出来的。训练的方法远比“哥萨克”和“果尔洛”人训练他们的子弟更严格,更无情,也更有效。

这些人之中虽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但却有几点相同之处。

——绝对服从命令。

——为了完成任务,绝对不惜牺牲一切。

——绝对保密。

——绝对不怕死。

因为他们本来都是早已应该死了的人,被班察巴那从各地搜罗来。经过极严密的调查后才被收容,再经过最少五年的严格训练。每个人都已变成了“比毒蛇更毒,比豹子更猛,比狐狸更狡猾,比狼更残酷”的战士。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胖、是瘦都一样。

班察巴那绝对信任他们的忠心和能力。如果他已经下令,不让任何人活着走出这酒楼,那么他绝对可以相信,就算她是这些人亲生的母亲,也没法子走得出去。

没有人走出这酒楼,根本就没有人从这酒楼里走出来过。非但没有人走出来,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但是吕三已经不在这酒楼里。他从楼上落下来之后,就好像忽然消失了。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忽然消失?

班察巴那的结论是:“这地方,楼下一定也有翻板地道。”

这次他没有错。

他很快就将秘道的入口找到。可惜就在他找到的时候,就听见“轰”的一声大震,硝石砂土四散,地道已被闭死了。

(三)

片刻间所有的人都已撤离这地区,到达一个人烟稀少的乡村。

这些片刻前还能在眨眼间杀人如除草的杀手,立刻就全部变成了绝对不会引人注目的良民。到了暮色将临时就纷纷散去,就像是一把尘埃落入灰土中,忽然就神秘的消失。

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到他们?谁也不知以后见到他们时还会不会认得?

他们本来就是没有“以后”的人。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

×

×

有风,风在窗外。

黄尘飞卷。风砂吹打在厚棉纸糊成的窗户上,就好像密雨敲打芭蕉。

有酒。酒在樽中,人在樽前。

可是小方没有喝,连一滴都没有喝。班察巴那也没有喝。

他们都必须保持清醒,而且希望对方清醒。因为他们之中一个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解释,另一个必须仔细的听。

说的人是班察巴那:“我早就知道花不拉和大烟袋都已被吕三买通,所以我才要你到那商队去。”

有些人说话从不转弯抹角,一开口就直入本题。

班察巴那就是这种人。

“因为我也跟你一样。我也找不到吕三,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班察巴那道:“所以我只有利用你把他引出来。”

他和小方可算是朋友,但是他说出“利用”这两个字时,绝没有一点惭愧之意。

小方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痛苦和愤怒,只是淡淡的说:“他的确被我引出来了,这一点你确实没有算错。”

“这种事我很少会算错。”

小方伸出手,握紧酒杯,又放开。一字字的问:“现在他的人呢?”

小方问得很吃力,因为他本来并不想这么问的。

班察巴那却只是淡淡的回答:“现在他已经逃走了。”

“你利用我找到他一次之后,以后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小方又问。

“不是。”

班察巴那道:“以后我还是照样找不到他。”

“所以你这件事可说做得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子的。”

小方又伸出手握住酒杯:“对你来说,只不过做了件没有用的事而已,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事付出了什么?”

他问得更吃力。好像已经用出所有力气,才能问出这句话。

班察巴那的回答却只有三个字:“我知道。”

“砰”的一声响,酒杯碎了,粉碎。

班察巴那还是用同样冷淡的眼色看着小方,还是连一点羞愧内疚的意思都没有。

“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的。为了我要做一件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做到的事,不但害你吃足了苦,而且连累到你的母亲和阳光。”

他冷冷淡淡的接着说:“但是你若认为我会后悔,你就错了。”

小方握紧酒杯的碎片,鲜血从掌心渗出。

“你不后悔?”

“我一点都不后悔。”

班察巴那道:“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他接着道:“只要能找到吕三,不管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去做。就算要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皱眉头。”

小方沉默。

班察巴那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自己一定也有过不惜下地狱的时候。”

小方不能否认。

他完全不能了解班察巴那这个人和这个人做的事,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每个人都有甘心下地狱的时候。

掌中的酒杯已碎,桌上仍有杯有酒。就正如你的亲人、情人虽已远逝,世上却仍有无数别人的亲人、情人。

某天说不定也会像你昔日的亲人、情人对你同样亲近亲密。

——所以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应该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必怨天尤人。

桌上既然还有杯有酒,所以班察巴那就为小方重新斟满一杯。

“你先喝一杯,我还有话对你说。”

“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有。”

“好,我喝。”

小方举杯一饮而尽,说道:“你说。”

班察巴那的眼色深沉如百丈寒潭下的沉水,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问小方。

“是。”

小方的回答是绝对肯定的。班察巴那却摇头:“你不明白,最少还有一点你不明白。”

“哪一点?”

“我既然要利用你把吕三引出来,我当然就要盯着你。”

班察巴那道:“不管吕三在哪里,也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盯得牢牢的。”

小方相信。

如果不是因为班察巴那一直盯得很紧,今日吕三怎么会惨败?

班察巴那眼色仍然同样冷酷冷淡。

“既然我一直都把你盯得很紧,我怎会不知道你身旁最亲近的人在哪里?”

他冷冷淡淡的问小方:“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